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廷教育與管理思想及其背后

（湖南大學 教育科學研究院，湖南 長沙 410082）

張楚廷先生今年八十壽誕。作為教師，他從教近60年，既是數(shù)學教授，也是教育學教授，講授過23門課程，指導了120多名研究生。作為管理者，他在湖南師范大學任校長書記18年，在湖南涉外經(jīng)濟學院任校長8年、名譽校長多年。張楚廷先生同時在教育管理實踐、教育理論研究、教學實踐等多個領(lǐng)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堪稱當今中國治校成就杰出、涉及研究領(lǐng)域最廣、學術(shù)成果最多且思想仍在不斷流淌的教授、學者。對張楚廷先生教育與管理思想進行解析，有助于更好地了解張楚廷先生，并從其教育思想、教學及管理實踐中得到啟示。

一、張楚廷教育與管理思想內(nèi)涵

張楚廷先生教育與管理思想包括學術(shù)、教學與管理三個方面。

（一）張先生學問：著作倍身、領(lǐng)域廣泛、批判深刻、注重創(chuàng)新

張楚廷先生的學術(shù)活動主要體現(xiàn)在撰寫與發(fā)表論文、出版著作、開展演講等方面。在2012年，張楚廷先生在寫《思想的流淌》時提到：“我已講過22門不同的課程，發(fā)表過820篇論文，獨自撰寫的著作63部，加上合著的、主編的，已百部，在100多所大學作過260多場學術(shù)報告（不含在本校所作學術(shù)報告）。累計約寫了1600萬字?！保?］601600萬字的稿紙壘起來一定超過4米！“人們說‘著作等身’，有誰的身高在4米以上的？4.42米，差不多是姚明身高的兩倍了?！保?］71近期有學者統(tǒng)計，張楚廷先生“出版著作近110部（其中70多部為獨著），發(fā)表論文1300多篇，在全國近300所大中小學和很多教育主管機構(gòu)做過500多場學術(shù)報告。”［3］由此估算，張楚廷先生論著的稿紙累積起來的高度至少是3倍于身，用“著作等身”來描述張楚廷先生的著述極多已不合適，可以說是“著作超身”（韓延明）、著作倍身了，至少在中國教育思想史上無人出其右。

從張楚廷先生的論著可以看出，其學術(shù)成果涵蓋了數(shù)學、哲學、美學、文學、教育學、心理學、管理學、體育學等多個學科，其涉及的學術(shù)領(lǐng)域廣泛，且成就卓著。另外，學界同仁稱張楚廷先生為“教育家”（喻岳青、文東茅），創(chuàng)造教育家、開辟教育家、“教育思想家”（張應(yīng)強），“學問家出身的校長教育家”（眭依凡），“哲學家”（楊德廣），理論家、演說家、社會科學家等。這些“家”不是張先生自己申請獲得的，也不是自封的，而是社會和各界人士贈予的。由此可知，張楚廷先生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人物。

