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個P2P網站給自己融資

王曉晨

“我已經做好了本金要不回來的打算，現(xiàn)在除了打理網店，還找了一份兼職”。3月6日，在接受記者采訪時，26歲的蘇州淘寶店店主吳天洋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中帶了一絲疲憊。

一年前，喧囂的春節(jié)在他記憶里只?！袄锿赓J”P2P網貸平臺倒臺的消息。2015年1月22日，在“里外貸”平臺宣布無法兌付資金之后，吳天洋仍然能打開它的官方網站。首頁上，“半月談探究‘里外貸——共筑中國P2P”的宣傳標語在通欄廣告中格外刺眼。2014年9月，他向該平臺投入了最后一筆本金110余萬元，以賺取網站承諾的40%年息的收益。近一年以來，他一共投資了387萬元，為此，賣掉了位于蘇州市虎丘區(qū)的兩套房產。

投資老手看上了P2P理財

做生意的吳天洋并不是理財?shù)摹靶“住保綍r手里有點閑錢就拿去投資理財，為此也加入了不少“投資群”。2013年11月的某天，“人人貸”QQ群中出現(xiàn)的一條宣傳“里外貸”的消息讓他頗為心動，對方聲稱“既不吸儲、也不放貸”，具有“嚴格的風控措施”。“關鍵是收益太誘人了，高達23.8%?！眳翘煅蟾嬖V《方圓》記者。

吳天洋馬上登錄“里外貸”官網，網站宣傳自己是由眾旺易達公司投資運營、以P2P借貸和網絡借貸相結合的服務網站，只提供雙方的居間服務，而且保本保息。在首頁醒目的位置，還有一行介紹平臺“囊括了五大方面20余項的線上信審認證，通過嚴格信審、線下資押和組合投資弱化投資人的風險”的文字。

有幾年的投資經驗在先，吳天洋查閱了眾旺易達公司的營業(yè)執(zhí)照、開戶許可證、組織機構代碼證、機構信用代碼證等相關證書?！氨娡走_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張瀚辰，經營范圍是投資咨詢等，一切證書看起來都很靠譜?！睂τ趯Ψ铰暦Q在民生銀行繳納的2000萬保證金，吳天洋也按照對方給出的賬號和密碼登錄銀行官網進行了確認。

和一般的P2P平臺別無二致，“里外貸”也是將借款人的信息發(fā)布到平臺上，稱為“發(fā)標”；投資者看到后，在網上投資，稱之為“投標”。令吳天洋心生疑慮的是，“標的項目沒有標注資金用途和借款方的信息，多數(shù)項目標的注明為‘××地產公司借款標，沒有備注詳細信息”。

于是他通過網站QQ向客服咨詢?？头恐鞴茑嵪母嬖V他，借款方是一家資金實力雄厚的企業(yè)，他的投資會用到山東某置業(yè)公司和山東某房地產開發(fā)公司的房產項目里。鄭夏還進一步向他解釋，如果不放心，公司可以安排借款方帶他去考察項目和公司的相關情況。

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吳天洋于2013年11月注冊了“里外貸”賬戶。通過身份證號、手機、銀行賬戶等信息的認證后，吳天洋投了1.5萬元。“里外貸”的投資分為線上和線下兩種方式：線上投資即線上充值，即通過國富寶、網銀在線、匯潮等第三方支付網站向公司賬戶匯款；線下投資就是投資者直接把投資款打入張瀚辰的個人賬戶。吳天洋選擇了后一種，第一個月就收到了相應的返息。“所有的返息都是打入客戶注冊時所留的銀行賬戶內，客戶可以自由提取。”從提現(xiàn)申請到資金到賬僅僅只有六分鐘時間，是“所投平臺中提現(xiàn)最快的一個”，吳天洋漸漸放下了戒心。

據(jù)吳天洋回憶，平臺在原有利息的基礎上，還會根據(jù)投資額度、投資時間及公司的營銷活動方案對投資者進行獎勵，比例從0.2%到16%不等。投資后，公司會在網站上進行確認，網站會自動生成一份投資協(xié)議，投資者登錄之后就可以直接打印。

