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參軍詩注補(bǔ)正(三)

朱曉海

(作者單位：臺(tái)灣“清華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系)

■校勘與注釋

鮑參軍詩注補(bǔ)正(三)

朱曉海

卷 三

《侍宴覆舟山》之一

游軒越丹居，暉燭集涼殿

海按：《文選》卷二十《詩甲·公燕》謝靈運(yùn)《九日從宋公戲馬臺(tái)集送孔令》善《注》引傅玄《西都賦》曰“彤彤朱宮”、《河清頌》“朱宮潛耀，紫閣陰鮮”，指裝潢考究之皇宮?！逗鬂h書》卷四十上《班彪傳附子固傳·西都賦》“煥若列星，紫宮是環(huán)，清涼、宣溫……不可殫論”，章懷《注》引《三輔黃圖》：“未央宮有清涼殿；宣室殿中溫室殿。”《晉書》卷一三十《赫連勃勃載記·統(tǒng)萬城功德銘》：“溫宮膠葛，涼殿崢嶸。”

追焱起流宴

錢氏：《說文》(十篇下)：“焱，火華也?！?/p>

海按：段《注》已指出：“古書‘焱’與‘猋’二字多互訛”，此處斷乎為“猋”，飆也，如是方能與出句之“凌高”互文足義：因速度之快若追風(fēng)，故車隊(duì)恍似凌空御氣而馳?！蔼Y”誤作“焱”；“猋”、“飆”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宵部第十八·猋字聲系》。從斿、從流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幽部第十七·斿字聲系》?！秾W(xué)劉公幹體》之四“回風(fēng)蕩流霧”，流霧即游霧。宴，樂也，游宴，游樂也。《三國志》卷十三《王朗傳·諫明帝營修宮室疏》：“華林、天淵足用展游宴?！薄额惥邸肪矶拧度瞬渴e上》所錄何劭《洛水祖王公應(yīng)詔》：“游宴綢繆，情戀所親?！薄督饦亲印?蕭繹：《金樓子》，臺(tái)北：世界書局，1967年。卷四《立言上》：“予不喜游宴淹留，每宴輒早罷?！?/p>

明輝爍神都，麗氣冠華甸

錢氏：《書》(卷六《禹貢》)：“五百里甸服?！?/p>

海按：偽孔《傳》：“規(guī)方千里之內(nèi)謂之甸服?！币庵^以王城為中心，四方各距王城五百里，以致由東至西、由南至北各千里，然非此處用法。《左傳》卷三四《襄公二一年》：“罪重于郊甸?！倍拧蹲ⅰ罚骸肮庠唤?；郊外曰甸?！薄吨芏Y》卷四《天官·甸師》：“共野果蓏之薦?！编崱蹲ⅰ罚骸暗樵谶h(yuǎn)郊之外?！笔且越?、甸經(jīng)常連言，如《文選》卷二《賦甲·京都上》張衡《西京賦》“郊甸之內(nèi)，鄉(xiāng)邑殷賑”、卷二六《詩丁·行旅上》潘岳《在懷縣作》之二“登城望郊甸”。謝朓《夏始和劉孱陵》“春色卷遙甸，炎光麗近邑”，最能顯示“甸”乃遠(yuǎn)郊之意，不限于以王城為中心者，故《上潯陽還都道中》“登壚眺淮甸”、江淹《從建平王游紀(jì)南城》“江甸知禮富”。輝，光也；氣，風(fēng)也。爍即鑠，二字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宵部第十八·樂字聲系》，《方言》卷二郭《注》：“言光明也?！薄洞桌偳分骸俺兆茽q發(fā)園華?！薄豆盼脑贰肪硭摹对姟防盍昝隆朵泟e詩》之二：“爍爍三星列?！薄睹姟肪硎胖摹吨茼灐らh予小子之什·酌》“于鑠王師”，毛《傳》：“鑠，美?！贝寺?lián)乃互文足義，言覆舟山的風(fēng)光在美麗(華)的遠(yuǎn)郊(甸)中乃居“冠”者，替“神都”鍍上一層最亮眼的金箔。

《侍宴覆舟山》之二

愛景麗皇州

羽蓋佇宣游

錢氏：《楚辭》(卷十五)《九懷·(通路)》：“宣游兮列宿，順極兮彷徨?！?/p>

海按：王《注》：“遍歷六合視眾星也?！薄堆a(bǔ)注》：“宣，遍也?！薄段倪x》卷二二《詩乙·游覽》顏延之《車駕幸京口侍游蒜山作》：“宣游弘下濟(jì)，窮遠(yuǎn)凝圣情。”謝朓《杜若賦》：“憑瑤圃而宣游，臨水木而延佇。”出句言車駕之奔走，故言“戒馳路”，此對句則言駐馬下車后，四處游覽，故言“羽蓋佇”。

慚無勝化質(zhì)，謬從云雨游

錢氏：(《文選》卷二十《詩甲·公燕》)應(yīng)玚(《侍五官中郎將)建章臺(tái)集》詩：“欲因云雨會(huì)，濯翼陵高梯?！?/p>

海按：《周易》卷一《乾·文言》：“云從龍?！薄痘茨献印肪硎摺墩f林》：“人不見龍之飛舉而能高者，風(fēng)雨奉之。”是“云雨”乃譬喻此度侍宴之群臣，鮑氏代柳元景自謙，以我資質(zhì)如此不堪教化者，居然亦得與身其間，故曰“謬從云雨游”。

《從拜陵登京峴》

黃氏：本傳：照遷秣陵令，文帝以為中書舍人，故收句云：“深德竟何報(bào)，徒令田陌空?！?/p>

海按：此乃從《南史》*李延壽：《南史》，臺(tái)北：藝文印書館，1972年。卷十三《長沙景王道憐傳所附鮑照傳》將“世祖”誤為“太祖”所致，《宋書》可證。照出為秣陵令，亦“孝武初”之事，虞炎《序》可證?！端螘肪砣抖Y志二》：“自元嘉以來，每歲正月，輿駕必謁初寧陵，復(fù)漢儀也。世祖、太宗亦每歲拜初寧、長寧陵?！比话萘攴侵固熳?，諸王、百官亦可，桓謙奏曰：“百僚拜陵起于中興……尋武皇帝詔，乃不使人主、諸王拜陵，豈唯百僚?！比缓笥殖诮?，故“宋明帝又?jǐn)嗳撼汲霭葜]陵”。

孟冬十月交

錢氏：《詩》(卷十二之二《小雅·節(jié)南山之什·十月之交》)：“十月之交。”

海按：《宋書》卷二一《樂志三》曹操《碣石》：“孟冬十月，北風(fēng)衺回?！?/p>

衰賤謝遠(yuǎn)愿

海按：“遠(yuǎn)愿”即“遠(yuǎn)志”，遠(yuǎn)大之志向。《文選》卷二三《詩丙·贈(zèng)答一》王粲《贈(zèng)士孫文始》：“白駒遠(yuǎn)志，古人所箴?！薄队衽_(tái)》卷三陸機(jī)《為周夫人贈(zèng)車騎》：“男兒多遠(yuǎn)志，豈知妾念君?！?/p>

《蒜山被始興王命作》

錢氏：劉楨《京口記》曰：“蒜山無峰嶺，北臨江?！?/p>

張?jiān)骗H：(卷十)胡中丞云：“‘楨’當(dāng)作‘損’。隋(《經(jīng)籍)志(二·史·地理記)》：‘《京口記》二卷，(自注：)宋太常卿劉損撰’，即此?！?/p>

海按：據(jù)《三國志》卷四六《孫策傳》，建安元年(196)，高郵至揚(yáng)州已入孫吳勢力范圍；據(jù)《文選》卷三十《詩庚·雜擬上》謝靈運(yùn)《擬鄴中集·劉楨》：“貧居晏里闬，少小長東平，河、兗當(dāng)沖要，淪飄薄許京。”*詳參俞紹初：《建安七子集》附錄四《建安七子年譜》，臺(tái)北：文史哲出版社，1990年。劉氏蓋無可能嘗游京口?！皹E”蓋“損”形近之訛。

玄武藏木陰

錢氏：(《文選》卷十五《賦辛·志中》)張衡《思玄賦》：“玄武縮于殼中兮。”(善)《注》：“龜與蛇交曰玄武。”

海按：江淹《雜體詩·鮑參軍·戎行》：“鷦鷯不能飛，玄武伏川梁?！狈杭捶?。陰、陽本指背日、向日，《老子》第四二章：“萬物負(fù)陰而抱陽。”按五行間架，木配春，木春之陰即木春之背：水也，是以此句猶言玄武藏于水。

鹿苑豈淹睇，兔園不足留

海按：《左傳》卷二五《成公二年》：“無令輿師淹于君地?！倍拧蹲ⅰ罚骸把停靡??！本矶缎辍罚骸岸訜o淹久?！倍拧蹲ⅰ罚骸把停粢??！薄墩f文》四篇上：“睇，小衺視也?！贝酥^蒜山此自然形勝之地豈人為之帝王苑囿可比？“睇”字極佳，因隨上司登覽，不容拖延落后，是以鹿苑之流果新奇佳美，侍從人員等于行進(jìn)途中，勢必不停地偷偷斜視。

王德愛文雅，飛翰灑鳴球

聞人氏：《書》(卷五《益稷【皋陶謨】》)：“戛擊鳴球?！?/p>

海按：偽孔《傳》：“球，玉磬?！兵Q球猶鳴玉，《文選》卷十七《賦壬·論文》陸機(jī)《文賦》：“懼蒙塵于扣缶，顧取笑乎鳴玉?！币砸魳酚魑膶W(xué)造詣?！逗忧屙灐罚骸笆⒌滦稳?，藻被歌頌。察之上代，則奚斯、吉甫之徒鳴玉鑾于前?！币喳[鈴喻文學(xué)作品之高明，與此句同屬一類。

《登廬山》

懸裝亂水區(qū)，薄旅次山楹

聞人氏：《晉書》(卷六九《戴若思傳》)：“陸機(jī)赴洛，船裝甚盛。”(《文選》卷五《賦丙·京都下》左思)《吳都賦》：“開軒幌，鏡水區(qū)?！薄吨芤住?卷六)《旅卦》(孔)《疏》：“旅者，客寄之名。”(《楚辭》卷十四)莊忌《哀時(shí)命》：“鑿山楹而為室兮?！薄蹲渴显辶帧?卓明卿：《卓氏藻林》，《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214冊。(卷五《宮室類·楚辭》)：“山楹，山房也?！?/p>

