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悶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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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 書 賊
□ 王悶悶
他回到老家,誰想沒多久,就被真真的安上了一個名號,響當當,很快就傳遍了周邊的各個村莊。
本來沒想回來,一個年輕輕的后生,應(yīng)該出去闖蕩,況且還是有文化。沒辦法,在家里人商議后,一致決定,回老家呆段時間,看看怎么樣。
高考結(jié)束了,他不停地對自己說??墒怯惺裁从媚兀睦锏木薮舐洳?,已然摔出了嚴重的裂痕,縱使彌補得天衣無縫、完好無全,哪怕是有些瑕疵,其實都是異想天開。不可能了。為了高考,他和夜晚進行了無數(shù)次的深交,靜悄悄的,思考,筆在紙上游走的聲音、鐘表的秒針有節(jié)奏地锃锃锃響,無限轉(zhuǎn)圈,臺燈使出全身力氣熱滾滾地配合著。夏天的炎熱,在租賃的小房子里好難受,渾身上下大汗淋漓,仿佛是大中午頂著大太陽干活;冬天的寒冷,凍得腳麻、僵硬,手緊麻木的難以自由活動,仍要學習。這樣的付出,太多的人看到了,且模擬考試的成績一直都在前面。班主任都說:“寧強,你考個好二本是沒問題的,可以給你擔保?!笨紙錾纤X海里亂七八糟的不知想些什么,整個人都像是在太空中遨游,暈暈乎乎的。強迫自己寫。
注定了的悲劇,一直忍受著。好多人問考得怎么樣,有反問:寧強,你考得怎么樣?有設(shè)問:寧強,你考得怎么樣,那肯定是考好了,學得那么好。有陳述中加肯定的發(fā)問:寧強,你一定是考好了。倒究怎么樣,誰都沒有他清楚。出去,碰見的人盡是這樣,各式各樣的發(fā)問,干脆就呆在小房子里,不出去??磿?,不是最喜歡看名著么。那會偷著看,現(xiàn)在可以放開盡情的看了。他卻看不進去了,心神不安,睡,就這樣無論魏晉的睡過去,多好。
躲不過去,成績出來了。太多人更加激烈的盤問,全部涌向了手機:電話、短信、qq、微信。他覺得所有人都在逼迫他,包括最親近的父母,這個強大的敵人隊伍,就是父母做領(lǐng)導,眾多親戚做成員組成的。已經(jīng)在懸崖的邊上了,只要再有一點的逼迫就會掉下去了。投降?怎么投降?只能干脆的跳下去。明知是怎么樣的結(jié)果,不忍心去觸摸,可太多的人在無休止的推移他去撫摸。查了,連一個好三本都沒有考上。頓時天旋地轉(zhuǎn),期盼地震,只把他這里塌陷,把自己埋葬在里面。
紙里包不住火,在農(nóng)村的父母還是知曉了他的狀況。最大程度的安慰他鼓勵他,說沒什么的,就是一次考試么,估計是緊張了,沒發(fā)揮好。不管怎么,回來住幾天。他也想清楚了,回家,哪里也不去,呆在家里。然而村里人的言論和目光才是最可怕的。他給父母說,別人問的時候,就說我沒有回來,到外面打工去了。
但回去總不能天天閑著,總得做個什么來度過這漫長的兩三個月。拿出所有的錢,準備晚上去書店,買一些書來打發(fā)在家里的時間。白天去,怕碰到熟人,晚上多少能遮掩到一些,其實也沒多大區(qū)別,但他覺得,晚上有一種白天沒有的安全感。
挨到了晚上,黑乎乎了才出門。急匆匆的去了書店,以最快速度選書。抱著一摞去前臺結(jié)賬。在掃描到一半多的時候,不曉得怎么就混雜進來一本高考復習資料,估計是拿錯了。他把掃描過的順便放在一邊出售的書上,還故意傾斜了下,以便一會好區(qū)分。去后面文學類的書架上重新選了兩本,回來繼續(xù)掃描。最后總過二百三十五塊九角。老板說零頭就算了,給個二百三十五。他來得時候拿個塑料袋,忙亂地把書裝進去就準備走了。在出門的時候,門上的報警器嘀嘀嘀嘀的叫喚起來。邊上站著的服務(wù)員,立即面目猙獰地走過來,把他攔截住。
“你站住,把袋子放下,讓我檢查檢查?!笔莻€女的,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長相馬馬虎虎。
他只能服從,漸漸濃郁的尷尬盡顯在臉上,“怎么了?”
