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計》中猶太人物的異化與疏離
——一個存在主義的視角

任瑞芳（四川外國語大學研究生院，重慶400031）

《伙計》中猶太人物的異化與疏離
——一個存在主義的視角

任瑞芳
（四川外國語大學研究生院，重慶400031）

作為美國當代最重要的猶太作家之一，伯納德·馬拉默德創(chuàng)造出多部帶有猶太文化特色的作品，比如《伙計》、《新生活》、《房客》等，在這些小說中，馬拉默德通過塑造多個令人難忘的“精神孤兒”的形象，展現(xiàn)出他在勾勒美國社會底層猶太人的眾生畫像方面的天賦。本文以長篇小說《伙計》為例，通過對帶有存在主義色彩的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分析,揭示個體精神世界產(chǎn)生異化的原因以及物欲泛濫的現(xiàn)代社會對人與人、人與社會關(guān)系的浸染，從而娓娓道來馬拉默德內(nèi)心深處的猶太悲憫情懷，傳達“世界是荒謬的，人生是痛苦的”存在主義文學意涵。

馬拉默德；《伙計》；自我異化；人際疏離；反叛與復(fù)歸

引言

《伙計》是其撰寫?yīng)q太道德精神的代表作。在這部小說中，馬拉默德塑造了多個個性鮮明的小人物形象，這些人物大多淳樸善良，苦苦贖罪卻難以在文化夾縫中生存?；诖嬖谥髁x的視角和一貫主題如荒誕感、無根感、流浪感等，《伙計》呈現(xiàn)了生活在絕望之中的精神和思想狀態(tài)以及猶太人與非猶太人之間、猶太個人與主流社會之間的疏離以及產(chǎn)生疏離的原因，揭示了他們?nèi)绾斡勺晕耶惢癁榉俏?，并逐漸成為社會、文化邊緣的“局外人”的過程，以及在美國主流文化、思想沖擊下，這些美籍猶太人自我與非我的矛盾，從而引出這部作品中的存在主義要素和文學價值。

一、存在主義視域下的荒原發(fā)聲者

歐洲存在主義者強調(diào)個人自由和存在，把人的“存在”看做西方人本主義哲學的中心范疇，“把個人看作是獨立于社會的孤立的封閉體系，把社會看作是束縛人個性的桎梏，并把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看作在本質(zhì)上是一種沖突的關(guān)系”[1]27，認為：人在創(chuàng)造自己“存在”的時候，孤獨、隔絕、疏離等基本感受又造就了人存于世的荒謬之感。當然存在主義者對荒謬之感并非一味地消極對待，薩特在提出世界荒誕性的同時，更從非理性主義的觀點出發(fā)，肯定人的自由選擇權(quán)。這些存在主義哲學理論關(guān)于人生真諦以及存在價值的探索，給生活在精神荒原中的美國人民以精神慰藉。另外，戰(zhàn)爭的陰影使人們在抑郁苦悶的精神狀態(tài)中開始不斷地探尋自我主體性，促使人們更多地關(guān)注個人存在狀態(tài)。這些對個體“存在價值”思想的探索，引發(fā)像馬拉默德這樣的猶太作家對美國猶太移民自身處境的思考，也為他們探求二戰(zhàn)后美籍猶太移民自我疏離、自我與他人疏離的諸祥態(tài)提供了契機。

馬拉默德的存在主義思想在他的長篇小說《伙計》中得到體現(xiàn)。在各種反猶浪潮和多種文化沖擊下，猶太移民在文化包容性強大的美國亦是彷徨。這種艱難生存現(xiàn)狀，引起馬拉默德的共鳴?！白鳛橐幻q太后裔，他深知猶太人命運多舛，更能深刻地體會到猶太民族在美國現(xiàn)實生活中的陌生感、疏離感和失落感”[2]；共同的創(chuàng)傷和無根感使他在作品中以一種更認真嚴肅的使命感來對待筆下猶太人物的精神、生存狀態(tài)以及他們的“存在”困境。在《伙計》這部小說中，存在于邊緣的孤獨、迷茫的小人物苦苦探尋人的存在價值，然而他們所面臨的現(xiàn)實世界卻是荒誕、無意義。物欲、利欲交叉的現(xiàn)實，人與人之間疏離、隔絕的存在狀態(tài)以及苦澀流亡過程中思想的反叛與復(fù)歸，恰如其分地描繪出猶太移民進退維谷的“存在”困境和荒誕性。