張楚廷先生認為：“思想的障礙常常來自某些哲學中潛藏的觀念。流行的哲學是貶抑人的哲學，是心中沒有人的哲學，換言之，非人之哲學”。［4］269因而，張楚廷先生深刻地批判了這些貶抑人的哲學。例如：1.對“物質(zhì)決定意識”觀的批判。他認為，物質(zhì)的產(chǎn)生與意識的產(chǎn)生，有先有后。但是，“先”不一定能決定“后”?！熬袷澜缭谖镔|(zhì)世界里，可是它千姿百態(tài)，千變?nèi)f化，異彩紛呈，光芒四射，一點也不像那些靜靜躺著的物質(zhì)。而且，人們還在繼續(xù)豐富著、創(chuàng)造著、發(fā)展著這個世界。每個人生活在物質(zhì)世界里，卻也生活在精神世界里，創(chuàng)造著奇跡”。［5］85張楚廷先生把“物質(zhì)決定意識”的哲學稱之為“唯物質(zhì)主義”，它與唯物主義不是一回事。他認為這種哲學是很低下、很拙劣的哲學，如果還可稱之為哲學的話。［6］3212.對“客觀決定主觀”觀點的批判?！翱陀^決定主觀。主觀是屬于人的，因而這也等于是說：客觀決定人。這種哲學將人置于一種被決定的地位。”［7］87張楚廷先生認為，這是一種輕視人的哲學，經(jīng)過推理論證，張楚廷先生得出了自己的觀點：“今日我們所言之客觀，是主觀意識到了的客觀。故而，可稱之為主觀的客觀。我們的意識是客觀的主觀，我們之外的物質(zhì)世界是主觀認識下的客觀，即主觀的客觀。也就是說，主觀與客觀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8］883.對“規(guī)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觀點的批判。張楚廷先生用事實論證了人間的規(guī)律以人為轉(zhuǎn)移，教育的規(guī)律是人創(chuàng)造的。“教育是人創(chuàng)造的吧，教育的規(guī)律就不是人創(chuàng)造的，就不以人的意識為轉(zhuǎn)移了嗎？學校是誰創(chuàng)造的？班級是誰創(chuàng)造的？大中小學是誰劃分的？一節(jié)課只能45分鐘或50分鐘而節(jié)與節(jié)之間應(yīng)有間歇，這是不是按人的意識安排的？先學識字，再去讀文章，然后再學寫文章，這不是人安排的而是意識之外的什么安排的嗎？”［9］322“有好的教師，才有好的教學；教學需要有一定的節(jié)奏；教育與人的生理心理發(fā)展息息相關(guān)……這些不都是教育規(guī)律嗎？這些規(guī)律不是人在創(chuàng)造教育的時候，同時讓它們生成或創(chuàng)造出來的嗎？”［10］91“物質(zhì)決定意識”、“主觀決定客觀”、“規(guī)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等觀點，是流行于我們社會的“常識”或哲學。張楚廷先生一反流行的許多觀點，對這些進行了深度的思考，經(jīng)過嚴謹?shù)倪壿嬐评恚信e諸多的判據(jù)，對其進行批判與重構(gòu)。

張楚廷先生不止于批判，更在于他的學術(shù)創(chuàng)新。張楚廷先生想他人之未想，寫他人之未寫，所想所寫與他人之不同，與過去之不同。到目前為止，與張楚廷先生的《課程與教學哲學》同名的著作，在中國沒有；與他的《高等教育哲學》同名的中國人的著作也沒有。張楚廷先生的《高等教育哲學》、《形而上學》、《人論》、《教育哲學》與布魯貝克的《高等教育哲學》、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卡西爾的《人論》、黃濟的、石中英的《教育哲學》，從主要的概念、原理到整個體系，都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張楚廷先生多次講授過高等教育哲學，出版了兩本著作，一本是2004年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等教育哲學》，另一本是2010年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等教育哲學通論》。這兩部著作雖然書名基本相同，但內(nèi)容不同，從敘述的角度到體系都不一樣。張楚廷先生以自己的風格表達所思所想，注重觀念上的更新與發(fā)展，表現(xiàn)出學術(shù)上的特立獨行。

（二）張先生教學：邊教邊寫、教研融合、走向?qū)W問

張楚廷先生認為，大學教授原則上應(yīng)講自己的東西。即使有十分優(yōu)秀的他人著作，但也只用作參考書，仍然應(yīng)立足于自己。在課堂上，應(yīng)當展現(xiàn)出一個思想流，而所流淌的，就應(yīng)當是教授自己的思想，或理論，或觀念。［11］279張楚廷先生在給博士研究生們上《課程與教學哲學》的學位課程時，沒有相關(guān)的書可讀，他就邊講邊寫，在講授的同時形成了一本同名著作。又如，張楚廷先生教《高等教育哲學》，可讀的書也不多，認為布魯貝克的一個小本子遠遠不夠用，于是就自己寫《高等教育哲學》。他說：“我教過數(shù)學，教過微積分，故寫了微積分；教過復變函數(shù)，故寫了復變函數(shù)；教過課程哲學，故寫了《課程與教學哲學》；教過高等教育學，教過多門高等教育學的課程，也就寫了多本高等教育學的書”。［12］213除了教什么寫什么，張楚廷先生還讀什么寫什么，做什么寫什么，想什么寫什么，生活在哪里就寫到哪里。故他的學問是他的生活、生命的流淌。