“怎么了?裝什么裝,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不然它亂叫喚什么?!狈?wù)員走到跟前,指著報警器,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
他是真的不曉得,為什么就響了呢,人都向著他這邊圍聚過來,“我我,我是真的不曉得啊,沒裝?!?/p>
女服務(wù)員說:“等下你就曉得了,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币话褗Z過他手里的書袋子,酣暢地倒在了柜臺上。然后對著收銀處說:“四兒,先不要賣其他書了,弄這個,你把這里的書重新掃一下?!彼揪褪莻€內(nèi)向愛臉紅的人,此刻的臉是快要沸騰的灼熱,額頭上的汗珠子一滴一滴滾落下來。到臉頰,到下巴,到地上。
“是有兩本沒有掃過,老大。你看看?!彼膬旱陌褯]掃過的書遞給了已經(jīng)是得意洋洋、驕傲無比的老大,對著他笑著,好像在說,看吧,怎么說,裝什么裝,偷了還不承認。
“哎,現(xiàn)在曉得害怕了,看頭上汗珠子淌的,臉紅的,現(xiàn)在曉得難受羞愧了,早干嘛去了?!彼^的老大在頤指氣使的發(fā)著言。他不知為什么無力,怯懦地說:“真不是我拿的,不是你想得那樣,我壓根就沒拿過這兩本書。真的,你們相信我,我就沒有挑選過這兩本書。”老大厲聲道:“那還真是遇見鬼了,好端端的兩本書,怎么就跑進你袋子里了,還真的怪事了?!?/p>
他是百口莫辯了,他看到他那會放過書的地方,想到了,肯定是誰看過那兩本書后,沒有買,順便就放在他這半摞上了。他由于著急忙慌的想回去,怕遇見熟人,在裝的時候看也沒看就裝進袋子了。他這么解釋了一番,稱作老大的女人輕蔑一笑:“你編的太好了,不愧是讀書人,腦子就是好使。誰信了,你們誰信了???”問已圍聚著的人。人們開始議論紛紛,竊竊私語的,他實在受不住了,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議論他,看著他,投來的目光是帶著毒藥的利劍,一下就要至他于死地。
無法收場,怎么來收場,女人說:“怎么辦吧,你自己說?!?/p>
他的嗓子徹底的沙啞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渾身都在流汗。身體緊張得開始輕微哆嗦起來。說什么啊,怎么說,偷書的罪名已然成立了。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人,好想哭啊,壓制著。偷偷地抬起頭看了一眼眼前,圍聚著人,在人群里似乎看到了幾個同學。他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即使死。
好在老板從倉庫回來了。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五十歲左右,戴著眼睛,文質(zhì)彬彬的。給他解了圍,“大家不要圍在這里了,沒什么好看的,散了吧。我相信這兩本書就和這孩子說的一樣,是別人看完給放在上面,然后他裝時混進去了。散了吧?!彼澏吨?,裝好書,羞愧的低著頭出了書店,出門時還聽見了那女的說:“算你娃幸運,不然你得賠償三倍的錢甚至四倍,賊,偷書賊。”
路上他流開眼淚,提著袋子飛奔起來?;氐椒孔?,咣得一聲反鎖了門,躺在了床上。死呆呆得看著房頂,喘氣??吹搅税胍谷c多,腦海里一直都是書店里的場景,好多人指指點點的議論。賊,他成了一個賊,偷書賊,女人恨之入骨地說著。然后所有的人都加入了其中,嗤之以鼻地罵著。
