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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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維斯的小說觀與批評維度
孟祥春
摘要:利維斯的小說觀是把握其整個批評體系的關(guān)鍵。其小說觀包括三大核心觀念,即“小說作為戲劇之詩”、“小說作為道德語言”、“小說作為對生活之肯定”。在這三大觀念的統(tǒng)攝下,利維斯小說批評的多重維度如“現(xiàn)實”、“生活”、“道德”、“傳統(tǒng)”、“成熟性”、“真誠”、“具體性”、“非個人化”、“技巧”、“形式”、“藝術(shù)性”、“語言”等便有了合法性,這些同時也證明了學界對利維斯的小說批評所下的“道德批評”判定并不準確。
關(guān)鍵詞:利維斯;小說觀;批評維度
利維斯(F.R. Leavis,一八九五-一九七八)是英國“文化研究”的先驅(qū)之一、《細察》雜志的創(chuàng)辦者,實質(zhì)上重新書寫了英國的詩歌史與小說史,決定性地塑造了二十世紀中期英國的批評圖景,同時還大大提升了“英文”以及文學批評自身的地位;他是二十世紀英國最具影響和爭議的批評家,同時也是英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批評家之一。利維斯最為輝煌的成就和最大的影響力在于他的小說批評。一九四八年,其《偉大的傳統(tǒng)》出版,引起了轟動,并由此確立了利維斯在英國小說批評界的核心位置。
利維斯從文化批評走向詩歌批評,再從詩歌批評走向小說批評,并最終走向社會批評,為社會健全與文化健康而吶喊。在利維斯的批評體系中,文化批評是基礎(chǔ),小說批評是中心。利維斯小說批評中最為重要的維度,如“現(xiàn)實”、“生活”、“道德”等,都是由他的“小說觀”決定的,其他諸多緯度也全在“小說觀”的統(tǒng)攝之下。利維斯的小說觀包括三個互相聯(lián)系的觀念,即小說是“戲劇之詩”(as dramatic poem),小說是“道德寓言”(moral fable),小說是“對生活之肯定”(affirmation of life)??梢哉f,對利維斯的“小說觀”的準確理解是深入、全面、系統(tǒng)把握利維斯整個批評體系的關(guān)鍵。
從一九四七年春開始,利維斯在《細察》發(fā)表的論述小說家的系列文章皆冠以“小說作為戲劇之詩”①F.R. Leavis,The Novel as Dramatic Poem,in Scutiny (Vol. XIV,No.l3),Cambridge:CUP,1963,p. 185.的大標題。這些文章構(gòu)成了《偉大的傳統(tǒng)》的主要內(nèi)容。利維斯明確寫道:“我想說的是,《陰影線》中這類創(chuàng)造性工作(我稱之為‘戲劇之詩’)的意義不能由任何道德來代表。”②F.R. Leavis,Anna Karenina and Other Essays,London:Chatto&Windus,1967.p. 108.安妮?塞姆森認為,利維斯把小說看成“戲劇之詩”,從而“讓‘跨文學樣式’(cross-genre)的關(guān)聯(lián)成為可能”。①Samson,Anne. F. R. Leavis,Hemel Hempstead:Harvester Wheatsheaf,1992,p. 148.那么,小說如何可以作為“戲劇之詩”呢?
利維斯說:“小說大家之重要性就如同偉大詩人之重要性?!雹贔.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George Eliot,Henry James,Joseph Conrad,London:Chatto&Windus,1948 p. 2.同理,偉大小說的重要性就如同偉大詩歌的重要性。這句話傳達的信息是:偉大詩人和詩歌之重要性毋庸質(zhì)疑,然而,小說大家和偉大小說的重要性卻只能通過偉大詩人和偉大詩歌去比附。在英國文學的傳統(tǒng)之中,詩歌一直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而小說自誕生之日起就地位卑微,甚至曾一度被視為市井邪魔。到了十九世紀,小說的地位有較大提升,而在二十世紀的英國,小說最終上升到了足以比肩詩歌的地位,這其中,利維斯的弘揚與推動功不可沒。我們從引領(lǐng)時代的偉大小說家與偉大詩人身上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非常相似。引領(lǐng)英國詩歌發(fā)展新方向的偉大詩人應(yīng)具有的六大特征,即“語言與技藝的革新者”、“自然語言和口語的精妙運用者”、“‘真誠’原則的倡導者和傳承者”、“時代意識與責任的敏感者與擔當者”、“現(xiàn)實與人生的擁抱者”以及“對后世詩人的影響力”。而偉大小說家與偉大詩人在這些特質(zhì)上是完全相通的。他們之間的一致性為利維斯把兩者相提并論提供了充足的理據(jù)。但是,就“小說”形式與“詩歌”形式而言,兩者大不相同,小說成“詩”的連接點就在于“戲劇”。而“戲劇”在這里有著雙重含義。首先,它是作為文學體裁的“戲劇”。詩歌與戲劇的連接點有很多,其中之一便是戲劇往往有著詩化的語言,利維斯十分推崇的莎士比亞便是代表。戲劇于利維斯而言,小說近似于大型化的詩歌,而戲劇往往又是近似于小型化、簡單化的小說。由此,“小說作為戲劇之詩”便有了合理性。也就是說,小說近似于詩歌的戲劇化。小說與詩歌在意義的產(chǎn)生、存在方式、與現(xiàn)實及生活的關(guān)系以及自身功能上都有著相似之處。利維斯認為詩歌和小說的意義是在協(xié)作中構(gòu)建產(chǎn)生的;意義的存在方式是“第三域”;小說與詩歌皆通向“文外”即與“現(xiàn)實”和“生活”發(fā)生必然的聯(lián)系;詩歌和小說在利維斯看來都可以塑造當代情感,承載傳統(tǒng),并藉此對抗大工業(yè)文明。
“戲劇”的另一重含義是“戲劇化(般)的”。利維斯的“小說作為戲劇之詩”這一思想似乎受到了劉易斯“小說要戲劇化的呈現(xiàn)”這一主張的影響。利維斯在評價詹姆斯的《一位女士的畫像》時說:“詹姆斯在選擇他的精彩場面時,用的是戲劇化呈現(xiàn)的高超藝術(shù)”,③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188、279頁,袁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而詹姆斯的《未成熟的少年時代》則是“一部完全戲劇化了的小說”。④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188、279頁,袁偉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皯騽』币鉃椤斑m合于戲劇或者具有戲劇典型特征”。戲劇,以英國的戲劇而言,其典型特點包括現(xiàn)實虛擬化、程式化、沖突最大化、語言的詩化(后來的生活化)等。利維斯自然清楚小說就是“虛擬”現(xiàn)實,藝術(shù)地呈現(xiàn)生活,所以他并不贊賞司各特傳統(tǒng)對“生活”表層的鏡像反映。同時,他反對“程式化”的小說創(chuàng)造,特別強調(diào)小說形式的創(chuàng)新。利維斯并未明確表露過“沖突最大化”這類思想,但他對小說的構(gòu)思和情節(jié)還是十分強調(diào)的,要突出張力,而且要有“感染力”,必須很大程度上依靠制造沖突。至于語言的生活化,則是利維斯十分推崇的,口語化的詩歌創(chuàng)作在利維斯那里也得到了高度評價。當然,這種語言必須是精妙的,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
從利維斯“小說作為戲劇之詩”這種比附我們還可以看出他對小說體裁的看法。他在《陰影線》的評論中寫道:
《臺風》的感染力對我而言無疑是偉大藝術(shù)的感染力,它絲毫不依賴玄奧的“對宇宙的哲學論斷”或者依賴詩化散文帶來的欣喜。它以讓人驚訝的力量,喚起了人們對臺風的暴烈的印記……對《臺風》,我想說的根本一點是它是一位偉大小說家的作品;他的興趣圍繞著人類主題,構(gòu)思點依賴恰當措辭與說服力,有了這些,他筆下具體的個人人物才能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這個故事當然有其嚴肅崇高性,但開篇卻似喜劇大師的手筆,但作品中主導性的是藝術(shù)(讓人聯(lián)想起狄更斯)自始至終有其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①F.R. Leavis,Anna Karenina and Other Essays,p. 98.