幾次投資之后，吳天洋還收到了一份股權質押擔保文件。其中，吳天洋以出借人眾旺易達公司投資者的名義向上述房地產開發(fā)公司提供借款本金100萬，并由山東農業(yè)科技公司及王寧羽承諾為該房地產開發(fā)公司承擔無限連帶擔保責任。

百試百靈的實地考察

2014年9月，眾旺易達公司組織了包括吳天洋在內的三十多名投資者來到位于山東的一處房地產項目考察，借款的置業(yè)公司的法人代表王寧羽接待了他們。王寧羽向投資者表示，該項目升值潛力巨大，自2011年摘牌取得該地塊之后，該地價現(xiàn)在已經有1億以上的增值，整個項目建設工程已經按計劃在推進，在10月前取得土地證、規(guī)劃許可證及施工許可證等四證后將獲得銀行5億元的貸款。

王寧羽聲稱，公司已經與諸多省市政府機關簽署了近3個億的團購協(xié)議，均價7000元/平米。截至2013年6月底，實際團購169套，約20280平米，實收訂金3784萬。吳天洋表示，他看到了團購協(xié)議，也曾通過關系向山東當?shù)乜赡苤榈呐笥汛蚵犨@一消息，對方告訴他確有其事。

第二天，在投資者下榻的酒店，“里外貸”召開了投資者“見面會”，眾旺易達公司法人代表張瀚辰、運營兼技術總監(jiān)林曉博及借款人代表王寧羽分別就大家疑慮和關心的問題做了詳細介紹。尤其是針對當時在網貸行業(yè)頻繁出現(xiàn)的“黑客事件”，林曉博詳細闡述了對數(shù)據(jù)安全的一些防范與保障，稱網站采取的是業(yè)內為數(shù)不多的“HTTPS”數(shù)據(jù)加密傳輸。“我對這個不懂，只知道銀行的網站全部是HTTPS的?！眳翘煅笳f。

會議結束后，投資者分別就平臺上線運營后的資金匯款憑證及借貸資料進行了查閱，因涉及“商業(yè)機密”，平臺方不允許拍照留存。吳天洋看到商品房購銷合同有近30套，預估市值超過1億，“當時有人催促說早在開業(yè)的時候這些合同就已經被各路考察者翻閱了幾十遍了，我就不好意思一本本地去查閱”。

在查閱資料的間隙，吳天洋還和張瀚辰短暫地聊了幾句。在他看來，這個1980年出生的“老總”看上去穩(wěn)重、可信，“張瀚辰稱自己投資房地產項目十余年，在淄博也有重點工程”?；氐教K州之后，他向平臺投入了最后一筆本金110余萬元。

吳天洋向記者表示，從山東考察回來之后，投資者在QQ群中被詢問到考察情況時，均紛紛表示該平臺可信度較高。因此“里外貸”雖沒有做任何的網絡廣告，也沒有在網絡曝光太多的信息，但很多投資者都是通過“網絡名人”或“投資大戶”的口碑進行口口相傳，繼而對里外貸進行關注和投資。

“各種投資人也預警過里外貸的風險”，吳天洋告訴《方圓》記者。但在2013年12月14日，很多持有懷疑的投資者在自發(fā)或其他人的組織下，對“里外貸”的提現(xiàn)能力進行了自發(fā)的“壓力測試”，即在同一天內集體提現(xiàn)，試驗其是否能抗住壓力。當天，提現(xiàn)超過400萬。而第二天是“里外貸”某一批借款的還款日，提現(xiàn)超過300萬。兩天700萬的提現(xiàn)額，用戶都在這兩天都順利地收到了返款。這一次的“試驗”令很多投資者打消了疑慮。

借新還舊的老把戲

2014年9月27日，“里外貸”推出了一種新的借款項目，投資方向仍然為以前的那個房地產項目，并宣稱在2014年12月31日前累計投資該項目標額在49萬元以上者，可將借款方所屬土地規(guī)劃樓盤認購權利憑證直接登記在出借人名下，該項目一經推出即受到了眾多投資者的追捧。