回到老家,他不想說一句話。和所有人,遇見了就低著頭走過。做好飯,吃上一碗就不吃了,去自己的窯里。門關(guān)著,誰也不曉得他在里面做什么。他媽害怕他想不開,就敲著門說:“寧強,你把門關(guān)著做什么,給媽開門。媽給你說,不要多想,沒考好就沒考好,沒人笑話,這有個什么么……”他劇烈的厭煩涌上心頭,嘶喊:“你不要管我,說得人麻煩死了,你做你的去。我求你了,媽。”之后,母親再沒有說過他,多少不放心都裝在肚子里,一個人難受著。
他過著自己的生活。每天起得很早,夏上天明得早,五點就拿上一兩本書從家里出發(fā),去山上。到山頂?shù)盟氖肿笥?。到了山頂,坐著,先看一番景致,遠處的山,山上的莊稼、樹、草、溝壑等,看下面的村莊,聽到狗叫雞鳴,高速公路上和螞蟻一樣的車輛,疾馳而過。接著就是看書,到九點多十點,下山。
整天呆愣愣的,村子里就有了言傳,說他沒考好,受刺激了,一天就傻呆呆的。現(xiàn)在記起看書了,一天拿兩本書,現(xiàn)在看頂個逑用。看書看書,還不如出去打打工,還能掙幾個錢了。看書有個逑用,都考完了??隙ㄊ巧窠?jīng)上有問題了。說什么的都有。
有了響當當?shù)妹?,賊,說起來,都是因為起得早。村子里說偷人的,不說偷人的,更不說盜竊者,就說是賊或賊娃子。聽起來更有震撼力和穿透力,能入骨三分。
這天,還和往常一樣,五點準時起床,已經(jīng)成為了習慣,到這個點自然就醒來了。村子的清早是涼爽的、靜謐的、安逸的,大部分人都還在睡夢中。起床都在六點多七點左右,干活的也是五點多六點起床。公路走完,到大路上,大路走完了,到一些小路上。今年的莊稼不行,天旱得不會下雨,玉米剛到人半腰處就出穗了,和人們說的一樣,不管多高,年齡夠了,到了出穗的時間就得出穗。
閔榮波 書法
身體松垮地走著,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空氣。越往高處走,感覺風的樣子就越清晰,微風拂面,一種極致的享受。小路窄窄的,名副其實的羊腸小道。放空一切地走著。路過一個梯田臺,種的是玉米,半人高,中間些的玉米林中有聲音,悉悉索索得響,那塊玉米明顯得搖晃著。他的身體瞬間繃緊了,第一反應(yīng)是不會是遇見鬼了吧。不不,他安慰著自己,給自己壯膽。大早上的,應(yīng)該是鋤地的,可是,鋤地應(yīng)該有人啊,怎么不見人影。許是誰家的狗,在其中玩耍,甚至交配。對,交配,或許是人在……他悄悄的去了一個能看得清那里情況,又相對來說安全隱蔽的地方,蹲下,身上已經(jīng)是汗涔涔的了,緊張死了。因為并不能排除其他可能。
一個女人幽幽的聲音,“你答不答應(yīng)給我家吃個低保?”
“哎呀呀,答應(yīng)啦,我們再來。”渾厚沉重的男人聲音。
女人再次地說,想大聲卻不能,盡量壓著嗓音,加重了語氣,“那你是答應(yīng)了?記得給報上去,聽見了沒?!?/p>
男人的語氣是著急的,“曉得了,到時候一定報,快點來么,你想死我了。”
有吧唧的親嘴聲,他看到了,是村長寧胡國和村里跑長途客車寧東紅的婆姨,他們兩個怎么勾搭在一起了。他后悔過來看個究竟了,想早點離開,就當什么也不曉得。他開始移動,小心翼翼的,和做賊一樣,這個比喻讓他感到恥辱,臉紅發(fā)燙。村長是五十二三的老漢了,長得還算壯實。不受苦么,一輩子就那么閑著,整天穿得凈凈的,在村子里閑溜達。要不就是去鎮(zhèn)上,很多人都說他去鎮(zhèn)上是為了找小姐玩。手里掌著權(quán),上面批下來什么,或有什么福利,都要經(jīng)他手報了。村里人看不慣是看不慣,沒辦法,鬧騰過,沒用。選舉照樣選上了,誰不愛錢,一個給幾百,只要選他。這不,東紅家婆姨就在謀算今年吃低保的事情了,也是要村長報了,然后八九不離十就能定了。
