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福與薦亡
——造像記所見北朝時(shí)期的追薦之風(fēng)

邵正坤

（吉林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12）

·云岡文化與石窟藝術(shù)研究·

追福與薦亡
——造像記所見北朝時(shí)期的追薦之風(fēng)

邵正坤

（吉林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12）

北朝時(shí)期的造像記中，有大量追薦亡者的銘文。從發(fā)愿對象來看，主要是家庭和家族成員。這類造像在時(shí)間上有一定的規(guī)律可循，祈愿內(nèi)容大多與宗教信仰相關(guān)。含有薦亡內(nèi)容的題記表明，親屬亡故以后，通過造像為其超度，已經(jīng)成為當(dāng)時(shí)一種較為固定的儀式。而佛教的某些儀軌，已經(jīng)深入民眾的日常生活，成為民眾養(yǎng)生送死的重要依據(jù)。

北朝；造像；追薦；愿望

佛教傳入以后，人們逐漸接受了六道輪回的理論，認(rèn)為世間眾生無不在輪回之間流轉(zhuǎn)，六道有“善道”和“惡道”之分，死者生前所造之“業(yè)”，決定了輪回后的去向。除了生前廣結(jié)善緣以外，倘若親屬舉行各種佛事活動，為亡者追福，死者便能往生善處，由此導(dǎo)致社會上追薦之風(fēng)的盛行。大量含有薦亡內(nèi)容的造像記表明，親屬亡故以后，通過造像的形式為其超度，已經(jīng)成為當(dāng)時(shí)一種較為固定的宗教儀式。

一、追薦對象

造像記是雕鑿在佛像上的銘文，可以歸入佛教的愿文系統(tǒng)，由此窺知造像人當(dāng)時(shí)的愿望。通過造像為亡者追福，在造像記中占有很大比例?？偨Y(jié)造像人與亡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主要涉及以下幾類：為父母、祖父母、乃至七世父母造像；為夫、妻造像；為子女、孫子女造像；為兄弟姊妹造像。

(一)為父母、祖父母乃至七世父母造像 在含有為亡者追福內(nèi)容的造像記中，造像對象為父母、祖父母的比率最高。如北魏太和十三年（489年）賈法生兄弟等造像記：“九門縣南鄉(xiāng)村賈法生兄弟四人，為亡父母造釋迦多寶，愿使亡者生天，常以佛會，故記之。”[1](P451)太和十六年（492年）公孫元息造像記：“居庸縣人公孫元息為亡母造多寶像一軀供養(yǎng)。”[2](P46)太和十八年（494年）尹受國造像：“為亡考造釋迦文石像一區(qū)，作功以就，謹(jǐn)發(fā)微愿：上愿七世父母，未來見世，常與三寶共會。又愿亡考，生生之處，遇佛聞法?！盵1](P454)正光二年（521年）侯□和造像記：“清信士佛弟子侯□和，為亡祖母造像一軀。”[3](卷13,P75)正始四年（507年）安定王元燮造像記：“仰為亡祖親太妃、亡考太傅靜王、亡妣蔣妃，及見存眷屬，敬就靜窟造釋迦之容，并其立侍?！盵3](卷13,P72)為長輩所造佛像中，以父母最多，祖父母次之，此外還有為七世父母造像的情況。七世父母是造像人在六道輪回時(shí)過去七世所值的父母，有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動物、阿修羅、惡鬼等。父母范圍的拓展顯示了中土的信眾在接納佛教六道輪回觀念以后，人生觀和世界觀的變化。造像人希望通過自己的興作，不僅能使現(xiàn)在父母蒙福，更可令七世父母離苦得樂。