吳天洋回憶說，網站上出現(xiàn)的所有標的都是“約標”。即投資者和借款人私下通過QQ、微信等聯(lián)系方式談好借款利息、投標金額、借款期限等條件，達成借入借出的意向后，借款人在平臺上發(fā)布借款標。在已有的利息基礎上，根據(jù)投資者的時間和金額，再給予額外的利息獎勵?！凹s的時間越久，給的獎勵越多”，年化利率的獎勵從19.2%到26%不等。

“里外貸”QQ群里的部分投資者到房地產項目現(xiàn)場進行了簽約，置業(yè)公司也在房屋認購合同上加蓋了公章。于是投資者一致認為，他們出借給置業(yè)公司的款項系用作該房地產的項目建設，項目一經銷售回款即可償還投資款。另外，借款人還介紹了一個信托計劃。融資方為山東某置業(yè)公司持股80%的股東深圳某公司，信托規(guī)模為7000萬元，預期收益率9.0-9.5%，資金用途為獲取前述地產集團旗下地產基金的基金份額，并以股權和債權方式投資的置業(yè)公司開發(fā)的房地產項目，還款來源為該項目銷售收入、地產集團旗下地產基金通過信托計劃持有的基金份額。而該信托計劃項目增信措施包括房地產項目用地土地使用權抵押至該基金（抵押率41.86%），以及王寧羽的無限連帶責任擔保等等。這些都令投資人相信房地產項目的銷售回款可以覆蓋信托計劃以及投資人的本金，而地產集團對項目的看好，也令投資者對這個新的標的充滿了信心。但是，該信托計劃卻在新標推出后的20天宣布終止。

2015年1月22日，“里外貸”法人代表張瀚辰發(fā)布消息稱：因借款人王寧羽被山東警方控制，所借資金無法按時償還，所有到期兌付資金暫停提現(xiàn)?！熬W貸之家”研究院的數(shù)據(jù)顯示，截至2015年1月21日，里外貸總成交量22.48億元，待收本息共計9.34億元；平均借款期限5.56個月。

據(jù)山東警方證實，之后推出的新標只不過是“里外貸”平臺出現(xiàn)提現(xiàn)危機之后策劃的新的吸存項目。

理財資金借給了網站所有者

截至2015年1月22日，“里外貸”平臺借款人僅42位，每位借款人筆均借款額31.89萬元，筆均借款額最高達200萬元，前20位借款人借款總額占比高達99.66%。在排名前3位的借款人中有2位的借款額超過了4.5億元，這兩個出現(xiàn)最為頻繁的名字就是王寧羽和陳一清，“里外貸”最大的“借款人”。

王寧羽和陳一清是一對山東的夫婦，2003年10月，他們成立了在山東成立一家農業(yè)科技開發(fā)有限公司，從種植和販賣金銀花茶起家，賺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2004年8月17日，跟隨房地產的熱潮，他們成立了房地產開發(fā)公司，股東為自己控制的農業(yè)科技開發(fā)有限公司，王寧羽擔任法人代表，陳一清的母親楊謹擔任執(zhí)行董事兼總經理，張瀚辰擔任監(jiān)事。2012年11月，在里外貸上借款的置業(yè)公司以下屬的房地產項目收益權作為抵押，房地產開發(fā)公司和王寧羽本人作為連帶擔保方向長安信托融資1.5億人民幣用于地產項目的開發(fā)，利息為10%，時間為1年。一年后，因置業(yè)公司未按合同約定履行義務，長安信托向陜西省西安市公證處申請出具執(zhí)行證書。

2013年3月，王寧羽將張瀚辰帶到北京，告訴他想在北京注冊一個“與P2P業(yè)務有關”的公司，給自己公司融資。向工商局咨詢之后，指示張瀚辰找工商注冊代辦公司代理注冊了“眾旺易達”公司。陳一清的父親陳廉投資額為599萬、母親楊謹投資額為400萬，張瀚辰投資額為1萬，并擔任公司的法人代表，但他們都沒有實際出資。