東紅家婆姨確實長得不錯,才三十左右,有兩個娃娃,都還小了。正是少婦,有味道。東紅跑客車,長途,隔兩三天才回來一次。她愛打扮,常把自個打扮得俊俊的。和城里人一樣,夏天短褲短袖,一雙拖鞋,看似隨意,實則不然,腳趾甲都染得紅艷艷,撫媚妖嬈自然不必說。哪個男人見了都把持不住。村長是利用職權(quán)在玩,爽快得不行?,F(xiàn)在正吭哧吭哧地盡興著。他想到了和賊一樣,身體忍不住顫動起來,碰到了玉米桿子,有了聲音。
“誰?”正在興頭上的村長受驚了。
聽見女人悄聲說:“這下完了,天呀?!彼徽f話,屏住呼吸,心存僥幸,準備混過去,十幾秒的靜寂,女人說:“是不是你聽錯了,估計是風,要不就是野兔子跑過去了。別大驚小怪了?!庇诌^了十幾秒,他們才繼續(xù)沒有完成的事情,撫摸著對方。
他大氣都不敢出,慢慢地慢慢地,輕手輕腳往出移,只要到了小路上就好了。即使被他們看到了也沒什么,那就不是他的責任了??斓叫÷飞狭?,就差八九步了,不爭氣的身體因為激動,緊張得再次哆嗦,發(fā)出了聲音。
村長這下不再相信風、野兔子什么的了,“誰,給老子出來,偷雞摸狗的像什么?!彼蝗婚g感到好可笑啊,正兒八經(jīng)是偷雞摸狗的人竟然說出了這四個字,到底是什么樣的心理素質(zhì)啊。
干脆破罐破摔了,飛快的躥到小路上,盡量理直氣壯的站著,暴露自己,故意讓村長看到。
村長提著褲子站起來,笑呵呵地說:“原來是寧強啊,我說是誰呢,你這是去哪里呢?”
他多此一舉的做著解釋說:“我爬山,正好路過,我先走了啊,我就是路過。胡國大叔?!北砻饕粋€態(tài)度,那就是他什么都沒有看到聽到。
“哦,你剛到這里?還是到了一會了?”村長平時再強勢,還是做賊心虛么,試探著問。他又不是小孩子,連這個都不懂嗎?就機敏地說:“我剛才看到了從玉米林子躥出一只野兔子,跑過去了。我正想象這呢?!?/p>
“哦,那你去吧?!贝彘L放心了些。也不能再問什么了,再問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了。
他到了山上,坐著。再也沒有了心情去欣賞百看不厭的美景了,也不能專心致志的看昨天剩下的小說篇章了。想著村長和東紅婆姨兩個人云雨的事情,猜疑著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他們約會的暗號是什么,做愛是什么姿勢,村長能滿足這如狼似虎的女人嗎?許多的問題充塞著他的腦海,延伸出萬千思緒。
后晌是一個讓人舒服享受的時間,人們都會坐在村里的小賣部前閑聊會再回去。吃了飯,還會來這里,在涼快下來的夜里,就著小賣部昏黃的小瓦數(shù)燈光,坐著、蹲著、站著,男女一起聊著村子里的事情,也有村子外面的,交雜著聊。村長從鎮(zhèn)上回來,剛下路車,五點多,回去吃飯也早。就在小賣部買了包煙,和幾個人坐下閑聊。可沒一會就熱鬧起來了,他老婆鬧騰著叫喚著。
聽說,東紅家婆姨剛出現(xiàn),來小賣部買幾包方便面,還沒有邁進小賣部,就讓村長婆姨劈頭蓋臉的狂轟濫炸,“你個婊子,年輕輕的跟個誰不好,跟個干好漢子,有個逑意思了。日上舒服著了?你個爛婊子,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平時看你打扮得俊俊的,原來是為了勾搭野男人了啊。你又不是沒有男人,東紅不夠你夾嗎,爛婊子?!?/p>
東紅家婆姨也不是省油的燈,“你這是罵誰了,一口一聲的爛婊子。吃了瘋狗肉一樣,見了人就咬,看我今上不撕爛你的x。捉賊捉贓,捉奸捉雙。你空口無憑的就這么價胡說,你個x嘴是什么屎尿都拉了,看我撕爛你的x嘴,上來就扇你幾個耳光,你這種爛貨,閃你一個單單扇你兩個是雙雙。”到底是年輕,說話中間就直往上撲,手腳并用。