(二)為配偶造像 夫妻是家庭的核心，結(jié)縭之后，共同孝養(yǎng)雙親，撫育兒女，并且分擔(dān)家內(nèi)外的各種事務(wù)。一方突然離世，對另一方的打擊可想而知。為亡故的配偶造像，一方面期望死者能夠獲得佛力的護(hù)持，另一方面也可申致生者的懷念與哀思。這樣的例子有很多，如北魏太和二十年（496年）張?jiān)嫫抟桓ピ煜裼洠骸安捷偫蓮堅(jiān)娌恍覇释?，妻一弗為造像一區(qū)，愿令亡夫直升佛國。”[3](卷12,P9)景明三年（502年）廣川王太妃侯氏造像記：“廣川王祖母太妃侯為亡夫侍中、使持節(jié)、征北大將軍、廣川王賀蘭汗造彌勒像，愿令永絕苦因，速成正覺?！盵3](卷12,P70-71)普泰二年（532年）四月八日孔雀造像記：“佛弟子孔雀為亡妻馬□造彌勒像一軀?！盵4]北齊天保十年（559年）成犢生造像記：“膠州高密郡瑯琊人成犢生，為亡妻敬造廬舍那像一軀，上愿國祚永隆，萬民寧泰，亡者生天，現(xiàn)存壽福，居家大小，常與善會?！盵5](第7冊,P82)夫妻之間，鶼鰈情深，透過造像銘文，宛然可見。

(三)為子女、孫子女造像 北朝時(shí)期，由于戰(zhàn)爭、饑荒、瘟疫和疾病等原因，青少年和嬰幼兒的死亡率是非常高的，因此造像記中為亡故的子女、孫子女追福的現(xiàn)象也較為常見。如北魏正始五年（508年）比丘惠合造像記：“比丘惠合為亡孫客造釋迦一區(qū)，愿托生西方，面奉諸菩薩，速令解脫。”[3](卷13,P72)北齊天統(tǒng)二年（566 年）秋進(jìn)和造像記：“為亡息充仁敬造觀世音像一區(qū)，愿亡者托生西方，恒與善居。”[5](第7冊,P174)北周保定五年（565年）李明顯造像記：“弟子李明顯為亡女阿他，外孫女趙萇妃，敬造釋迦石像一區(qū)，愿亡女阿他等，面奉慈尊，及法界眾生，速成佛道?！盵5](第8冊,P121)這類造像的發(fā)愿人，既包括父母，也涉及祖父母、外祖父母，甚至某些已經(jīng)出離家庭的僧人，如比丘惠合，也通過造像為死去的親人追福。他們大多經(jīng)歷了“老來喪子”、或者“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創(chuàng)痛，經(jīng)由造像的儀式操作，既滿足了他們改變死者命途的決心，也安撫了失去親人的傷痛，不管其實(shí)效究竟如何，至少是一種心理上的安慰。

(四)為兄弟姊妹造像 古代的家庭倫理以孝悌為首，“孝”講的是對父母養(yǎng)育之恩的回報(bào)，“悌”則是對兄弟姐妹的友愛。除了父母、妻子、兒女等近親屬，造像對象也可能是兄弟姊妹。如東魏天平四年（537年）劉悁造像記：“佛弟子寧朔將軍汾州長□劉悁為亡兄直閣敬造觀世音石像一區(qū)（軀），愿亡兄托生西方妙樂世界，不經(jīng)三途，值佛聞法，一切眾生咸同斯福。”[6](2函2冊,P259)武平五年（574年）淳于元皓造像記：“佛弟子淳于元皓為亡弟雙皓敬造無量壽像一軀，并二菩薩，愿亡者托生西方，常愿聞法值佛，見存同福。”[5](第8冊,P56)為兄弟姐妹追福的造像，反映了手足之間的深厚情誼。這種情誼，并不因?yàn)樗劳龆桓糇琛?/p>