關(guān)于教學與科研矛盾的問題，張楚廷先生認為這是一個偽命題。他提出，在高水平之下把教學與科研統(tǒng)一起來的大學，是高水平的大學；對于教師個體，亦是如此，教學與科研和諧于一身的教師是最優(yōu)秀的教師。張楚廷先生對自己教學的要求是：1.盡量教自己的東西；2.盡量開新課；3.即使同一課程，也不重復過去的內(nèi)容，從而也講成新課；4.盡量多開一些課；5.盡量開成高水平的課，至少在國內(nèi)；6.盡量講出思想來；7.盡量用疑問句講話。按這些要求去教學，必定有科研，有高水平的科研，從而將教學與科研很好地融合起來了。［13］351

張楚廷先生認為：“教學、學教、教問與問教是教師生活中美妙的四重奏”?！敖虒W是教人去學，因而，教師要學著去教。所以教學的前提是學教。學問，作為過程是學著去問，作為結(jié)果是獲得學問。有教學，就需要學教；有教問，就需要問教”。［14］學問，看作一個整體時，與學識、知識同義；作為一個過程就是學著問，通過學“問”而獲得學問。所以，關(guān)心學，必關(guān)心問，同時關(guān)心學與問。學與問，學問與學“問”，關(guān)系是如此之緊密。因此，教學與教問也聯(lián)系十分緊密。這樣，教學與教問也就聯(lián)系緊密，乃至于教學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教問。［15］在張楚廷先生的心目中，“想提問題、敢提問題的學生是好學生，善于提問題的學生是更好的學生，能把老師問倒的學生是最好的學生。反過來說，能讓學生提問的老師是好老師，能讓學生喜歡提問的老師是更好的老師，能讓學生把自己問倒的老師是最好的老師”。［16］張楚廷先生還提出了學問三部曲，“碰到一個說法或一個句子或一個命題，首先問‘對不對’；對了，再問‘夠不夠’；夠了，再問‘好不好’、‘有無更好’”。［17］275錯了，就另行立論；不夠，就進行充實、拓展或擴充；好了，就求更好。

（三）張先生管理：校長非官、“不管”之道、學生第一

張楚廷先生在校長崗位上工作幾十年，深諳學校管理之道。他認為：“學校是做學問的地方，教師做學問，引導學生做學問。校長呢？組織安排好師生做學問的各種活動，并為他們提供各種可能的服務(wù)。從工作內(nèi)容來看，校長不是官”。［18］可是，在我們的社會里，許多人把校長看成官，許多校長把校長當作官來做。張楚廷先生認為，這是一個誤會。學校外部加給學校的官級是產(chǎn)生這個誤會的主要根源。針對這種情況，張楚廷先生曾和學校其他兩位副校長帶上書面報告到省委組織部去，找到了主管大學干部工作的副部長，說“請把我們的廳級待遇取消”。張楚廷先生明知會失敗也要去做，并且真做，認為這至少相當于發(fā)表了一個正式的宣言，宣告與本跟他們無關(guān)的東西告別。在學校內(nèi)部，張楚廷先生也進行了改革，從校領(lǐng)導開始，在全校取消行政級別，對于可能遇到的具體問題，比如工資問題和職務(wù)晉升問題，做好了預案，擬訂了對策，努力還原大學里只有職員，沒有官員的本貌。張楚廷先生對于“校長不是官”的認識不可謂不深刻，也沒有僅停留于“認識”和“說說”而已，而是從政策上、從行動上去官位化，這不可謂不堅決。

