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江樣本：揮之不去的棄風危機

王元元

截至2015年11月末，黑龍江的棄風電量已經(jīng)達到17億千瓦時，是2014年全年棄風電量的170%，整體限電比例達到20%

作為黑龍江某風電場負責生產(chǎn)監(jiān)管的運行班長，李釗時常看著停擺的風機嘆氣。

“明明風很大，卻不能發(fā)電，都浪費了?！崩钺搶Α恫t望東方周刊》說，這種情況在冬季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風越大限電的情況越嚴重。”

事實上，當?shù)匾蛎禾咳∨瘜е碌撵F霾問題愈發(fā)嚴重，但卻仍然在棄風限電，且限電比例不降反升。

“如果能用清潔的風電替代煤炭，那就不會造成如此嚴重的污染了?！崩钺撜f。

李釗所在的這家位于黑龍江中部的風電場投產(chǎn)于2013年10月，其2014年的棄風限電比例僅有17.84%，但2015年上升至38.35%，幾乎是上年的兩倍;高峰時，一天的限電比例曾達91%;截至2015年12月的限電量已達5398.38萬千瓦時。

整個黑龍江省的棄風限電情況更加嚴重。公開資料顯示，截至2015年11月末，黑龍江的棄風電量已經(jīng)達到17億千瓦時，是2014年全年棄風電量的170%，整體限電比例達到20%。

2014 年8 月21 日，黑龍江別拉音山風電場

“僅2015年10月棄風限電帶來的損失就有600多萬元?！崩钺撜f。

黑龍江一家大型風電企業(yè)負責人何清（化名）告訴本刊記者，當?shù)仫L電企業(yè)都面臨類似境遇，唯一的希望就是政府出臺調控措施扭轉局面，“如果這種情況繼續(xù)下去，企業(yè)就撐不住了?！?/p>

平均日損失500萬元

棄風限電的問題由來已久，最早出現(xiàn)于2010年，隨后發(fā)展成為能源領域的常態(tài)。彼時，中國的并網(wǎng)風電量達4182.7萬千瓦時，超過美國，位居全球第一。

2012年，中國的棄風限電曾達到頂峰，全國的棄風比例達到17%，棄風電量高達208億千瓦時，約相當于670萬噸煤炭發(fā)電量，由此造成的經(jīng)濟損失超過100億元。

此后，國家出臺了一系列解決方案，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棄風限電問題。2013年全國棄風比例下降到11%左右，2014年也維持在10%左右的水平，屬企業(yè)可以承受范圍。

但2015年，棄風限電的比例再次大幅上升。

國家能源局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5年上半年，全國風電上網(wǎng)電量為977億千瓦時，同比增長20.7%;但風電棄風電量為175億千瓦時，也同比增加了101億千瓦時;平均棄風率達15.2%，同比上升了6.8個百分點。

這其中以甘肅為代表的西北地區(qū)和以黑龍江為代表的東北地區(qū)問題更為突出。

公開資料顯示，甘肅五大發(fā)電集團2015年1～9月份的棄風限電比例均超過40%，其中最高的達到54%;黑龍江2015年前11個月的棄風限電比例也達到20%，10月的限電比例更是接近40%。

以大唐新能源為例，其黑龍江公司截至2015年12月9日的限電量已累計達15425.43萬千瓦時，限電比例達到26.9%。

而何清的公司在2015年10月27日～31日的平均限電比例高達60%，創(chuàng)下日限電比例新高，短短5天棄風電量就達4753萬千瓦時，夠4萬多戶居民一年的用電量，造成直接經(jīng)濟損失高達2500萬元。

“相比2014年，我們2015年的營收下降了至少一半?！焙吻逭f，2014年公司的盈利情況還很可觀，但2015年已經(jīng)完全不行了，“別說增加利潤，連保本都實現(xiàn)不了?！?/p>