追薦亡者的造像，無論是造像人還是造像對象，通常都是同一家庭或者家族的成員，雖然史籍中不乏下級為上級造像追福的事例，但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仍以親屬之間的造像為主，可見佛教傳入中國以后，雖然使中土的民眾在世界觀和人生觀上發(fā)生了某些微妙的變化，但其關(guān)注的焦點(diǎn)，仍然是與自己有親緣關(guān)系的人。大乘佛教強(qiáng)調(diào)普度眾生，眾生雖然不是這類造像記關(guān)注的重心，部分發(fā)愿文中卻出現(xiàn)將造像功德回向給“眾生”的現(xiàn)象，這就說明造像者將亡者與家庭的私人利益，推展到為一切眾生拔苦與樂的公共福祉，祈求一切眾生能夠同出苦原，齊登上道。

二、造像時(shí)間

那些涉及為亡親追福內(nèi)容的造像，其雕鑿時(shí)間大多有規(guī)律可循。就現(xiàn)有的造像記來看，以二月八日、二月十五日、四月八日、四月十五日、七月十五日為多。如武定四年（546年）惠好、惠藏等造像記：“武定四年，二月八日，光相寺比丘尼惠好、惠藏敬造玉像一軀，為師僧父母、前死后亡、現(xiàn)在眷屬、一切眾生，等成正覺。”[5](第6冊,P132)天統(tǒng)四年（568年）魏顯明造像記：“天統(tǒng)四年，二月十五日，佛弟子魏顯明為亡女圈造觀世像一區(qū)（軀），愿亡女□□□□□尊□，所愿如是。”[7](P136-137)天保二年（551年）道榮造像記：“天保二年，四月十五日，沙彌道榮造像一軀，為忘（亡）父托生西方妙洛（樂）國土，愿舍此形穢，供養(yǎng)諸佛。”[5](第7冊,P9)天保三年（552年）范連和造像記：“大齊天保三年，歲次壬申，四月八日，冀州武邑郡灌津縣佛弟子范連和為亡女敬造玉石象一軀，上為皇帝陛下、群僚百官，普為合（含）生之類，咸同福慶?！盵8]天統(tǒng)二年（566年）南子胤造像記：“天統(tǒng)二年，七月十五日，南子胤為亡父造像一區(qū)，一切眾生，一時(shí)成佛?！盵5](第7冊,P177-178)類例甚多，不備舉。

以上日期在佛教中皆有特定的意涵。二月八日是釋迦成道日，在這一天信向之家要做八關(guān)齋戒，為亡者祈福；二月十五日是佛涅槃日，這一天各個(gè)寺院通常會舉行涅槃法會和紀(jì)念儀式；四月八日是佛誕日，信徒們聚集在寺廟中，共作龍華會；四月十五日是僧人結(jié)夏安居日，從這一天到七月十五，靜居寺院，安心修道；七月十五日是佛教的盂蘭盆節(jié)，源于大目犍連解救母厄的佛教傳說，在這一天佛教徒要舉行“盂蘭盆會”，設(shè)“盂蘭盆供”以追薦先祖，超度亡靈。信徒們認(rèn)為，因?yàn)榉鸱ǖ淖o(hù)持，在這幾個(gè)特定的日期造像，相對尋常的日子而言更能利益亡者，使其免除冥間業(yè)報(bào)之苦，上生天上，甚至超脫生死輪回。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民眾造像的日期也開始受當(dāng)時(shí)流行的“七七薦亡”之風(fēng)的影響?！捌咂咚]亡”指人死后四十九日內(nèi)，親屬每隔七日為其營齋做法，又稱“七七忌”、“累七齋”、“七七齋”，或者簡稱“做七”。關(guān)于“七七忌”的來源，清代學(xué)者趙翼認(rèn)為這種風(fēng)俗本于道教，他在《陔余叢考》卷三二中說：“按元魏時(shí)，道士寇謙之教盛行，而道家煉丹拜斗，率以七七四十九日為斷，遂推其法于送終，而有此七七之制耳?！钡鄬W(xué)者認(rèn)為“做七”的風(fēng)俗源于佛教的“生緣說”。該說認(rèn)為，人在命終之后至投生之前，有一個(gè)稱為“中陰身”的過渡階段，以七日為一期，尋求生緣，若七日已盡還未得生緣，可更續(xù)七日，輾轉(zhuǎn)至七七，定得往生之所。在此期間，亡者徘徊于冥間，等待諸司審定業(yè)果，去向未定之時(shí)，無限愁苦，此時(shí)若能廣造眾善，便能使其永離惡趣，得生人天，受勝妙樂?！捌咂咚]亡”的流行，不僅推動了做齋、寫經(jīng)等佛事活動的進(jìn)行，也對造像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其突出表現(xiàn)就是有信徒遵循“七七忌”的日期造像。如武定二年（544年）四月十四日，楊顯叔造像記：“冠軍將軍、司空府前西閣祭酒、齊州驃大府長流參軍楊顯叔，仰為亡考忌十四日，敬造石像四區(qū)（軀），愿令亡者生常值佛”[5](第6冊,P104)“忌十四日”就是二七，這是一尊在父親亡故十四日后雕鑿的佛像。大多數(shù)造像記只刻造像日期，而非如上文所示，標(biāo)明“忌某某日”，所以在很多情況下我們無從推測該造像是否與“七七忌”有關(guān)，但以理推測，那些日期并無明顯規(guī)律可循的造像，當(dāng)有很多與此相關(guān)。