不難看出馬拉默德多部小說中的美國式存在主義思想一方面深受歐洲存在主義哲學的影響，另一方面基于美國本土文化土壤和猶太民族傳統(tǒng)文化根基，獨具特色。從存在主義的視角出發(fā)，馬拉默德在關(guān)注社會底層猶太移民生存狀態(tài)和精神狀態(tài)的同時，把《伙計》等小說中各色人物自我異化為非我的精神危機當作個體“存在”的一部分，以此襯托現(xiàn)實世界的荒誕、無理性。

二、物欲、利欲：自我與非我的精神荒原

《伙計》以掙扎于美國文化大熔爐之中的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為描述對象，以紐約這個城市為故事背景，呈現(xiàn)出一幕小人物掙扎于物欲、利欲盛行的社會的場景，揭示了其筆下人物面對自在與自為喪失協(xié)調(diào)性的現(xiàn)實世界以及荒誕、矛盾的現(xiàn)代生活，自我逐漸異化為非我的過程。

道德典范——莫里斯是一個典型的老好人，是現(xiàn)代社會的圣方濟各。他雖不去教堂、不參與祈禱，但他有自己作為猶太人的道德標準。他認為只要心地善良，正經(jīng)做事就能夠踐行猶太道德精神。他熱情服務(wù)波蘭女人，接濟可憐的小女孩，對偷竊自己牛奶和面包的弗蘭克，也誠心諒解。對莫里斯來說，為他人受苦是他做人的道德標準。然而，物欲雜生的社會還是浸染了老好人莫里斯的精神世界。莫里斯從俄國逃到美國，放棄成為藥劑師的機會，成為雜貨鋪掌柜，每一次流亡都是為了追求現(xiàn)世的幸福，但呈現(xiàn)在他面前卻是非理性的世界和荒誕的“存在”。莫里斯和他的食品雜貨鋪在新型商店、新興文化的沖擊下，寸步難行。充滿物欲、利欲的現(xiàn)代社會成為戕害莫里斯精神世界的異己力量，使得莫里斯開啟了暫時的自我異化為非我的精神之旅。他嫉妒卡普的好運道，“發(fā)覺自己但愿他碰上一點小小的不幸”[3]26；他害怕新開張的鋪子給自己的營生帶來損失，所以心里渴望搗毀新店的裝修；最后，為轉(zhuǎn)變運道，他產(chǎn)生放火燒鋪子以換取保險金的想法并付諸實踐。由此，殘酷的社會現(xiàn)實面前，莫里斯不過是自在與自為失衡的犧牲品。

流浪兒弗蘭克——迷失在多種文化夾縫中的異族青年，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的人生、價值觀以及道德觀是與莫里斯的倫理道德精神截然相反的。幼年和成長中的不幸使弗蘭克更多地關(guān)注滿足自我欲望的需要。然而，好運道總是繞他而行，追求的東西也總是宿命般的從他手上溜走。為了感知自我存在，他像驢子一樣，努力干活，然而“快定局的事情就在眼皮下砸了鍋”[3]104。人生的各種滋味使他漸漸意識到自己對于美國主流社會來說，就是一個缺乏歸屬感的“精神孤兒”。于是，作為一個既站在主流文化的對立面，又排斥猶太民族文化的異族青年，“他也就認輸而安心當起流浪漢來了”[3]107，不存希望，不問時間，行走于現(xiàn)世，浮萍一樣的存在。身處迷茫之中的他認為，運道那么壞完全是因為自己以前都在花費精力在做錯事上，他應(yīng)當通過犯罪改變?nèi)松倪\道。行兇、搶劫的想法，讓他興奮、顫栗。他認為只要有遠大的目標，即使這個目標給他人或社會造成傷害，也總比碌碌無為的人生有意義。這種扭曲的道德理念是弗蘭克，在壓抑、冷漠的現(xiàn)代社會流亡過程中，自我逐漸異化的呈現(xiàn)。

