一個成人化的小人國——淺析紀錄片《幼兒園》的表現(xiàn)方式

□ 陳卓瓊

一個成人化的小人國——淺析紀錄片《幼兒園》的表現(xiàn)方式

□ 陳卓瓊

湖北電視臺編導(dǎo)張以慶執(zhí)導(dǎo)的紀錄片《幼兒園》是國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以兒童群體為題材的紀錄片的優(yōu)秀制作，該作品以其特殊的觀察視角、雙線敘述結(jié)構(gòu)和藝術(shù)性的拍攝技巧為觀眾呈現(xiàn)了一個成人化的兒童世界。紀錄片將孩子們富有個性色彩又帶有群體化基因的行為串聯(lián)起來，展現(xiàn)了紀錄片揭示、評價和認識生活的作用，賦予現(xiàn)代傳媒強烈的社會批判功能。

《幼兒園》；成人化；雙線索敘事；虛焦鏡頭；同期聲；背景樂

《幼兒園》是湖北電視臺編導(dǎo)張以慶歷時兩年多（2001至2003年）拍攝完成的作品。該片在2004年分別獲得了第10屆上海國際電視節(jié)——白玉蘭獎之“最佳人文類紀錄片創(chuàng)意獎”、廣州國際紀錄片大會最高榮譽的“紀錄片大獎”。該紀錄片作為一部寓言體，攝像機記錄了出生在信息社會，成長于成人語境、大眾話語和電視媒體之下的孩子們，行為早熟與天真喪失的現(xiàn)象。法國電影理論家安德烈·巴贊認為電影具有記錄和揭示的特性。如果紀錄片只是單純地對現(xiàn)實進行完整復(fù)制，將失去其記錄影像的真諦——“紀錄片不但要忠實地反映生活，而且還應(yīng)該評價生活，幫助人們正確認識生活?！雹佟队變簣@》運用多種技巧和手法充分發(fā)揮了其揭示、評價和認識生活的作用。

一、特殊的觀察視角：學(xué)會不拍什么

在選擇拍攝對象時，張以慶幾乎跑遍了武漢市所有的幼兒園，只有一所寄宿制幼兒園更加注重對孩子的人文關(guān)懷和個性培養(yǎng)，與其拍攝要求相符合。在選定拍攝對象后，張以慶用14個月的時間分別對幼兒園里的一個大班、中班和小班進行跟蹤觀察和拍攝。為了排除拍攝過程中的各種干擾因素，他用了兩個多月的時間讓孩子們熟悉機器。出于對光線、色彩等技術(shù)因素的考慮，攝制組重新給一樓的教室和活動室鋪上了紅地板，貼上了綠色的墻裙，將三間教室的窗簾換成了百葉窗。

在不知道要拍什么之前，必須學(xué)會不拍什么。關(guān)于拍攝意圖和拍攝手法，14個月后張以慶才有定論，在前期的拍攝過程中張以慶說，拍攝《幼兒園》明白不拍什么比拍什么更加重要，我知道我不拍什么。②拍攝過程中張以慶跳出了諸如成年人所認為的孩子的童年是美好的慣性思維，舍棄了一些“概念性和格式化的東西”，重點捕捉那些真實存在又時常為大人們所忽視的一些東西。

“不拍講故事，不拍做游戲，不拍唱歌，不拍畫畫，不拍六一，不拍國慶……后來，有人問張以慶，你們?yōu)槭裁催@也不拍那也不拍，那你們拍些什么??？張以慶說，六一、國慶都是成人按他們的想法，讓孩子們先排練兩個月，再跳集體舞蹈，我們以為他們是快樂的，其實他們是痛苦的。還有其他導(dǎo)演都會拍的東西，像排練，他不拍，還有老師他也基本不拍?！雹?/p>

片子選取了在幼兒園這個小人國里成人化的鏡頭，例如孩子之間時不時出現(xiàn)的挑釁行為；孩子們言不由衷的官話、套話，如當老師問孩子：你這么大個兒，你是怎么長這么高的？孩子問答：我是在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幫助下長這么高的；孩子們不由自主脫口而出的“開飛機，丟炸彈，炸死美國王八蛋”的民族仇恨以及“警察，警察也可以收很多錢”的世俗和官僚等等。片子并沒有刻意地記錄父母們不稱職的教育方式，但通過孩子的表現(xiàn)，我們可以窺視到家長的影子。這些鏡頭揭示了成長于信息社會的一代，孩子們接受的是成人世界的東西，他們的言行舉止是成人社會的縮影。

二、雙線敘述結(jié)構(gòu)：紀實+訪談

敘事的結(jié)構(gòu)作為紀錄片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重要方面，具有不同的形式和構(gòu)成規(guī)律，不同的結(jié)構(gòu)會產(chǎn)生不同的敘事效果，它是承載人物行動、事件發(fā)展的框架和片子思想內(nèi)涵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