更讓她擔憂的是，隨著東北地區(qū)天氣轉寒，黑龍江棄風限電形勢還在惡化，甚至可能出現(xiàn)負荷低谷時段停止發(fā)電的情況。

大唐黑龍江公司相關負責人也表達了同樣的憂慮。他說，其公司2014年就接近虧損，2015年全年虧損已成定局，“鑒于目前經(jīng)濟下行尚未探底，今后幾年公司仍然面臨繼續(xù)虧損的巨大壓力?！?/p>

原本以為2014年的低比例限電形勢能夠持續(xù)的何清如今陷入了焦慮?！皼]想到2015年會反彈得這么厲害，如果情況無法改善，我們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可能陷入困境?！?/p>

幾乎所有在黑龍江的風電企業(yè)都將因棄風限電而面臨生存風險，短期內情況很難改變。

“就黑龍江當前的能源消費趨勢來看，2016年全省的棄風限電比例不會降低，甚至可能更加嚴重?！眹译娋W(wǎng)黑龍江省電力公司調度中心主任白錚對《瞭望東方周刊》說。

2015 年4 月9 日，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一座220 千伏變電站內，設備檢修人員正在利用春季設備計劃停電契機對變電站場地內設備進行“體檢”

突出的供需矛盾

在國家發(fā)改委能源研究所副所長王仲穎看來，2015年全國棄風限電形勢愈加嚴重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增速放緩帶來的社會用電量增長放緩。“2015年全國用電量增速不到1%，遠低于往年2%～3%的速度。”王仲穎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就黑龍江而言，經(jīng)濟增速放緩的跡象從數(shù)據(jù)上更能體現(xiàn)。公開資料顯示，2015年上半年，東三省的經(jīng)濟增速均為倒數(shù)，其中黑龍江以5.5%的增速，位列倒數(shù)第三。在這樣的背景下，黑龍江的用電量增長自然不容樂觀。

白錚說，截至2015年10月31日，黑龍江省全社會用電量僅增長0.91%，預計全年用電量增長率最多達到1%，“這個增速遠低于電源增長率?！?

按照他的說法，社會用電量增加過少、發(fā)電裝機量增加過多導致的供需矛盾日益突出，提升了風電消納的難度。

但有風電企業(yè)負責人對此并不認同，“黑龍江發(fā)電裝機量的高速增長并不只有風電，還有火電?！?/p>

2007年末，黑龍江總裝機容量為1573.88萬千瓦，其中火電為1454.75萬千瓦、風電為29.82萬千瓦;到2015年11月，黑龍江總裝機容量增至2636.21萬千瓦，其中火電為1975.81萬千瓦，風電為498萬千瓦。

也就是說，在過去8年間，黑龍江全省的風電裝機容量增長了468萬千瓦，火電裝機容量增長了521萬千瓦，其中供熱火電機組裝機容量增長約400萬千瓦。

何清說，如果不增加火電裝機量，包括風電在內的清潔能源還能替補新增的社會用電量，逐步增加新能源占比，但在增加火電裝機的情況下，清潔能源的消納能力根本無法跟裝機容量同比增加，“棄風限電的情況自然會日益嚴重?！?/p>

國網(wǎng)黑龍江電力公司的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火電裝機容量已占到黑龍江總裝機容量的76.8%，其中供熱機組占火電機組的65.2%，但供熱機組因燃煤質量等因素調峰能力較差，只有發(fā)電能力的20%，而黑龍江具備快速調峰能力的機組只有70萬千瓦的水電。

這種電源結構下，風電與供熱火電機組在冬季期間調峰矛盾便比較突出。

更為關鍵的是，黑龍江的大風季節(jié)為10月到次年4月，此時正值全年供暖期，供熱電廠發(fā)電供熱是保民生的頭等大事，不能減負荷，因此留給風電企業(yè)的發(fā)電容量更加有限。

“在地方政府眼里，火電的價格低，且能拉動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無疑是最佳選擇。”王仲穎說。