村長婆姨也不示弱,迎戰(zhàn),“還要捉住了啊,太不要逑面臉了,人活成這么個還有逑意思了。個自做下的什么事個自心里清楚著了,還以為人家不曉得。在那山上的玉米地里,人家都看到過,難不成還要拍幾張照片了?把你們兩個不要臉的貨照下?!睕]有人來勸架,都看呆了,再一個是村長也在跟前了,都看村長怎么個做法了。
村長忍不住了,看到兩個女人撕扯在一起,在地上打滾。上去就往開拉,往過拉自己的婆姨,婆姨不開心了,譏諷地罵著,“你個老不要臉的,心疼你媽了,直往過扯拽我了。怕老娘打你的那婊子了。你給老娘丟人現(xiàn)眼,老了,長那么個爛東西還管不住了。你越是心疼她,老娘就越要打了。把她的衣裳撕得一綹一綹的,赤身裸體的讓大家都看,看看這是個什么貨色?!贝彘L大聲的呵斥婆姨,“你給老子丟什么人了,誰家兒的給你說的,讓你來抽這風了??次也皇帐斑@造謠的人。給老子回。放開,都給老子放開。”兩個女人誰也不放,反而把村長當作了一個砝碼,都想拉到自己的一邊??尚Φ氖虑榘l(fā)生了,村長跟著兩個女人在地上打滾,一會跟自己婆姨,一會跟東紅家婆姨。惹得圍聚著看熱鬧的人失笑得直想笑出聲來。公路上過來過去的車,看到邊上這里圍聚個人疙瘩,也有專門把車停在路邊看一眼的。
村長一發(fā)力,從兩個女人中掙脫出來了,一把拉上婆姨走出人群,往回走。婆姨不走,一個勁的往后拖,罵罵咧咧的,響徹村子。東紅家婆姨也罵,密集的回應(yīng)著,不讓對方占據(jù)一點便宜。嘴角有血跡,臉上還有幾道被指甲抓過的痕跡。渾身的塵土,還不忘記來做什么,買了幾包方便面回去了。
聽說東紅晚上回來,聽到了后晌發(fā)生的事情,把婆姨壓在炕上狠狠的打了一頓。鄰近住著的人家說,半夜還聽見東紅家婆姨哭得哇哇哇哇價。皮帶啪啪啪響亮的抽打在皮膚上的聲音。
晚上串回來的母親給父親說這事情,他在窯里聽見了。感覺到了一種不安,不是他說的,這是肯定的??墒蔷筒粫缘么彘L會不會這么想。想了一通,最終不了了之了,睡著了。一覺醒來還是和原來一樣,爬山,看風景,看書。十幾天,一如既往的平靜,他覺得村長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都精明死了,不然怎么當這村長了。沒有誰再鬧騰這個事情,東紅也和沒有發(fā)生什么事一樣,照常過日子。按時出車,按時回家。他當然也不再想這些了,和他沒有啥關(guān)系的。他在想補習還是報哪個學校,這是切身的問題,也是人生的大問題,得考慮清楚。
這天不知道為什么四點就醒來了。睡不住了,坐起來,喝了一杯茶葉水。看書,看不進去。拖延到了四點五十,天明得差不多了,就出了門。走在公路邊上,這是去山上的路,然后大路、羊腸小道。公路走了一半多時,看到公路邊上丟著個什么,不薄不厚,還方方正正的。走近一看,是本書,他喜歡的名著《紅與黑》,簇新的,繼續(xù)走,發(fā)現(xiàn)間隔不規(guī)則的距離還丟一本,又撿到了《巴黎圣母院》《廢都》《白鹿原》三本,讓他驚訝不已的是,還發(fā)現(xiàn)了一個簇新的三星牌手機,大概得三千多了。這是走了什么運了,幸虧起得早,不然就錯過了。
他覺得這是自己的一點財運,大概是一輛運輸車上掉下來的。書的吸引力比手機大。迫不及待的想讀上一讀,快速的爬到山頂,顧不及看風景。今天省略了這一步,只有一項,那就是看書。如饑似渴的看起來,都是他喜歡的。手機就放在旁邊的書上。直到十一點多,母親打來電話說吃飯了,去哪里了?這個時間了還不回來。他才戀戀不舍的往山下走。滿心歡喜,看到了這樣好的書,心里實在是興奮得難以抑制。
路過小賣部,已經(jīng)有好些人坐在前面閑聊了。就要過去了,村長上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大聲的來一句,“站下,你別走了?!彼圃嘧R的話語,他想到了書店的那一幕,反應(yīng)過來,吃驚地問:“大叔,怎么了?”
