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審判中心之現(xiàn)實應對:一個法律實踐視角的分析
李堯
(中國政法大學 刑事司法學院,北京 100088)
霍姆斯曾說,“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驗”。實現(xiàn)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這項系統(tǒng)性工程,不僅要有緊扣相關理論內涵的制度規(guī)范之改造創(chuàng)設為支撐,更要有社會大背景下結合現(xiàn)實情況的調整適應為應對。在法律實踐中,為落實改革效果,需要著重作出以下四點應對:第一,在獨立、中立裁判的目標框架內實現(xiàn)法官個人獨立的最大化;第二,合理分流公訴案件,集中有限的司法資源針對被告人不認罪和重大復雜的公訴案件實現(xiàn)審判中心;第三,使辯方享有充足有效的辯護資源;第四,增強人民群眾對審判中心的接納程度。
審判中心;法官獨立;案件分流;辯護資源;群眾接納
黨的第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①為行文便利,如未作特別說明,以下將“以審判為中心”簡稱“審判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jù)經得起法律的檢驗。”[1]此后,諸多學者結合學理與國情實際對審判中心的內涵進行了多維闡釋,②學界對審判中心內涵的多維闡釋,可參見陳光中、步洋洋:“審判中心與相關訴訟制度改革初探”,載《政法論壇》2015年第2期,第121~122頁;樊崇義:“解讀‘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載《中國司法》2015年第2期,第22頁;汪海燕:“論刑事庭審實質化”,載《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2期,第103~122頁;沈德詠:“論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載《中國法學》2015年第3期,第7~8頁;閔春雷:“以審判為中心:內涵解讀及實現(xiàn)路徑”,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5年第3期,第36~38頁;葉青:“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之若干思考”,載《法學》2015年第7期,第3~4頁;魏曉娜:“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制度改革”,載法學研究2015年第4期,第86~104頁。經過歸納,可總結為以下三點。
首先,審判中心要求偵查、審查起訴階段的訴訟活動要圍繞審判程序展開,以審判階段對證據(jù)和事實認定的要求,特別是證據(jù)裁判原則下涵蓋的各種證據(jù)規(guī)則的要求來夯實審前程序的工作,為進入審判階段的刑事案件把好質量關,盡量避免使證據(jù)和事實認定存在瑕疵甚至錯誤的案件流入審判程序,“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jù)經得起法律的檢驗”,從源頭上遏止冤假錯案產生。
其次,審判中心要求庭審實質化,確??剞q雙方對庭審活動的充分參與,特別是保障辯方充分行使辯護權與質證權。通過控辯雙方的相互攻訐,從正反兩面向裁判者充分揭示案件事實,使法官主要通過庭審活動尤其是言詞審理,而非庭外閱讀卷宗或其他方式形成心證,“保證庭審在查明事實、認定證據(jù)、保護訴權、公正裁判中發(fā)揮決定性作用”。[1]不待西風東漸,數(shù)千年前,《尚書·呂刑》早已對完備的庭審活動作過經典描述,即“兩造具備”、“師聽五辭”、“惟察惟法”、“閱實其罪”,③“首先,《尚書·呂刑》要求案件審理時必須‘兩造具備’,即要求雙方當事人都親自到庭并陳述自己的主張。