海按：“懸”，古但作“縣”?！墩f文》九篇下：“縣，系也?！薄盾髯印肪硎墩摗罚骸笆ネ鯖]，有埶籍者罷不足以縣天下。”楊《注》：“縣，系也，音懸?！笔且浴肚f子》卷三上《大宗師》《釋文》所引向《注》，以“無所系也”訓(xùn)“縣解”?！渡袝肪砹队碡暋罚骸皝y于河?！眰慰住秱鳌罚骸罢^流曰亂?！笨住妒琛芬龑O炎曰：“橫渡也?！毖b，行裝也，《漢書》卷三九《曹參傳》：“蕭何薨，參聞之，告舍人趣治行?！鳖仭蹲ⅰ罚骸爸涡校^修治行裝也。”卷九五《南粵傳》：“王、王太后飭治行裝重資，為入朝具?！薄秴嵌假x》劉《注》：“水區(qū)，河中也?！狈谴颂幹梅ā！端螘肪砹摺吨x靈運(yùn)傳·山居賦》：“緬邈水區(qū)?！狈降弥?。出句謂將行囊扎束好，橫渡有水的地區(qū)?！秴斡[》卷十五《報(bào)更》：“雖得則薄矣?！备摺蹲ⅰ罚骸氨?，輕少也?！薄痘茨献印肪矶弧兑浴罚骸跋に鞅≠x?！备摺蹲ⅰ罚骸氨?，少也?！甭弥中伪局杠娛玛?duì)伍?！氨÷谩敝复诵腥藛T甚少，相對于此者乃《從過舊宮》之“云旅”。是以此聯(lián)類乎輕裝簡從、涉水跋山之謂。

黃氏：(《類聚》卷七《山部上·廬山》所錄)宋支曇諦《廬山賦》曰：“昔哉壯麗，峻極氤氳?！庇郑骸跋淘ヂ勂淝鍓m，妙無得之稱名也?！薄拔裘病薄扒懊币沙龃?。

增補(bǔ)：“亂”，宋本作“純”。

聞人氏：(《宋書》卷六七《謝靈運(yùn)傳》)謝靈運(yùn)(《山居)賦》：“賤物重己，棄世希靈，駭彼促年，愛是長生。”

黃氏：(《類聚》卷七八《靈異部上·仙道》所錄)晉湛方生《廬山神仙詩》：“室宅五岳，賓友松、喬?！薄稄]山記》*陳舜俞：《廬山記》，《四部分類叢書集成續(xù)編·殷禮在斯堂叢書》，臺(tái)北：藝文印書館，1970年。卷四《古人留題篇》慧遠(yuǎn)《廬山詩》：“幽岫棲神跡。”所謂“化跡”“長靈”也。

海按：《說文》七篇下：“穹，窮也?！币隇楦咧猓c出句之“深”相對。同型之對仗見諸《登翻車峴》：“高山絕云霓，深谷斷無光。”江淹《草木頌·黃連》：“長靈久視，驂龍行天?！笔拙淙∽浴独献印返谖寰耪拢骸伴L生久視?！薄办`”當(dāng)改讀為“命”，兩字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青部第三·霝字聲系》、《真部第四·令字聲系》。長命即長生，亦即下文之“羽人”。

《登廬山望石門》

訪世失隱淪，從山異靈士

方東樹：“靈士”用(《文選》卷二一《詩乙·詠史》顏延之《五君詠·嵇中散》善《注》所引顧凱之)《嵇康贊》(：“鮑靚，通靈士也?！?

海按：“靈士”猶言“靈人”，陶潛集卷四《讀〈山海經(jīng)〉》之六：“靈人侍丹池，朝朝為日浴?！薄对企牌吆灐?蔣力生等校注：《云笈七簽》，北京：華夏出版社，1996年。卷九七《贊頌部·歌詩》楊羲《紫微王夫人詩》之九：“靈人隱玄峰，真人【神】韜云來【采】?！苯汀渡街谐o》之二：“予將禮于太一……要靈人兮中洲?！膘`人，神人、仙人也。

雞鳴清澗中，猿嘯白云中，瑤波逐穴開，霞石觸風(fēng)起

海按：風(fēng)，今多誤作“峰”，乃音近致訛。于上古，風(fēng)乃侵部；峰乃東部，晉、宋時(shí)，風(fēng)已轉(zhuǎn)隸東部，與峰同韻。后一聯(lián)乃“穴逐瑤波開，風(fēng)觸霞石起”的倒裝句法。霞石即瑕石，《文選》卷十二《賦己·江?！饭薄督x》：“瑕石詭暉?！鄙啤蹲ⅰ罚骸啊墩f文》(一篇上)：‘瑕，玉之小赤色者也’?！笔且缘门c“瑤”對仗?！稄拟字欣捎螆@山石室》稱美整片山壁，故曰：“瑕壁麗錦質(zhì)?！薄豆騻鳌肪硎顿夜荒辍罚骸坝|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天下者，唯泰山爾?！薄额惥邸肪硪弧短觳可稀ぴ啤匪洝渡袝髠鳌?，則以為“五岳”皆然，實(shí)即大山皆然?！额惥邸肪矶短觳肯隆び辍匪涥庣H《閑居對雨》之二：“觸石朝云起?！本砣摺度瞬慷弧る[逸下》所錄蕭繹《隱居先生陶弘景碑》：“觸石起云?！币灾隆坝|石”可作云之代詞，如《初學(xué)記》卷五《地理上·泰山第三》所錄謝靈運(yùn)《泰山吟》：“觸石輒遷綿。”此乃呼應(yīng)上聯(lián)對句：何以會(huì)從“白云里”傳來“猿嘯”?！讹w白書勢銘》：“沾此瑤波，染彼松煙”，又可曰玉波，《英華》卷一五六《天部六·風(fēng)》王臺(tái)卿《詠風(fēng)》：“暫拂蘭池上，瀲淡玉波生”，瑤波、玉波皆水波之美稱，乃言水力之強(qiáng)，沖擊兩岸山壁，形成大小窟窿：“穴”。同樣是呼應(yīng)上聯(lián)出句：山“澗”中何以會(huì)有“雞鳴”。

《從登香爐峰》

徒收杞梓饒，曾非羽人宅

黃氏：杞梓欲人才之盛，謂歌頌義慶比魯侯之保有鳧繹，終未若茲山為羽人之宅、羅景沾光可記也。(《類聚》卷六七《衣冠部·衣冠》所錄)郭璞詩：“杞梓生南荊，奇才應(yīng)世出?！?/p>

海按：《國語》卷十七《楚語上·蔡聲子論楚材晉用》：“其大夫皆卿材也。若杞梓、皮革焉，楚實(shí)遺之……不能用也?！表f《注》：“杞梓，良材也?！薄段倪x》卷四七《贊》袁宏《三國名臣序贊》：“赫赫三雄，并回干軸，競收杞梓，爭采松竹?！苯汀峨s體詩·盧中郎·感交》：“自顧非杞梓，勉力在無逸?！笔茁?lián)“辭宗盛荊夢，登歌美鳧繹”乃并列者，焉有楚人頌美他國君主之理？此聯(lián)乃言荊、徐等地方內(nèi)文、武之才固盛，然非方外仙家樂居之所?！渡胶＝?jīng)》卷六《海外南經(jīng)》：“羽民國在其東南，其為人長頭，身生羽。”聞人氏乃據(jù)《楚辭》卷五《遠(yuǎn)游》“仍羽人于丹丘兮”王《注》轉(zhuǎn)引。

羅景藹云扃，沾光扈龍策

聞人氏：《廣雅》(卷一上《釋詁》)：“羅，列也?！卑矗壕?，日景也。云扃猶言扉也。《韻會(huì)》(卷十二《上聲·七戶》)：“扈，尾也，后從曰扈。”

青冥搖煙樹，穹跨負(fù)天石

聞人氏：《漢書》(卷二七下之上《五行志·思羞·月晦》顏)《注》：“冥，暗也?！薄該u煙之樹蔥然者因望窮而晦。

高世伏音華

海按：音，聲也?！段倪x》卷三六《令》任昉《宣德皇后令》：“客游梁朝，則聲華藉甚?！薄额惥邸肪砣弧峨[逸下》所錄劉孝標(biāo)《與宋玉山元思書》：“金石可碎，聲華無寂?！薄逗朊骷肪戆诵狻掇q惑論》：“真宗難曉，聲華易惑?！睙o論聲或華，均與實(shí)相對，此句中之聲華指方內(nèi)虛名。

《從庾中郎游園山石室》

至哉煉玉人，處此長自畢

海按：《楚辭》卷八《九辯》：“直怐□而自苦?！蓖酢蹲ⅰ罚骸笆厮乐倚乓宰援呉?。”阮籍《答伏義書》*阮籍：《阮步兵集》，《歷代卅四家文集》，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卷三《書》。：“守臊穢以自畢?！薄队衽_(tái)》卷七蕭衍《織婦》：“君情倘未忘，妾心常自畢?！薄段簳肪砭哦读信袀鳌の轰咂薹渴稀罚骸俺鍪戮?，義在自畢?！薄侗笔贰肪砦迦遏脒B猛傳》：“竟如相者言，卒以榮寵自畢?！薄段倪x》卷十九《賦癸·情》宋玉名下《高唐賦》“言辭已畢”，善《注》：“畢，竟也?！弊援?，終身也。于死者而言，則為永久，如《傷逝賦》：“閉金扃于下泉，永山河以自畢?！贝寺?lián)乃贊佩修煉仙道者能終生潛心處此山中。

《登云陽九里埭》

空錄齊后瑟

聞人氏：《韓非子》(卷十二《外儲(chǔ)說左下》)：“齊宣王問康倩曰：‘儒者鼓瑟乎？’……”

海按：“康”當(dāng)作“匡”。

《自礪山東望震澤》

爛漫潭、洞波，合沓崿、嶂云

錢氏：(《文選》卷十一《賦己·宮殿》)王延壽《魯靈光殿賦》：“流離爛漫……”(卷二《賦甲·京都上》)張衡《西京賦》(善)《注》：“(《文字集略》曰)：崿，崖也?！?/p>