公司開始經營之后，王寧羽購買了其外甥林曉博開發(fā)的與P2P相似的網絡軟件，并聘請林曉博為公司的技術總監(jiān)。最開始的投資人是王寧羽和林曉博拉來的，由于社會上的P2P投資人實際上是一個圈子，“里外貸”沒有在網上進行過宣傳，僅憑QQ、微信群以及口口相傳就獲得了大量客戶。

“里外貸”的日常經營活動均由王寧羽和陳一清遙控指揮，張瀚辰以自己的名義在招行、工行、建行等各大銀行開立了賬戶用來收取投資者的錢款，再打到王寧羽的賬戶上。重大活動公告、發(fā)標項目也要王寧羽和陳一清二人審核。而“里外貸”組織投資者、借款人見面會，陳一清、王寧羽則以借款人的身份出面接待。

2013年12月6日，陳一清、王寧羽夫婦發(fā)現(xiàn)“里外貸”凈流量過大，難以抵御風險，因此成立了另一家P2P網貸公司：“上咸BANK”公司?！袄锿赓J”和“上咸BANK”兩個平臺不斷地圈進貪婪的投資者，股權結構也已搭建好。這對夫婦一邊用著網貸自融而來的錢，一邊繼續(xù)建設著自己的地產集團。

在平臺官方發(fā)布的借款標中，“上咸BANK”尚有1.62億元待收款，綜合年化收益28%。據(jù)投資者維權代表說，他們對“上咸BANK”的借款標進行核查，實地走訪了標的上注明的借款企業(yè)，這些企業(yè)均表示從未在“上咸BANK”借過錢。

2014年7月，依據(jù)長安信托的申請，山東鐵路運輸中級法院作出裁定：凍結、劃撥被執(zhí)行人置業(yè)公司和房地產開發(fā)公司、王寧羽銀行存款人民幣1.6億元整。這直接導致置業(yè)公司和房地產開發(fā)公司、王寧羽無法按時償還“里外貸”的借款。

2015年1月16日，“里外貸”出事的前一周，“上咸BANK”因無法兌付到期資金被山東警方查封，王寧羽也被警方控制?！袄锿赓J”出事后，山東警方證實，該平臺的資金流向與“里外貸”一致，均進入了該夫婦的房地產公司。在“里外貸”出現(xiàn)提現(xiàn)危機后，王寧羽和陳一清曾從“上咸BANK”調集了部分資金用來安撫投資者。

2015年1月22日，因資金鏈斷裂再無力償還貸款，張瀚辰發(fā)布了“里外貸”無法兌付的消息，各地投資者紛紛報警，1月26日，北京市公安局朝陽分局正式對“里外貸”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立案調查。2015年2月底，該案涉案人員被提請北京市朝陽區(qū)檢察院審查逮捕。

循環(huán)投資騙局

“‘里外貸并非一般的P2P網貸平臺，而是這對夫婦的融資渠道。P2P網貸不過是吸引公眾的噱頭，實質上完全沒有按照P2P的模式運營，而是將所吸收的公眾資金完全投給同一借款人，并最終因該借款人無法還款而資金鏈斷裂，無法償還投資人本息，其實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騙局。”一位接觸過案件的專家告訴記者。

這位專家向《方圓》記者表示：“真正的P2P平臺的借款方應當是不固定的，P2P平臺只負責審查借款人的資質?！睂＜医ㄗh，工商行政管理部門應對P2P公司的設立登記規(guī)定一定的準入條件和門檻，區(qū)別于一般的投資咨詢類或網絡技術類公司的審核登記。在信息披露上，監(jiān)管部門應要求互聯(lián)網金融機構加強信息披露，比如不能籠統(tǒng)地將自己的項目稱為“投資產品”，而要以“集合資金信托計劃”、“貸款”、“貨幣基金”、“券商資管計劃”等規(guī)范的法律關系進行產品命名。

目前，該案正在檢察機關審查起訴中。（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