毫無疑問,這一論斷表明,利維斯對小說題材有著現(xiàn)實主義的理解。對利維斯而言,小說創(chuàng)造過程就是藝術(shù)發(fā)現(xiàn)過程:生活如戲劇般呈現(xiàn)開來,語言又增益新的體驗,于是,小說便和戲劇發(fā)生了聯(lián)系,同時又有了質(zhì)的區(qū)別。聯(lián)系在于,它們都試圖“講故事”,而且力爭讓人“身臨其境”,也就是,兩者都要“呈現(xiàn)生活,而且,其方式并不是像西方的畫家畫石膏像那樣來照直來描摹生活,而必須是“戲劇性的”。因此,小說與戲劇中的情節(jié)與人物有了夸張、有了“意義”,或者一言以蔽之,有了“藝術(shù)性”與“感染力”(impressiveness)。小說與戲劇本質(zhì)的區(qū)別在于,戲劇故事必須發(fā)生在“舞臺空間”,而小說的故事卻發(fā)生在“文本空間”,或者說發(fā)生在讀者構(gòu)建的閱讀體驗與“想象空間”中。因此可見,小說有著更為廣闊與深厚的“生活”,人物的“呈現(xiàn)”也會更加豐富多樣。
貝爾認為,“‘小說作為戲劇之詩’這一模式表明了利維斯獨特的視點以及相應(yīng)的局限。他是一個敏銳、深邃的批評家,他對語言極富個性特征的運用中包含了其存在主義的姿態(tài)。但其診斷式的核心使他不能考慮這樣一種情況:即語言必須以一種相對的(relative)猜測的(speculative)方式去理解”。②Michael Bell,F(xiàn).R.Leavis,London:Rutledge,1988,p. 128.其實,利維斯并未賦予語言以精確的意義,同樣,作品的意義是由作者和讀者共同構(gòu)建出來的,具有“協(xié)作-創(chuàng)造”的本質(zhì),因此利維斯正是以一種相對、猜測的方式去理解語言意義和文學意義的。
按照利維斯的邏輯,文學意義似乎就在詩歌和小說兩級之間產(chǎn)生,前者造就“詩的世界”,后者造就“小說的世界”,因此,文學的意義必定兼有“詩性”與“小說性”。也就是說,文學作品必定是“詩性”與“小說性”的混合體,因此,某些偉大的小說家也自然地成了“詩人小說家”。利維斯認為詹姆斯就是智慧的“詩人小說家”,③F.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12、128、128、129.勞倫斯亦然。利維斯說:“在一個天才的大腦里,結(jié)果應(yīng)當是對比較的偏好,不斷地思考文明社會的本質(zhì),思考有無可能想象一個比他所知道的任何社會都要美好的文明。當我把他(康拉德)稱為‘詩人小說家’(poet-novelist)時,我想到的就是這種思考的深刻性:他的‘興趣’(interests)不是僅僅筆頭關(guān)涉的東西?!雹蹻.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12、128、128、129.康拉德認為,小說家的內(nèi)心總有一個詩人,他必須積極地感受生活,保持對內(nèi)心深處很多東西的追求,藉此才能健全自己的“趣味”。利維斯明確說:“我把他(康拉德)稱為‘詩人小說家’時,旨在表明:他的藝術(shù)中起決定和控制作用的趣味,關(guān)涉的是‘他內(nèi)心最深處的’東西(康拉德是一個具有非凡的感受力),而且也最易打動我們內(nèi)心最深處的東西?!雹軫.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12、128、128、129.利維斯此處并沒有明確表明,“內(nèi)心最深處的東西”究竟是什么,當然,“內(nèi)心最深處的東西”本來就很難抓住說個明白,但是,從利維斯對康拉德藝術(shù)特色的評判中,我們還是發(fā)現(xiàn),“內(nèi)心最深處的東西”必須關(guān)乎“對生活所抱的嚴肅關(guān)懷”。⑥F.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12、128、128、129.
另外,從小說的地位來看,利維斯的這種論斷無疑是對小說和小說家地位的有力提升;從文學樣式上看,利維斯試圖在小說和詩歌之間建立起某種關(guān)聯(lián)(他的批評于是很自然地從詩歌走向小說)并自由地把詩歌批評詞匯遷移到小說批評當中去。
前文已闡述了利維斯的“文學”與“文學外”(extra-literary)的關(guān)系。文學通向文外,就是通向“現(xiàn)實”和“人生”。利維斯的小說批判,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關(guān)注小說所體現(xiàn)的道德關(guān)懷,而道德關(guān)懷其本身就是一個“如何生活”和“如何看待生活”的問題。利維斯干凈利落地寫道:
小說大家……就是對生活抱有一種異常發(fā)達的興趣……對經(jīng)驗的非凡的吐納能力,一種面對生活的虔誠虛懷,以及一種明顯的道德熱誠。①F.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8-9、141.