海按：“爛漫”乃寒部疊韻詞，是以《送從弟道秀別》“浸淫旦朝廣，瀾漫宿云滋”，將之與侵部疊韻詞“浸淫”對仗。此詞之意本為負(fù)面，后引申出正面意，同見于《史記》卷一一七《司馬相如傳·子虛賦》。其上文“牢落陸離，爛曼遠(yuǎn)遷”，此指其分散、逐漸零落貌，但亦因分散，引申出遍布、眾多等意，其下文“所以娛耳目而樂心意者麗靡爛漫于前”即此種用法。他如《古文苑》卷二《宋玉賦六首·笛賦》：“般衍瀾漫，終不老兮?！薄段倪x》卷十八《賦壬·音樂下》馬融《長笛賦》：“紛葩爛漫，誠可喜也。”《梁書》卷十三《沈約傳·郊居賦》：“布濩南池之陽，爛漫北樓之后?！薄赌怪緟R編》北魏《魏兗州故長史穆君墓志銘》：“奕葉扶疏，分柯瀾漫?！币嗳?。至于《文選》卷三五《七下》張協(xié)《七命》“瀾漫狼籍……藪為毛林；隰為丹薄”、《魏書》卷十九下《景穆十三王列傳·南安王楨附孫熙傳》“細(xì)草不除，將為爛漫”，雖是此詞引申后之用法，但仍保持原先負(fù)面語意?！稜栄拧肪砥摺夺屒稹贰吧险?，章丘”，郭《注》：“頂平?！焙笫缹懽鳌搬帧?。崿、嶂為二，猶潭、洞匪一?！盃€漫”言水之四散、充沛；“合沓”言云之聚攏、重疊。謝朓《詠菟絲》：“爛漫已萬條，連綿復(fù)一色”，即此種表述法：前言散；后言合。

漲島遠(yuǎn)不測，岡澗近難分

錢氏：《說文》(九篇下)：“海中往往有山可依止曰島?！?/p>

海按：《文選》卷十二《賦己·江?！饭薄督x》“躋江津而起漲”，善《注》：“漲，水大之貌。”于此處，“漲”乃漲海之省稱，此所以得與“岡”相對。漲島，漲海中之島。《南齊書》卷十一《州郡志上·交州》：“鎮(zhèn)交趾，在海漲島中?！薄妒彸琴x》“南馳蒼梧、漲海”，善《注》引謝承《后漢書》：“陳茂常渡漲海?！?/p>

結(jié)言非盡意，有念豈敷文

海按：《離騷》之“結(jié)言”乃訂情、結(jié)婚約之謂，與此處之“結(jié)言”風(fēng)馬牛不相及。結(jié)言即屬文，猶“意”之于“念”，故對句改用“敷文”?！段倪x》卷二五《詩丁·贈(zèng)答三》盧諶《贈(zèng)劉琨書》：“《易》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書非盡言之器，言非盡意之具?！贝寺?lián)乃言：今雖作詩寄懷，然內(nèi)心之意豈文字所能道盡？意在言之表，真欲令人知我心，亦不會(huì)假此舉矣?！爸x安”云云見諸《世說新語》*楊勇：《世說新語校箋(修訂本)》，臺(tái)北：正文書局有限公司，2000年。中卷《賞譽(yù)》條101劉《注》所引《續(xù)晉陽秋》?！稌x陽秋》東晉孫盛撰；《續(xù)晉陽秋》劉宋檀道鸞撰?！按呵铩弊鳌瓣柷铩?，乃因東晉孝武帝尊本生祖母會(huì)稽太妃鄭阿春為簡文太后，故諱之。對照《與荀中書別》“敷文勉征念，發(fā)藻慰愁容”，可知：敷文即撰文。雅言之，則或作“摛藻”，如《漢書》卷一百下《敘傳·答賓戲》“摛藻如春華”；或作“奮藻”，《文選》卷十五《賦辛·志中》張衡《歸田賦》：“揮翰墨以奮藻。”

《三日游南苑》

錢氏：《南朝宮苑記》曰：“南苑在臺(tái)城南鳳臺(tái)山。”

海按：《景定建康志》*周應(yīng)合：《景定建康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489冊。卷二二《城闕志三·亭軒》：“水亭有二：一在臺(tái)城寺，即今法寶寺；一在齊南苑中，是陸機(jī)故宅，乃王處士水亭也，今鳳臺(tái)山南、傍秦淮是其處。”《宋書》卷八《明帝紀(jì)·泰豫三年》：“以南苑借張永，云：且給三百年，期訖更啟?！本砦迦稄埫葌鞲阶佑纻鳌罚骸坝辣娪诖藵⑸?，永亦棄車奔走，還先所住南苑?！眲t前此孝武帝時(shí)，該處乃皇家園囿。

騰蒨溢林疏

增補(bǔ)：宋本“騰”作“勝”。

海按：宋本作“勝”，乃“騰”形近之訛?！段男牡颀垺肪砹锻ㄗ儭罚骸胺蚯嗌谒{(lán)，絳生于蒨，雖踰本色，不能復(fù)化?！鄙`*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臺(tái)北：木鐸出版社，1988年?！端卧姟肪戆耍宰⒃唬骸啊稓q時(shí)雜詠》作‘芳’?！逼逊e中：《歲時(shí)雜詠》，《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348冊，卷十六《上巳》，并無異文。且作“芳”，意雖可通，然與上句“逐芳云”之“芳”犯重出。，茜也，騰蒨，飛紅，即飛花也。疏，孔隙之處。言飛花甚伙，自林間孔隙處漫溢出?！端馍奖皇寂d王命作》“高薄符【浮】好蒨”，即高處雜樹遍生美麗之紅花。

清潭圓翠會(huì)

海按：《紹古》之七：“荷生淥泉中，碧葉齊如規(guī)?！币?guī)，畫圓之工具。圓翠，以顏色與形狀代言荷葉也。葉葉相連，故曰“會(huì)”。

花薄緣綺紋

增補(bǔ)：宋本“花”作“化”。

海按：宋本作“化”，乃“花”之壞訛?！盎ā蹦恕叭A”之俗字，見《說文》六篇下段《注》。《文選》卷二八《詩戊·樂府下》陸機(jī)《君子有所思行》“清川帶華薄”、江淹《雜體詩·曹植·贈(zèng)友》“清池映華薄”、《類聚》卷四《歲時(shí)中·三月三日》所錄謝惠連《三月三日曲水集》“芳飆起華薄”。華薄，花叢也。“緣綺紋”，流觴之水兩岸盡為花叢，如衣服之沿其邊而飾之者。

折榮恡組芬

海按：《爾雅》卷八《釋草》：“綸，似綸；組，似組，東海有之?！惫蹲ⅰ罚骸昂Ｖ胁萆世碛邢笾?，因以名云?！薄段倪x》卷十二《賦己·江海》郭璞《江賦》“青綸競糾，縟組爭映”、《類聚》卷二九《人部十三·別上》所錄劉孝綽《侍宴餞庾于陵應(yīng)詔》“芳卉疑綸組，嘉樹以【似】雕飾”，組芬猶言香草；吝組芬，惜香草。

《贈(zèng)故人馬子喬》之一

躑躅城上羊，攀隅食玄草

錢氏：崔豹《古今注》(卷下《草木》)：“羊躑躅花，(花黃，羊食之則死，)羊見之，則躑躅分散，故名羊躑躅。”

海按：《荀子》卷十三《禮論》：“大鳥獸則先亡其群匹，越月踰時(shí)，則必反沿過故鄉(xiāng)……躑躅焉、踟躕焉，然后能去之?！薄额惥邸肪砭乓弧而B部上·鸚鵡》所錄王粲《鸚鵡賦》：“步籠阿以躑躅?！本矶短觳肯隆び辍匪洸苤病冻盍刭x》：“馬躑躅以悲鳴。”《英華》卷二六六《詩一六十·送行一》吳均《送柳吳興竹亭集》：“躑躅牛羊下，晦昧崦嵫色?！本c周遭草木有何避忌者無涉。此處純言眾羊因覓食，于險(xiǎn)峻之城上左右徘徊揣度，以便登城隅，得草果腹。

俱共日月輝，昏明獨(dú)何早

海按：《山行見孤桐》：“昏明積苦思，晝夜叫哀禽?！薄段倪x》卷三七《表上》劉琨《勸進(jìn)表》：“昏明迭用，否泰相濟(jì)。”善《注》：“昏明謂晝夜也?！薄昂巍蹦恕耙缓巍敝÷??！端螘肪矶弧稑分救凡茇А抖谈栊小贰班滴野装l(fā)，生一何早”、《樂府》卷三七《相和歌辭十二·瑟調(diào)曲二》謝靈運(yùn)《折楊柳行》“嚴(yán)駕一何早”，一何，何其、何等。晝夜之形成由于日月運(yùn)行，運(yùn)行之速度于萬物應(yīng)一致，所謂“共”，乃就人、羊而言，為何“獨(dú)”獨(dú)于我似乎特別“早”，轉(zhuǎn)瞬已至日暮而“夕風(fēng)”起？試觀城上之羊尚在覓食。

《贈(zèng)故人馬子喬》之五

宿心誰不欺，明白古所難

海按：《后漢書》卷十上《皇后本紀(jì)·和熹鄧皇后紀(jì)·遺詔》：“上欲不欺天愧先帝；下不違人負(fù)宿心?！薄豆騻鳌肪砥摺肚f公十三年》：“要盟可犯，而(齊)桓公不欺；曹子可讎，而桓公不怨，桓公之信著乎天下。”《說苑》*趙善貽：《說苑疏證》，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85年。卷十六《談叢》：“義士不欺心?！薄安黄邸薄八扌摹奔础稊M古》之八“勿輕【慚】素誠”。此聯(lián)意謂：誰能不受時(shí)、空、人事變異，保持以往之情誼，而不負(fù)心？然人心叵測，要?jiǎng)e人信得過這番誠篤，自古以來亦非易事。

永念平生意，窮光不忍還

海按：窮，盡也、終也，窮光，終朝?！洞氋v苦愁行》：“愁苦窮日夕?！被驈窖浴案F日”，如《文選》卷五二《論二》韋昭《博奕論》：“窮日盡明。”或曰“盡日”，如《文選》卷二七《詩戊·軍戎》王粲《從軍》之一：“盡日處大朝，日暮薄言歸。”此聯(lián)乃言：追憶起自年輕時(shí)以來二人之情誼，于此送別之際，雖已屆日暮，猶不忍折返居所。

《贈(zèng)故人馬子喬》之六

雌沈吳江里，雄飛入楚城

海按：《吳越春秋》*徐元佑音注：《吳越春秋》，臺(tái)北：世界書局，1980年?！蛾H閭內(nèi)傳第四》：“湛盧之劍惡闔閭之無道也，乃去而出，水行如楚。楚昭王臥而寤，得吳王闔閭之劍于床?！比罴对亼选分耍骸耙癸w過吳洲?！薄段倪x》卷三五《七下》張協(xié)《七命》：“或馳名傾秦，或夜飛去吳?！苯杂么说??！肚锶帐拘萆先恕贰皷|西望楚城”、江淹《從建平王游紀(jì)南城》“江甸知禮富，漢渚聞教清。君王澹以思，樹羽望楚城”、《太平廣記》*張國風(fēng)：《太平廣記會(huì)?！?，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卷四九九《雜錄七·郭使君》“江陵有郭七郎者……乃楚城富民之首”，楚城指江陵。