美國存在主義的一個顯著特點是不壓抑、不克制自我的欲望，在《伙計》這部小說，馬拉默德通過呈現(xiàn)這段自我異化為非我的短暫精神之旅，描繪了小人物自在與自為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以及現(xiàn)實生活的荒誕性，揭示了在美國主流文化、思想沖擊下，他們自身產(chǎn)生的異化和猶裔非猶太意識。在物欲泛濫的社會境遇下，莫里斯與弗蘭克所呈現(xiàn)的自我與非我的精神荒原，不過是個體探尋生命真諦時的一些無意義嘗試罷了。

三、疏離、隔閡：文化夾縫中的人物生存困境

美國存在主義者威廉·巴雷特認為“異化與疏離”構(gòu)成了存在主義的整個框架。在美國，戰(zhàn)爭帶來的創(chuàng)傷、極權(quán)主義的盛行以及現(xiàn)代社會的發(fā)展都給身處其中的人們帶來無根感、流浪感，基于這種社會境況，群體之間關(guān)系、個人與社會之間的關(guān)系、個人與他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逐漸發(fā)生異化，淡漠、疏離、隔閡充斥在各種關(guān)系之中。在《伙計》這部小說中人物的生存困境首先表現(xiàn)為猶太人與非猶太人之間的排斥、隔閡和疏離。猶太人莫里斯一家靠經(jīng)營一間破落、老式的食品雜貨鋪為生，這間雜貨鋪位于紐約貧困區(qū)街頭偏僻一角，鋪子的地理位置映射了莫里斯一家人作為猶太人在紐約的生存境況——邊緣的存在。盡管莫里斯每天早起一個小時為波蘭女人提供面包，但是波蘭女人對猶太人的排斥感絲毫不減，有時她甚至帶著古怪的笑容稱莫里斯售賣的猶太面包卷為“猶太酸黃瓜”，這些都導(dǎo)致了人際之間的疏離。另外，送貨人奧托顯然是對猶太移民懷有偏見的。奧托總覺得猶太人陰險狡詐，他勸弗蘭克，“別給猶太佬干活，小伙子。”[3]71莫里斯排斥奧托，他堅持“絕不要欠一個德國人的情?！盵3]4除此之外，猶太人所堅持的猶太人只能和猶太人結(jié)婚的傳統(tǒng)觀念等都使得猶太人與非猶太人之間的疏離突顯。同樣是流亡至美國的異鄉(xiāng)人，漂泊無根的感覺本應(yīng)將他們密切地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淡漠、壓抑的社會環(huán)境讓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受限，疏離也就成為小說中各色人物難以逃脫的宿命。

猶太個人與主流社會之間的脫節(jié)是小說人物生存困境的另一表現(xiàn)。首先，由老好人莫里斯居住的社區(qū)來看，破落的黃磚房、老式店鋪與公園大道上明亮的私人宅邸相比，本就映射著莫里斯與主流社會的疏離、脫節(jié)。受困于這間雜貨鋪，莫里斯不自覺地疏離現(xiàn)代社會，并逐漸將自己隔絕于主流群體社會之外。當一個德國人將卡普的鋪子租下，并把室內(nèi)裝置搞的花樣百出的時候，莫里斯是既羨慕又嫉恨的。那新式的冰箱、日光燈、貨架將莫里斯遙不可及的夢想具體化，然而這些新式的東西卻是屬于他人的。莫里斯內(nèi)心也在渴望改變，但“為他人受苦”的宿命最終還是將他束縛于那間吸人血的老式店堂。莫里斯實際上是和這間街角店鋪一體的，店鋪的命運即莫里斯的命運。德國人的新型商鋪代表著主流社會的發(fā)展，這種發(fā)展與基本滯于原狀的老式店堂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對比產(chǎn)生的差距實際上也就是莫里斯與主流社會的距離。