紀錄片《幼兒園》采用了雙線索的敘事結(jié)構(gòu)推動片子敘事進程的發(fā)展，一條是紀實的方式，另一條是訪談的方式，兩條線索穿插進行，分別承擔(dān)不同的敘事任務(wù)。第一條線索在春夏秋冬的四季輪回中對孩子們的幼兒園生活進行了碎片化的記錄，著重捕捉一些一直被老師和家長所忽視的鏡頭，如孩子多次嘗試后仍穿不好衣服、擺不好小椅子，鞋帶系了死結(jié)時痛苦、生悶氣的鏡頭，小女孩剛開始學(xué)會吃飯被飯菜潑了一身時無助哭泣的鏡頭等。

片子的第二條線索是通過對個別孩子的單獨采訪進行的。在訪談的過程中，記者采用了與孩子平等對話的方式，記錄了一名優(yōu)等生的心算過程，詢問孩子們在工作中如何處理和上級的關(guān)系，快樂和金錢誰更重要，對各國足球的評價以及對國際局勢的看法，如怎樣看待伊拉克戰(zhàn)爭、911事件等問題。當問到這些成人化的問題時，得到的竟然也是成人化的答案，正如張以慶所說，其實和孩子是可以用成人的方式去對話的，他們所接受的都是成人的東西。孩子們的價值觀、世界觀其實就是對當下大人們價值觀、世界觀的參照。

兩條線索穿插進行，突出表現(xiàn)了影片的主題。在第一條線索的拍攝過程中，導(dǎo)演運用長鏡頭、特寫等方式刻畫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兒童形象。在第二條線索的敘事過程中，導(dǎo)演均運用了黑白影像的處理方式，畫面干凈，給人一種凝重與深刻之感。該黑白畫面與第一條線索所拍攝的彩色畫面形成對比，造成強烈的視覺反差，給人冷靜思考的力量，起到了揭示孩子內(nèi)心世界的作用。在影像作品里，運用黑白藝術(shù)手法處理的作品最具視覺沖擊效果，如《中國青年報》記者解海龍的作品“希望工程”的“大眼睛”就是一張黑白照，在當時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直到現(xiàn)在人們提起希望工程，仍會想到照片中孩子那干凈充滿渴望的大眼睛。黑白固然與大人眼中孩子們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五彩童年有落差，但是它卻使畫面更加理智客觀，有思想高度。

三、獨特的藝術(shù)手法

（一）鏡頭的運用法則

1.虛焦鏡頭

在紀錄片《幼兒園》中，以中、近景和特寫鏡頭為主的室內(nèi)鏡頭占絕大多數(shù)，真實生動地再現(xiàn)了孩子們的生存狀態(tài)和情緒變化。相比較而言，該片室外鏡頭運用較少，而且室外鏡頭都做了虛焦處理，如操場上孩子們嬉鬧奔跑的場景、門口人們來回走動的身影、嘩啦啦的下雨情景，乃至孩子們在大雪中追逐玩耍、紛飛的雪花、迷蒙的樹影……這些都被刻意虛化。一方面，為了追求紀錄片寓言體效果，模糊而朦朧的畫面夾雜著淡淡的憂傷，更能激發(fā)受眾對孩童世界的想象和思考，產(chǎn)生代入感；另一方面，外景之虛更加切合孩子們對外面世界的模糊認識和想象——令人向往又充滿好奇和未知。透過虛焦鏡頭我們可以看到在幼兒園這個小人國里，孩子們的世界并不像成人想象的那樣無憂無慮，他們也有煩惱，快樂是虛幻和一時的。

2.平視鏡頭

全片主要以固定畫面為主，畫面與畫面之間過渡平滑，不留痕跡。在室內(nèi)，大多數(shù)鏡頭都采用了低位機拍攝，選取與孩子們平視的機位，從而更加客觀地展示孩子們眼中的世界。由于孩子們的身高遠遠低于成人，如果以成人高度的機位拍攝會對孩子形成一種居高臨下之感，就像用成人的視角看待孩子們的生活一樣，會帶來一定程度上的畫面失真，與攝制組想要還原孩子們真實生活的初衷背道而馳。采用平角度的拍攝，能更加真實地表現(xiàn)出孩子的行為舉動，也營造出一種尊重孩子，與孩子之間平等交流的狀態(tài)，進一步拉近了鏡頭與孩子之間的距離，消除距離感，更好地為畫面保真。

（二）聲音的藝術(shù)

1.同期聲代替“上帝的聲音”解說詞

聲音是紀錄片創(chuàng)作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藝術(shù)元素，紀錄片的聲音分為畫內(nèi)音和畫外音，即畫面內(nèi)場景中出現(xiàn)的聲音和后期剪輯時加入的聲音，包括同期聲、解說詞和音樂。解說詞對紀錄片尤為重要，它可以推動紀錄片的敘事進程，對畫面起著高度的補充、解釋和渲染的作用。恰到好處的解說，更是被稱作“上帝的聲音”。但這一傳統(tǒng)的電視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往往會因為帶有創(chuàng)作者的主觀色彩，而減弱紀錄片的客觀性。