小說家須能吐納經(jīng)驗,這種能力一方面與語言創(chuàng)造新體驗的表達功能有關(guān),另外,它更與作家對生活的態(tài)度以及人生體驗的把握有關(guān)。偉大的小說就是“對生活的肯定”(affirmation of life)。斯賓諾莎曾說,自由的人絕少想到死,他的智慧,不是死的默念,而是生的沉思。同樣,在文學解放性的世界里,情感和智性得以交融,它讓人走向自由;走向自由,便是對生的向往,有了對生的渴望,我們才真正的開始了生活。作品與外部世界的關(guān)聯(lián)在于情感與想象,情感是紐帶,想象是途徑,文學現(xiàn)實和外在現(xiàn)實于是有了各自的自在自為性和彼此之間的統(tǒng)一性。
從根本上講,利維斯的這一態(tài)度完全取決于他對小說和“現(xiàn)實”與人生關(guān)系的看法,而且與小說的“真實”觀密切相連。因此,我們有必要由此切入,并最終回歸到對“肯定人生”的意義追問上。
“文學與現(xiàn)實和人生”是文學批評界古老而又常新的話題。但總體而言,近代的文學理論家和批評家們對此有著較為趨同的看法。
首先讓我們從反面思考藝術(shù)與生活:藝術(shù)是否可以和生活脫離,并完全徹底地走向自我?對此,韋勒克給出了一個中肯的回答:“那種認為藝術(shù)純粹是自我表現(xiàn),是個人感情和經(jīng)驗的再現(xiàn)的觀點,顯然是錯誤的。盡管藝術(shù)作品和作家的生平之間有密切關(guān)系,但決不意味著藝術(shù)作品僅僅是作家生活的摹本。”②勒內(nèi)?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第79、113、110、250頁,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個人是社會的產(chǎn)物,同時,“文學作為某一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只能發(fā)生在某一社會的環(huán)境中”。③勒內(nèi)?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第79、113、110、250頁,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也就是說,藝術(shù)中必然有著廣闊的生活體驗,它是超越個體的,甚至是超越時空的。作家和社會之間總存在著一種互動的關(guān)系,藝術(shù)和生活也是如此?!白骷也粌H受社會的影響,他也要影響社會。藝術(shù)不僅重視生活,而且也造就生活?!雹芾諆?nèi)?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第79、113、110、250頁,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韋勒克對小說和“生活”的真實性的關(guān)系論述得簡單而透徹,他說:“小說家的世界或宇宙,這一包含有情節(jié)、背景、世界觀和‘語調(diào)’的模式、結(jié)構(gòu)或有機組織,就是當我們試圖把一本小說和生活作比較時,或從道德意義和社會意義上去評判一個小說家的作品時所必須仔細加以考察的對象。小說與生活或‘現(xiàn)實’相比的真實性,不應(yīng)以這一或那一細節(jié)的事實的準確性來判斷?!雹堇諆?nèi)?韋勒克,奧斯汀?沃倫:《文學理論》,第79、113、110、250頁,劉象愚等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5。從這一論斷中我們似乎還能看見丹納的影子。丹納說認為“藝術(shù)應(yīng)當力求形似的是對象的某些東西而非全部”。⑥丹納:《藝術(shù)哲學》,第337頁,傅雷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
利維斯說:“如果‘批評’一詞是恰當?shù)脑~匯,那么‘英國小說’的批評傳統(tǒng)談的是‘真實人物’的創(chuàng)造,它以外在的豐盈來衡量作品的活力,并期待看到大量而松散的事件和情景,但對判斷藝術(shù)的要義和關(guān)聯(lián)性的成熟標準卻全然不知。”⑦F.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8-9、141.利維斯所謂的“外在的豐盈”即“生活”。有意思的是,被稱作利維斯的美國傳人的特里林似乎找到了藝術(shù)和現(xiàn)實的關(guān)聯(lián)性的成熟標準。特里林從多維角度闡述了藝術(shù)真實。他說:“整個十九世紀,藝術(shù)的一個主要意圖就是在觀眾心里喚起生存的意義,并召喚被高度發(fā)達的文化削弱了的那種原始的力量。為了得到這個目的,藝術(shù)提出了多種精神訓練的手段,包括遭遇、絕望、極度的反抗,對他人的深切同情,對社會進程的理解,社會的異化。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生存的意義,也即變得頑強的意義逐漸被納入到個人真實性的理解認識之中。藝術(shù)作品因為它完全是自定義的所以本身是真實的:它根據(jù)自身的法則存在著,包括表現(xiàn)痛苦、卑鄙或為社會所不容的各種主題的權(quán)力。同樣,藝術(shù)家也在他完全的自主性中尋求個人的真實性——他的目標是像他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作品一樣自我定義。至于觀眾,他希望能通過藝術(shù)作品的交流獲得自身的真實性,對他來說,藝術(shù)作品就是真實性的榜樣,而藝術(shù)家個人就是生動的例子。”①萊昂內(nèi)爾?特里林:《誠與真》,第97、105頁,劉佳林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在特里林看來,藝術(shù),包括小說,是自定義的,因此在自己的體系內(nèi),是真實的,但它與“外在真實”又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如果特里林所說的整個十九世紀“藝術(shù)的一個主要意圖就是在觀眾心里喚起生存的意義”正確的話,那么它似乎也適用于二十世紀,尤其是利維斯的年代。利維斯本人十分關(guān)注“意義”。他說:“詹姆斯不能想象一個藝術(shù)家或者批評家不關(guān)注意義(significance)。”②F.R. Leavis,James as Critic,in Morris Shapira,ed.,Henry James: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pp. 18、19-22.利維斯補充說道:
對“意義”的看法最終關(guān)乎對“價值”的判斷,這兩個術(shù)語互相關(guān)聯(lián)……創(chuàng)造性作家對呈現(xiàn)(render)生活的關(guān)注就是對意義的關(guān)注,對最具重要性的事情的關(guān)注……關(guān)乎它所傳達的人類體驗之潛能的意義。③F.R. Leavis,James as Critic,in Morris Shapira,ed.,Henry James: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pp. 18、19-22.
生活之于利維斯的小說批評,正如同生活之于阿諾德的詩歌批評。雖然,小說中的“生活”不同于“現(xiàn)實生活”,但從小說中依然能解讀社會卻也是不爭的事實,至少是以文學的方式。因為我們可以從小說中去尋找“意義”和“真實”,正如特里林所說的:“在我看來,康拉德的《黑暗的心》是現(xiàn)代人用文學的方式表現(xiàn)對真實的關(guān)心的一個典范。”④萊昂內(nèi)爾?特里林:《誠與真》,第97、105頁,劉佳林譯,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這的確有利維斯的遺風。利維斯認為:“英國文學的多樣性與廣度十分宏大,無可匹敵,它深刻而完全地記錄了變化的生活,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在并沒有死去的延續(xù)體?!雹軫.R.Leavis,English Literature in Our Time and the University,The Clark Lectures,1967. London:Chatto&Windus,1969,p. 60.此處,“并沒有死去的延續(xù)體”不僅指代“傳統(tǒng)”,還指代“生活”。利維斯經(jīng)常使用“生活貧乏”(life-impoverishment in art)與“藝術(shù)脫離生活”(separation of art from life)等術(shù)語,這無不表明,“生活”如同“道德關(guān)注”一樣,是利維斯小說批評體系中重要的批評詞匯。運用這些詞匯的好處是,“作為一個批評家,利維斯在自己的領(lǐng)域內(nèi),表明了文學如何來揭示社會”。⑥R.P. Bilan,The Literary Criticism of F.R. Leavis,Cambridge Univsersity Press,1979,p. 11.