《伙計》中有關(guān)群體之間關(guān)系，個人與他人、社會之間關(guān)系逐漸發(fā)生異化的敘述，體現(xiàn)著存在主義哲學的普遍主題：人與人、社會之間的隔絕；漂泊無依的孤獨感、無根感。在缺乏溝通、信任的現(xiàn)代人際社會，無論是出于自愿還是迫于無奈，莫里斯等人都不能自主地成為人際關(guān)系異化的犧牲品。另外，馬拉默德并不僅僅旨在將這些“精神孤兒”的形象繪于紙上，其娓娓道來的有關(guān)想要改變?nèi)伺c人、社會疏離現(xiàn)狀，引導(dǎo)筆下人物走出孤冷一隅的嘗試也是對身處普遍困境之中的現(xiàn)代人的一種啟迪。

結(jié)語

基于存在主義的視角，《伙計》中個體于文化夾縫中所呈現(xiàn)的生存困境、人際交流困境、自我復(fù)歸困境以及為擺脫困境而進行的努力嘗試，既揭示了在信任感喪失的現(xiàn)代社會人們精神世界逐漸異化的根源，自在與自為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以及人們在反叛與復(fù)歸的拉鋸戰(zhàn)中艱難求生的自我意識，又體現(xiàn)了人與人之間關(guān)系的異化、疏離。馬拉默德并不僅僅呈現(xiàn)這些身處現(xiàn)代社會的“精神孤兒”的疏離、無根之感，他所道來的有關(guān)底層人物對生活真諦、存在價值的探索，喚醒了人們被壓抑的自我，促使人們重新思考猶太人與非猶太人的關(guān)系、猶太個人與主流社會的關(guān)系，開啟一段自我復(fù)歸的精神之旅。由此，馬拉默德通過《伙計》將其對流亡過程中猶太人的生存狀態(tài)推及至整個猶太民族，展現(xiàn)了猶太人在多種文化雜糅的社會中的“存在”狀態(tài)以及“存在”過程中所不可避免的各式苦難、反叛與復(fù)歸，傳達了他對經(jīng)典的猶太道德精神守護意識，引出“人人都是猶太人”[4]195的大義。

[1]徐崇溫.《存在主義哲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2]劉敏.《存在主義在當代美國猶太文學中的足跡》.文學界(理論版),2012(11).

[3]伯納德·馬拉默德.《伙計》.葉封，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0(1).

[4]錢滿素.《美國當代小說家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Alienation and Estrangement of Jews in The Assista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xistentialism

REN Rui-fang
(School of Graduates,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Chongqing,400031)

Bernard Malamud,as one of the most prominent Jewish writers in contemporary America,creates several works with Jewish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such as The Assistant,A New Life,The Tenants,and so on.In these novels,Malamud,by shaping a plenty of memorable images of“spiritual orphans”,showing his talent at picturing the bottom society of American Jews.Taking The Assistant for example,through the analysis on people’s mental state and existential state with existentialism,this paper reveals the reasons for alienation in the spiritual world of individuals and the impregnation of modern society of rampant materialism to the relation between human beings and between humans and society.And it tells people the Jewish compassion feelings of Malamud,and conveys the existential meaning of literature: the world is absurd and life is suffering.

Malamud,The Assistant,self-alienation,interpersonal alienation,rebellion and restoration

I106.4

A

1674-8891（2015）06-0106-03

2015-12-25

任瑞芳（1990-），女，黑龍江人，四川外國語大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羅瑞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