三、祈愿內(nèi)容

造像記中的祈愿，稱“回向文”，回向又叫“轉(zhuǎn)向”、“施向”，即以自己所施功德，回轉(zhuǎn)給他人?；叵蛭氖窃煜裾咧饔^愿望的自由表達(dá)[9]，內(nèi)容龐雜，指涉甚廣，若加以歸納，大體可以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與佛教有關(guān)的祈愿，另一部分則屬于世俗祈愿。追薦亡者的愿文大多是與信仰有關(guān)的語匯，此外還有佛教術(shù)語與世俗祈愿結(jié)合的現(xiàn)象，單純屬于世俗祈愿的回向文則基本未見。前者如北魏太和十九年（495年）歐陽解愁造像記：“為亡兒造彌勒尊像，愿令亡兒值遇彌勒，初會說法，悟無生忍?！盵10]后者如皇興五年（471年）仇寄奴造像記：“愿父母上生天上，值遇諸佛，下生人間侯王長者?！盵1](P440)“下生人間”之后的內(nèi)容便屬于世俗祈愿。薦亡的愿文含有世俗祈愿的相對較少，由此推測，造像人更希望亡者能夠往生善處，或者跳出三界，了脫生死，不再經(jīng)歷輪回之苦。

與佛教有關(guān)的祈愿林林總總，十分繁雜，大體可以歸為以下幾類：

(一)祈愿亡者能夠脫離苦難，往生善處 其具體表述如下：“若在三途，速令解脫”，“不墜三途，無諸苦難”，“長去三途，永舍八難”，“免此三途，超斯八難”，“永離三途，托生安養(yǎng)”，“與三途永乖，福鐘競集”，“遨游慧體，常超八難”，“若遇八難，速得解脫”，“三途楚毒，俱辭苦?！?，“長辭惡趣，終歸凈土”，“永離穢趣，升超遐邇”，“永離污穢，超生遐跡”，“舍穢從真，神超孽?！?，“不逕苦難”，“永離苦?！?，“永絕苦因”，“永與苦別”，“不經(jīng)三途”，“超度八難”，“免八難之苦”。

