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水窯紫陶文人畫煙斗鑒賞（下）

李朝春

（接上期）

二、文人斗畫，借物言志

失意文人書畫家參與創(chuàng)作賦予了紫陶煙斗特有的文人風骨，王永清、葉子香、沈河清、王克敏等文人畫家，既是斗制、繪畫、書法裝飾的大師，還是集刻填、制作、打磨等技法于一身的全才，他們將書畫造詣和對文人畫的理解與意境的追求揉合到制泥拉坯、書畫草樣、刊刻填彩等過程，賦予了紫陶煙斗濃郁的文人畫風格。

1.借花鳥，表達文人氣骨

建水失意文人以“四君子”、“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畫為范本，賦予紫陶煙斗濃郁的文人畫氣息，因而有“文人斗”、“雅陶斗”之譽。四君子之梅，花姿秀雅，品格高潔，以梅紋飾斗是紫陶煙斗裝飾的一大特色，如梅紋煙斗（見圖21），圓形，灰白色胎質(zhì)，通體打磨光潔。斗面刻填黑色古梅圖，所繪二枝梅，曲桿虬枝，枝繁葉茂，花朵競放，生機盎然。題隸書“暗香疏影”句，落“吉生戲筆”“氏”款，補白恰到好處，為清末馬吉生裝飾的梅紋煙斗。

“四君子”之蘭，風姿素雅，花容端莊，幽香清遠，脫俗絕塵，因而成為紫陶煙斗文人畫裝飾的主流。如蘭紋煙斗（見圖22），白陶質(zhì)地，器型規(guī)整光亮，直徑7.8厘米，厚3.2 厘米。斗沿刻填黑色滿天星紋一圈，疏密有序，規(guī)范工整。斗面刻填黑泥蘭紋一簇，蘭花細而直，花風姿素雅，花容端莊，幽香清遠。表現(xiàn)手法上看，掛在同一莖上的花朵，均獨個開放，且相互保持一定距離，寓“君子同而不和”。落行書“注意聞香又不香”“月橋?qū)憽笨?，書法飄灑自如。底部鈐“朱氏”“元昌”款，為民國時期李月橋裝飾的蘭紋煙斗。

四君子之竹，虛心勁節(jié)，拂塵隱逸，被大量運用于紫陶煙斗面裝飾。如竹紋煙斗（見圖23），圓形，白色胎質(zhì)，通體打磨精細，光潔瑩潤。斗面用黑色泥料刻填竹紋為不裝飾圖，勁節(jié)疏朗，空靈通透，瀟灑飄逸。題“恒齋寫”款，底部陰刻“甲戌寅年豆秋”、“吟到梅花句亦香”，鈐“丁吉三”篆書陰文印款，為民國甲戌（1934）年沈河清裝飾，丁吉三制作的竹紋煙斗。

四君子之菊，雋永多姿，堅貞不屈，常被文人雅士用來表現(xiàn)清高與正直之氣節(jié)，虛心與純潔之品質(zhì)，裝飾于紫陶煙斗之上。如王受之菊紋煙斗（見圖24），六方形，略起拱，紫紅色胎質(zhì)，斗面刻填黃色雙弦紋一道，弦紋內(nèi)刻填黃地菊紋圖，落“受之畫”、“王”印款。為民國時期王受之裝飾的菊紋煙斗。

蘆雁圖，是仁、信、義、禮、智的象征，多見于紫陶煙斗裝飾畫面，如發(fā)南蘆雁圖煙斗（見圖25），灰色胎體，正圓略呈拱狀，斗面經(jīng)無釉磨光，細膩如玉，直徑8厘米。斗面分別用黑、灰、深灰等不同色澤的泥料，刻填出層次分明、錯落有致的“蘆雁圖”，圖案由蘆葦、鴻雁、岸草等組成。圖中鴻雁體態(tài)豐腴，正臥于岸草之間，低頭閉目，形似孵蛋之態(tài)，岸邊青蘆隨風勢而彎，葉影搖曳，公雁則逆風騰起，展翼于青蘆之上?！半p雁”一臥一飛，一靜一動，遠近結(jié)合，構(gòu)思巧妙，布局合理，生動傳神，表現(xiàn)了“鴻雁情侶”之間的親密關(guān)系。落“發(fā)臨古畫法一則”款。底刻填“崇謙表兄清玩，弟普懷義敬贈”、“丁丑”款，為民國丁丑（1937）年發(fā)南裝飾的蘆雁圖煙斗。

博古圖，有博古通今、崇尚儒雅之寓意，是紫陶煙斗上最常見的裝飾藝術(shù)紋樣。如王克敏臘梅博古圖煙斗（見圖26），圓形，紫色胎質(zhì)，通體打磨光潔，珠圓玉潤。斗面刻填黃色臘梅博古圖，圖案由盆栽臘梅、花卉等構(gòu)成。梅花枝繁葉茂，枝虬曲蒼勁，花朵競相開放，古色古香。題“敏旃”、“王”印款，為民國時期王克敏裝飾的博古臘梅圖煙斗。