利維斯說認為小說是對生活的“肯定”(affirmation)這一論斷本身就預設(shè)了一個前提,即上文討論的小說與“現(xiàn)實”的“人生”的區(qū)別與聯(lián)系?!叭松痹诶S斯那里,有著豐富的表達,它有時是“生活的潛能”(potentialities of life)、有時是“體驗的潛能”(potentialities of experiences),有時是“人生的可能性”(possibilities of life),或者“人類的潛能”(human potentialities)。⑦F. 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12、8、8.利維斯希望良善與美好以及與此相關(guān)的種種體驗都可以由語言在小說中“實現(xiàn)”(enacted)。他說,“正如勞倫斯所指出的,藝術(shù)態(tài)度表明的乃是生活中,或者對生活的一種態(tài)度”。⑧F. 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12、8、8.簡言之,如何對待藝術(shù)便是如何對待生活。
要分析利維斯“對生活的肯定”這一論斷,還必須從詞源學上確定affirm的意義。英文affirm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十四世紀,來自中古英語affermen,后者又可最終追溯到拉丁語affirmare,意為to make firm,即“使確立”。如果life此處指代生活,那么英文中to affirm life的核心含義就是to express dedication to life,即“表達對生活的熱忱”。
首先,對利維斯而言,作品深深地植根生活,把握具象,或者呈現(xiàn)生活的“真實可信”,本身便是對生活的肯定。福樓拜無法位居偉大小說家之列,其原因就是“如避開麻風病人一樣疏離生活”。⑨F. 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12、8、8.利維斯頗為贊同伍爾夫夫人的這一觀點:“‘與世隔絕’(‘對小說家來說,損失重大’)”。⑩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150頁。利維斯認為狄更斯的《艱難時世》有一份“完美”(perfection),一種持久、具有完整嚴肅性(complete seriousness),其原因在于“狄更斯強烈而真切地認識到了維多利亞時代文明的一些重要特征,它們就蘊藏在具象之中,向作者揭示著他以前從未這般徹底悟到的聯(lián)系和意蘊。這是一出完美的寓言,其象征和呈現(xiàn)的意義真實可信,并且隨著情節(jié)讓人信服地以歷史方式自然地呈現(xiàn),因此又產(chǎn)生出新的深奧精妙(subtlties)來”。①F.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20、39.在這里,利維斯特別強調(diào)了“具象”,它是小說呈現(xiàn)世界的方式,如果呈現(xiàn)得完美,那么其意義就在小說自給自足的體系內(nèi)“真實可信”,甚至還會連鎖反應(yīng)般地滋生出更多的人生體驗來。利維斯在評價康拉德的《臺風》時說:“康拉德決不容我們忘記他那堅實而獨特的身影,還有已經(jīng)具體化了的普通海員和輪機手的身影?!雹诶S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308-309、318、326、62、156頁??道碌牧硗庖徊孔髌贰吨Z斯特羅莫》“有一個主要的政治和社會性的主題,即道德理想主義與‘物質(zhì)利益’之間的關(guān)系”。③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308-309、318、326、62、156頁。但這并不是小說成功的最關(guān)鍵的因素,利維斯認為,“這部小說之所以令人稱道,并不是它對人類經(jīng)驗作了什么深刻地探討,或在對人類行為的分析上有什么洞幽燭微之處。確切地說,它令人稱道的地方是在那堅實而生動的具體上,藉此,種種具有代表性的立場和動機,以及令它們彼此之間的相互作用的豐富形態(tài)布局,都得到了形象的呈現(xiàn)”。④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308-309、318、326、62、156頁。這都表明,利維斯非常清楚地認識到,小說中的藝術(shù)形象只能靠“具象”去創(chuàng)造,否則不會有感染力;在小說中,沒有哪種“抽象”讓人感動,雖然它或許會讓人睿智、具有邏輯化,或者獲得某種哲思。利維斯認為康拉德比喬治?艾略特更多一份藝術(shù)上的“完整性”,其原因就在于康拉德把“關(guān)懷”更加徹底地融入了作品之中,因為康拉德是小說家兼水手,而非小說家兼中介階級知識分子,這一點對他在藝術(shù)上獲得一種完整性是有積極意義的。顯然,他們二人差異的原因在于個人背后生活的寬度和厚度,以及對生活經(jīng)驗的“吐納能力”。呈現(xiàn)生活的“具象”本身便是積極地把握生活(即詹姆斯所謂的“盡可能捕捉生活自身的色彩”),是對生活的禮贊。小說中呈現(xiàn)的生活“真實可信”,是則肯定生活的方式之一。
利維斯這樣評價艾略特對生活的呈現(xiàn):“艾略特筆下的鄉(xiāng)村生活真實可信,哪怕在非常迷人的時候也是如此(而且,她也并非總對鄉(xiāng)村生活作迷人化的處理。)”⑤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308-309、318、326、62、156頁。利維斯認為,在《弗洛斯河上的磨坊》中,“寫得最好的部分形象生動,鞭辟入里,具有無法抗拒的逼真性”。⑥F.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p. 20、39.利維斯主張,如同詩歌一樣,小說追求的是“更高的真實”。利維斯并非不認同小說對“生活”作理想化的描述,而是不能超越了一定的限度,即不能讓讀者生出“過于虛假”這樣的感覺,否則,作品便失去了賴以吸引讀者的“感染力”。利維斯特地比較了詹姆斯和艾略特二人在對“上流社會”和鄉(xiāng)間宅第的描述上所表現(xiàn)出的不同層次的“真實感”:“他(詹姆斯)的‘上流社會’和鄉(xiāng)間宅第雖然也不乏種種生氣與魅力,但與喬治艾略特的相比,在真實性上的差距便不可以道里計了。他是在做理想化的描述,而這樣一種理想化就是對大量的真實視而不見,也不聞不問(或不思不慮)?!雹呃S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308-309、318、326、62、156頁。利維斯此處對詹姆斯的批評其實質(zhì)就是:(在對“上流社會”和鄉(xiāng)間宅第的描寫上)詹姆斯過于理想化了,因而無法給人“真實感”。