其次,《尚書·呂刑》已注意到調動審判者審理智慧與責任感的意義,‘師聽五辭’,即要求案件審理者必須‘聽五辭’,通過‘辭聽’、‘目聽’、‘耳聽’、‘色聽’、‘氣聽’,對訴訟雙方的主張與舉證進行內心確認,并審查其證明力。最后,案件審判者根據(jù)庭審證據(jù)的認定,‘惟察惟法’,‘閱實其罪’,最終作出定罪量刑的裁判?!绷壶P榮:“《尚書·呂刑》司法理念與制度管窺”,載《河北法學》2011年第10期,第74頁。這對今日庭審實質化之形塑依然具有借鑒意義。進一步講,刑事訴訟應以審判為中心,審判應以庭審為中心,而庭審應以質證為中心,三者步步遞進而又環(huán)環(huán)相扣,缺一不可。從審級角度來看,通過實質化的庭審對案件事實進行全面與充分的認定,可以奠定第一審程序事實認定的可靠性,進而穩(wěn)固整個刑事訴訟流程架構。
最后,審判中心要求由審判階段而非其他訴訟階段決定被追訴人命運。無罪推定原則要求任何人未經審判不得被確定有罪,其“既適用于審判階段,也適用于審前階段,它始終賦予所有國家司法機構一種基本的義務或責任:在訴訟過程中不得對審判的最終結果作先入為主的預斷”。[2]貫徹無罪推定原則不能僅靠法律中的簡單宣示,實踐中決定被追訴人命運的訴訟階段前移,導致“偵查中心”、“逮捕中心”和庭審虛化等亂象,質言之,就是存在雖然名義上認可無罪推定,實際卻早早將被追訴人定罪的做法。
任何頂層設計的最終實現(xiàn),既要有相關制度規(guī)范的創(chuàng)設與調整作為支撐,又要有社會大背景下實然層面的調整適應為應對,形成“一個籬笆三個樁”的局面,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亦概莫能外。審判中心改革在未來的司法實踐中能否坐實,其決定因素復雜多樣,并非僅僅把握其內涵就可以促其順利實現(xiàn)。應在現(xiàn)實層面選擇合適的抓手,多角度、全方位地漸進推進相關改革。
社會是一個有機整體,而法律只是社會的一部分,任何制定在紙面上的法律,最終都要在社會中運行,接受司法實踐的檢驗并受到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法社會學的主要研究對象正是“社會場域中的法”,即“法社會學主張的是‘實然’,著重的是客觀描述與解釋事實”。[3]黨中央在關于推進依法治國的文件中提出審判中心改革,顯然不是對審判中心的學理探討,也不可能止于制定出完善的紙面法律,其根本目的還是在于通過一系列相關改革維護司法公正、樹立司法權威,最終達到良好社會效果。“法律的制定是一個過程,法律的實施也是一個過程,在法律實施過程中并不一定與法律規(guī)定完全吻合,這就是法律實踐的視角。也就是說,在法律的實施過程中,由于受到各種因素的影響,會偏離法律的規(guī)定?!保?]8我國當前正處于改革深水期和社會轉型關鍵期,各種社會關系及利益糾葛復雜,社會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激烈碰撞,審判中心規(guī)則的運行必然會在實踐中接受各種嚴峻考驗。因此,有必要以法律實踐之視角,考察審判中心的現(xiàn)實應對。
獨立審判是公正審判的國際標準之一,其根本目的是保障被追訴人獲得公正的審判,其重要保障條件之一是法官個人獨立。同時,由于法官獨立審判并形成自由心證是庭審實質化的必然要求,因此,法官個人獨立幾乎是實現(xiàn)審判中心訴訟制度改革的必選項,有關部門為了實現(xiàn)法官獨立審判,也出臺了諸多具體措施推動改革。但是,這些措施在法律實踐中起到的作用,卻未必能接近預期,正如曾有評論認為中國的司法改革呈現(xiàn)出一種“法律浪漫主義”①對我國“法律浪漫主義”的述評,可參見郝鐵川:“中國的法律浪漫主義與法律虛無主義(演講稿)”,載曾憲義主編:《法律文化研究》(第4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10~14頁。傾向,現(xiàn)實中的諸多體制與利益糾葛可能使一些改革在很大程度上成為“空中樓閣”。在法律運行過程中,尚存在不少對法官個人獨立造成不利影響的因素。