神物中不隔，千祀儻還并

錢氏：《晉書》(卷三七)《張華傳》：“斗牛之間常有紫氣，豫章人雷煥繆達(dá)緯象，以為寶劍之精上徹于天。華即補(bǔ)煥為豐城令。煥到縣，掘獄屋基，入地四丈余，得一石函，中有雙劍，并刻題，一曰龍泉；一曰太阿。送一劍與華，一劍自佩。華報(bào)煥書曰：‘詳觀劍文，乃干將也，莫邪何復(fù)不至？雖然，天生神物，終當(dāng)合耳。’華誅，失劍所在。煥卒，子華為州從事，持劍行經(jīng)延平津，劍忽于腰間躍出，墮水。使人沒水取之，不見劍，但見兩龍各長數(shù)丈，蟠縈有文章。沒者懼而反，于是失劍。”

海按：中，《玉臺(tái)》卷四、《類聚》卷六時(shí)《軍器部·劍》、《御覽》卷三四四《兵部七五·劍》引此，均作“終”。中、終可相假借，例證詳參《會(huì)典》《東部第一·中字聲系》。然下文既云“儻”，乃或然未定語態(tài)，如《園中秋散》“儻結(jié)弦上情，豈孤林下彈”，則“中”仍當(dāng)如字讀?！安弧狈綉?yīng)改讀為“否”，如《松柏篇》“父兮知來不”之“不”，二字通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之部第十一·不字聲系》?！段倪x》卷十七《賦壬·音樂》傅毅《舞賦》“啟泰真之否隔”，善《注》：“否隔，不通也。”卷三七《表上》曹植《求通親親表》“今之否隔，友于同憂”，善《注》引《廣雅》(卷一下《釋詁》)：“否，隔也?！?/p>

《答客》

我以蓽門士，負(fù)學(xué)謝前基

海按：蓽即篳?！抖Y記》卷五九《儒行》“篳門圭窬”，鄭《注》：“篳門，荊竹織門也?！薄蹲髠鳌肪砣弧断骞辍贰昂`門閨竇之人而皆陵其上”，杜《注》：“篳門，柴門?！薄墩摵狻肪矶都?yàn)》“繼體守文，因據(jù)前基”，前基，先王之基礎(chǔ)；《晉書》卷五四《陸機(jī)傳·制曰》“自以智足安時(shí)，才堪佐命，庶保名位，無忝前基”，前基，祖、考建立之家庭聲譽(yù)，均本諸《尚書》卷十三《大誥》：“若考作室，既厎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gòu)……厥考翼*詳參王引之：《經(jīng)義述聞》，臺(tái)北：廣文書局股份有限公司，1963年，卷三《尚書上·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棄基。”此處因?qū)僬搶W(xué)，故指士林之前修、前哲?！额惥邸肪砦辶峨s文部二·詩》所錄王融《和竟陵王郡縣名詩》“端溪慚昔彥，測水謝前修”、卷三八《禮部上·學(xué)?！匪浫螘P《求為劉瓛立館啟》“瓛之器學(xué)無謝前修”、《英華》卷七四二《論四·文》裴子野《雕蟲論》“高才逸韻頗謝前哲”?！扒盎迸c末句之“后賢”相對照。此句乃言有負(fù)所學(xué)、對不起前修。

專求遂性樂，不計(jì)緝名期

海按：《墓志匯編》北魏《魏故銀青光祿大夫于君墓志銘》“未仕播聲，升朝緝譽(yù)”、東魏《魏故南陽郡君趙夫人墓志銘》“清暉早映，緝譽(yù)幽房”，譽(yù)、名同義。緝即輯，改讀為集，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緝部第十六·咠字聲系》、《集部聲系》。期，期望也。對句乃謂置他人對其培育名聲之期望于不顧。

深憂寡情謬

海按：《文選》卷十七《賦壬·論文》陸機(jī)《文賦》“言寡情而鮮愛”、《文心雕龍》卷七《情采》“繁采寡情”，此處之意則略殊，乃嵇康集卷四所附向秀《難養(yǎng)生論》“寡情欲，抑富貴”之謂。既然“愛賞好偏越，放縱少矜持”，不緝名譽(yù)，故予人寡情欲之印象，作者時(shí)或不免自我質(zhì)疑此種生活態(tài)度是否不當(dāng)。

《和王丞》

銜協(xié)曠古愿

聞人氏：銜，含也；協(xié)，合也。

海按：江淹《劉仆射東山集》“紳裳視絕云，銜意方此時(shí)”、《當(dāng)春四韻同□左丞》“我有幽蘭念，銜意矚里斜”、《類聚》卷七九《靈異部下·神》所錄王僧孺《湘夫人》“日暮思公子，銜意嘿無辭”?！般暋浮奔础般曇狻?。

夜聽黃石波，朝望宿巖煙

聞人氏：澗流橫過石上，故曰“橫石波”。

增補(bǔ)：宋本“黃”作“橫”。

海按：與之對仗者既為“宿”，乃動(dòng)詞，則與之對仗者當(dāng)作“橫”?！冻o》卷二《九歌·河伯》：“沖風(fēng)起兮橫波?！薄妒憽罚骸跋⑹瘷M波?！薄跋ⅰ薄皺M”均為動(dòng)詞，正如此聯(lián)“宿”之于“橫”，一止一動(dòng)。《樂府》卷三二《相和歌辭七·平調(diào)曲三》顏延之《從軍行》：“橫海咸飛驪，絕漠皆控弦。”海有波濤，詳言之，則如《擬青青陵上柏》“涓涓亂江泉，綿綿橫海波”，“橫石波”與“橫海波”構(gòu)詞法近似，指河中有嶙峋之石，河水前進(jìn)時(shí)，必須橫越過這些阻礙，夜中萬籟俱寂，故沖擊石頭之水波聲格外清晰。

《日落望江贈(zèng)荀丞》

惟見獨(dú)飛鳥，千里一揚(yáng)音，推其感物情，則知游子心

海按：《史記》卷一二六《滑稽列傳·淳于髡傳》“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薄段楮Q賦》“指蓬、壺而翻翰，望昆閬而揚(yáng)音”，即脫胎于此?！蔼?dú)飛鳥”喻荀某，高飛“千里”，“揚(yáng)音”驚人，故下文以“君居帝京內(nèi)，高會(huì)日揮金”狀其得意。“其”指該鳥這種脫穎而出之情況；“物”指無從振翅高飛之余鳥。以余鳥因之所“感”“情”懷類“推”，則知我、此身困異鄉(xiāng)之“游子”心境如何。斷章取義，作者期盼者乃如《代陳思王京洛篇》之描繪：“唯見雙黃鵠，千里一相從。”然現(xiàn)實(shí)則如《擬阮公夜中不能寐》所云：“鳴鶴時(shí)一聞，千里絕無儔。”

《吳興黃浦亭庾中郎別》

旅雁方南過，浮客未西歸

聞人氏：(《文選》卷二五《詩丁·贈(zèng)答三》)謝惠連(《西陵遇風(fēng)獻(xiàn)康樂》)詩：“眷眷浮客心。”

海按：善《注》：孔安國《尚書》(卷九《盤庚中》“鮮以不浮于天時(shí)”)《傳》曰：“浮，行也?！薄案　奔扰c“旅”對仗，則浮客猶言旅客。《登大雷岸與妹書》“旅客辛貧，波路壯闊”、《宋書》卷八二《周朗傳》“江東旅客盡令西歸”、何遜《贈(zèng)諸游舊》“望鄉(xiāng)空引領(lǐng)，極目淚沾衣，旅客長憔悴，春物自芳菲”。所以用“浮”，一則假萍逐水而徙，以喻離故鄉(xiāng)根本者之狀態(tài)；再則二篇詩中之主人公所行皆水路，以“浮”代“旅”，愈形貼切。早先多用“游客”，如《古文苑》卷八《詩》蘇武名下《答詩》之一“連翩游客子，于冬服涼衣，去家千里余，一身?？署嚒?、《文選》卷二九《詩己·雜詩上》曹植《雜詩》之二“類此游客子，捐軀遠(yuǎn)從戎”、卷二八《詩戊·樂府下》陸機(jī)《悲哉行》“游客芳春林，春芳傷客心”。

昧心附遠(yuǎn)翰，炯言藏佩韋

《與伍侍郎別》

飲龁具攢聚，翹陸欻驚迸

錢氏：《莊子》(卷四中《馬蹄》)：“龁草飲水，翹足而陸，此馬之真性也?！?《文選》卷二五《詩丁·贈(zèng)答三》謝靈運(yùn)《登臨海嶠出發(fā)強(qiáng)中作與從弟惠連見羊何共和之》“凄凄久念攢”，善《注》引)《倉頡篇》：“攢，聚也?！?《文選》卷二《賦甲·京都上》張衡)《西京賦》(“欻從背起”，薛)《注》：“欻者【之】言忽也?！?徐氏)《說文》(二篇下)：“迸，走散【散走】也?！?/p>

海按：成《疏》：“龁，嚙也……翹，舉也。”《釋文》引司馬彪云：“陸，跳也?！薄熬摺弊x如《代苦熱行》“渡瀘寧具腓”之“具”，俱也?！皵€聚”乃同義復(fù)詞，益以“具”，實(shí)為贅語。此聯(lián)藉同飲共食，以表雙方基于同類相求的本能，生活在一起，后因外界突發(fā)之驚惶因素，而舉足奔散。此舉自然破壞我等“慕類”之天“性”，相對亦格外有“感”于對方總是愿意分享之盛“情”，如鹿得蘋，必呦呦然呼朋引類。情、性義通，所以必倒置，因此篇乃押庚部去聲韻，“情”乃平聲韻。

《送別王宣城》

江郊藹微明

聞人氏：《玉篇》(卷十三《艸部》)：“藹，樹繁密【茂】貌?！?/p>

樹道慕高華，屬路佇深馨

聞人氏：賈誼《新書》*閻振益、鍾夏：《新書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卷九《修政語上》)：“積道者以信；樹道者以人?！卑矗骸案呷A”即指黃霸、汲黯也；屬路，屬于宣城路之人也。

