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紅,黃永存
(湖南工程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南 湘潭411104)
從認知詩學角度解讀《天凈沙·秋思》*
劉向紅,黃永存
(湖南工程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南 湘潭411104)
從認知詩學的角度出發(fā),論述了圖形/背景和腳本/圖式的基本概念,并將之運用到對《天凈沙·秋思》作品的分析和解讀中,從而進一步挖掘這部經典作品的意蘊和內涵。
認知詩學;圖形/背景;腳本/圖式;《天凈沙·秋思》
作為元代著名的戲曲家和散曲家馬致遠所作的一首小令,《天凈沙·秋思》是傳誦最廣的中國古典詩歌之一。其在多方面都體現(xiàn)了中國古典詩歌的藝術特征,是最成熟,也是最成功的散曲作品,被贊譽為秋思之祖,一直以來受到眾多研究者和愛好者的青睞和追逐。他們從不同視域和角度對其進行研究、解讀和分析,并且不斷發(fā)現(xiàn)其魅力,凸顯其精髓。該曲以短短二十八個字,將多種景物并置,描繪出一幅凄涼動人的秋郊夕照圖,準確地傳達了天涯游子思念故鄉(xiāng)、倦于漂泊的凄苦心境,透出令人哀愁的情緒。雖然眾多不同研究者對該曲進行了廣泛和深入的研究,但隨著近年來認知詩學的興起和發(fā)展,為重新解讀該作品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新的工具。
認知詩學是在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基礎之上發(fā)展起來的一門新興學科,尤其是Stockwell在2002年出版的CognitivePoetics:AnIntroduction和Gavins & Steen在2003年主編的CognitivePoeticsinPractice兩部著作發(fā)表后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他們將認知語言學和認知心理學的一些基本概念運用于文學作品的分析與闡釋中,認為認知詩學主要研究文學與認知的關系,重在從心理認知過程和認知規(guī)律闡釋文學作品的結構、語言和文學效果之間的關系;同時,他們將文學看作是人類日常經驗的一種特殊形式,這種特殊形式根植于人類最基本、最普遍的認知活動和生活經驗。我國學者熊沐清認為:認知詩學作為一種新的文學批評方法,不僅應該能夠解釋閱讀過程或閱讀機制,解釋特定文學效果,還應該解釋用別的分析方法不能解釋的文本涵義或美學涵義;不僅從作者的角度闡釋作品產生的原因和背景,更側重于從讀者的角度考察語境對作品接受的影響,即讀者如何理解文學文本的。[1]學者藍純探究認知詩學的意義時提出:對文學的研究根植于對語言的研究,而對語言的研究最終根植于對人類的認知研究。[2]
研究認知詩學離不開兩個最基本的概念:圖形/背景和腳本/圖式。圖形/背景(Figure/Ground) 是以凸顯原則為基礎,它描述這樣一種現(xiàn)象:當人類觀察事物時,注意力通常落在突顯的事物,即圖形,而映襯這個物體的其他部分為背景。梁昭、劉代英認為圖形/背景一般具有以下的一個或幾個特征:(1)圖形本身是完形結構,具有清晰可辨的邊界使其從背景中分離;(2)圖形的移動性與相對靜態(tài)的背景相關;(3)圖形在時間或空間上先于背景;(4)圖形是背景的一部分,但是與背景分離,或圖形逐漸從背景中分離成為圖形;(5)圖形相對于其他視圖或文本更加具體,更加明亮或更吸引人們的注意力;(6)圖形居于背景之上、之前,或凌駕于或大于視圖或文本的其他成分,即背景[3]。對于文學作品來說,每一部作品都是一幅“圖形”,是作者對世界認知的體現(xiàn),也是作者從生活的背景中突顯出來的結果。而在每一部作品的內部,人物是圖形,場景是背景;主要人物是圖形,次要人物是背景;故事主線是圖形,故事輔線是背景等,甚至到每一章節(jié)、每一段落、每一句話都存在圖形與背景的對應。