例如,如果法官通過庭審判決被告人無罪,公訴人在工作考評中便會受到負面評鑒,而基于法院、檢察院的“分工配合”工作關系以及權力間天然的親和力,法官一般不會選擇對公訴案件作無罪判決。庭審實質化并非必須出現(xiàn)大量無罪判決,但無罪判決的出現(xiàn)是庭審實質化的必然結果,如果有上述因素阻礙這一結果出現(xiàn),便阻礙了法官個人獨立的真正實現(xiàn)。又如,在司法責任制的規(guī)制下,處于行政體制中的法官,較之基于個人心證作出判決,求助于外界權威意志的判斷似乎是更加“穩(wěn)妥”的做法。當然,司法責任制是限制法官權力濫用的重要閘門,特別是在法官隊伍整體素質得不到完全保證的狀態(tài)下。而如何全面提升法官隊伍素養(yǎng),與社會整體文明程度息息相關,是更為宏大的命題。
“法律人的工作生活條件和環(huán)境,包括他們的生活狀況、社會地位、社會期望,社會團體對法律活動的要求等。法律人并非生活在真空中,這些環(huán)境因素影響法律人,進而影響法律的實現(xiàn)?!保?]無論是地方法院人、財、物省級統(tǒng)管還是防止干預司法機制等改革措施,均會對法官個人獨立的實現(xiàn)有所裨益,但是,所有法官都被納入行政體系,行政體系中的工作者,權力、責任與利益(報酬)三者應當匹配,如果權力有限、責任重大且利益不高,則法官的主觀能動性就無法得到充分發(fā)揮,法官個人獨立難矣。因此,必須針對本土情況,進一步深化改革,保障法官個人獨立最終得以實現(xiàn)。當然,我國的法院對權力機關負責,法官在行政上隸屬于法院,絕對的法官個人獨立在我國亦不可能存在,只有在路徑依賴的基礎上,為實現(xiàn)獨立、中立裁判而謀求法官個人獨立最大化。
我國地廣人稠,又處于社會高速發(fā)展與轉型時期,刑事案件數(shù)量居高不下;①2014年,全國各級法院審結一審刑事案件數(shù)量突破100萬件,達到102.3萬件,判處罪犯118.4萬人,同比分別上升7.2%和2.2%。參見周強:“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2015年3月12日在第十二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上”,載《人民日報》2014年3月21日第2版。審判中心要求精細的庭審過程,需要較高的司法能力和充裕的司法資源。但是,“現(xiàn)有司法的能力相當有限,有限的司法能力與無限的司法需求之間存在著緊張關系”;[5]司法資源②此次司法改革推行的法官員額制,客觀上致使一部分法官流失,審判資源未增反減。在龐大的現(xiàn)實需求之下亦捉襟見肘,如果所有公訴案件都適用普通程序審理并體現(xiàn)審判中心之要求,那么繁瑣的程序將耗費巨量司法資源。放眼海外,在“訴訟爆炸”的美國③“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2007年全美法院總共受理了3000多萬件民事(包括中國語境下的行政訴訟)、刑事案件,相當于中國同年度新收案件的7倍。”陳杭平:“從三千多萬件到八十件——美國如何在案件分流的基礎上形成先例”,載《法學》2011年第9期,第116頁。,聯(lián)邦和各州約90%的刑事案件通過辯訴交易分流,[6]不再經過傳統(tǒng)正當程序模式下的審判過程。正是基于其強大的案件分流機制,對于重大復雜案件,美國才有充足的司法資源去圍繞審判查明案件事實。
“我們絕不能無視訴訟制度運行的成本”,[7]在我國司法能力有限、司法資源與巨大的司法需求之間存在不小缺口的語境下,實現(xiàn)審判中心需要以公訴案件的合理分流為前提,即將被告人認罪和犯罪情節(jié)輕微的案件④有學者指出,“基于被告人認罪案件審理的定量分析結果,我國刑事司法領域通過簡化簡單多數(shù)來優(yōu)化復雜少數(shù)的資源配置機制還有較大空間?!崩畋旧骸胺芍械亩硕ɡ怼诒桓嫒苏J罪案件審理的定量分析”,載《中國社會科學》2013年第3期,第85頁。納入分流渠道,集中有限的司法能力與資源,針對被告人不認罪和重大復雜的公訴案件實現(xiàn)審判中心。
