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萌萌 梁帥
王萌萌,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上海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十九期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曾獲“上海文化新人”和上海市志愿文化宣傳大使榮譽稱號,并獲上海市五一文化獎。先后創(chuàng)作了反映中外志愿者群體的長篇小說三部曲:《大愛無聲》《米九》和《愛如晨曦》,均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近幾年創(chuàng)作完成了48集電視連續(xù)劇劇本《愛如晨曦》,電影文學劇本《云中書》,編導拍攝了公益紀錄長片《書術夢嫫——彝族女教師》。其中電視連續(xù)劇劇本《愛如晨曦》被列入上海市重大文藝創(chuàng)作項目,電影文學劇本《云中書》獲2015年上海文化藝術資助項目。
梁帥,筆名梁壞壞。1979年出生,著有長篇小說《補丁》,中短篇小說《水漫藍橋》《白日夢》《馬戲團的秘密》等?,F(xiàn)居哈爾濱。
梁帥:萌萌你好,很高興能和你聊聊文學。我還記得一起在魯迅文學院學習的那幾個月,你那么年輕,還那么漂亮,寫作上還那么有成績,已經(jīng)出版了幾部長篇小說,我當時就很好奇,在80后大部分追求時尚的生活中,你怎么選擇文學創(chuàng)作這個古老的事業(yè)的?
王萌萌:感謝帥哥的邀請,也感謝《北方文學》,提供一個聊聊文學的機會。我自幼對文字敏感,讀書時就喜歡并且擅于作文。但因發(fā)自心底的超常的敬畏之情,只覺得書是神圣之物,“作家”是高尚的頭銜,唯有崇敬景仰,從不敢奢望自己也能成為其中一員。
可是九年前的一天,我決定自己寫一部長篇小說。寫小說的人都說,寫長篇是個工程,讓我這樣一個當時連短篇小說都沒有寫過的新人有底氣和毅力完成這項工程的是一段特殊的經(jīng)歷。
在正式開始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之前,我是一名公益組織的全職志愿者。由于工作的緣故,我有機會走進了貧困山區(qū)。我曾經(jīng)看見七八歲的小女孩因為極度營養(yǎng)不良臉上長出深深的皺紋,也曾經(jīng)目睹沒鞋穿的孩子接到愛心捐贈的課外書立即席地而坐貪婪閱讀的情景。對于在城市出生成長的我來說,這些景象從看見那刻便深印心中、永難忘記。后來我多次前往有七個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云南省元陽縣黃茅嶺鄉(xiāng)支教、采風。我曾經(jīng)冒雨在艱險山路走了八小時,探訪了當?shù)睾0巫罡?、條件最艱苦的山寨小學。在黃茅嶺的所見所聞所感,使我后來回到上海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處于魂不守舍的狀態(tài),我的心似乎一直留在那個民族風情濃郁的偏僻山鄉(xiāng)??墒巧虾<妬y熙攘的城市生活還在繼續(xù),我煩躁不已、寢食難安,想要尋得一種方式讓自己的靈魂和肉體重新結合,找回心靈的平靜。于是我在幾位師長的鼓勵下拿起了筆,試著用最熱愛的文字表達和傾訴。就這樣我開始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大愛無聲》的創(chuàng)作。
那時我白天做志愿者,晚飯后開始寫小說,寫到凌晨一點多睡覺,周末的時光也全部用于小說的創(chuàng)作,僅用了三個多月就完成了二十多萬字的初稿。幾位老師幫我推薦到了上海文藝出版社。經(jīng)過一次修改,《大愛無聲》得以出版。值得一提的是,修改過程中只是進行了少許字詞上的調(diào)整,其中一章充實了幾段文字,大部分的內(nèi)容基本未作改動,尤其是那些一氣呵成的段落幾乎就是原稿。
很多朋友覺得這樣的情況對于一名新手來說不可思議。但我一直認為自己那時的寫作狀態(tài)才最接近于文學的本質(zhì)。內(nèi)心充盈著洶涌的激情,每天最盼望的就是開始寫作。心里有話非說不可,迫切地渴望傾訴表達,毫無顧慮和擔憂,根本就沒想過能否發(fā)表、別人將如何評論、會有怎樣的回報。只要一投入到小說的創(chuàng)作之中,我似乎不需要過多地構思編排、字詞段落便流水般傾瀉而出。寫到動情處,我會情不自禁地淚流滿面。寫到興頭上我會忘記吃飯睡覺,忘記一切,一口氣寫出七八千字。那種自由和暢快,那種投入和率真,是我之后再也找不回的美妙狀態(tài)。
長篇小說處女作的順利出版,諸多師長、朋友、讀者們的肯定與鼓勵,給了我莫大的勇氣,使我有信心在寫作之路上繼續(xù)走下去,逐漸習慣將文學作為生活的重心,并決心將寫作作為堅定不移的信仰力量和自我凈化提升的修行方式。
梁帥:你說得很好,我能理解你說的那種第一部作品的寫作狀態(tài),那種狀態(tài)我也曾經(jīng)有過,非常值得懷念。你一出手就不同凡響,從長篇小說入手,目前為止寫了幾部長篇小說,這些小說可否歸納為幾類?