不過，對于地處邊疆地區(qū)的黑龍江來說，缺乏外送通道也是阻礙其風電消納的一個重要原因。

黑龍江目前與蒙東地區(qū)共用輸電通道，通道穩(wěn)定極限僅有280萬千瓦，并且隨著遼寧核電、風電項目的陸續(xù)投產(chǎn)，“北電南送”的空間正逐年降低。公開數(shù)據(jù)顯示，黑龍江省南送電量已從2007年的70億千瓦時，降至2015年的29億千瓦時。

白錚說，在一系列因素的制約下，黑龍江的棄風限電問題短時間內無法解決，“電網(wǎng)能做的就是調度?！?/p>

電采暖的可能

面對日益嚴重的棄風限電問題，何清建議實行可再生能源配額制，明確各省的可再生能源消納比例，確保清潔能源優(yōu)先發(fā)電、優(yōu)先上網(wǎng)。這也是備受風電企業(yè)推崇的解決方案之一。

其實在2015年上半年，內蒙古和湖北就相繼出臺了“地方版”可再生能源配額制政策。其中內蒙古更是提出，2015年全區(qū)可再生能源上網(wǎng)電量占全社會用電量達到15%，2020年將達到20%。

但外界對于配額制能否最終推行持悲觀態(tài)度，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已討論近十年的國家層面配額制至今仍未有定論。況且，像甘肅、內蒙古、黑龍江這樣的風電大省本身的消納能力有限，即使實行配額制，也只能解一時之渴。

考慮到這樣的現(xiàn)實，業(yè)內一直倡導實行可再生能源就近消納制度，這一點在國家發(fā)改委2015年11月發(fā)布的《關于可再生能源就近消納試點的意見》中得以明確。該意見提出在甘肅和內蒙古開展可再生能源就近消納試點。

“就近消納是比較經(jīng)濟的方式?！蓖踔俜f說，這種方式既規(guī)避了長距離輸送的種種弊端，也能解決可再生能源生發(fā)電大省與消納大省之間的不平衡問題，“讓沒有可再生能源的省份可以享受清潔能源?！?/p>

不過，正如王仲穎所說，就近消納的核心問題是建立完善的買賣價格機制，“不然有些地區(qū)寧愿用便宜的煤炭，也不會用昂貴的可再生能源，這是很現(xiàn)實的問題。”

相比之下，風電供暖的方式則在業(yè)內獲得較多認同，也被寄予厚望。早在2011年，國家能源局就曾組織召開風電供暖方案的論證會議，并于當年11月在吉林洮南建成首個風電供暖示范項目。

“風電供暖不僅能緩解棄風限電的問題，還能緩解因火電供暖帶來的污染問題?！焙吻逭f，多使用100萬噸煤炭發(fā)電，將增加1萬噸PM2.5排放量，這相當于黑龍江全省機動車兩個月的PM2.5排放量。

何清舉例說，如果用電鍋爐替代燃煤小鍋爐，同等發(fā)熱量至少需要消耗680億千瓦時的電量，這一數(shù)字是2014年黑龍江省全省860億千瓦時用電量的79%。

國家電網(wǎng)黑龍江省電力公司營銷部主任王成強也贊同這種觀點。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尤其是在當前國家正在加大環(huán)境治理的背景下，用風電等清潔能源取暖確實是很好的解決方案。黑龍江在2000年前后就曾嘗試過電采暖的方式，但后因國家政策調整而取消?！?/p>

在他看來，這種方案難以推行的根本原因在于電價無法作出相應的調整，“如果一度電超過一毛錢，那集中式電采暖的方式就不劃算了，居民不會放棄原來的煤炭取暖方式?！?/p>

不過，從國家層面看，棄風限電問題已經(jīng)被提上日程。國家能源局新能源和可再生能源司副處長李鵬曾公開表示，風電“十三五”規(guī)劃重點不是裝機和并網(wǎng)目標，而是重點解決棄風限電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