“怎么了?你問的好,看看你手里的是什么?”村長把他推搡著,向著小賣部的人群中。一個十九歲的小伙子就被呈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大家都等著看能發(fā)生什么事情。
“我手里拿的是書啊,怎么了?”他說完后,覺得自己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早上不應(yīng)該撿那幾本書和手機?,F(xiàn)在細細一想,就是,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偶然的巧合嗎?那就不是偶遇了,是有人故意安排的。為什么要故意給他安排呢?村長發(fā)掘出來,難道是因為……他不敢想。
村長說:“是啊,你這書是哪里來得?你說下?!?/p>
他強讓自己支撐著身子,但靠得也是一種特別脆弱的精神,“早上去爬山時撿來的啊?!?/p>
村長微微一笑,說:“撿來的?我怎么看著這么眼熟啊,像是我村委會書柜里的書啊?!北娙诉@時表現(xiàn)出一樣的驚異,好像在說,原來是這樣啊。
他不曉得他們懂得了什么,之前發(fā)生了什么他也不曉得,但確實是應(yīng)該在他來之前,眾人好像都知曉了什么事?,F(xiàn)在找到了連結(jié)點。
原來村委會被偷了,村長在一來到小賣部,見人就說,早上八點多他起來去村委會拿手機。因為昨天下午在村委會坐了會,手機就撂在那里了,回去后才想起。也懶得去找了,盡管是簇新的新手機。覺得那安全著了,有誰會去那里偷。誰想也想不到??墒?,唉,事情就偏偏發(fā)生了,我到了村委會,門被撬得在一邊撂著,大開著,我就覺得完了。好在屋里沒丟什么,就是書柜的鎖被打開了,沒了幾本書,我手機也沒了。不過,只要村子里共有的財產(chǎn)沒什么損失就好。我手機大不了完了再買一個。也不曉得是哪里的賊娃子給偷走了,這算是找不回來了。你們看看現(xiàn)在亂不亂,一定要照好家里的東西了。
“那我就不曉得了,我就是在公路上撿的,撿了四本呢?!彼苯亓水?shù)恼f。
村長一副就要有什么陰謀得逞的嘴臉,還故作好人,溫和地說:“寧強啊,你說你這娃娃,不要說謊么。不就是幾本書么,咱村委會多的是,想看言傳,沒有人攔你的。哪怕就是喜歡想要,要拿走也能行了么,村里也沒人看,常放著了。你說你這娃娃啊,怎么就非要那樣了。我都不好意思說?!?/p>
他不想再被冤枉了,就義正言辭的說:“叔,你說這是什么意思,我這就是撿的。什么想看就來要,還可以拿走,又什么村委會,我不曉得你在說什么。不能這么誣陷人么?!?/p>
一副實在不情愿的樣子,“哎呀,好我的娃娃哩,怎么還不承認啊,你是不是還有一個手機,三星的,簇新。”
他誠實地說:“是了?!碧统鰜恚o村長和眾人看。
村長接過去,開了機。對了,他從撿到這個手機后,還沒來得及開機呢,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書上。村長自言自語的說:“我看有沒有丟失什么”,開機聲,一會,“唉,把卡給卸了,但這是我的手機,就是我的手機。里面的手機號碼都是我常聯(lián)系人的,你說你這娃娃,讓我怎么說你好?!?/p>
閔榮波 書法
一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了,這次更是變本加厲。父母都來了,他想要解釋辯解,為自己??删褪遣粫缘迷趺磥磙q解,拿什么來辯解,說書和手機都是自己撿的,誰信了。一切的一切都吻合到偷盜了,誰會信他真的是撿的。