王萌萌:從2007年到2012年,我于五年之中寫了三部長篇小說,分別是寫支教志愿者的《大愛無聲》(25萬字),寫環(huán)保志愿者的《米九》(36萬字),寫社區(qū)志愿者的《愛如晨曦》(38萬字)。因為都是寫志愿者題材,這三部長篇小說被稱作“志愿者三部曲”,我也被稱作“志愿者作家”。
梁帥:志愿者作家,這可能是跟你寫作的題材有關,也是評論者的一種命名。我覺得作家就是作家,用不著別人怎么貼標簽是吧。
王萌萌:是這樣的,我寫的這三部小說之間,不論是從創(chuàng)作狀態(tài),還是立意、結構、語言、人物形象、思考的問題等等都有很大區(qū)別。所以我實際上并不情愿別人總是拿“志愿者作家”當作我的標簽,我也不希望自己深入生活的真實體驗和馬拉松式的辛苦筆耕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被貼上一個簡單籠統(tǒng)的標簽。一部長篇小說就如同一個人,有著豐富復雜的內(nèi)涵和無數(shù)種被理解的可能性。
梁帥:這涉及到作者、作品和讀者之間的“三角關系”,作品的解讀方式也不限定就是一種,從作家本身來講,都在努力把作品寫好,讓自己成為一名“好作家”。你理想的好作家和好小說是怎樣的?
王萌萌:我覺得“好”這個字的內(nèi)涵和外延極其寬泛,一時半會兒根本說不清楚。在這世上,有多少個人就有多少種“好”的標準。
對于我個人來說,好作家首先應該有良知和責任感,文學作品是用來閱讀和傳播的,有教化和導向的作用。
好作家應該狂熱地喜愛和敬畏文字,并因這喜愛和敬畏而至真至誠,寫下每個字都發(fā)自內(nèi)心、謹慎謙恭。
好作家應該有超常的洞察力、理解力、好奇心和包容性,對世間眾生、萬事萬物和各種狀態(tài)和方向都有持久的熱情、耐心和接受力。
好作家應該掌握好自己內(nèi)心與外部的界限、熱鬧與孤寂的平衡、動與靜的節(jié)奏以及出世與入世的分寸。
好作家有藝術自覺,既自信又從不停止自我懷疑,從不自我重復,尊重評論家和讀者,但創(chuàng)作時只堅持自我的標準。
好作家應該不僅僅善于寫作,還應該是個情趣高雅、淵博通達的人。
至于好小說,說實話我一直沒有弄明白該如何確定一篇小說究竟是不是“好”。尤其是現(xiàn)在,很多被公認為“好”的小說,我看不出“好”在何處。我只能從自己有限的認識來談談看。
我個人覺得,好小說首先要有精彩的故事,畢竟小說最初出現(xiàn)就是為了講故事。當然生動飽滿的人物形象、精妙的結構、獨特的風格與故事和風格相襯的語言,都是好小說不可缺少的元素。
另外我認為好小說應該有野心和追求,比如說在那種說不清道不明卻又戳中人心的一句話、一個細節(jié)、一個情景上別出心裁;或者突破大多數(shù)作家習慣的手法和經(jīng)驗,創(chuàng)立全新的敘事結構或者語言風格,抑或嘗試從未有人寫過的、極有難度甚至敏感的選題等等。
好小說還應該具有深遠豐厚的內(nèi)涵和多重審美性,值得反復品讀回味,擁有不因時間流逝而貶損的審美價值。
梁帥:我理解你的意思,好的標準不同,和個體的評價標準存在差別,但總有一些普世的觀念,在衡量好的作家和好的作品,實際上這些標準大部分你都談到了,我特別認同你說的“好小說應該有野心和追求”,我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也糾結這個問題,怎么能讓自己的作品出新意,無論從語言、結構還是故事情節(jié)等方面,都要有突破。這種比較,有的時候和其他作家和作品比較,有的時候是和自己的作品在比較,一旦有所突破,就會體味到寫作的巨大樂趣。你在寫作的時候,最大的樂趣在哪里?