而腳本/圖式(Script/ Scheme)是指人們從記憶中快速提取、用以幫助人們理解話語的那些概念結構,即為那些經常地、反復地出現(xiàn)的事件序列而建立起來的知識結構。Stockwell認為:“腳本”指導讀者解讀特定的情境、參與者和事件,以腳本形式儲存起來的全部經驗使作品的讀者或聽者能夠填補空白[4]。與“腳本”相關的概念是“圖式”(Scheme)。盧植認為:“圖式”是一個心理結構,用來表征儲存在記憶中的一般概念,它是一種框架、方案或腳本[5]。熊沐清將圖式分為三類:世界圖式(與作品內容有關的圖式)、語篇(文本)圖式(世界圖式是否按所期待的那些順序和結構呈現(xiàn)出來)和語言圖式(所出現(xiàn)的對象是否按所期待的語言結構和風格被描述)[6]。文學圖式與一般的圖式不同,它是一種建構性的圖式,具有三個特征:增長性(Accretion,可以給圖式添加一些新的事實或材料)、調節(jié)性(Tuning,可以修改圖式中的某些事實或關系)和重構性(Restructuring,創(chuàng)造新的圖式)[4]。
以上研究者對認知詩學、圖形/背景和腳本/圖式的描述和探討為文學作品的分析解讀提供了理論依據(jù)和新的視角。將之運用到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的分析和解讀有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的創(chuàng)作,同時幫助讀者更好地認識自身,認識人類,從而實現(xiàn)作者寫過程和讀者讀過程的復原。在下文中,筆者擬從認知詩學的角度對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進行解讀和分析。
天凈沙·秋思(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
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
斷腸人在天涯。
《天凈沙·秋思》這首小令將黃昏之景與羈旅行役之秋結合在一起,成為一首情景交融的佳作。開頭兩句“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既營造了一種冷落暗淡的氛圍,又顯示出一種清新幽靜的境界:“枯藤老樹”給人以凄涼之感,“小橋流水人家”讓人感到幽雅閑致和溫暖,兩幅圖組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幅深秋僻靜的村野圖;“古道西風瘦馬”描繪了一幅秋風蕭瑟、蒼涼凄苦的意境,為僻靜的村野圖增加一層荒涼感;而“夕陽西下”使這幅昏暗的畫面有了幾絲慘淡的光線,加深了悲涼的氣氛;最后一句“斷腸人在天涯”是點題之筆。在深秋村野圖的畫面上,出現(xiàn)了一位落魄失意的天涯游子,在殘陽夕照的荒涼古道上,牽著一匹瘦馬,迎著凄苦的秋風,信步漫游,愁腸絞斷。詩人把十種司空見慣的客觀景物,巧妙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通過枯、老、昏、古、西、瘦六個字,將詩人的無限愁緒融于圖景中。
(一)圖形與背景的運用
從認知的宏觀層面來解讀,詩人一生中看到過無數(shù)的景色,有過各種各樣的感受,但他選擇了“秋”來表達其思鄉(xiāng)的愁緒。“秋”是圖形,相對于“秋”的其他季節(jié)就成為背景;“秋思”是圖形,和“秋思”相對應的作者人生中其他時段所感受到的思鄉(xiāng)之情是背景;作者選擇特定的時期(深秋的某一天)、特定的時間段(黃昏)和特定的地點(古道上)的景象進行描述,突顯其所見和所感,是圖形,而詩人這一生中其他日子或時段在其他地方的所見和所感是背景。
從認知的微觀層面來看,標題“天凈沙·秋思”是“超前景化”圖形(super-foregrounded figure即支配和限定文學文本組織形式的特征),為讀者的閱讀做好了鋪墊,讀者帶著“秋思”的知識架構去解讀下文。因此,標題“秋思”是圖形,正文是背景。
正文以“枯藤老樹昏鴉”作為開始出現(xiàn)在作者的視野中,是圖形,映襯這一圖形的背景是深秋黃昏、夕陽西下的天空,即靜態(tài)的幾根“枯藤”纏繞在幾乎沒有什么葉子的“老樹”上,動態(tài)、形狀較小和發(fā)出聲音的“昏鴉”此時聲聲哀鳴著飛回自己在老樹上的巢穴,一幅動和靜相結合的畫面呈現(xiàn)在讀者的腦海里。在這幅畫面中,動態(tài)的“鴉”是圖形,而靜態(tài)的“藤”和“樹”是背景;而“藤”纏繞在“樹”上,“藤”是圖形,樹是背景。