又如王受之山水紋煙斗（見圖27），圓形，白色胎質(zhì)，斗面刻填黑色山水圖，畫中群峰聳立，奇石偉岸。畫面采用寫意技法，濃縮遠山近景，小橋、流水、人家之神韻于方寸斗面，氣勢磅礴，經(jīng)典雅致。題“元勛制，受之寫”“王”印款，為民國時期王受之裝飾的山水紋煙斗。

以漁、樵、耕、讀為題材的山水人物畫，是文人借景抒情，托物言志，體現(xiàn)“天人合一”思想的藝術(shù)形式。如蕭恩榮山水人物紋煙斗（見圖28），四面八方形，灰白色胎質(zhì)，器型規(guī)整，打磨光潔。斗面刻填黑色山水人物圖，畫中一蓑笠翁于湖面操舟捕魚，湖面波光粼粼，碧波蕩漾，岸邊蘆葦蕩隨風飄蕩，奇石偉岸，獨峰聳立，花木叢生，題“臨古法，樸生”款，補白恰當。底部鈐“朱氏”、“元昌”印二方，為民國時期樸生裝飾，朱元昌制作的山水人物紋煙斗。

又如十八學(xué)士趕考圖煙斗（見圖29），四面八方形，中部略拱，灰白色質(zhì)地，通體打磨，光潔瑩潤，直徑7.8厘米。斗面用黑色泥料，刻填出“十八學(xué)士進京趕考圖”，題“聘之大哥雅玩，本世弟……受之寫”款。作者用簡練的筆調(diào)，將十八學(xué)士騎馬進京趕考的情景與遠山近景、古樹枯木、樓臺亭閣、孤帆遠影、小橋流水人家濃縮于方寸斗面，在最小的空間層面，展示了氣勢磅礴的山水圖畫卷，再現(xiàn)了往昔科舉考試的盛況。畫中群峰屏立，山巒疊幛，意境幽遠而空靈，空間疏密處理得當；畫面布局合理，層次清晰，用筆精煉，線條流暢。為民國時期王受之裝飾的煙斗。

三、四位一體，和諧劃一

文人畫煙斗濃縮詩、書、畫、印于方寸斗面之上，詩中有畫、畫中有詩，詩情畫意，互為補充，體現(xiàn)出清雅、簡樸而又內(nèi)涵深刻的藝術(shù)之美。如王克敏花鳥紋煙斗（見圖30），圓形，紫色質(zhì)地，直徑7.8厘米，厚3.2厘米。斗面填黃色弦紋兩圈，弦紋間鑲一周灰白色彩泥，其上刻填紫泥篆書“自用”和隸書“飽所食粟，醉如飲酒”詩句，隸書俊逸靈秀，篆書端莊典雅。落“慎庵”款。斗面內(nèi)層刻填花鳥紋，一只小鳥棲息于樹梢之上，回頭凝視，栩栩如生。落“臨任伯年，勉旃寫”款。底部刻填“幼章仁兄雅玩，弟王克敏敬贈”行書，鈐楷書“陳定一”和“定造”篆書陽印兩方，為民國時期王克敏臨摹清末著名畫家任頤（1840-1895年）花鳥畫裝飾，陳定一制作的詩書畫煙斗。

又如李月橋蘭紋煙斗（見圖31），圓形，灰白色胎質(zhì)，斗面刻填黑色蘭紋為主圖案，此圖畫蘭花一叢，枝葉卷曲，花朵芬芳，傳遞出“空谷生幽蘭”之雅韻。構(gòu)圖上將詩、書、畫、印結(jié)合于斗面，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書畫合璧，和諧劃一。題“春踹蘭鼻成消息，注意聞香又不香，時庚午夏月橋”款，底部陰刻“庚午”年款，鈐“建陽”、“建”、“陽”、“張記”、“玉堂”印各一方，為民國庚午（1930）年，李月橋裝飾，張桂生“玉堂記”制作的蘭紋煙斗。

重視筆墨情趣是文人煙斗畫的又一大特色，藝術(shù)家通過空靈的構(gòu)圖，簡潔的筆法和獨特的技藝，將詩、書、畫、印濃縮于有限的斗面空間，營造出既幽深空靈而又耐人尋味的意境，增強了煙斗畫的藝術(shù)感染力和筆墨情趣。如李月橋露根蘭紋煙斗（見圖32），八方形，中部略拱，紫紅色胎質(zhì)，斗面刻填黃色露根蘭紋為主圖案，題隸書“幽心品格”。此圖畫露根蘭花一叢，鮮花盛開，如蝶起舞，筆調(diào)勁利而舒卷，清爽而秀雅。用筆勁利，筆意綿綿，氣脈不斷，有“空谷生幽蘭”之風。風格上以畫為主，以詩為輔，以畫明志，以詩補畫，突出詩的情調(diào)與意境，詩畫合璧，珠聯(lián)璧合，別具趣味，落“臨石濤意，月橋?qū)憽笨?。為民國時期李月橋臨明代“四僧”之一石濤蘭紋裝飾的煙斗。