其次,“肯定生活”意味著認識到生活的復雜性以及人性的種種可能,因此,作品必須對人性有著深刻而強烈地關(guān)注。人性是從根本上決定并解釋著人類行為的那些人類天性,它包括思維、情感與行為的方式。不同的哲學派別對人性有著不同的定義和闡釋,從而構(gòu)成了浩瀚的“人學”。從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來看,人性是“一切社會關(guān)系的總合”。這一定義隱含著一個前提,即“人是社會關(guān)系的產(chǎn)物”。利維斯在使用“人類的種種可能性”的時候,就隱含了這樣一個“總合”的觀念。因此,“人性”對利維斯而言,必然意味著對“人的本質(zhì)”的追問,但不是在哲學意義上,而是以一種文學的或者批評的方式。有時,利維斯把“人性”與“人類”融合在一起,或者他很難把“人性”與“人類”涇渭分明地區(qū)分開來,因為,利維斯所使用的human,既是“人類”,又包含“人性”。因此,當他說偉大的作品“促發(fā)人性意識(human awareness)”時,它既包括對“生活的種種可能性(possibilities of life)”的認識,也包括對“人性”的理解把握。同樣,當利維斯說human value的時候,它既包括“人類價值”,即人類生存與人類自身的意義,又包括“人性價值”即“人性”及相關(guān)的價值觀念。有時候,利維斯直接使用含義更加明確的human nature(人類本質(zhì))來表示“人性”。利維斯非常不贊同喬治?艾略特被稱作“清教徒”,認為那會把人引入歧途。他說:“艾略特的倫理(ethical)習慣并無任何拘謹或膽怯,她有著福音派(Evangelical)背景,從中獲得的是面對生活的一種崇敬之心,一顆深沉嚴肅之心,這是任何智慧的首要條件,是對人性(human nature)的興趣,這讓她成為了心理學家?!憋@然,利維斯相信,對生活的虔誠崇敬之心必然包含著對人性的關(guān)注,這是通往一切智慧的基石。
利維斯常常使用“生活的復雜性”(complexities of life)這一表達,就其本質(zhì)而言,它等同于“生活的種種可能性”和“人類潛能”。顯然,從這些表達我們可以推斷出利維斯對“人性復雜性”的認知。對利維斯來說,偉大的小說必然對人性有著強烈的關(guān)注與興趣,那么,它無疑就是在以文學的方式進行著一場“認識人類”的努力,從這個意義上講,小說不但是一個藝術(shù)發(fā)現(xiàn)過程,還是“自我發(fā)現(xiàn)”過程。
最后,“肯定生活”意味著對生活和人生意義的追求以及對人生意義的肯定。利維斯明確地說:“我們在創(chuàng)造性的作品中所尋找的意義是關(guān)乎生活的意義(sense of life)”。①F.R. Leavis,James as Critic,in Morris Shapira,ed.,Henry James: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pp. 19-22.既然如此,利維斯必然會問一個終極問題,即“人到底為什么活著?”(What,at bottom,do men live for?)②F.R. Leavis,James as Critic,in Morris Shapira,ed.,Henry James: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pp. 19-22.肯定生活的意義,首先必須肯定生命本身的價值。利維斯所認為的偉大小說作品無一不或隱或顯地體現(xiàn)出對生命的尊重與生命價值的高揚,譬如康拉德筆下的水手,勞倫斯筆下的女人。更進一步,這些偉大的小說作品在述說“活著”的同時,傳達出了“怎么活”和“為何活”的種種可能性,而且其態(tài)度往往是積極的。利維斯這樣評價詹姆斯與眾不同的智慧:“詹姆斯的智慧真切而且永遠自然,他的詩歌智慧而且豐盛,對理想沒有半點裝腔作勢、廉價或者低俗:人類的某些潛能得到了崇高地贊揚?!雹跢.R. Leavis,The Great Tradition,p. 12.同樣的評價也適用于他的小說,“善良”、“純真”、“完整”這些價值總會受到禮贊。利維斯這樣評價托爾斯泰的代表作:“《安娜?卡列尼娜》所具有的非凡真實性,來源于一種強烈的對人性的道德關(guān)懷,這種關(guān)懷進而便為展開深刻的心理分析提供了角度和勇氣?!雹芾S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08、103頁。利維斯還發(fā)現(xiàn),該小說中的兩位人物凱蒂(Kitty)和列文(Levin)有著代表性的意義。他說:“我們有理由說,凱蒂和列文的愛情、戀愛、婚姻,用我之前使用過的‘規(guī)范’(norm)一詞來說,對男人和女人的關(guān)系,有著一種清晰的的規(guī)范性的意義——無論如何,它代表了一種規(guī)范性的精神清晰的肯定性的(affirming)存在,成了整部作品的特征?!雹軫.R. Leavis,Anna Karenina and Other Essays,p. 14.利維斯對艾略特的評價同樣也表明,作品表現(xiàn)出的對人性積極價值的肯定,往往就會獲得利維斯的認可。利維斯說:“艾略特對人之平庸與‘陳腐’的看法不是什么感情用事,但她在其中看到了可予以同情的東西,而且她寫它們,是為了強調(diào)人性的尊嚴,能夠以這種方式證明人性尊嚴自然是了不起的成就。”⑥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08、103頁。
但是,如果利維斯只是肯定那些“積極肯定生活”的作品,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自己走向歧路。因為,這種粗暴的兩分法無疑排除了那些所謂“否定生活”(“肯定生活”的反面)的作品。筆者并非要為利維斯辯護,但利維斯的確并沒有這么固執(zhí)愚頑。《艱難時世》無疑是對人性的揭露,對黑暗的呈現(xiàn),表達了一種絕望的情緒,但利維斯依然認為它“堪稱偉大”;《一位女士的畫像》無疑是悲劇性的,但利維斯把它視為詹姆斯最為偉大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中處處流露出壓抑,充斥著落后、流言、懷疑;描寫了偷情,還有讓人感到恐怖的自殺,整部小說的結(jié)局無疑是悲劇,但利維斯依舊認為它是“最為偉大的作品”;而康拉德的《特務(wù)》描寫了絕望和自殺,從中似乎找不到任何積極的價值,但它在利維斯眼中,依然是杰作??梢?,對利維斯而言,肯定生活不是恭維它、美化它,給它鑲上漂亮的金邊;也不是不可以鞭笞它、表達對生活的失望與哀怨。黑暗、荒誕、悲劇、消極與病態(tài),它們與光明、正統(tǒng)、喜劇、積極與健全一樣,都體現(xiàn)了“生活種種的可能性”與“人性的潛能”。詹姆斯對此也有著精辟的論述:“藝術(shù)的領(lǐng)域是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觀察、所有的想象(vision)?!雹貶enry James,The Art of Fiction,in Shapira,ed.,Henry James: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p. 92.回到利維斯的“小說作為對生活的肯定”這一觀念,特里林的一番言論倒是給我們提供了另一種闡釋的視角,他說:“在我們今天的文學中,根本不存在幻想中的秩序、和平、光榮與美之類的標準。我們或許可以從它的缺席中看到它的在場:當代文學的特征就是痛苦而輕蔑地拒絕這一標準,由此我們可以認為,這是對幻想不可能實現(xiàn)的一種絕望的表達”②萊昂內(nèi)爾?特里林:《誠與真》,第41-42頁。顯然,特里林流露出了一些悲觀與無奈,但是,從“缺席”看出“在場”的確體現(xiàn)了同一事物的不同兩面。同理,對利維斯而言,作家對生活的批判又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肯定生活”呢?