王萌萌:對我來說,寫小說是自己的內(nèi)心與外部世界的對話和交換。就像是連續(xù)不斷地行走和思考,通過寫作抵達不染塵囂的遠方和只有思想才能到達的彼岸;通過寫作,認識到自己和世界都有極為豐富復雜的維度和無法逾越的局限,萬事萬物都有其內(nèi)部聯(lián)系和無限可能;通過寫作,真正體會到靈魂的自由和愉悅、無限地接近心中理想化的境界。
梁帥:我感覺你的格局很大,對寫作的態(tài)度如此真誠,也讓我敬佩。我感覺當下文壇,對小說的寫作比較缺乏像你這樣的真誠態(tài)度。對當下的小說界,你認為作家寫作的弊端有哪些?
王萌萌:其實我對當下的小說界并不算了解,近兩年因為工作需要,我主要在寫劇本,也寫了幾個短篇。自覺連自己的寫作狀態(tài)和心境都不能調(diào)整到最佳,更加顧不上看別人。若是要我談,只能當作對自己的提醒來說。
首先對于變化萬端、錯綜復雜的現(xiàn)實生活保留清醒的判斷力和思考力,不因疲憊忙亂而慌不擇路。
不沉溺于雞毛蒜皮的瑣碎和自怨自艾的小情緒中不可自拔,眼光、思路、文風和胸懷都要寬廣。
既要跟上當下的節(jié)奏又不能亂了陣腳,要沉得下去,靜得下來,慢得下來。
不為功利性的目的而寫,遵從自己內(nèi)心的表達欲望和創(chuàng)作激情。
不盲目跟風,人云亦云,多學習,多反思。
絕不閉門造車,盡可能少地依賴二手資料。體驗生活、深入生活還不夠,要誠心靜氣、踏踏實實地生活。想要好好寫作,先要好好生活。
梁帥:好好寫作,好好生活,這是大家在追求的一種良好狀態(tài),我知道你是青島女孩,為什么選擇在上海工作?