根據(jù)分流所處訴訟階段不同,公訴案件分流可以分為審前程序分流和審判程序分流。⑤兩種分流模式中均包含符合相應條件的刑事和解案件,而刑事和解本身也是緩解司法壓力的重要制度。我國審前程序分流以酌定不起訴⑥酌定不起訴是起訴便宜主義的制度化,其理論基礎是刑罰的目的刑理論取代報應刑理論,目前英、美、法、德、意等國均不同程度地在決定是否起訴上賦予公訴機關一定自由裁量權。參見陳光中主編:《刑事訴訟法》,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版,第326頁。為主,適用于“犯罪情節(jié)輕微,依照刑法規(guī)定不需要判處刑罰或者免除刑罰”的案件。審判程序分流包括簡易程序以及在簡易程序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試點的速裁程序。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擴大了簡易程序適用范圍,同時強調被告人對簡易程序適用的選擇權,意在確保公正的同時節(jié)省司法資源。2014年,刑事案件速裁程序在我國18個城市鋪開試點,由于速裁程序比簡易程序更加簡潔,其適用條件亦更加嚴格細致,包括詳細羅列的積極條件與消極條件。應當說,速裁程序是深化司法改革的一次大膽嘗試,其實際效果有待實踐檢驗。根據(jù)試點一年來部分地區(qū)的反映,速裁程序的適用率比預期還是較低的,[8]當然,隨著試點深入,適用率應當還會逐步提高。下一步,應當針對速裁實踐中出現(xiàn)的矛盾,細化或簡化相應程序、調整有關標準。另外,在實現(xiàn)案件合理分流的同時,必須在分流案件的處理程序中注重保護被追訴人的各項權利,守住正義底限,鞏固分流程序的正當性根基,拒絕“重效率、輕公正”的錯誤訴訟價值取向。
公訴人照本宣科閱讀公訴詞,辯護人象征性地抵抗一番,而后等待法官宣判,這是我國庭審虛化的典例,是庭審實質化的反面,是審判中心改革需要克服的現(xiàn)象。庭審虛化導致辯護職能虛設,而辯方可利用的辯護資源的羸弱又進加劇了庭審虛化,形成惡性循環(huán)?,F(xiàn)代刑事訴訟主體包括控訴方、辯護方與審判方三方,缺一不可;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要求庭審實質化,實質化的庭審中控辯對抗勢必加強,而“認真負責,積極熱心的辯護律師是自由的最后堡壘——是抵抗氣勢洶洶的政府欺負它的子民的最后一道防線”,[9]在控訴方享有相對充足的司法資源之基礎上,辯方亦應享有充足有效的辯護資源。為實現(xiàn)審判中心,高水平辯護人必須參與到庭審中來。
然而,現(xiàn)實中的刑事辯護卻持續(xù)處于一種虛弱的形態(tài),與庭審實質化之需求難以匹配。2011年兩會期間,“北京市檢察院檢察長牟平披露了一個數(shù)據(jù),北京兩萬起刑事案件,只有500起案件有辯護人,,辯護率為2.5%”。[10]處于我國政治文明中心的北京刑事辯護生態(tài)尚且如此,其他地域的情況可想而知。而參與刑事辯護的律師,其履職情態(tài)也不容樂觀。一項由北京大學和北京市律師協(xié)會刑事業(yè)務委員會所作調研顯示,“42.2%的律師對刑事案件情況認為應該調查而沒有調查的最主要原因是擔心自己被追究刑事責任,①統(tǒng)計顯示,自《刑法》增設律師偽證罪后8年時間里,已有200名以上律師因觸犯此罪名入獄,而中華全國律師協(xié)會曾對23個律師偽證罪案例進行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錯案率超過50%。參見汪海燕:“律師偽證刑事責任問題研究”,載《中國法學》2011年第6期,第69頁。15.3%的律師擔心自己或被調查人的人身或財產安全可能受到對方威脅,12.3%的律師擔心公檢法機關可能因此對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進行報復性處理”,[11]另一方面,在被告人可能被判處極刑的重大案件,特別是涉黑案件中,刑辯律師還要承擔一旦辯護失敗委托方可能對其造成的人身和財產安全威脅。