利維斯除了拿小說比附詩歌,他還拿小說比附寓言(fable),認為某些偉大的小說不啻“道德寓言”(moral fable)。如果有些小說的確可以稱之為“道德寓言”,那么,我們必須考察它如何具有道德關(guān)注,而又如何成為“寓言”的。
一九一〇年,“在英國,布盧姆斯伯里文化圈(Bloomsbury Group)開始稱雄文壇,學術(shù)地位把持在風雅的鑒賞家手中”。③勒內(nèi)?韋勒克:《近代文學批評史》(第5卷)前言第4頁,楊自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利維斯一貫反對布盧姆斯伯里文化圈的大多文人和學者,這可視為反“趣味精英主義”的表現(xiàn)。來自劍橋大學生文學社團的一些人一九四〇年經(jīng)常到布盧姆斯伯里區(qū)的戈登廣場的一個寓所里聚會。布盧姆斯伯里是時尚的居住區(qū),那里有漂亮的花園廣場,醫(yī)院和學術(shù)機構(gòu)、大英博物館、皇家戲劇藝術(shù)院等就坐落于此。聚會的寓所是斯蒂芬姐妹租賃的,她們倆是批評家萊斯利?斯蒂芬的女兒,與她們經(jīng)常往來的有傳記作家利頓?斯特雷奇(Lytton Strachey)、藝術(shù)批評家羅杰?弗萊(Roger Fry)、戲劇批評家德斯蒙德?麥卡錫(Desmond MacCarthy),還有著名小說家E.M.福斯特(E.M. Forster)、畫家瓦奈薩?貝爾(Vanessa Bell,1879-1961)、小說家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著名經(jīng)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等。他們深刻地影響了英國的經(jīng)濟學、文學、審美甚至是對女權(quán)主義的態(tài)度。我們似乎很難斷定這些成員之間有什么巨大的貫穿性的共性,但總體而言,他們對生活采取審美主義的態(tài)度。伍爾夫意識到創(chuàng)造與批評的區(qū)別,賦予批評卑微的地位,同樣,她對學院派的批評教授頗為不屑,她的評判標準偏重普遍的人性,概括、創(chuàng)造情境和人物的水平;她對勞倫斯多有貶斥;福斯特的審美觀就是“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這也成了他一九四九年一次演講的開篇詞。瓦奈薩?貝爾說:“我們擯棄習俗的道德規(guī)范,陳規(guī)俗套,以及傳統(tǒng)智慧。這就意味著,我們是嚴格含義上的非道德論者?!雹芾諆?nèi)?韋勒克:《近代文學批評史》(第5卷),第94頁?!八麄儾⑽搭A示或贊同托?斯?艾略特的古典主義,詩歌無個性、傳統(tǒng)有力量的觀點,或者他和托恩休姆激烈的反浪漫主義態(tài)度。他們也接受不了I.A.瑞恰茲的心理科學方法,弗?雷?利維斯的道德主義,他們并未產(chǎn)生共鳴?!雹堇諆?nèi)?韋勒克:《近代文學批評史》(第5卷),第94頁。利維斯對布盧姆斯伯里文化圈的反對與他對“文學與道德”的觀念是息息相關(guān)的。我們不禁要問,“道德中立”與無關(guān)道德的“零度寫作”是否可能?菲利普?湯恩比(Philip Toynbee)就發(fā)出了這樣的追問。他認為《哈姆雷特》是英語文學中最偉大的作品,他追問:“誰在《哈姆雷特》中受到了譴責或贊揚?甚至連克勞迪斯都沒有,不是嗎?”湯恩比認為,“這就表明了莎士比亞正如其他的偉大藝術(shù)家一樣,道德上是中立的,他只是‘再現(xiàn)’(represents,原文作者使用了斜體,以示強調(diào))”。⑥F.R. Leavis,Letters in Criticism,London:Chatto&Windus,1974,p. 79.亨利?詹姆斯一語中的:“文學懷疑去道德化(demoralization)?!雹逪enry James,Criticism,in Shapira ed.,Henry James:Selected Literary Criticism,p. 169.
面對湯恩比的批評,利維斯作出了不無嘲諷地回應(yīng):“(按照湯恩比的邏輯)我對道德的觀點十分傳統(tǒng)或膽怯,或者說是道德主義的,我批評方法極端外在性(externality of approach),我沒有認識到道德和文學之關(guān)系的復雜性,于是就斷言說勞倫斯是偉大的作家——這分明是高估了勞倫斯,湯恩比先生若有時間,一定會揭示我的荒謬?!雹貴.R. Leavis,Letters in Criticism,pp. 79、13.實際上,利維斯深刻把握了人性的復雜性。他所說的“人性的潛能”與“人生的復雜性”都體現(xiàn)了人性的復雜性。正因為如此,他沒有落入簡單的“懲惡揚善”式的“理想正義”或者道德主義批評,也沒有主張小說作品好人好報的“大團圓”結(jié)局,并且也沒有排斥表現(xiàn)社會黑暗與殘酷的作品。
利維斯堅信對人類和人性的道德關(guān)注是偉大小說的特征之一,因此對他而言,某些小說就成了“道德寓言”。利維斯說:“《諾斯特羅莫》的結(jié)構(gòu)萬象輻輳,每一個‘形象’和情境都在其間獲得意義,而且那么簡潔,以至于這本書,也許比喬治?艾略特的任何一部小說(《織工馬南》除外,它有點童話的味道,而且無論怎么說,都是一部次要作品),都更有理由被稱作‘道德寓言’(moral fable)呢。”②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52、251、79頁。利維斯眼中的另一部“道德寓言”式小說就是《歐洲人》。利維斯說:“我把《歐洲人》稱為‘道德寓言’是因為一個嚴肅的目的呈現(xiàn)在如此緊密而有清晰的簡潔組織中,書中每一要素的代表性意義都如此連貫統(tǒng)一?!雹跢.R. Leavis,Anna Karenina and Other Essays,p. 59.較之《歐洲人》,“《一位女士的畫像》在規(guī)模上要大出許多,而且因其具有的復雜性,沒有招來‘道德寓言’的稱謂”。④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52、251、79頁。另外,利維斯還認為狄更斯的《艱難時世》“是人們自然要歸在‘道德寓言’下的”。⑤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52、251、79頁。
寓言是虛構(gòu)的故事,一般以動植物、神話中的生靈、非生命體、自然力量等為“主角”,以擬人的手法展開故事,最終傳達某種訓誡或寓意(moral)。小說又如何成為“寓言”呢?利維斯把某些小說看成某種形式的寓言,其關(guān)聯(lián)點首先在moral一詞。該詞有雙重含義,既表示“道德的”,又表示寓言中“寓意”。利維斯不停地強調(diào)偉大小說的道德關(guān)注或道德強度,而寓言之所以成為寓言,是因為它終究要給出一種訓誡或寓意,即moral,兩者在這一點上是一致的。利維斯認為,小說的道德關(guān)注與寓言的寓意傳達有相通之處。他發(fā)現(xiàn),在《諾斯特羅莫》中,每一個“形象”和情境都在緊湊的結(jié)構(gòu)中獲得意義。同樣,《歐洲人》中的每一要素都有其代表性意義,正如貝爾所認為的那樣,利維斯所鐘愛的小說家與詩人多“致力于對象征性的模仿(symbolic memesis)的創(chuàng)造性的運用,即內(nèi)化在語言中的易感應(yīng)的道德的生活”。⑥Michael Bell,F(xiàn).R.Leavis,pp. 124、122.可見,這些“形象”、情境和要素都具有某種“寓意”,從這個意義上講,小說成了寓言。
某些小說與寓言的另一相通處在于“結(jié)構(gòu)簡約性”問題。利維斯所認為的成為“道德寓言”的小說往往具有一個共同之處,即結(jié)構(gòu)緊湊,如《諾斯特羅莫》的結(jié)構(gòu)“萬象輻輳”,《歐洲人》“清晰的簡潔組織”,而《一位女士的畫像》的規(guī)模很大,且頗為復雜,因而,不能算“道德寓言”。于利維斯而言,小說結(jié)構(gòu)“簡潔”是優(yōu)點,而結(jié)構(gòu)“簡單”必然是缺陷?!白髌返摹畼?gòu)思’(composition)是發(fā)現(xiàn)的藝術(shù),是運用‘已知’來關(guān)涉‘未知’,這在英國小說的歷史上有很深的根基?!雹進ichael Bell,F(xiàn).R.Leavis,pp. 124、122.利維斯也不例外,他本人在小說批評中,多次強調(diào)了小說“構(gòu)思”(conception)的重要性??梢姡斃S斯把某些小說稱之為“道德寓言”時,它是描述性的,而非判定式的,因為他既沒有肯定小說像“寓言”是一優(yōu)點,也沒說明,小說像“寓言”則流于簡單了。由此我們可以推斷,“小說作為道德寓言”這一論論斷的重心在“道德”而不在“寓言”。利維斯的真正意圖無非是想強調(diào):“創(chuàng)造性的作品,挑戰(zhàn)我們的極限,傳達了藝術(shù)家的基本的忠誠,其終極觀念、真正的信仰、全部的真誠,以及關(guān)于人與宇宙最深沉的情感與思想。我說偉大的作品不可避免的有深深地道德意義”。⑧F.R. Leavis,Letters in Criticism,pp. 79、13.