三途八難是人死后要經(jīng)歷的各種苦難的總稱，三途屬六道中的三惡道，即地獄、惡鬼、畜生三道，又稱血途、刀途、火途；“八難”又稱“八難處”、“八非時(shí)”、“八惡”，指不得遇佛，不聞?wù)ǖ陌朔N障難。根據(jù)《長阿含經(jīng)》和《中阿含經(jīng)》的記載，這“八難”中有三種與“三途”重合，以外還有五種障難，分別是“在長壽天難”、“在邊地之郁單越難”、“盲聾喑啞難”、“世智辯聰難”、“生在佛前佛后難”，與三途惡趣的種種煎熬相比，這五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jì)，但罹受這些障難者，不得見佛聞法，不聞佛法，就無法超脫輪回，對信徒而言，這是比三途惡道更為嚴(yán)重的災(zāi)難。由于經(jīng)典、圖像以及變文對三途八難通過各種方式進(jìn)行渲染，故而中土的信眾對此極為恐懼，希望親屬能夠“不經(jīng)苦難”、“永離三途”。退一步講，即便因?yàn)闃I(yè)重緣薄墮入三途，也能夠“速令解脫”。對此，造像記中形象地表述為：“若誤洛（落）三途，如鳥飛空，俄爾而過”?？梢姺鸾趟枋龅娜景穗y對人們心理造成的巨大沖擊。

(二)祈求亡者生天 此類表述在造像記中隨處可見，如“愿亡者生天”，“愿亡者上生天宮”，“愿亡者上生天堂”，“愿上生天上”，“上生兜率”。天、天宮、天堂、兜率天等，都是期望亡者有個(gè)理想的歸宿。佛教將天界分為欲界、色界和無色界，每一界都有不同層次的天。三界諸天各有指稱，加起來有二十多種?！岸德侍臁睘橛缌斓牡谒奶欤煜裼浿谐恕吧仙德省彼篙^為明確以外，其余都非常含混，這說明北朝的民眾對“天”的概念并沒有明晰的認(rèn)識，在他們的心目中，天、天堂、天宮是遠(yuǎn)離諸苦的妙勝之處，亡者生天，便是死得其所。

(三)祈求亡者托生西方凈土 這是在“生天”以外，時(shí)人另一個(gè)較為熱衷的歸宿。關(guān)于托生西方凈土的祈愿，在造像記中表述各異，具體說來，有以下幾種：“托生西方”、“托生西方安樂之處”、“托生西方妙樂國土”、“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往生西方妙樂佛國”、“托生西方，至佛之處”，“愿在西方供養(yǎng)無量壽佛”，“托生西方無量壽國”等。西方凈土即阿彌陀佛凈土，又稱極樂凈土、極樂世界，為佛教宣揚(yáng)的妙樂莊嚴(yán)之處，托生西方，便可身受諸種快樂，如具三十二相，八十種好，五眼六神通，供養(yǎng)佛像，即得開悟，得大果報(bào)，這一歸宿之所以為人們所向往，與《妙法蓮華經(jīng)》和《阿彌陀經(jīng)》的流傳有關(guān)，在某種程度上，或可視為西方凈土信仰的萌芽。

(四)祈求亡者值佛聞法，得預(yù)龍華三會 這種祈愿在造像記中的表述也有很多種，如“侍佛左右”、“常與佛會”、“常見諸佛”、“值遇諸佛”、“見佛說法”、“生生世世值佛聞法”。值佛聞法，即成為如來的聲聞弟子，直接聆聽佛的教誨。聲聞弟子經(jīng)過佛的點(diǎn)化之后，很快便能修成正果，因?yàn)樾蕹址ㄩT簡便易行，深受各個(gè)階層的歡迎。值佛聞法還可以通過另一個(gè)途徑實(shí)現(xiàn)：得預(yù)龍華三會。根據(jù)《彌勒下生經(jīng)》的記載，佛入滅五十六億七千萬年后，彌勒自兜率天下生人間，于翅頭城華林園中龍華樹下成正覺，前后舉行三次盛會為眾生說法，昔日于釋迦教法下未得道者，至此會時(shí)皆可得道。在造像記中得預(yù)龍華三會常表述為：“龍華三會，聽受法言”，“龍華樹下，三會說法”，“龍華三會，俱得齊上”，“龍華三會，愿在初首”，“龍華三會，愿登初首”，“當(dāng)來龍華，愿生初唱”，“龍華樹下，恒與佛會”。因龍華會共有三次，所以有的信眾特別指明“愿在初首”、“愿登初首”、“愿生初唱”，希望參與龍華初會，早成正覺。如太和十九年（495年）歐陽解愁造像記：“勃（渤）?？W陽解愁為亡兒造彌勒尊像，愿令亡兒值遇彌勒，初會說法，悟無生忍?！盵10]從根本上說，得預(yù)龍華三會與值佛聞法的愿景如出一轍，即希望借助釋迦或彌勒的法力，拔出苦原，獲得解脫，因其簡便易行，信受者極多，這也是凈土宗“他力易行道”昌盛的社會心理基礎(chǔ)。