第二句“小橋流水人家”又是一幅動靜結合的畫面:潺潺的溪水在小橋下緩緩流淌,小橋對面住著幾戶人家?!靶颉焙汀叭思摇笔庆o態(tài),“流水”是動態(tài),但這幅圖突顯的是更具有吸引力的“人家”,是這一畫面的圖形,“小橋”和“流水”是襯托“人家”的背景。把第一幅畫和第二幅畫組合在一起,“人家”成為焦點,最為突顯,是圖形,“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則成為背景。
在第三句“古道西風瘦馬”的畫面中,又有三個景物:“古道”是靜態(tài)的,“西風”是動態(tài)的,“瘦馬”是動態(tài)的,構成動靜結合,描繪了一匹瘦弱的馬迎著瑟瑟的西風在古道上慢慢行走的畫面。但 “瘦馬”更具有吸引力,從“古道”和“西風”的畫面中突顯和分離出來,是這幅畫的圖形,“古道”和“西風”是背景。將前三句構成的三幅畫組合在一起,首先凸顯的是“瘦馬”,它是圖形,“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古道、西風”共同成為“瘦馬”的背景。
第四句“夕陽西下”構成的畫面中,呈現(xiàn)出夕陽西下,黃昏將至的景色?!跋﹃枴笔菆D形",黃昏西邊的天空是背景。前四句構成的畫面中,“瘦馬”仍然是圖形,其余景物則是“瘦馬”的背景。
在最后一句“斷腸人在天涯”的畫面中,描繪了“斷腸人”在外飄泊的情景?!皵嗄c人”是圖形,“天涯”是背景。到此刻為止,五幅畫面全部呈現(xiàn)在作者和讀者的面前,人,即“斷腸人”,成為整個畫面突顯的焦點,是圖形,而前面所有的景物和環(huán)境則全部成為背景,映襯出天涯游子的凄苦和惆悵。作者將全曲十個意象中的前九個自然地分為三組:枯藤纏樹,樹上落鴉;橋、橋下水、水邊住家;古驛道、道上西風瘦馬。最后一個意象“夕陽西下”構成了全曲的大背景,它將前九個意象全部統(tǒng)攝起來,構成了一幅秋思的“圖形”。
(二)腳本與圖式的運用
在《天凈沙·秋思》這首小令中,作者把表達九種不同景物的名詞巧妙地排列在一起,相互映照。這九種不同的景物:藤、樹、鴉、橋、水、家、道、風和馬,就像電影鏡頭一樣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并且具有各自鮮明特征:枯、老、昏、小、流、人、古、西和瘦。每一個景物構成一個腳本和圖式,讓讀者去遐想。這些看似普通的常用詞語卻蘊含豐富的文化歷史積淀與內涵,能喚起秋思的普泛化情感和豐富的象征寓意。前三句的九個名詞意象之間是獨立的排列組合,沒有連接詞。各個意象之間的空間距離和相互關系需要讀者調動大腦中的腳本和圖式去聯(lián)想和創(chuàng)造。
讀到“悲秋”的主題,讀者總會聯(lián)想到萬物衰亡的景象,有一種冷落、蕭瑟、凄暗之感,并與黃昏、殘陽、落葉、枯枝相伴。它不僅帶給人生理上的寒感,同時還引發(fā)心中固有的種種悲哀憂愁的情緒。這就是讀者充分調動大腦中儲存的腳本/圖式去感受和理解作者表達的“悲秋”情緒。
而小令中的九種意象在不同的意境有其不同的解釋,但都有其一定的原型,能幫助讀者形成理解上的共識,讀懂前人所表達的思想,構建類似的意境和畫面。“藤、樹、鴉、橋、水、家、道、風和馬”這些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的事物,不會引起作者和讀者的共鳴,但是將之與“枯、老、昏、小、流、人、古、西和瘦”搭配在一起,就產生了新的意境和情感,表達了作者不同的意圖和思想。讀到“枯藤”、“老樹”、“昏鴉”這三種意象,都會讓讀者聯(lián)想到衰落、破敗、萎縮和凄涼的景象,組合在一起,更是染上了一層悲戚的滄桑感。接著的“小橋”、“流水”、“人家”這三種意象卻是一幅溫馨、充滿動感和生活氣息的美好畫面,是從古到今文人雅士向往的田園生活?!肮诺馈睅Ыo讀者的是破舊、年代久遠和人煙稀疏的荒道的景象;“西風”源自中國西部內陸,總是帶來雪,帶來冷風,給人寒冷、凄涼的感覺;“馬”所代表的寓意總是積極進取、奮發(fā)圖強、吃苦耐勞和勇往直前的,而此時的“廋馬”卻讓讀者聯(lián)想到形容憔悴、步履蹣跚和搖搖欲墜,和印象中奔馳的駿馬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感受到了人生旅程的艱難?!跋﹃枴彪m然美麗,但已經“西下”,正如人生的晚年或暮年,同時也寓意著該是旅人歸家的時候了。“斷腸”本用以形容極度的、令人承受不了的感情刺激,表達極度悲傷痛苦之情,此時,讀者想象到了“心碎腸斷”該是何種的苦楚,深切感受到了“斷腸人”漂泊異鄉(xiāng)、遠離家人的凄苦與憂傷的心境。讀者將這一幅幅的圖景:衰敗的深秋、溫暖的人家、寒風瑟瑟的古道、瘦骨嶙峋的老馬、西下的夕陽和羈旅漂泊的游子,通過大腦中的腳本和圖式串起來,構筑了一幅充滿悲涼和傷感的思鄉(xiāng)意境圖,深切感受到了作者的羈旅之苦和悲秋之恨。