在利維斯道強烈的關(guān)注背后有著多重的驅(qū)動力。這多重的原因或者驅(qū)動恰好可以用T.S.艾略特的著名文章《傳統(tǒng)與個人才華》(Tradition and Personal Talent)這一標題來大致概括,當然,“傳統(tǒng)”和“個人才華”還必須放置到當時的社會歷史語境。我們不妨從對待傳統(tǒng)的態(tài)度、小說的地位、文明與文化危機、批評家的責任等因素來綜合考察其驅(qū)動力。
首先,利維斯有著珍視“傳統(tǒng)”的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不管是文學上的還是文化上的。導論中已闡述了英國小說批評的“求真”與“尚德”兩大并行而合一的傳統(tǒng),這一傳統(tǒng)無時無刻不在塑造著利維斯的批評思想。利維斯對傳統(tǒng)的重視,從他的文化理想、文明批判與批評標準的匡衡中便可看得出來。拋開較為久遠的過去傳統(tǒng)對利維斯的巨大影響不談,“利維斯是二十世紀英國文學批評傳統(tǒng)的產(chǎn)物,在該傳統(tǒng)中,約翰遜博士、華茲華斯、柯勒律治和馬修?阿諾德是利維斯最重要的前輩。關(guān)于‘批評的功能’,阿諾德是其最直接的前輩,他的“詩歌即是人生批評(criticism of life)”。①Michael Bell,F(xiàn).R.Leavis,p. 12.阿諾德的“詩歌即是人生批評”有其合理因素,但如果照搬用在利維斯身上則是誤導性的過度總結(jié)。但不可否認的是,傳統(tǒng)成了一種隱性的具有規(guī)范性甚至是約束力的存在,其塑造力并不遜于雕刻家手中的鑿刀,但區(qū)別是雕刻家把握下的鑿子是有意識的選擇性的,而傳統(tǒng)的雕塑力量對利維斯而言是無意識的、有著“必然性的”任意性。
為小說與小說家的地位提升而搖旗吶喊是利維斯關(guān)注“道德”的另一個驅(qū)動力。在英國十八與十九世紀的傳統(tǒng)中,詩歌是文學桂冠上的鉆石,是最高的文學形式。長期以來,散文與戲劇也是備受重視的文學藝術(shù)形式。要追溯起原因,這其中的很多功勞應(yīng)部分地歸于莎士比亞。十八世紀的英國雖然誕生了笛福、菲爾丁、理查遜等偉大小說家,十九世紀的小說家更是層出不窮,但正統(tǒng)保守的英國文人還是把小說看成“低賤”的藝術(shù)形式,與之相應(yīng),小說家也因此只能瑟縮在一個“卑微”的地位。有觀點認為,傳奇小說成了危險的消遣讀物,它能使人萌生犯罪的念頭?!案鼮樵愀獾氖?,當時一些大牌文人——如約翰?斯圖亞特?密爾(John Stuart Mill,一八〇六-一八七三)、德?昆西(Thomas De Quincy,一七八五-一八五九)、格林(T.H. Green,一八三六-一八八二)——也都把小說貶成‘低級體裁’,其理由是它只描繪外部事物,而不觸及人的內(nèi)心世界。”②轉(zhuǎn)引自殷企平等《英國小說批評史》,第66頁。而對利維斯有著重要影響的人物阿諾德也認為閱讀小說有害無利。顯然,要改變小說家與小說批評家的尷尬地位,必須找到小說存在的價值或者理據(jù)。因此,“功用性”便得到了強調(diào),而在功用性中,“道德功能”更是占據(jù)了十分核心的位置。事實上,經(jīng)過數(shù)代小說家與批評家的努力,小說的地位與小說家的職業(yè)地位一起得到了巨大的提升,逐漸從“卑微低賤”走向大眾認可。到了利維斯那里,他最初小心翼翼地拿詩歌來比附小說,認為偉大小說家同偉大詩人一樣重要,但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他自信地借助勞倫斯的話宣稱:“小說是一偉大的發(fā)現(xiàn):其發(fā)現(xiàn)遠比伽利略發(fā)明望遠鏡或某個人發(fā)明無線電要偉大得多。小說是人類表達的最高形式?!雹跢.R.Leavis,Anna Kerenina and Other Essays,pp. 10-11.這又大大提高了小說的地位。另外,利維斯把文學批評尤其是小說批評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和一個需要智慧與情感融合的職業(yè),這又大大地提升了小說批評家的地位。
利維斯的小說批評關(guān)注“道德”,是為了凸顯文學的功用;把道德要素注入批評體系,則是順應(yīng)了“文學與道德”必然的姻親這一現(xiàn)實,而他把某些小說稱為“道德寓言”,其最終目的是凸顯偉大小說的“道德寓意”。
在“小說作為戲劇之詩”,“小說作為道德寓言”,以及“小說作為對生活之肯定”這三大觀念的統(tǒng)攝之下,利維斯小說批評最為重要的維度“現(xiàn)實”、“生活”以及“道德”便有了合理性,其小說觀甚至直接詮釋了這三大維度。利維斯的小說批評其他維度包括“傳統(tǒng)”、“成熟性”、“真誠”、“具體性”、“非個人化”、“技巧”、“形式”、“藝術(shù)性、“語言”等,這些在利維斯小說觀的三大核心觀念統(tǒng)攝之下,可以視為對其小說觀的進一步完善,但總體而言,以“道德批評”來概括利維斯的小說批評無疑是一張方便的標簽。
對利維斯而言,“道德”與“成熟性”(maturity)以及“真誠”(sincerity)聯(lián)系在一起。成熟性意味著情感與智性的結(jié)合,意味著對人性潛能和人生復雜性的把握,意味著在作品中能把握具體性,呈現(xiàn)復雜的“現(xiàn)實”,同時給人以“現(xiàn)實感”,最終能走向作品的“完整性”(completion)。作家要獲得這種“成熟性”,必須首先要“真誠”?!胺莻€人化”并非是扼殺或者壓抑小說家自身的體驗與情感。正相反,“無個性化”主張的正是在自身體驗、情感、個性的基礎(chǔ)上,走向更廣闊的群體“人生”與“現(xiàn)實”、創(chuàng)造“現(xiàn)實感”,讓作品具有“代表性的意義”?!凹记伞迸c“形式”是利維斯小說批評中一個容易被忽視的視角。為了把“藝術(shù)”、人生和道德以一種富有力量而令人愉悅的方式融合在一起,偉大小說家必須在“技巧上精湛老道”。