(五)成佛、成正覺 此為佛教徒的終極追求，在為亡者追福的造像記中，這類祈愿也有不少。祈愿亡者成佛的，如“一時(shí)成佛”、“俱時(shí)成佛”、“速成佛道”、“覺道成佛”；希望亡者成正覺的，如“速成正覺”、“等成正覺”、“俱成正覺”、“同登正覺”、“歸心正覺”等。此外，佛教用“菩提”（Bodhi）一詞指稱覺悟、智慧之義，證得菩提便是大徹大悟，明心見性，達(dá)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因此造像記中還有“速發(fā)菩提”、“咸發(fā)菩提”、“早成菩提”、“共登菩提”、“同證菩提”、“發(fā)菩提心”等祈愿?！笆亍笔浅烧X的另外一種表述，據(jù)《十地經(jīng)》記載，乃是大乘佛教修菩薩行時(shí)最后經(jīng)歷的十個(gè)階段，至第十地時(shí)，功德圓滿，大慈如云，唯務(wù)化利眾生。因此，造像記中關(guān)于登十地的祈愿也比比皆是。如“俱登十地”、“位登十地”、“智登十地”、“智周十地”、“早登十地”等。佛家稱超脫生死的涅槃境界為彼岸，到彼岸便獲得了生命的終極安頓，佛教所構(gòu)擬的彼岸世界充滿了無窮的吸引力，因此很多信徒將此回向給亡者，造像記中，常有“至彼岸”、“同生彼岸”、“俱登彼岸”等祈?？傮w看來，關(guān)于成佛、成正覺的祈愿前面多有“早”、“速”、“一時(shí)”等字樣，無疑反映了發(fā)愿人心情之迫切。

四、原因及影響

造像本身并不是目的，追福才是根本。北朝人建造單立的石碑像、金銅佛像，其功用之一便是以佛像作成一個(gè)“道場”，代替寺院，在此舉行宗教活動。[11]造像之后還要舉行誦經(jīng)、做齋等佛事活動。與造像相伴的齋會，也是一個(gè)小型的渡亡法事，其壇場的布置、經(jīng)典的念誦、儀式的舉行，都取法于寺院里的同類活動。大乘佛教的經(jīng)典宣稱，佛、法、僧三寶有超度亡靈、利濟(jì)幽冥的廣大法力，親屬仰仗三寶之力，為亡者追福、超薦，能夠“利益存亡”。因此，在儀式中發(fā)愿，即是發(fā)菩提心，以造像的功德來解除無量億劫的生死重罪，其功能在于幫助亡者凈盡塵世業(yè)障，在佛力的加持下超脫生死輪回，上生天堂，證悟涅槃，早成佛道。齋會中的祈福消災(zāi)儀式，深植于中華文化的土壤之中，它與家庭的親情倫理結(jié)構(gòu)相契合，不僅強(qiáng)化了佛教神圣性的世俗關(guān)懷，也滿足了民眾功德性的禮儀需求。