刑事辯護生態(tài)惡化,重要原因之一是刑事辯護律師風險高、報酬低。高水平律師回避參與刑事辯護,更傾向于去做風險低、報酬高的的民商事和非訴案件的代理律師,已是不爭事實,“除極個別具有特殊意義的刑事案件外,在大部分普通刑事訴訟程序中再也見不到優(yōu)秀辯護人的身影,因為他們大多是‘以刑辯為恥,以非訴為榮’的,刑事辯護早已經成為一件收效甚微但風險不小的選擇,任何一個理性的法律人都努力回避,越優(yōu)秀的律師越不愿接手關乎生死的刑事案件”。[12]另一方面,“辯護權對公權力的依附,導致辯護人的發(fā)展路徑呈現(xiàn)出反專業(yè)化的特點,業(yè)務精湛的職業(yè)律師對很多當事人并沒有什么價值,轉而看重的卻是被委托人對社會關系的運作能力”,業(yè)務精良但并無太大“社會能量”的律師,即使參與到刑事辯護中,對案件的走向亦難有作為,這也導致被告人對委托辯護人信心的喪失。一項對某縣基層法院刑事辯護情況的調研顯示,被告人自我辯護率總體達77%;而在沒有委托辯護人的被告中,27%的人認為“即使請了律師也作用不大”。[13]
要使辯方享有充足的辯護資源,第一,應當改善刑辯律師的生存環(huán)境,降低律師充分開展刑事辯護工作不應承擔的風險。首先,應當降低律師正當履行辯護職責卻遭偽證罪追訴的危險,“法律除了要對律師偽證罪之罪狀做精準描述外,還要構建一個公正的程序防止相關罪名成為職業(yè)報復的工具”。[14]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須由律師承辦案件偵查機關之外的其他偵查機關偵辦律師偽證案件,并應及時通知律師所在的事務所和律協(xié),帶來一定制度利好。其次,要加強對刑辯律師人身財產安全的保護,實施保護的主體應當是具備足夠強制力的公安機關。最后,追訴和審判機關不應因律師辯護“干擾工作”而對被追訴人采取報復性處理。退一步講,在短時間內無法有效降低刑辯律師執(zhí)業(yè)風險的情況下,至少也應使其所獲酬勞與所受風險和付出勞動成正比。當然,酬勞的絕對數(shù)目又涉及與民商事和非訴案件酬勞的橫向比較,而經濟狀況較差、無法提供充足酬勞給辯護律師的被告人,亟須獲得高質量的法律援助,因此,第二,應當繼續(xù)完善法律援助制度,加強法律援助力度。政府應當加大對法律援助機構的資金投入,并確保這些資金??顚S茫辉黾映袚稍x務律師的數(shù)量并提高其執(zhí)業(yè)務質量,特別是在區(qū)縣、鄉(xiāng)鎮(zhèn)和經濟欠發(fā)達地區(qū);酌定法律援助制度應落到實處,使確有困難的被追訴人切實享受到法律援助。
要使辯方享有有效的辯護資源,除了提高辯護律師執(zhí)業(yè)能力、充分落實非法證據(jù)排除規(guī)則②關于現(xiàn)實庭審中的非法證據(jù)排除情況,律師田文昌曾描述這樣一段刑辯經歷:“對非法證據(jù),律師提出異議、拿出證據(jù)后,法庭將這部分證據(jù)排除了,但是稍后,控方又拿出同樣的證據(jù),說這次不是非法獲取的,更可笑的是法庭居然采納了?!币Χ伲骸靶淘V法大修內幕四位親歷者講述修法10年博弈”,載《中國經濟周刊》2012年第12期,第26頁。等各項證據(jù)規(guī)則外,更重要的是剪除“法庭之外的力量”對案件審理結果的左右,真正將司法裁判權交給庭審法官,使業(yè)務能力強而非“社會能量大”的刑辯律師在案件中做“有用功”,這也契合了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之法治本意。
實施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不只是為了維護司法公正,也是為了以公正司法樹立司法公信,使人民群眾信任司法、認可判決,這是改革所期望取得的實效。但是,即便優(yōu)良的審判中心制度在我國得以運行,還有另外一個現(xiàn)實因素制約著改革實效的體現(xiàn),即人民群眾對審判中心的接納程度。
