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華
黃河在國人心里,已經(jīng)不只是一條河流,它被賦予的象征意義與母國同等重要。在一般的意義上說到黃河,就是在說祖國:黃河的文明史,象征著中華文明的發(fā)展史。因此,那些吟詠黃河的名篇詩句,在歌頌贊美黃河的同時,也是在吟誦自己的祖國:“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西岳崢嶸何壯哉,黃河如絲天際來;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等等便是如此。甚至抗戰(zhàn)八年唯一的藝術(shù)經(jīng)典也是《黃河大合唱》。
張承志是一個行走不止的作家,他不止一次寫到黃河:《北方的河》《大河家》以及這篇《大河三景》就是佐證?!侗狈降暮印穼扅S河給了他父親般的尊嚴和慈愛,他得到過它偉大力量的賜予,感受到黃河父親般的博大和寬廣,同時在黃河尋到了他的根;《大河家》寫他離國兩年之久,“從歸國那一瞬起便覺得它們在一聲聲呼喚。真是呼喚,聽不見卻感覺得到,在尚未立穩(wěn)腳跟放下行李前,在尚不能馬上去看望它們之前,該先在紙上與它們神交”。這是寫黃河嗎?當然。但那更是寫他對母國的思念。母國不是一個抽象的概念,她是具體的。熱愛母國也不是一句空談,它總是與祖國的山河、故鄉(xiāng)、父母、親友等有關(guān)。
另一方面,游歷高山大河的經(jīng)驗,對一個作家的見識、胸懷、情操等有重要影響。同時那也是一種求知形式。此前,張承志總是在黃河上游游蕩,他迷戀甘青兩省兩岸的風光與風物。而《大河三景》則如黃河一路咆哮,進入了黃河中游地帶。這三景便是:壺口、龍門、三門峽。
寫壺口,詩文名句比比皆是。大多寫壺口的波瀾壯闊如獅河吼:“煙霧迷蒙壺口邊,旋流洪波濤如山?!睆埑兄究吹降膮s是“裸露的河床石槽”。他看到了河槽,也看到了亙古時間,看到了那是荒漠水流的作品。重要的是他對黃河也“有了批判的感覺:它的水量竟如此之??!這么一點點水,究竟能有多少文化的耐力——從那一天起我開始若有所思”。這就是大作家的與眾不同。他看到的總是別人看不到的??吹烬堥T的風姿,他想到的是:“無聲無息之間,胸中積蓄了大河的風姿,在處處津渡,到處都靜臥著我的堡壘戶?!痹谌T峽,他敢于正視的恰恰是它“半是干涸的苦相”。但是,這寫實的筆觸,沒有阻止拔地而起的萬丈思緒:“巨匠唯有在限制中創(chuàng)造。唯有處在持久的苦難里,才會得到含蓄的豐滿。黃河如一個文學大師,唯因環(huán)境險惡,才有名作連連,給后世留下闡釋的殘業(yè),暗自圓缺,如姣好的月色。”
觀大河三景,如看其他名山大川一樣,張承志都是在陶冶自己的情操和心智,他讓自己放浪于高山之巔大河兩岸。讓凌厲而浩蕩的山風、一瀉千里的滔滔河水寫入胸懷間。
對自己母國的由衷熱愛,這是張承志內(nèi)心的高貴所在。一個作家如果不愛自己的母國,如果一味講述個人的苦難或不平,便格局已定。如果是這樣的作品,我們會扭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