張楚廷先生在管理過程中提出了“不管”的思想。其核心主要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不管”是管理的一個方面?！肮堋焙汀安还堋倍紝儆诠芾淼姆绞?，是一個事物的兩面?！肮苁裁?，如何管”與“不管什么，如何做到不管”是學校管理者應(yīng)該思考的兩個問題。其二，“不管”是將人看得更高的管理。張楚廷先生的“不管”思想體現(xiàn)了其哲學觀點，是對人的個性與高級心理需要的尊重。其三，“不管”有一定的方法。張楚廷先生認為，學會“不管”是學會管理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而學習授權(quán)，學習選擇、學習運用機制、學習隱性管理、學習三大管理（目標管理、民主管理、法規(guī)管理）等是實現(xiàn)“不管”的重要方法。

張楚廷先生認為，“學校管理包括校長工作，必須思考它的邏輯起點，這個邏輯起點就是學生。”在他看來，“沒有學生，就不會有教師，沒有學校，就不會有校長”?！皩W校就其直接的辦學目的而言是為著學生的，學校首先是為了學生存在的。教職工中，‘教’字第一；師生員工中，則應(yīng)是‘生’字第一”。［19］68“在教職員工中，‘教’是最關(guān)鍵的；在師生員工中，‘生’是最重要的。為了學生是辦學的起點，也是教師事業(yè)的起點，所以逐步培養(yǎng)起對學生的深深熱愛之情，這本身就成了教師的義務(wù)。這種情感則應(yīng)構(gòu)成教師最基本、最重要的素質(zhì)”。［20］184因此，不論是在學校管理，還是在辦學、教學過程中，學生都是第一位的。

二、張楚廷教育與管理思想的背后

這種教育與管理思想是張楚廷個性特征和個人風格的體現(xiàn)。其背后既有一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也有他個人的勤奮與智慧。通過與張楚廷先生的交往、交流及對其論著的分析，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書緣和興趣、思考與責任以及民族與愛國是張先生思想背后的動因。

（一）動力源泉：書緣與興趣

興趣與書聯(lián)系在一起。張楚廷先生坦言，“我的志趣是與書聯(lián)系在一起的”。因為讀書，跟教師打交道；因為教書，跟學生打交道；因為寫書，跟讀者打交道；因為看書，可以跟任何人打交道。跟中國人打交道，跟外國人打交道；還跟自己打交道，跟天地日月打交道；跟文學家、數(shù)學家、藝術(shù)家、哲學家打交道，跟無數(shù)的智者打交道。［21］59上課與行政管理相比，張楚廷先生更喜歡上課，即使在擔任行政職務(wù)期間，也基本上未停止上課，看書、讀書、教書、寫書的習慣一直保留著，還發(fā)展著。張楚廷先生喜愛看、喜愛讀、喜愛思、喜愛想、喜愛寫。因有興趣而達到了喜愛，因意志而產(chǎn)生了感情。

興趣是愉快的源泉，并成為張楚廷先生的生命本身。在得知張楚廷先生有上百部著作、上千篇論文，又教書、作報告、帶研究生，每天還伏案寫作數(shù)小時，不少人發(fā)問：辛苦嗎？哪來的動力？張楚廷先生回答道：“實際上，苦，累，都只是人的一種感覺。對于有些事情，如果習以為常了，如果很有興趣、很喜歡了，就不會感到很累，更不會覺得苦，反而覺得這是愉快的源泉”。［22］139張楚廷先生就把教書、寫書等視為愉快的源泉，每天都會伏案寫作數(shù)小時，好幾千字。張楚廷先生曾坦言：“每天伏案，頸椎病早已纏身了，雖難以修復，但無怨無悔；眼也更差了，有人說會瞎得更快，但我會為我的眼而驕傲，如果有一天瞎了，我會認為是自己的眼睛光榮退休了。這都是寫作中給我的樂趣讓我這樣看待，是苦中之樂讓我愿意付出，愿意堅持”。［23］對于寫作，張楚廷先生認為，“已不只是習慣，不只是興趣，它就是我生命本身。這是一種演繹和獲得的過程。這個過程雖然尚未到達終點，但它不會再變向，不會再變味，不會再偏離”。［24］141與書結(jié)緣，對寫作的濃厚興趣，并從中感受到樂趣，可謂是張楚廷先生“生命的自然之舞”，是他在學術(shù)、教育和學校管理上取得豐碩成果的動力源泉。