王萌萌:我大學是在蘇州讀的,因為所學專業(yè)是藝術設計,時常要前往上??锤鞣N藝術展,那時就對上海的開放與新銳充滿向往。大學畢業(yè)后沒有多想,也并未提前找好工作,就憑著一股無所畏懼、亦無所憂慮的勁頭跑到上海。
起初跟另外兩個女同學合租一間十幾平方的房間,每天拼命擠進像沙丁魚罐頭般的地鐵車廂里上下班,吃麻辣燙多加幾樣菜就很滿足。后來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進入一家民間公益組織做志愿者,沒有工資,只有每月八百塊的生活補貼,也不覺得特別艱苦。當時家人和周圍的朋友都不太理解,父母多次勸我回家鄉(xiāng),同學們質(zhì)疑我為何不去做一份與專業(yè)對口、收入可觀的工作。我不多做解釋,卻對自己的選擇很堅持,因為我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在寫字樓的辦公室里做設計,大部分時間只能對著電腦畫圖,工作上主要接觸的也只是有限的幾個人。在民間NGO做志愿者,需要身兼數(shù)職,能接觸到社會各個層面、各個領域的人,在各種公益活動的組織和開展中能迅速提升各個方面的能力,還能前往從未去過的偏遠山區(qū)出差、獲得非同尋常的人生體驗。最重要的是,做志愿服務工作能夠看見自己的努力付出切實地幫助到需要幫助的人,這對于有理想主義情結的我來說是一種自我實現(xiàn)的方式。
由于生活成本極高、競爭又激烈,長期留在上海的確需要面對很多壓力和挑戰(zhàn)。時至今日,依然不時有親友會勸我回家鄉(xiāng)生活,可近些年我還沒有回去或者離開的打算,因為我已習慣了上海的便捷和快節(jié)奏,也喜歡上海的多元化的價值觀和國際化的氛圍,在這里我感到自己相對自由,身心衰老的速度似乎也比較慢。
實際上,我心安之處,即靈魂的故鄉(xiāng)在遠方。比如我從2007年至今支教近十年的云南大山深處有七個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第二故鄉(xiāng)元陽。比如我三次前往,曾歷經(jīng)生死考驗,也曾于瞬間體悟到身心與天地萬物同一無二的純澈之境的西藏……
我覺得有游子之情、赤子之心的寫作者是幸福的。
梁帥:生活在大都市,我心安處既故鄉(xiāng),在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能夠調(diào)整心態(tài),安靜寫作,安靜讀書也是一種幸福。你最喜歡的作家有哪幾位,喜歡他們的哪些作品?
王萌萌:因為少年時曾經(jīng)練過幾年書法,所以受中國古典文學影響挺多,到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想要誦讀古詩詞,尤其喜歡睡前讀幾首,感覺唇齒留香,做夢都有韻味。尤其喜歡陶淵明、李煜、李清照。清代沈復的《浮生六記》也值得一讀再讀。
國內(nèi)近現(xiàn)代作家喜歡魯迅的《故事新編》、蕭紅的《生死場》、汪曾祺的《受戒》《大淖記事》和梁實秋的散文;當代作家喜歡遲子建的《額爾古納河右岸》、張煒的《九月寓言》、張承志的《心靈史》、余華的《活著》、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另外我讀中學時喜歡看武俠小說,金庸的書我每一本都看過,直到現(xiàn)在還是喜歡。
梁帥:金庸的小說比較有故事性,也融入了很多古典文化的東西,采用了一種現(xiàn)代的敘述方式,過去我也看過,現(xiàn)在有時候也在憑記憶給5歲的兒子講一些金庸作品中的故事,他也比較愿意聽。我們當代作家,寫作大部分都受過西方作品的影響,有的是直接影響,有的是二手的影響,你肯定也對西方作品感興趣。
王萌萌:我覺得西方作品在技術上還是比較成熟的,他們講故事的方式吸引我,比如馬爾克斯,他的《霍亂時期的愛情》我認為是一部無可挑剔的作品,還有那些經(jīng)典作家的作品,比如雨果的《悲慘世界》、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黑塞的《悉達多》、海明威的《乞力馬扎羅的雪》,近代的還有麥克尤恩《在切瑟爾海灘上》、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和一只絕望的歌》……非常多,說不完。
梁帥:我身邊好多作家,只看文學作品,說起文學作品如數(shù)家珍。個人以為,讀書雜一點也沒壞處,你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除了文學作品,你還喜歡讀哪類書籍,最近在讀什么書?
王萌萌:閱讀無界限,我讀書的范圍很廣,除了文學類書籍外,關于藝術各個門類的書我都看,例如繪畫、攝影、美術史、影視之類。社會科學類,例如歷史、哲學、宗教、社會學方面看得也多。我還特別喜歡看自然科學類的書,太專業(yè)和艱深的看不了,但是科普類,例如霍金的《果殼里的宇宙》《時間簡史》都愛看。尤其喜歡關于動物的書,還看過不少科考筆記。紀實類的書也是我的大愛。相比較而言,我看的文學類的書可能比同行少得多。
最近在看薩曼·魯西迪的《午夜之子》,柏瑞爾·馬卡姆的《夜航西飛》,木心的《文學回憶錄》,雷平陽的詩集《出云南記》,還有徐則臣的長篇小說《耶路撒冷》。
責任編輯 白荔荔
北方文學2016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