看到父母眼中的失望,卻還是往前擠,走到他身邊要給他說話,維護他,父親先說話了,“胡國,我能曉得我家娃娃了,從來沒有這毛病,你說的這些,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我娃娃說撿的,我就信了?!蹦赣H應(yīng)和著說:“就是,我兩個娃娃從小就沒這毛病,這肯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娃了。”眾人也不再像前面那么堅定的認為就是他偷的了,騷亂起來,有了偏向他的聲音,不,是相信他的聲音。
村長不慌不忙地說:“不是我不相信,你們兩個在這村里都是老實正派人,可你們娃娃我就不曉得了。出去念書,這么長時間,誰曉得成怎么個了。你們也都在家了,估計也不太敢說特別曉得吧?!备改傅哪樕铣霈F(xiàn)了迷惑,想說什么卻被村長攔截了,“我前幾天可是聽說,你家寧強在縣城的書店偷書了,被當場捉住了。我本來不想說的,但,唉,我也是為娃娃好了。老人就常說了:‘小小偷針針,大了抽筋筋。’這種毛病要當機斷住,不然以后就麻煩了。你們兩個也不要難為娃娃,我也沒什么,手機都好著了,就卡不見了,那幾本書就給娃娃吧,娃娃愛看??晌疫€是想說,寧強啊,你這個看書是好,但方式方法不對,以后想看什么書告訴我,村委會書架上的書,你隨便挑,給叔說,沒問題的,這個叔還是能辦到了?!?/p>
他清楚的看到村長笑容滿面下丑惡骯臟的嘴臉,甚至能想到和東紅家婆姨做愛時下賤的樣子。他也不掩飾的說了,“叔啊,你太陰險了,我不就是看到你和東紅家婆姨在玉米地里偷偷摸摸了,況且我又沒說,你至于要這樣整我嗎?有意思嗎?你太惡心太骯臟了。”
在他們離開小賣部時,他再次的聽見了那三個字——偷書賊或偷書賊。戳得他脊梁骨好疼,心里的怒火在洶洶的燃燒,強忍著,用唾液一口一口的咽下去,來澆滅。
他沒有去補習,去上了個???。認命了。父母自從那次以后,臉上也無光。在村里人面前很難再抬起頭,尤其他們都是愛面子自尊心很強的人。好多人在背后都叫他賊娃子,連小娃娃都是,看到他,無意識天真的就喊出:“賊娃子來了,偷書賊來了,快躲開啊?!贝笕擞脤擂蔚囊恍碣r禮道歉。他好想說不用,從此他就背負上了這個名號,在周邊的村子和自己的村子里。要想抹擦掉,已然不可能了,很難很難,在他這輩子大概都難以實現(xiàn)。得帶到墳?zāi)谷ァ?/p>
他想說,村長,你嬴了。
多半年后,正是五月端午,村子里唱戲。人好多,周邊村子里的人都來這里看戲。半夜,村委會著火了,沒有人察覺到。直到天快亮了,周邊住的人家才聞到一股死煙味。出去一看,村委會早已燒得面目全非了,窯里的東西全部都成為了灰燼?;饎葸@么大,肯定是被人澆了不少汽油或柴油的。村長一大早就在全村說,家里被賊一洗而空,他們晚上睡得太死了。家里的幾萬塊錢,超大電視機、電腦、金銀首飾、手機,都沒了。村長口里沒說丟錢,就說了些實物,因為那些錢是去年上面批下來給村民的,他卻沒有給,獨吞了,攬入了自己的腰包。上面的手續(xù)和紅頭文件都一起丟了,所以他不敢說。只能吃啞巴虧。
村長在戲場、村子里、小賣部、見人就說:“肯定是那賊娃子干的,肯定是那偷書賊干的,肯定是那偷書賊干的……”
□王悶悶,1993年生陜西子洲?,F(xiàn)就讀于西北大學現(xiàn)代學院。獲“包商杯”高校征文大賽小說獎等。著有長篇小說《咸的人》《米?!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