因為中國傳統(tǒng)訴訟文化中存在的“查個水落石出”、“討回公道”這種注重發(fā)現(xiàn)客觀真實、實現(xiàn)實體正義的傾向,一旦某些在辦理程序上并無瑕疵、且已經過庭審考驗的案件,特別是廣受輿論關注的焦點案件,其判決結果違背了群眾的“樸素正義觀”,那么,不僅司法公信得不到強化,甚至還會產生負面的社會效果。試想,如果“辛普森案”的世紀審判發(fā)生在中國,其審判程序無論舉證質證、律師辯護和司法公開都無懈可擊,甚至堪稱典范,但唯獨在處理結果上,一個被社會民眾普遍認為實施了重罪的人,甚至他自己還在案后寫出一本假設并描述自己殺人的書——《如果是我干的》,最終卻沒有受到刑事制裁,將在輿論中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新聞媒體在現(xiàn)代社會被稱為行政權、立法權和司法權以外的“第四種權力”,媒體對某一案件的渲染,往往會極大左右輿論對該案處理結果的看法,甚至引發(fā)“輿論審判”,產生“民粹主義司法”①有關“民粹主義司法”的述評,可參見劉練軍:“民粹主義司法”,載《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3年第1期,第15~29頁。。尤其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自媒體及伴生的網(wǎng)絡輿情,在發(fā)揮人民監(jiān)督作用的同時,“也產生了妨礙依法辦案、損害司法獨立與當事人權利等負面影響”。[15]
由此看來,無論傳統(tǒng)觀念還是當代媒體,似乎都未對“人民群眾對審判中心的接納程度”起到正面促進作用,但是也應承認,輿論對潛在司法不公的敏感性乃至盲目攻擊,正是過去一些錯誤做法的副產品,是時代之陣痛,對案件司法處理結果抱持客觀平和心態(tài)的公民品格,還需通過司法公正的逐步完善來培育。當前,為了增強人民群眾對審判中心的接納程度,使司法公信得以樹立、改革收到實效,首先,政府部門特別是司法機關,應當強化落實法制宣傳,使人民群眾逐步樹立正確的司法觀念,了解審判中心將會帶來的變革和積極影響;其次,媒體必須將客觀、全面報道之職業(yè)操守放在第一位,不得為了提高業(yè)績而片面報道案情,甚至不惜為此單純滿足輿論的獵奇心或激起民憤;最后,政府應在透明公開、合理引導的基礎上,強化對輿情特別是網(wǎng)絡輿情的監(jiān)控,甄別和清除別有用心者的謠言,并及時通過媒體辟謠。
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是一場全面而深入的宏偉工程,需要長期而系統(tǒng)的制度設計、實踐檢驗和反饋修正,這既需要司法理論層面的揚棄,也需要司法實踐層面的探索。因此,在改革過程中,一方面,要系統(tǒng)地總結和升華現(xiàn)有理論和有益經驗,用先進的司法理念指導司法改革實踐;另一方面,又要在不斷實踐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阻礙改革前進步伐的現(xiàn)實問題,及時發(fā)展和更新改革措施,使其切中問題要害,消除司法實踐中的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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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炫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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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8-8628(2016)02-0106-05
2015-12-01
李堯(1988-),男,山東臨沂人,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訴訟法學專業(yè)2014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