海按：《左傳》卷八《莊公八年》“《夏書》曰：‘皋陶邁種德’”，孔《疏》以“種樹功德”訓(xùn)讀之，卷四八《昭公十九年》“吾聞：撫民者節(jié)用于內(nèi)，而樹德于外，民樂其性”、《尚書》卷十一《(偽)泰誓下》“樹德務(wù)滋”，“樹道”即“樹德”之變造?！妒酚洝肪矶恕斗舛U書》“使者存問供給相屬于道”、卷三十《平準(zhǔn)書》“遣使冠蓋相屬于道”，簡言之，即“屬道”。道、路一意，《魏書》卷七上《孝文帝紀(jì)》“送故迎新相屬于路”、卷三四《盧魯元傳》“傳驛相屬于路”。因出句已用“道”，為免重出，故此處乃用“路”。《左傳》卷十二《僖公五年》“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文選》卷二四《詩丙·贈(zèng)答二》潘尼《贈(zèng)河陽》“既立宰三河，流聲馥秋蘭”、卷三十《詩己·雜詩上》沈約《和謝宣城》“昔賢侔時(shí)雨，今守馥蘭蓀”。此一聯(lián)乃鮑照勉勵(lì)王氏當(dāng)仰慕昔賢，流惠于民，以致德馨美名始終停佇于宣城郡，謳頌之聲不絕于巷道，即《行京口至竹里》“君子樹令名”之意。

《送從弟道秀別》

參差生密念，躑躅行思悲

黃氏：《楚辭》(卷二)《九歌(·湘君)》“吹參差兮誰思”，王逸《注》：“參差，洞簫也?！毕鹿试啤皠e所思”。

增補(bǔ)：宋本“悲”作“疑”。

浸淫旦潮廣，瀾漫宿云滋

海按：宿，當(dāng)改讀為夙，兩字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幽部第十七下·夙字聲系》。夙云，朝云也，是以得與“旦潮”對仗。猶“浸淫”“瀾漫”同為疊韻詞之相對?！段倪x》卷八《賦丁·畋獵中》司馬相如《上林賦》“侵淫促節(jié)”，善《注》：“侵淫，漸進(jìn)之貌?！本硎顿x庚·物色》宋玉名下《風(fēng)賦》“起于青萍之間，侵淫溪谷，盛怒魚土囊之口”、卷卷三四《七上》枚乘《七發(fā)》“陽氣見于眉宇之間，浸淫而上，幾滿大宅”，最能表現(xiàn)此詞之意?！敖毙稳菰纭俺薄睗u“廣”；“瀾漫”形容朝“云”漸“滋”，但此二疊韻詞皆表示逐漸散布、擴(kuò)張之意。

《與傅都曹別》

邂逅兩相親，緣念共無已

聞人氏：《玉篇》(卷二七《纟部》)：“緣，因也?！?/p>

海按：黃氏前半蓋轉(zhuǎn)引自《文選》卷五九《碑文下》王屮《頭陁寺碑文》“以為宅生者緣業(yè)，空則緣廢”善《注》。念，想也，因此而設(shè)想二人將可一直共處?！洞招小罚骸傲b人感淑節(jié)，緣感欲回轍。”“緣念”與“緣……欲”乃同一構(gòu)詞法。

追憶棲宿時(shí)，聲容滿心耳

海按：“聲”相應(yīng)于“耳”；“容”相應(yīng)于“心”。似脫胎自《文選》卷二三《詩丙·哀傷》潘岳《悼亡》之二：“寢興目存形，遺音猶在耳?！?/p>

《和傅大農(nóng)與僚故別》

絕節(jié)無緩響，傷雁有哀音

錢氏：“絕節(jié)”見《堂上歌行》(：“高唱相追和?！弊ⅲ?《文選》卷五五《連珠》)陸機(jī)《演連珠》(之二三)：“絕節(jié)高唱，非凡耳所悲?！?

海按：《文選》卷二八《詩戊·樂府下》陸機(jī)《猛虎行》：“急弦無懦響?！?/p>

非同年歲意，誰共別離心

黃氏：《漢敦煌長史武班碑》云：“金鄉(xiāng)長河閑高陽史恢等追惟昔日，同歲郎署。”同年歲為同僚也。

海按：《世說》上卷《言語》條84劉《注》所引孫綽《遂初賦·敘》：“孰與坐華幕、擊鐘鼓者，同年而語其樂哉？”年、歲意同，猶別、離無異，均為同義復(fù)詞?！巴薄肮病毕嗤?，如同“意”“心”直詞面換動(dòng)耳，是以“同年歲”即“共年歲”。其意乃謂若非兩下曾有共處一段時(shí)候之感情，即下文之“孰謂游居淺”，否則，雙方焉會(huì)于此別離之際俱傷懷。

冠屣預(yù)人林

海按：《侍郎報(bào)滿辭合疏》“得從下走，叨跡人行”、《拜侍郎上疏》“生丁昌運(yùn)，自比人曹”、《從過舊宮》“微臣逢世慶，征賦備人徒”、《顏氏家訓(xùn)》卷一《后娶》“河北鄙于側(cè)出，不預(yù)人流”，“人林”即“人曹”“人徒”等。此乃極謙之詞，比況自身如沐猴而冠、納履于足，側(cè)身人之行列。實(shí)即《漢書》卷六二《司馬遷傳·報(bào)任少卿書》所云：“列于君子之林矣?！?/p>

辰物盡明茂

海按：《類聚》卷八八《木部上·桐》所錄王融《應(yīng)竟陵王教梧桐賦》“同歲草以委暮，共辰物而滋榮”、《樂府》卷三七《相和歌辭十二·瑟調(diào)曲二》沈約《卻東西門行》“辰物久侵晏【尋】，征思坐論【淪】越”?！俺健闭摃r(shí)間；“物”論環(huán)境，辰物盡明茂，意謂當(dāng)時(shí)周邊之景物盡佳，即良辰、美景也，然而被送別之“尊盛”者：傅某因心情低落，“獨(dú)幽沈”不歡。

墜歡豈更接，明愛邈難尋

黃氏：(《文選》卷四一《書上》)司馬遷《報(bào)任少卿書》：“未嘗銜杯(杯)酒、接殷勤(殷懃)之余歡(歡)?！?/p>

海按：《淮南子》卷十七《說林》“長而愈明”，高《注》：“明猶盛也?！贝司渲懊鳌奔瓷仙下?lián)“明茂”之“明”，“明茂”，盛茂，茂盛也。《代陳思王京洛篇》：“盛愛逐衰蓬。”“歡”、“愛”同義。此聯(lián)蓋以日之當(dāng)空與西沈，以喻雙方感情之變化?！锻ㄊ雷幼越獗怼罚骸皦嫵接劳?，遺思在新?！眽嫵?，已過去的時(shí)光；墜歡，以往之歡愛。此一聯(lián)實(shí)為合掌對，出句論遺落于過往之歡愉豈會(huì)復(fù)燃再續(xù)；對句言過往之盛情恐將遠(yuǎn)去，以致無跡可尋。

《與荀中書別》

思君吟涉洧，撫己謠渡江

錢氏：《詩》(卷四之三《鄭·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家語》(卷二《致思》)：“楚王渡江，得萍實(shí)，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甜如蜜?！?/p>

海按：《楚辭》卷九《招魂》：“陳鐘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發(fā)《揚(yáng)荷》些?！蓖酢蹲ⅰ罚骸敖猿杳?。”《類聚》卷七八《靈異部上·仙道》所錄張華《游仙》：“湘妃詠《涉江》，漢女奏《陽阿》?！本戆硕恫莶肯隆ぼ睫　匪浿斐对佂能饺亍罚骸巴礁琛渡娼非l見緝?yōu)樯??！薄岸山睂?shí)為“涉江”，唯因出句既要直接用經(jīng)典中之成詞“涉洧”，為避重出，乃易為“渡”。

《從過舊宮》

靈命蘊(yùn)川瀆，帝寶仗萹圖

錢氏：(《文選》卷二《賦甲·京都上》)張衡《西京賦》：“蕩川瀆，簸林薄?！?卷一《賦甲·京都上》)班固《東都賦(·白雉詩)》：“啟靈萹兮披瑞圖?！?/p>

增補(bǔ)：宋本“仗”作“伏”。

海按：靈命，天命也，言天命早已蘊(yùn)含水德將興之運(yùn)。《周易》卷八《系辭下》“圣人之大寶曰位”，帝寶，帝位也?！逗忧屙灐贰熬龍D帝寶粲爛瑰英”、《類聚》卷十四《帝王部四·齊明帝》所錄沈約《賀齊明帝登祚啟》“竊惟皇源浚遠(yuǎn)，帝寶連暉”。既與“蘊(yùn)”對仗，當(dāng)從宋本作“伏”?！秶Z》卷八《晉語二·獻(xiàn)公問卜偃論攻虢何月》“龍尾伏辰”，韋《解》“伏，隱也”，卷十四《晉語八》“物莫伏于蠱”，韋《解》“伏，藏也”。據(jù)《宋書》卷二《武帝紀(jì)中·元熙二年》，東晉恭帝《禪位詔》中云“圖讖之文既明”、《讓位璽書》又曰“圖讖禎瑞皎然斯在”，此即“萹圖”之謂，指劉裕即帝位之事早以隱晦的方式見諸圖讖等預(yù)告中。

虎變由石紐，龍翔自鼎湖

錢氏：《易》(卷五《革·九五》)：“大人虎變?！薄妒裰尽?卷三八)《秦宓傳》：“禹生石紐，今之汶山郡是也?！薄妒酚洝?卷二八)《封禪書》：“黃帝采首山銅，鑄鼎于荊山下。鼎既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黃帝。黃帝上騎，群臣、后宮從上者七十余人，龍乃上去。余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后世因名其處曰鼎湖?！?/p>

余祥見云物，遺像存陶漁

錢氏：《左傳》(卷十二《僖公五年》)：“凡分至啟閉，必書云物?！薄妒酚洝?卷一)《五帝紀(jì)》：“舜耕歷山，漁雷澤，陶河濱。”

海按：《左傳》所言“云物”，重在災(zāi)變，與此處所欲表示之吉“祥”預(yù)兆不契，不若《周禮》卷二六《春官·保章氏》“以五云之物辨吉兇”，較中性。“像”既與“祥”對仗，則當(dāng)改獨(dú)為“象”，二字通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陽部第九(下)·象字聲系》。非指其畫像，乃其征候?！吨芤住肪砥摺断缔o上》“見乃謂之象”，韓《注》：“兆見曰象?！币蜻@些“祥”“象”乃劉裕未發(fā)達(dá)前已現(xiàn)之端倪，某些尚留存至今，故曰“余”“遺”?！赌鲜贰肪硪弧端伪炯o(jì)·武帝紀(jì)》：“微時(shí)躬耕于丹徒，及受命，耨耜之具頗有存者，皆命藏之，以留于后。及文帝幸舊宮，見而問焉，左右以實(shí)對……床頭有土障，壁上掛葛燈籠、麻繩拂?！?/p>