追福之風(fēng)的盛行，既與佛教廣泛流播的社會背景緊密相關(guān)，也與中土慎終追遠(yuǎn)的歷史傳統(tǒng)相契合。一些特定日期的造像，用意尤為明顯。如與“七七齋”相結(jié)合的造像，一方面可以緩解家人失去親人的痛苦，另一方面，也與本土的喪葬禮俗相結(jié)合，成為祭奠先人的儀式。七月十五日的盂蘭盆節(jié)，依西晉竺法護(hù)譯的《佛說盂蘭盆經(jīng)》而設(shè)，《佛說盂蘭盆經(jīng)》被稱為佛典中的又一部孝經(jīng)。在這一天為先人造像追福，與舉辦齋會一樣，雖然形式上是佛事活動，實(shí)際上是借助佛的法力向先人行孝。這種做法，有其深厚的社會心理基礎(chǔ)，既迎合了人們追遠(yuǎn)孝親的情感需求，在具有孝親祭祖?zhèn)鹘y(tǒng)的中土，又具有“敦人倫，厚風(fēng)俗”的作用，因此為統(tǒng)治者所提倡。

通過造像修積的功德，能為亡者追福，為生者造福。造像這類佛事活動所修的善根，不僅能夠利益亡者，使亡者安穩(wěn)，而且可以回轉(zhuǎn)給他人，甚至無邊眾生。如太和二十二年（498年）十一月二日吳道興造像記：“為亡父母造光（觀）世音一區(qū)（軀），愿居家大小讬（托）生西方妙法國土，所求如意，兄弟姊妹六人常與佛會。”[1](P456)造像對象是亡父母，回向?qū)ο髣t涉及居家大小以及兄弟姊妹。父母已經(jīng)亡故，而居家大小顯然見存，這就是說此功德可令生者和亡者皆蒙福佑。又如永平四年（511年）二月十日黃元德等造像記：“為亡母，愿亡母托生西方妙樂國土，若（生）人間王侯長俊。愿合門大小，見在安隱（穩(wěn)）。復(fù)愿一切眾生，離苦□垢，咸同斯福，一時(shí)成佛?！盵5](3冊P137)造像的主要目的是為亡母修福，與此同時(shí)，亦為合門大小求祈福佑。值得注意的是，造像人希望這一功德廣及法界一切眾生，事實(shí)上，這也是實(shí)踐大乘菩薩道的重要法門。因?yàn)楸娚_甚廣，可能是知交故舊，也可能是怨親債主，而回向可化阻力為動力，惡緣為善緣。這也是佛教“無緣大慈，同體大悲”的體現(xiàn)。

總之，北朝時(shí)期，隨著佛教的廣泛流播，它的教理、教義也逐漸與中土的文化相互滲透、融合。佛教不再是西來之異教，它的修懺祈福的儀軌實(shí)踐，已經(jīng)深入人們的日常生活，成為民眾養(yǎng)生送死的重要依據(jù)。反過來說，佛教能夠在民間普及和流傳，就在于它能深入社會風(fēng)俗的文化傳統(tǒng)，將自己的教理、教義融入到具體的禮儀操作，發(fā)展出民眾所共有的情感體驗(yàn)與信仰精神，豐富了民眾喪葬文化的內(nèi)涵和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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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陳 垣.道家金石略[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

Blessing and Salvation——The Custom of Praying for the Dead from the Inscriptions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

SHAO Zheng-kun
（ Institute of Ancient Book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Jilin，130012）

There were a large number of inscriptions about salvation of the dead in the Northern Dynasties.These inscriptions focused on family members.Carving time had certain rules to follow.To some extent，it had become a fixed ritual that turned undead through building statues after the relatives＇death.Some of the rituals of Buddhism had been deep into people＇s daily life and become the important basis from living to death.

Northern Dynasties；statues；object；wish

K239.2

A

1674-0882(2016)02-0026-05

2016-01-30

吉林大學(xué)科學(xué)前沿與交叉學(xué)科創(chuàng)新項(xiàng)目“造像記所見北朝社會與社會群體研究”（2015QY016）

邵正坤（1976-），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史。

〔責(zé)任編輯 馬志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