本文從認知詩學的角度出發(fā),運用認知詩學中的兩個最基本的概念:圖形/背景和腳本/圖式,對《天凈沙·秋思》進行了解讀。馬致遠完成了《天凈沙·秋思》的作品創(chuàng)作,為讀者的解讀提供了一個平臺,而作品價值的實現(xiàn)是讀者帶著各自的背景、經歷、情感和認知風格閱讀和理解作品,通過體驗、感悟和想象構筑一個悲秋的意境和世界??傊R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所具有的詩境審美魅力和豐富深厚的意蘊,激發(fā)讀者更多的閱讀體驗和再創(chuàng)造空間,它的許多藝術空白和未定點形成了魅力無窮的召喚結構,期待讀者進一步的參與發(fā)掘。當然,從認知詩學的角度來解讀該作品是一種嘗試,是否有借鑒價值,有待專家和同行的確認。
[1] 熊沐清.多樣與統(tǒng)一:認知詩學學科理論的難題與解答[J].外國語文,2011,27(1):33-38.
[2] 藍 純.從認知詩學的角度解讀唐詩宋詞[J]. 外國語文,2011,27(1):39-43.
[3] 梁 昭,劉代英. 基于圖形背景理論的天凈沙秋思認知詩學解讀[J].名作欣賞,2012,3(1):20-21.[4] Stockwell, P. Cognitive Poetics: An Introduction[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2(9):77-79.
[5] 盧 植.認知與語言——認知語言學引論[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6] 熊沐清. 語言學與文學研究的新接面——兩本認知詩學著作述評[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8,40(4):299-305.
Interpretation ofAutumnThoughts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Poetics
LIU Xianghong,HUANG Yongcu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Hunan Institute of Engineering, Xiangtan 411104, China)
The figure/ground theory and script/scheme theory are introduc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poetics. And thenAutumnThoughtsis interpreted and analyz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figure/ground theory and the script/scheme theory, which further reveals the meaning and connotation of this classic poem.
cognitive poetics; figure/ground; script/scheme;AutumnThoughts
2016-03-29
湖南省普通高校教學改革研究立項項目“模因論視覺下的大學英語寫作教學研究與實踐”(湘教通[2014]247號)
劉向紅(1964-),女,湖南湘潭人,碩士,教授,研究方向:應用語言學和英語教學。
H0-06
A
1671-1181(2016)04-002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