仁聲日月懋

海按：“懋”當(dāng)改讀為“茂”，二字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幽部第十七(下)·矛字聲系》?！睹姟肪硎弧缎⊙拧つ嫌屑昔~之什·南山有臺(tái)》“德音是茂”，鄭《箋》：“茂，盛也?！辟澝绖⑺挝涞廴屎竦拿暼缛赵掳阌啦凰ネ恕?/p>

空費(fèi)行葦?shù)?，采束謝生芻

錢氏：《后漢書》(卷五三)《徐穉傳》：“郭林宗有母憂，穉往吊之，置生芻一束于廬前而去。眾怪不知，林宗曰：‘此必南州高士徐孺子也’?！?/p>

海按：《毛詩》卷十一之一《小雅·鴻雁之什·白駒》：“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笨住妒琛罚骸爸魅硕Y餼待汝雖薄，止有其生芻一束耳，當(dāng)?shù)闷淙巳缬裾叨椭?，不可以貪餼而棄賢也?！薄额惥邸肪砣弧度瞬渴濉べ?zèng)答》所錄摯虞《答杜育》“其人如玉，美彼生芻”、《廣弘明集》卷三十上《統(tǒng)歸篇》江總《入攝山棲霞寺》“比德喻生芻”。此句乃自謙非比德“如玉”之人，宋皇室揚(yáng)仄陋，視己如《白駒》一詩中所言采一束生芻之賢者，敬謝不敢當(dāng)。

《從臨海王上荊初發(fā)新渚》

梁圭分楚牧

錢氏：《史記》(卷五八)《梁孝王世家》：“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與孝景帝同母，母，竇太后也。”又，褚先生曰：“成王與小弱弟立樹下，取一桐葉以與之，曰：‘吾用封汝?！芄勚?，進(jìn)見曰：‘天王封弟，甚善?！赏踉唬骸嶂睉蚨！芄唬骸酥鳠o過舉，不當(dāng)有戲言。言之，必行之?！谑悄朔庑〉芤詰?yīng)縣?！?/p>

海按：不取司馬遷正文：《史記》卷三九《晉世家》，而采褚氏補(bǔ)文，一不當(dāng)。補(bǔ)文無“削桐葉為珪”，與此句毫無關(guān)涉，二不當(dāng)。該故事乃兄封弟，與孝武帝以父封子不相應(yīng)，三不當(dāng)?！傲汗纭蹦搜宰詺v陽王徙封臨海王之劉子頊身為宋之親藩，猶同自代王徙封梁王之劉武為漢之親藩。封爵必以圭為符信，《周禮》卷二十《天官·典瑞》：“公執(zhí)桓圭；侯執(zhí)信圭；伯執(zhí)躬圭?！薄白訄?zhí)谷璧；男執(zhí)蒲璧”，故《代放歌行》以“珪爵”連言。

戾戾旦風(fēng)遒

海按：戾可改讀為厲，厲可改讀為烈，例證詳參《會(huì)典》《泰部十四·列》、《齊部十三·戾》。江淹《雜體詩·張黃門·苦雨》“戾戾飔風(fēng)舉”、《效阮公十五首》之一“戾戾曙風(fēng)急”。《文選》卷二九《詩己·雜詩上》曹丕《雜詩》之一“烈烈北風(fēng)涼”、卷二八《詩戊·雜歌》劉琨《扶風(fēng)歌》“烈烈悲風(fēng)起”。

《還都道中》之一

物哀心交橫，聲切思紛紜

海按：《舞鶴賦》“輕跡零亂，浮影交橫”、《瓜步山楬文》“超然遠(yuǎn)念，意類交橫”。交橫，交錯(cuò)縱橫，即“紛紜”之意。

《還都道中》之二

夜分霜下凄，悲端出遙路

《上潯陽還都道中》

客行惜日月，崩波不可留

李善：(《文選》卷十二《賦己·江?！饭?《江賦》：“駭漰(崩)浪而相礧。”言客行既惜日月，兼崩波之上不可少留。

呂向：崩波猶奔波也。

張?jiān)骗H：(卷十一)奔波謂客行之勞也，注似未的。黃士珣云……借喻日月，言日月之去如波之崩，不可留挽。上文“昨夜”“今旦”，下文“侵星”“畢景”“夕云”“曉波”，日復(fù)一日，正極形其日月之速如崩波，故可惜耳。二語一氣相生。

海按：《法書要錄》卷一衛(wèi)夫人《筆鎮(zhèn)圖》“崩浪雷奔”、陶潛集卷三《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fēng)于規(guī)林》之二“崩浪聒天響”，亦可作崩濤，《石帆銘》：“崩濤山逐，郁浪雷沈?！薄段倪x》卷十二《賦己·江海》木華《海賦》將之形容為“崩云屑雨”，善《注》：“言波浪飛灑，似云之崩，如雨之屑?！睔w心急切乃內(nèi)在因素；江浪洶涌乃外在因素，二者共同促成“逐前濤”“赴早路”?！洞栊小贰绑@波不流連，舟人不躊纻”，即此聯(lián)之意。文士不論如何好生澀新變，總有其用詞慣性。鮑氏論及時(shí)光飛逝，或徑用“馳”，如《代別鶴操》“緬然日月馳”、《發(fā)后渚》“華志分馳年”；或以“馳”為現(xiàn)在分詞，加一比況之名詞，如《代蒿里行》“馳波催永夜”、《從拜陵登京峴》“馳光不再中”、《答客》“浮生急馳電”、《望孤山石》“馳波往不窮”。而此句之外，其余四處之“崩”：《松柏篇》“肝心盡崩抽”、《從庾中郎游園山石室》“崩危坐驚栗”、《擬古》之四“宮闕久崩填”、《山行見孤桐》“上倚崩岸勢”，皆形容具體事情，無一與時(shí)間相關(guān)。呂向訓(xùn)為“奔(騰)波(濤)”，固然已不切，因“崩”非論水流之速度，乃是形容波濤起伏及撞擊后之驚人景象，張氏將之誤解為“客行之勞”，復(fù)以為比況時(shí)光川流，乃夢中說夢。

鱗鱗夕云起，獵獵晚風(fēng)遒

呂延濟(jì)：鱗鱗，云貌；獵獵，風(fēng)聲。

海按：江淹《應(yīng)劉豫章別》“獵獵風(fēng)剪樹，颯颯露傷蓮”、《類聚》卷二七《人部十一·行旅》所錄吳均《憶費(fèi)昶》“皎皎日將上，獵獵起微風(fēng)”。聲(風(fēng)聲)、色(云貌)對仗乃六朝慣例。

絕目望平原

呂向：絕，極也。

錢氏：絕猶盡也。

海按：《漢書》卷八七《揚(yáng)雄傳·羽獵賦》“東瞰盡目，西暢無厓”，顏《注》：“目盡，極望無厓也，言廣遠(yuǎn)也?！薄段倪x》卷十一《賦己·游覽》王粲《登樓賦》“平原遠(yuǎn)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類聚》卷二八《人部十二·游覽》所錄蕭綱《應(yīng)令》“平原忽兮遠(yuǎn)極目”，“絕目”乃“極目”之變造。亦可曰窮目，《代陽春登荊山行》“窮目盡帝州”、《類聚》卷三十《人部十四·別下》所錄蘇武名下《報(bào)李陵書》“窮目極望，不見所識(shí)；傾耳遠(yuǎn)通，不聞人聲”。

倏悲坐還合，俄思甚兼秋

李善：兼猶三也?！睹姟?卷《王·采葛》)：“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李周翰：倏忽俄頃之際，悲思已合于心，若經(jīng)三秋。

增補(bǔ)：各本皆作“倏忽”，黃《注》引作“倏悲”，無版本可據(jù)。

海按：無論宋明州六臣本、南宋五臣本、明茶陵六臣本、胡刻善《注》本《文選》俱作“倏悲”?！氨薄八肌睂φ蹋焦し€(wěn)。《蕪城賦》“驚沙坐飛”，善《注》：“無故而飛曰坐飛?！薄段倪x》卷二八《詩戊·樂府下》陸機(jī)《長歌行》“體澤坐自捐”，善《注》：“無故自捐曰坐也。”卷二九《詩己·雜詩上》張華《雜詩》“蘭膏坐自凝”，善《注》：“無故自凝曰坐?！睆垍f(xié)《雜詩》之六“百籟坐自吟”，善《注》：“無故自吟曰坐也。”《代白頭吟》“何慚宿昔意，猜恨坐相仍”、《文選》卷二七《詩戊·行旅下》顏延之《還至梁城作》“憂念坐自殷”，與此處之“坐”皆此義。李周翰將此聯(lián)視為互文足義，是也?！白€合”說明“倏”“俄”，論速度；“甚兼秋”說明“悲”“思”，論程度。意謂原本已消散之悲思莫名地突然聚合于心頭，其程度較諸分離甚久所引生之悲思尤甚。

《還都至三山望石頭城》

關(guān)扃繞天邑，襟帶抱尊華

聞人氏：《晉書》(卷六五《王導(dǎo)傳·史臣曰》)“王敦內(nèi)侮，憑天邑而狼顧”……《還都口號(hào)》“分壤蕃帝華，列正藹皇宮”，詩意以皇都為帝華，此云尊華，猶帝華也。

黃氏：《尚書》(卷十六)《多士》：“肆予敢求爾于天邑商?！薄墩f文【廣雅】》(卷四下《釋詁》)：“尊，高稱也?！薄稜栄拧?卷七《釋丘》)：“絕高曰【為之】京?！弊鹑A猶京華也。