在紀錄片《幼兒園》中，張以慶開啟了主觀創(chuàng)作回歸客觀敘事的一次操作嘗試。他丟掉了“解說詞”這根拐杖，整個片子沒有一句解說詞，而是以字幕、孩子與老師們的同期聲共同推進該片的敘事。從“也許是我們的孩子，也許是我們自己”，到“大班的袁老師要當媽媽了”，“即將升入大班的中班開始用筷子了”再到“大班畢業(yè)后的第二周，袁老師產(chǎn)下一個男孩，三年后她的孩子也將上幼兒園”，這些處于不同敘事進程中的字幕連成了一條邏輯線推動紀錄片故事的發(fā)展，引導(dǎo)觀眾思考。

為了更好地還原孩子們真實的生活環(huán)境和他們的情緒變化，無限地逼近真實。該片大量拾取了出現(xiàn)在幼兒園中的同期聲，如孩子們吵鬧、打架的聲音，老師講課、訓(xùn)斥孩子的聲音，孩子們的哭聲、笑聲以及記者與孩子們對話的聲音。通過這些聲音來聆聽孩子們無忌的童言，引發(fā)觀眾思考，最終達到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2.背景樂的運用

相對于同期聲等客觀聲音，以背景樂出場的配樂就是主觀音樂。合理的主觀音樂在表達紀錄片的寓意情感、刻畫人物形象、營造情景、渲染鏡頭等方面能起到純客觀聲音所無法達到的點睛效果。

該片片頭口琴吹奏的音樂配合字幕——“或許是我們的孩子，或許就是我們自己”，為接下來的紀錄片奠定了最初的基調(diào)，在淡淡的、憂傷的曲調(diào)中緩緩掀開了孩子們喜怒哀樂的情緒。片中童聲合唱《茉莉花》作為紀錄片的插曲，是《幼兒園》的又一處妙筆，它在節(jié)目中前后出現(xiàn)了五次，音樂自身帶有的淡淡的憂傷和片子的情緒不謀而合。片頭從歌曲《茉莉花》切入，觀眾第一次聽到一群兒童的天籟之音時，都會感到輕松和愉快，由此想象著在幼兒園這個小人國里孩子們應(yīng)有的天真和爛漫。但是隨著故事畫軸的展開，觀眾的認知與情緒跟隨不同時間點響起的《茉莉花》旋律交織在一起漸漸發(fā)生了變化。當聽到從孩子們口中說出的那些成人式的答案和如同大人般深刻的思想時，觀眾在意外之余，思緒變得更加繁重。再去聽《茉莉花》這首歌，悠揚中帶有一絲憂傷，大人們開始反思自己，直到最后一遍《茉莉花》響起，我們不由得感到一陣壓抑，歌聲仿佛道出了一個個幼小生命童年光景的無奈和感傷。隨著《茉莉花》的旋律一步步變味，想起在電視等大眾媒介和成人話語重壓下失去童真的孩子們，不免讓人一陣心酸。此外，該曲作為轉(zhuǎn)場的方式，結(jié)合畫面的虛化、定格等特效，起到了承接的作用，有效地避免了生硬的轉(zhuǎn)場。

四、結(jié)語

在觀看《幼兒園》時，我們可能會笑出聲，但更多的是思考和悲傷，我們看到了兒童世界的煩惱、無奈與不該有的成熟。張以慶在某次接受采訪時曾說過：“現(xiàn)在的孩子們生活在一個資訊的世界，他們被公共媒體影響并滲透，還有商業(yè)化的東西、外來文化的東西都影響著孩子，今天孩子們面對的這個社會跟成人是一模一樣的社會?！奔o錄片的最大價值就在于它可以毫不避諱地給觀眾直面現(xiàn)實的勇氣，透過《幼兒園》我們才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彎下腰去審視“成人與孩子”以及“社會與孩子”之間的關(guān)系，包括審視自己和這個世界。

注釋：

①單萬里.紀錄電影文獻[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1:805.

②劉潔.《幼兒園》：一種審視的方式——紀錄片編導(dǎo)張以慶訪談[J].南方電視學(xué)刊,2004(3):81-86.

③黃端.張以慶：我所遵守的“幼兒園”法則[N].南方周末,2004-12-23.

1.胡玉靜.紀錄片故事化中的聲音運用——以《音樂人生》和《幼兒園》為例[J].電影評介,2011(5).

2.高衛(wèi)華.論電視紀錄片《幼兒園》的探索視角及其獨特品質(zhì)[J].新聞界,2006(4).

（作者系廣西大學(xué)新聞傳播學(xué)院2015級新聞學(xué)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