（二）不竭動力：思想與責任

做什么思考什么，思考什么寫什么。張楚廷先生在擔任校長之時，就思考怎樣做校長的問題，包括校長的觀念、校長的素質(zhì)、校長的管理、校長的角色等內(nèi)容，把校長當做一門學問來研究，因而在1994年出版了《校長學概論》。基于學校多方面的管理經(jīng)歷，張楚廷先生寫成了《學校管理心理學》、《學校管理學》等著作。全國開展素質(zhì)教育試點，張楚廷先生擔任全國素質(zhì)教育指導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對素質(zhì)教育進行過長時間的沉思，對眾多的相關(guān)問題作過深入思考，先后出版了《大學人文精神構(gòu)架》和《素質(zhì)：中國教育的沉思》兩本著作。張楚廷先生在教學實踐過程中長期思考教育及其學科的根基過程中，寫出了《教育基本原理——一種基于公理的教育學》一書。結(jié)合對兩個兒子的成長歷程的考察，他寫下了《子女的培育》、《有效的家庭教育》。因思考“課程是什么”，而寫出了《課程與教學哲學》；因思考“教學是什么”，而寫出了《教學細則一百講》、《教學論綱》、《教學論概要》等著作；因思考“教育是什么”而寫出了《教育哲學》；還因思考“大學是什么”，而寫出了《高等教育哲學》、《高等教育學導論》和《高等教育哲學通論》等著作；由這一系列思考引發(fā)出對“人是什么”的一般性思考，于是，就寫出了《人哲學》、《人是美的存在》、《人論》、《關(guān)于人的問題》等著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可以說，張楚廷先生筆耘不輟的源頭就在于思考不止，想象不止，生命不止。

張楚廷先生的思考是富有責任感和道德感的，這成為了其生命存在的方式。張楚廷先生認為：“祖宗和父母給我最寶貴的是這副大腦。它的基本功能就是思想。唯有充分發(fā)揮它的功能，才對得起父母，對得起祖宗。所以，只要醒來，我就開始思考，凡能思考的，我都思考；也特別讓自己思考一些特定的對象；并且，許多思考過的問題，我還會拿出來再思考，還會詢問自己的那些思考對不對，夠不夠，好不好”。［25］103“覺得不勤于思考就對不起父母，對不起上天。覺得自己沒有權(quán)利不勤于思考，沒有資格浪費時光”。［26］218他曾說：“我不會刻意追求思想家、哲學家的稱號，我刻意做的是不停地思考，不停地追問。只有在我患上老年癡呆癥或臨終時才會停止。那是上天要我停止了。在此之前，我相信我會一直是一位思想者，是一位自覺地清醒地思想著的人。這大概也就是我生存的方式，生命的存在方式”。［27］227寫作著、思想著、生活著，帶著責任感的生命也就流動著、跳動著、舞動著、閃動著、靈動著。