偕萃猶如茲，弘易將謂何

錢氏：疑“弘易”或“孔易”之誤。

黃氏：萃為車仆也……舍舟而路，可謂路多矣！車仆猶倦……則王道蕩蕩，王道平平之謂何也。弘易猶蕩平也，嘆長路之險(xiǎn)仄，喻所遭之艱困也。

海按：“如茲”之內(nèi)容乃上聯(lián)所云“彌前嘆景促，逾近倦路多”，分別從時(shí)間(景)、空間(路)，形容返京之心切，以致產(chǎn)生主觀錯(cuò)覺：愈趕路，天上的日御似乎故意作梗，奔馳得更加快，讓趕路者不久即必須中輟；地祇好像也在刁難，將距京里程拉長，導(dǎo)致愈接近目的地，反而似乎覺得目的地愈發(fā)往后退，令趕路者疲于縱轡。此一聯(lián)則為比較式。對比兩極乃“偕萃”與“弘易”。前者既為人，后者亦必然，與道路險(xiǎn)仄或平順無關(guān)，否則，即失類矣。錢氏所疑蓋是?！睹姟肪硎咧摹洞笱拧ど裰病ぐ濉贰半幻窨滓住保住妒琛罚骸啊弧c‘誘’古字通用，故(毛《傳》)以為導(dǎo)也?！贝颂幠瞬卦~格，書“孔易”，意則在“牖民”。教化誘導(dǎo)人民乃中央有司、封疆大吏之責(zé)。是以此聯(lián)以今語譯之，即扈從、僚佐尚有如是之感，則此行領(lǐng)導(dǎo)者(府主)之心境將會(huì)如何，豈非更難耐？

《還都口號(hào)》

列正藹皇宮

海按：“正”當(dāng)改讀為“政”，兩字相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宵部第三·正字聲系》，乃官長之謂*詳參《經(jīng)義述聞》，卷三《尚書上·凡厥正人》。。列正，百官也?！疤@”乃“藹藹”之省略，《文選》卷六《賦丙·京都下》左思《魏都賦》：“禁臺(tái)省中……藹藹列侍?！薄段男牡颀垺肪砦濉蹲h對》：“藹藹多士，發(fā)言盈庭?！?/p>

維舟歇金景

增補(bǔ)：謂隨落日而停舟。金景，西日也?！洞呵锓甭丁?卷十三)《五行相生》：“西方者金。”

歸吹踐開冬

海按：《禮記》卷三一《明堂位》“周公踐天子之位”，鄭《注》：“踐猶履也。”《文選》卷二二《詩乙·游覽》顏延之《應(yīng)詔觀北湖田收》“開冬眷徂物”，善《注》：“開冬猶開春、開秋。《楚辭》(卷四《九章·思美人》)：‘開春發(fā)歲。’”古以律管與十二季相配，是以由歸途中管吹之聲可推知此時(shí)已步入冬季之序幕。

旌鼓貫玄涂，羽鹢被長江

海按：從上文“維舟”“結(jié)棹”，可知：此度進(jìn)京乃循水路。按照五行間架，水搭配之色為玄，玄涂，水路也?！办汗呢炐俊迸c《贈(zèng)故人馬子喬》之三“悲涼貫?zāi)旯?jié)”之“貫”均謂自始至尾，直一就空間論；一就時(shí)間論?！柏炐俊迸c“被長江”乃一義，言江面盡是王之船隊(duì)，故旌旗之容、鼓吹之聲自上游貫穿至下游?！稄呐R海王上荊初發(fā)新渚》：“云艫掩江汜，千里被連旌”與此同義。

勉哉河、濟(jì)客，勤爾尺波功

錢氏：(《文選》卷二八《詩戊·樂府下》)陸機(jī)《長歌行》：“寸陰無停晷，尺波豈徒旋?！?/p>

黃氏：照，東海人，故曰“河、濟(jì)客”，爾，自謂也。

海按：《莊子》卷九上《外物》：“(鮒魚)對曰‘我，東海之波臣也?！薄段倪x》卷四十《箋》謝朓《拜中書記室辭隋王箋》“不悟滄溟未運(yùn)，波臣自蕩；渤澥方春，旅翮先謝”，善《注》：“滄溟、渤澥皆以喻王；波臣、旅翮皆自謂也?！敝T侯祭境內(nèi)山川，此處則以河、濟(jì)等四瀆喻之，百川所歸之大海喻天子。照為王之幕僚，故曰“客”，乃陪臣，“河、濟(jì)客”與其故里無關(guān)?！稘h書》卷五四《李廣傳》“然終無尺寸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謝朓集卷四所附蕭衍《直石頭》“尺寸功為施，河山賞已諒”，尺波功猶言涓滴之功。

《行京口至竹里》

君子樹令名，細(xì)人効命力，不見長河水，清、濁俱不息

黃氏：《禮記》(卷六《檀弓上》)：“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xì)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說文》(二篇上)：“命，使也?！泵?，為人役而致力也。

海按：《學(xué)劉公幹體》之五“北園有細(xì)草”，細(xì)，小也，則細(xì)人，小人也。君子、小人俱有兩義，原本乃就先天血統(tǒng)、身份論；自孔子伊始，側(cè)重以后天德行區(qū)分。《檀弓上》所云屬后者，非此處用法?！俄n非子》卷四《說難》“與之論大人，則以為閑己矣；與之論小人，則以為賣重”、卷七《喻老》“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獻(xiàn)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寶也，宜為君子器，不宜為細(xì)人用’”，“細(xì)人”既系“小人”，則“小人”亦即“鄙”野微賤之“人”，與之相對者乃“大人”“君子”。是以可知：于此聯(lián)，“君子”指在上位之府主等；“小人”指我等屬下?！逗鬂h紀(jì)》卷二二《桓帝紀(jì)·延熹九年》：“朱寓嘗為司隸……奏(單)安、(徐)盛曰：‘……不能思展命力，以答天地……’?！庇挚勺鳌傲γ保度龂尽肪砦逡弧蹲谑伊袀鳌贰暗?dāng)輸效力命，以報(bào)所天”、《晉書》卷八一《桓伊傳》“猶欲輸效力命，仰抱皇恩”。“效命力”乃“效命”“效力”之并合語。江河納百物，有魚蝦，有瓦礫，正如官僚系統(tǒng)有清(君子)、濁(細(xì)人)之別*詳參周一良：《南齊書丘靈鞠傳試釋兼論南朝文武官位及清濁》，《魏晉南北朝史論集》，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吳慧蓮：《六朝時(shí)期的選任制度》，臺(tái)北：臺(tái)灣大學(xué)歷史研究所博士論文，1990年，第五章，第二節(jié)。，如《通典》卷十四《選舉二·歷代制中》所云：“官有清、濁，以為升降，從濁得清，則勝于遷”，然而不論清、濁，都忙個(gè)不停。

《發(fā)后渚》

涼埃晦平皋

海按：《說文》十三篇下：“埃，塵也。”而“沙塵”習(xí)慣連言，如《宋書》卷二二《樂志四》韋昭《吳鼓吹曲·秋風(fēng)》“秋風(fēng)揚(yáng)沙塵”、《晉書》卷九四《隱逸列傳·夏統(tǒng)傳》“沙塵煙起”、《文選》卷三十《詩庚·雜擬上》謝靈運(yùn)《擬魏太子鄴中集·阮瑀》“河洲多沙塵”，故“涼?！奔础皼錾场?。《舞鶴賦》：“窮陰殺節(jié)，急景凋年，涼沙振野，箕風(fēng)動(dòng)天?！薄督B古》之三：“瑟瑟涼海風(fēng)，竦竦寒山末?！睕?、寒義通，故“涼沙”實(shí)即“寒沙”?！段倪x》卷三一《詩庚·雜擬下》范云《效古》：“寒沙四面平，飛雪千里驚。”《還都口號(hào)》：“蕭瑟涼?？?。”涼海即寒海，《玉臺(tái)》卷七蕭衍《代蘇屬國婦》：“或聽西北雁，似從寒海湄?！?/p>

飛潮隱修樾

聞人氏：《玉篇》(卷十二《木部》)：“楚謂兩木交陰之下曰樾。”

海按：《集韻》卷九《入聲上·月第十》：“樾，《字林》：‘樹陰也’?！币熘?，有蔭之樹亦謂之樾?！读簳肪硎渡蚣s傳·郊居賦》：“既取陰于庭樾，又因籬于芳杜?！薄伴小北貫槊~：木本植物，方得與杜若此草本植物相對，何況該句上文已言“陰”，再將“樾”訓(xùn)為樹陰，則復(fù)沓矣?！缎绿茣?宋祁、歐陽修：《新唐書》，臺(tái)北：藝文印書館，1972年。卷八三《太平公主傳》：“自興安門設(shè)燎相屬，道樾為枯?！本硪晃寰拧秴菧悅鳌罚骸敖珠邢垼兴旧P樾其空?！眱膳杂虚兄敖帧薄暗馈奔戳质a之路。浪潮高揚(yáng)，遮蔽視線，因而連陸地上修長之喬木亦不得見。

孤光獨(dú)徘徊

海按：蓋脫胎自《文選》卷二三《詩丙·哀傷》曹植《七哀》：“流光正徘徊?！本砣对娂骸るs詩下》沈約《詠湖中雁》：“群浮動(dòng)輕浪，單泛逐孤光?！薄额惥邸肪矶摺度瞬渴弧ば新谩匪浲跎妗吨写ㄩL望》：“危帆渡中懸，孤光巖下昃?！惫?，形容其微弱，孤光，落日余暉也。

華志分馳年

張銑：言豪華之志分散于馳逐之年。

海按：《觀漏賦》“佩流嘆于馳年，纓華思于奔月”，“華思”猶“華志”?！榜Y年”乃取自《宋書》卷二一《樂志三》曹丕《善哉行》“今我不樂，歲月其馳”，《類聚》卷三十《人部十四·怨》所錄吳均《行路難》之三“何言歲月忽若馳”、卷三二《人部十六·閨情》所錄蕭綱《倡樓怨節(jié)》“年馳節(jié)流易盡”亦然。此句言原本美好之志向已隨飛逝之歲月而盡散。

推琴三起嘆，聲為君斷絕

《淮南子》(卷六)《覽冥訓(xùn)》：“夫有改調(diào)一弦，其于五音無所比，鼓之，而二十五弦皆應(yīng)，此未始異于聲，而音之君已形矣”，高誘《注》：“一弦，宮音也，音之君也”。此詩“聲為君斷絕”謂宮音絕也?！堆a(bǔ)注》當(dāng)改正。

海按：《文選》卷二六《詩丁·行旅上》潘尼《迎大駕》“道逢深識(shí)士，舉手對我揖……且少停君駕，徐待干戈戢”，善《注》：“既假為彼人之辭，故自謂為君也?！薄洞鹂汀窂目腿私嵌群桑试弧皢柧嗡肌?，及主人答，則曰“方為子陳之：我本篳門士……”此篇自始即假借他人自敘臨冬尚須離鄉(xiāng)背井之苦，至末聯(lián)，作者方以聽眾身份(第一人稱)表達(dá)其感受，故稱所假之他人為“君”也。《學(xué)劉公幹體》之五“北園有細(xì)草，當(dāng)晝正含霜……抽琴為爾歌，弦斷不成章”、江淹《望荊山》“奉義至江漢，始知楚塞長……悲風(fēng)撓重林，云霞肅川漲，歲晏君如何，零淚染衣裳……一聞《苦寒》奏，再使《艷歌》傷”，表述方式亦然。