文人筆墨情趣的裝飾，當數(shù)“淡艷”裝飾技法和“殘?zhí)眻D式。在裝飾技法上，紫陶煙斗采用“淡艷裝飾”工藝，根據(jù)畫面表現(xiàn)力的需要，在泥坯上選用由淺到深，由淡到濃的各種色泥鑲填，以表現(xiàn)畫面的虛實，具有傳統(tǒng)水墨畫“墨分五色”的效果，層次分明，氣韻生動。如馬吉生梅紋煙斗（見圖33），六方形，灰白色胎質(zhì)，斗面用黑色泥料刻填弦紋一圈，其內(nèi)填灰色地，用黑、灰、深灰等色泥刻填出臘梅紋。梅枝蒼勁，呈“之”字形，曲干虬枝，生機勃勃，隱含有“龍”的造型。梅花傲雪怒放，芬芳吐蕊。作品以煙嘴為中心，構(gòu)圖奇巧，設(shè)色分明，布白有力。題“吉生寫圖”款，底鈐“建陽”“臨豐號”印，為民國時期馬吉生梅紋裝飾，臨豐號制作的“淡艷”煙斗。

“殘?zhí)奔粗谱鲿r將陶坯上的字畫圖案分別以陰、陽兩種刻法交叉刻出，再在刻模上以紅、白、藍、黃、灰等多種不同顏色的彩泥交替填充而形成的層層疊疊，錯落有致，顯現(xiàn)出“斷簡殘篇”般藝術(shù)美的圖式。如王永清制“殘?zhí)睙煻罚ㄒ妶D34），紫紅色胎質(zhì)，經(jīng)無釉磨光，胎質(zhì)細膩如玉，直徑7厘米。斗面運用了紅、白、青、紫、橙五種陶土色泥和楷、行、草、隸、篆等多體書法組成的書法帖頁，進行層層疊壓、修整和組合加工，形成殘?zhí)麍D式裝飾。裝飾區(qū)域中大小不一的各體書法文字在內(nèi)容上均出現(xiàn)了不同程度的殘缺，極似現(xiàn)實中看到的“斷簡殘篇”。色彩層次豐富，構(gòu)思精妙，立意獨特，手法新穎。落“定一老農(nóng)”“王”印款，為民國時期王永清裝飾的殘?zhí)麍D式煙斗。

窯變稱為“窯火的藝術(shù)”，“火中至寶”，而書畫裝飾與窯變的巧妙結(jié)合，則為紫陶煙斗增添了獨特的情趣。如窯變蘭紋煙斗（見圖35），八方形，略起拱，器型規(guī)整，打磨精細，光潔瑩潤，黑色胎質(zhì)地上起桔紅色窯變，黑色質(zhì)地上刻填白色蘭紋一枝，畫中蘭葉勁曲，蘭花朵朵，競相開放，生機盎然。畫面左上方題行書“摹徐天池畫蘭筆法”款，補白恰到好處。該斗絕妙之處在于，其黑色胎體上起桔紅色窯變，與白色書畫裝飾相映成趣，黑紅白三色合璧，古典雅致，別具情趣。為民國時期佚名氏臨摹明代書畫家徐渭（1521—1593年）蘭紋裝飾的煙斗。

露根蘭即畫蘭不畫土，是文人愛國情懷的表現(xiàn)形式。相傳，為南宋義士鄭思肖（1241-1318年）所創(chuàng)，借以表達高風貞節(jié)，紫陶煙斗亦多以“露根蘭”為飾。如李月橋的露根蘭也別具特色，如露根蘭紋煙斗（見圖36），圓形，白色胎質(zhì)上，用黑色泥料刻填弦紋一圈，弦紋內(nèi)裝飾露根蘭紋。畫中筆墨簡潔，別有清絕之趣，有“惠質(zhì)不堪逐流水，露華何妨潤愁腸”之飄逸境界。圖中蘭花叢根折葉，花朵盛放，超凡脫俗，隱逸飄香，意境深遠，生動傳神。題“月橋氏作筆”款，底部陰刻“癸亥”年款，鈐“建陽”“葉子香”印。為民國癸亥年（1923）李月橋裝飾，葉子香制作的露根蘭紋煙斗。

清末民國時期的建水文人畫家們，準確地把握事物的本質(zhì)與抽象，以流暢的線條，簡練的筆墨，熔鑄詩、書、畫、印等藝術(shù)元素于方寸斗面，在最小空間層面上最大限度地展示出藝術(shù)形式的魅力，創(chuàng)造出源于生活而高于日常物象的唯美境界，抒發(fā)著豐富的情感，展示著鮮明的個性，表達著對美的追求。時至今日，當我們以藝術(shù)的眼光去審視盈寸的紫陶煙斗，其古樸典雅的造型，精美絕倫的工藝確實讓人心醉神迷，美不勝收。（全文完）（責編：辛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