①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9、42、12、30、21、11頁??梢?,偉大的作品離不開小說家精湛的技巧、包括寫作手法、對語言的精妙使用以及對“形式”(form)的創(chuàng)新。在利維斯看來,偉大的小說家無疑是“技巧的發(fā)明家、革新家和語言大師”。②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9、42、12、30、21、11頁。在語言運用上,他要體現(xiàn)“英語的具體性和動感”;在“形式”上,他也能體現(xiàn)自己的獨創(chuàng)天賦。利維斯認為,屬于“偉大的傳統(tǒng)”的小說家,有一個共同特征,“這個傳統(tǒng)里的小說大家們都很關(guān)注‘形式’;他們把自己的天才用在開發(fā)適宜于自己的方法和手段上,因而從技巧上來說,他們都有很強的獨創(chuàng)性”。③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9、42、12、30、21、11頁。利維斯也十分清楚,技巧的運用并非為了自身,“一個極其嚴肅的完整意義才是其目的”。④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9、42、12、30、21、11頁??梢?,在利維斯那里,小說技巧與形式皆服務(wù)于內(nèi)容和意義。
“藝術(shù)性”問題即“審美”問題。利維斯排斥“審美主義”,他不認為文學中存在純粹的審美領(lǐng)域,他甚至還說批評家最好戒掉這個詞匯。但利維斯從不排斥“審美”本身,即文學的藝術(shù)愉悅功能。對利維斯而言,“審美”意味著“高度的技巧”,⑤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9、42、12、30、21、11頁。意味著“藝術(shù)性”,意味著那種讓文學成為文學的東西。他曾說過“詩歌首先是詩歌”,按照這種思路,“小說必須首先是小說”,然后才能關(guān)照小說以外的“現(xiàn)實”與人生。因此,利維斯并不認為凡是對生活、道德、人性有著虔誠而強烈的興味關(guān)懷之小說家都可位居小說大師之列。偉大的小說家必須調(diào)和“藝術(shù)”與“生活”,也就是說,偉大的小說作品必須既是“審美的”,又是“生活的”與“道德的”。偉大小說家的共通之處是“滿足了生活和藝術(shù)兩方面的對立要求”。⑥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9、42、12、30、21、11頁。
除此之外,利維斯主張小說創(chuàng)作過程中情感與智性的融合,最終獲得“完整性的意義”,這種“完整性”離不開小說呈現(xiàn)“現(xiàn)實”與“人生”的“具體性”?!熬唧w性”首先意味著“個人化”,這是創(chuàng)造的基礎(chǔ),沒有個體情感和體驗,小說創(chuàng)作便成了鏡花水月。另外,它還意味著細節(jié)的“真實感”。利維斯曾談到詹姆斯對《一位女士的畫像》的修改潤色,他發(fā)現(xiàn),“詹姆斯愉快地通向更為生動的‘具體性’(concreteness),更高的‘具體明確性’(specificity),更大的口語自由以及更為可愛生動的觀點”。⑦F.R. Leavis,The Appreciation of Henry James,in F.R.Leavis,ed.,A Selection from Scrutiny(Volume 2),Cambridge,CUP,1968,pp. 114-115.同樣,康拉德筆下的水手之所以動人,是因為他們“具體可感”。這表明,利維斯認為小說的描寫與述說只有基于個體化、通向具體化、情境化,才會獲得感染力。“具體性”不但是利維斯小說批評的維度之一,甚至成了他小說批評乃至整個文學批評的方法。他反對文學批評的理論化、程式化、教條化,主張要著眼于具體文本和它所創(chuàng)造的具體“現(xiàn)實”來衡量作品的價值與得失。一言以蔽之,利維斯拒絕文學批評的抽象化即是拒絕文學作品的抽象化,最終也是拒絕生活的抽象化。
另外,利維斯經(jīng)常從語言角度分析小說作品,他特別關(guān)注語言是否精妙恰當,能否從中能讀出豐富的體驗與生活。對此,畢蘭有著深刻的認識,他說:“歷史學家分析班楊的作品若不關(guān)注語言,則很可能只會在其中發(fā)現(xiàn)教條的與神圣的清教徒主義;利維斯關(guān)注的是語言,便從中找到了豐富的社會生活的證據(jù)?!雹賀.P. Bilan,The Literary Criticism of F.R. Leavis,p. 11.楊金才:《后殖民主義理論的激進與缺失》,《當代外國文學》1999年第4期,第151頁。實際上,如果了解了前文已經(jīng)探討的利維斯的語言觀,我們就會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利維斯緣何把“語言”作為一種批評維度。
基于以上種種緯度,利維斯構(gòu)建了英國小說“偉大的傳統(tǒng)”,并基于這些緯度,對小說家進行臧否,“偉大傳統(tǒng)”內(nèi)的小說家上,如簡?奧斯汀、喬治?艾略特、亨利?詹姆斯、康拉德、勞倫斯、狄更斯等;另外,利維斯對“彼岸”美國的作家也較為關(guān)注,尤其關(guān)注他們的“美國性”問題;托爾斯泰也是利維斯頗為關(guān)注的標桿式小說家。這些小說家共同代表了英國小說未來的發(fā)展方向,或者說,利維斯所期望的方向。
[本文為教育部社科基金項目“文化、文學、文明:利維斯文學批評研究”(13YJC752015)的部分成果。]
【作者簡介】孟祥春,博士,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興趣包括葛浩文研究、典籍英譯研究、中國文學與文化對外傳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