《岐陽守風(fēng)》

差池玉繩低，掩藹瑤井沒

錢氏：(藹，)一作“映”……(《史記》卷二七《天官書》《索隱》所引)《元命苞(包)》：“東井八星主水衡?！?/p>

聞人氏：杜預(yù)《左傳》(卷三五《襄公二二年》)《注》：“差池，不齊一”……(《文選》卷五六《誄上》)曹植詩【《王仲宣誄》】：“芳風(fēng)晻藹。”

黃氏：《漢書》(卷二八下)《天文【地理】志》：“秦地于天官東井、輿鬼之分野?！贬?，秦地，故用瑤井。

蓬思亂光發(fā)

錢氏：末句兼用“首如飛蓬”意。

海按：《文選》卷九《賦戊·畋獵下》揚(yáng)雄《長楊賦·序》“頭蓬不暇梳”，善《注》：“頭蓬，發(fā)亂如蓬也。”《擬行路難》之八“發(fā)蓬亂”、之十二“蓬首亂鬢”，足見：蓬、亂同義，故既可成為同義復(fù)詞，二詞又可為內(nèi)對?！蹲髠鳌肪砦宥墩压四辍贰拔粲腥允仙m黑而甚美，光可以鑒，名曰玄妻……生伯封，實(shí)有豕心，貪惏無饜……有窮氏后羿滅之”、《史記》卷二《夏本紀(jì)》《正義》引《帝王世紀(jì)》“初，奡之殺帝相也，妃有仍氏女曰后緡歸有仍，生少康”，可見：玄妻乃有夏政權(quán)之盟邦有仍氏之女，故可曰夏女。此句乃言內(nèi)在(心思)紛亂，導(dǎo)致外在(光發(fā))亦不修邊幅。

《發(fā)長松遇雪》

土牛既送寒，冥陸方?jīng)疡Y

錢氏：《禮記》(卷十七《月令》)：“季冬之月……出土牛，以送寒氣?！薄蹲髠鳌?卷四二《昭公四年》)：“日在北陸而藏冰?！?/p>

黃氏：宋本作“奠陵”。節(jié)按：《楚辭》(卷十)《大招》云“冥凌浹行”，王逸《注》：“冥，玄冥，北方之神也。凌猶馳也。浹，徧也?！痹娧浴摆ち铔疡Y”，猶《大招》言“冥凌浹行”也。

增補(bǔ)：宋本“土?！弊鳌俺雠！?。

海按：鄭《注》：“出猶作也，作土牛者，丑為?！酮q畢也?！倍拧蹲ⅰ罚骸爸^夏十二月，日在虛、危?！笨住妒琛罚骸笆?，日在玄枵之次，小寒節(jié)、大寒中?！稘h書》(卷二一下)《律歷志(·歲術(shù))》載劉歆《三統(tǒng)歷》云：玄枵之初，日在婺女八度，為小寒節(jié)；在危初度，為大寒中；終于危十五度。是夏之十二月在虛、危也?！壁ぃ陌狄?。五行間架，水行空間為北；時(shí)間為冬；色為黑，故冥陸即北陸。此聯(lián)之主詞均隱去，出句是作土牛送寒之世人；對句是于天上北陸奔馳之日，是以從天、人相應(yīng)而言，此聯(lián)堪稱合掌對，均指時(shí)序乃夏歷十二月。《荀子》卷二一《解蔽》“不足以浹萬物之變”，楊《注》：“浹，周也。”卷十三《禮論》“方皇周挾”，楊《注》：“挾讀為浹，帀也?！薄秶Z》卷二一《越語下》“浹日而令大夫朝之”，韋《解》：“從甲至甲為浹，浹，帀也。”夏歷十二月(丑月)過去，即返回正月(寅月)；以節(jié)、氣而言，則是立春、驚蟄*西漢武帝太初之后，始將啟(驚)蟄、雨水互調(diào)，以前者為二月節(jié)；后者為正月中氣。詳參《左傳》，卷六《桓公五年》孔《疏》。矣，一元復(fù)始，即《冬日》“白日欲還次”之意，故曰“浹馳”。如今正在“寒氣”將“畢”之過程中，故曰“方”。茍依黃氏之說，對句乃“(玄)冥馳，正遍馳”，全然不辭矣。又，“土”乃形容詞，宋本之“出”乃動(dòng)詞，與“冥”此形容詞失對。古本非善本，于此昭昭可見。

振風(fēng)搖地局

海按：《文選》卷二四《詩丙·贈(zèng)答二》陸機(jī)《贈(zèng)尚書郎顧彥先》之二“振風(fēng)薄綺疏”，善《注》：“鄭玄《禮記》(卷十四《月令·孟春》“蟄蟲始振”)：‘振，動(dòng)也’。”與此處之“振”均當(dāng)改讀作“震”。二字通假例證詳參《會(huì)典》《文部第五·辰字聲系》?！断灿辍贰罢痫L(fēng)沈羽鄉(xiāng)”、《文選》卷五五《連珠》陸機(jī)《演連珠》之三九“震風(fēng)洞發(fā)，則夏屋有時(shí)而傾”?！墩f文》二篇上：“局……博所以行棋象形?！薄段倪x》卷五二《論二》韋昭《博奕論》善《注》引邯鄲淳《藝經(jīng)》“棋局縱橫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可知：棋局必正方。古素以天圓地方，是以鮑氏曰“地局”。此句乃言：颶風(fēng)撼動(dòng)原本如棋局般安穩(wěn)之方正大地。

昆明豈不慘，黍谷寧可吹

海按：上聯(lián)言“凍馬骨”“傷役疫”，則非喜雪，乃苦寒之謂。昆明本極南之地，與代表極北之地：燕之黍谷相對，意謂：雪勢之大、寒氣之強(qiáng)，雖昆明亦慘，遑言在燕地之黍谷？縱有鄒衍再世，亦無從吹律，令天氣變溫?！袄ッ鳌迸c池、臺(tái)俱無關(guān)。

《詠史》

京城十二衢

錢氏：(《后漢書》卷四十上《班彪傳附子固傳·西都賦》曰：“立十二之通門?！?/p>

海按：《文選》卷二《賦甲·京都上》張衡《西京賦》“旁開三門，參涂夷庭，方軌十二，街衢相經(jīng)”，薛《注》：“一面三門，門三道，故云參涂。涂容四軌，故方十二軌，軌，車轍也?！薄洞Y(jié)客少年場行》言“九衢”，乃就一邊三門之道路數(shù)量言；此處之“十二衢”乃就一邊一門車輛可行走若干線道之總數(shù)而言。一門凡十二線道，三門則三十六線道。

君平獨(dú)寂寞，身、世兩相棄

錢氏：《莊子》(卷七上《達(dá)生》)曰：“夫欲勉【免】為形者，莫如棄世，棄世，則無(無)累矣。”

吳淇：舉世繁華如此，那得不棄君平？舉世繁華如此，君平那得不棄世？詩用“兩相”字者，有激之言。畢竟世先棄君平，君平使棄世耳。

海按：陶潛集卷五《歸去來辭》：“世與我而相違，復(fù)駕言兮焉求?！薄段倪x》卷四五《辭》所載，“違”作“遺”。

《蜀四賢詠》

海按：據(jù)《三國志》卷三八《秦宓傳》，乃以嚴(yán)遵、李弘、司馬相如、揚(yáng)雄為蜀四賢。鮑氏退李弘，而進(jìn)王褒。《北史》卷四二《常爽傳附孫景傳》：“淹滯門下，積歲不至顯官，以蜀司馬相如、王褒、嚴(yán)君平、揚(yáng)雄等四賢皆有高才，而無重位，乃托意以贊之。”異地合轍。

春山玉抵鵲

黃氏：宋本作“舂山”。節(jié)按：(《御覽》卷三八《地部三·鐘山》)所引《論衡》云：“鐘山之上，以玉抵鵲”。《穆天子傳》作“舂山”，郭璞《注》云：“《山海經(jīng)》‘舂’字作‘鍾’，音同耳?！?/p>

海按：“春”乃“舂”形近之訛。今本《論衡》卷二七《定賢》云：“昆山之下，以玉為石”。又，郭氏之文見《山海經(jīng)》卷二《西山經(jīng)》《注》：“《穆天子傳》云鐘山，作‘舂’字，音同耳”。舂、鍾韻母均為東部；聲母一為書，一為章，乃同系者，確實(shí)音近?！赌绿熳觽鳌肪矶骸疤熳颖鄙隰┥街?，以望四野，曰：舂山是唯天下之高山也”，卷四：“南至于舂山珠澤、昆侖之丘”?！稄V弘明集》卷三十上《統(tǒng)歸篇》王融《法樂辭》之九《歌賢眾》“春【舂】山玉所府，檀林芳所棲”、卷二七下《凈住子靜行法門·大忍惡對門二十二·頌》“春【舂】山之下玉抵禽，漢水之陽璧千金”、《樂府》卷四一《相和歌辭十六·楚調(diào)曲上》張正見《白頭吟》“彈珠金市側(cè)，抵玉舂山東”。

陵令無人事，毫墨時(shí)灑落

海按：《抱樸子》外篇*楊明照：《報(bào)樸子外篇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卷四六《正郭》“入不能揮毫屬筆”、《御覽》卷一九四《居處部二二·館驛》所錄高允《塞上公亭詩·序》“揮毫以寄言”，揮“毫”“灑”“墨”，“落”于何處？《南齊書》卷五二《文學(xué)列傳·史臣曰》“放言落紙”、《梁書》卷三八《朱異傳》“屬辭落紙……不暫停筆”、《類聚》卷五五《雜文部一·談講》所錄江總《皇太子講學(xué)碑》“含毫落紙”。

《玄》經(jīng)不期賞，蟲篆憂散樂

海按：《漢書》卷八七下《揚(yáng)雄傳·解嘲》“散以禮、樂，風(fēng)以詩、書”，顏《注》：“風(fēng)，化也。”《文選》卷三五《七下》曹植《七啟》“散樂移風(fēng)，國富民康”、《晉書》卷五二《華譚傳·舉秀才對策之三》“使為諸侯，于散樂休風(fēng)，未為不泰也”。散樂，音樂普遍流傳，因而于無形中移風(fēng)易俗也。子云不期世俗賞識(shí)其《太玄》，所憂唯在其雕蟲瑑刻之賦影響世俗。

(作者單位：臺(tái)灣“清華大學(xué)”中國文學(xué)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