（三）情感動力：民族與愛國

有責任感的生命才是道德的存在。民族的需要、國家的發(fā)展，深深地促動著張楚廷先生的生存感和責任感。1969-1975年間數(shù)次的湘西、湘南行，張楚廷先生真正接觸到什么叫做貧窮，什么叫做落后，什么叫做“左”禍，什么叫做國情。這也深深地影響了張楚廷先生，讓他意識到我們的民族還是一個什么樣的處境，并下定決心努力奮斗。盡管這些似乎是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但在今天，仍然是張楚廷先生努力為國家工作，為民族振興而奮斗的動力。作為一名學者，張楚廷先生自問：“我們拿什么貢獻給自己的民族和國家？拿什么貢獻給自己的爹娘和祖宗？拿什么去貢獻給這個世界？真正的學者，首先是以真正的學術(shù)奉獻給它們”。［28］215張楚廷先生深信，民族的振興，必須有哲學的振興。我們民族所需要的正是大批思想家的涌現(xiàn)，大批既有獨立人格、特立獨行，又特別能出特別的思想的人。張楚廷先生自覺地肩負起造創(chuàng)出“真正屬于我們中國人自己的哲學”的責任，并為之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張楚廷先生說道：“如果說動力，我的動力就源于對民族需要的感悟”。［29］103

“我”、“我的大學”、“我的民族”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在張楚廷先生的著論中也是頻頻出現(xiàn)并充滿著自豪感。作為大學校長，他說到：“直接調(diào)動我積極性的，就是這所大學，就是這一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960萬分之一的這片土地。這就是我的舞臺。為了我們民族的這96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我就在這個一平方公里的舞臺上演繹。在我看來，有什么比辦好一所大學更值得的呢？傾注全部的精力和智慧也許還不夠，還要挖掘我或許還未挖盡的潛能。我全神專注于這所大學”。［30］82每個學年開始時，一大批學生來到學校，從父母身邊，同時也帶著父母的寄托來到學校，這都使張楚廷先生深深感受到責任之重大。聯(lián)系到我們的民族、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未來，這不僅給予張楚廷先生極大的精神鼓勵，還促使張楚廷先生不斷反思：“我應(yīng)當不只是盡力，還應(yīng)當努力磨礪自己的智慧，把精力和可能的智慧貢獻給學生，并由此而不愧對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國家”。［31］235大學的發(fā)展、人才的培養(yǎng)和民族的需要成為張楚廷先生在學術(shù)、教育和管理上取得巨大成就的情感動力。

三、啟示

張楚廷先生筆耕不輟、勤于著述、不斷超越自我的學人風范與長者氣度，為教育后學之士作出了重要的人格示范。［32］他在《自題》中寫到：“肩杠朝耕夕作的一把鋤頭”，把自己自嘲為農(nóng)民?！稗r(nóng)民是耕耘，我是筆耘，我的犁耙是筆。耕耘不止，筆綴不止”。［33］67張楚廷先生年屆80，每天除了吃飯、睡覺、打球和講課、講座之外，全部時間就呆在書房里，不停地思考、勤奮地著述。先生學而不倦，著作倍身猶礪學的精神讓后輩汗顏。張楚廷先生認為應(yīng)當?shù)驼{(diào)做人，高調(diào)做事?！八^高調(diào)做事，就是在工作上精益求精，力求跨過一個又一個的高度，不斷超越，超越既有，超越時空，也隨時超越自己”。［34］268張楚廷先生不斷地思考，提出一連串問題，寫出一本本著作，發(fā)表一篇篇論文，就是不斷超越自我的體現(xiàn)，是我輩學人敬仰和學習的榜樣。這給我們第一個啟示：做人要低調(diào)，做事要勤奮；當教師要敦品礪學，以身示范，言行一致；當校長要率先垂范，身體力行，服務(wù)師生。

張楚廷先生的大學校長角色自覺“去官本位”行動，為學校管理者自我定位、高校去行政化提供了重要啟示。校長是官位，還是職位？張楚廷先生對此問題有自己的認識。他在思考校長角色問題時談到，校長“若真的不視自己為官，就一定不要有官氣、有官味、有官腔、有官樣……若校長真的視自己為官，那只能危害學校，也危害自己。很可能因校長陷官泥而不能自拔使得行政權(quán)力在學校蔓延，使得官本位支配學校，校將非?！?。［35］張楚廷先生深知官本位對大學的危害，“始終不把校長看做一個官，而看做是做事的平臺，是能實現(xiàn)自己的教育理想的平臺”。［36］他對“校長不是什么”，“校長是什么”的思考，對校長角色的自覺和自期，對學校管理者的自我認識和角色定位具有借鑒意義。張楚廷先生在擔任湖南師范大學校長時，通過建設(shè)積極面，防止消極面，雙管齊下，消除學校官本位。一方面用生本位、師本位取代官本位，強調(diào)要充分尊重學生，并設(shè)法改善教師待遇，提高教師地位，強化教師的學術(shù)權(quán)力；另一方面，從多處防止行政權(quán)力的蔓延或泛化，防止利用行政權(quán)力來非法占有學術(shù)成果和榮譽。這對于當下高校去行政化也具有積極的意義。這給我們第二個啟示：大學里沒有官，大學里的人是學人、是學問人、是大學人；大學人、學問人，是大寫的人。

張楚廷先生重視人才，重視哲學和基礎(chǔ)理論學科的研究，對于建設(shè)一流大學具有借鑒意義。他認為：“要想辦一流的大學，得從建設(shè)一流的師資著手。有了一流的學者，才有一流的學術(shù)、一流的學科、一流的學校。而沒有一流的學者，一切都沒有”。［37］有人評價張楚廷先生，認為他最大的成功是把湖南師范大學辦成了“211”。張楚廷先生如是回應(yīng)：“我覺得這個還是‘末’，不是‘本’。我認為我對大學的理解的‘本’還是在于人，當然在大學里面講人，就比人還多一個字，‘人才’。我覺得我比較對得起我學校的更根本的東西，就是一種人才觀的建立，當然也包括許多具體的行為，包括對人才的重視，和與之相關(guān)的策略、政策”。［38］張楚廷先生抓住了一流大學發(fā)展的根本，大量引進人才，設(shè)法引進知名學者，并為他們創(chuàng)造良好的學術(shù)環(huán)境。此外，他還認識到，大學肩負科學研究的職責，而哲學研究對大學科學研究起基礎(chǔ)作用，哲學與科學具有共生共盛共榮的關(guān)系，哲學的興盛與大學的興盛也具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按髮W在讓哲學繁茂起來的時候，自己亦必成了哲學的繁茂之地。對于哲學，大學確實是一塊肥沃的土地。如果這片土地還是貧瘠的，那么，它最好暫時還不叫大學”。［39］關(guān)于哲學的功用，張楚廷先生認為：“哲學是最不講究功利的學問，如果實在要說有用無用的話，那么，哲學實乃無用之大用。……哲學必定是世界頂尖大學上空懸掛的一顆巨星”。［40］這給我們第三個啟示：辦大學必須由大師來辦大學問；大學問是學問中的根本，哲學屬根本學問；本立而道生，大學循此道而生生不息。

二十世紀英國哲學家、數(shù)學家、邏輯學家、歷史學家，無神論或不可知論者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1872-1970），于1950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被譽為用“多樣且重要的作品，持續(xù)不斷地追求人道主義理想和思想自由”。其實，張楚廷先生何嘗不是寫作了這么“多樣且重要的作品”？何嘗不是“持續(xù)不斷地追求人道主義理想和思想自由”？不管怎樣，只要他活著，他的學問和思想還在一如既往地流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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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張楚廷.學校管理學［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23］張楚廷.追尋教師的真善美［J］.大學教育科學，2015，（6）.

［32］劉鐵芳.一種科學—人文主義的教育學路徑——張楚廷教授的教育學視界［J］.大學教育科學，2007，（4）.

［36］［37］［38］劉鐵芳，段慧蘭.校長何以作為大學事理的體現(xiàn)者——從張楚廷先生的大學實踐看校長人格范式的建構(gòu)［J］.大學教育科學，2012，（5）.

［39］張楚廷.生活、哲學與教育［J］.大學教育科學，2013，（3）.

［40］張楚廷.哲學對于大學意味著什么［J］.高等教育研究，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