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與第三國的貿易、投資權益保護
——基于“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境外實施風險考慮

趙　洲

(南京審計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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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與第三國的貿易、投資權益保護
——基于“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境外實施風險考慮

趙洲

(南京審計大學 法學院，江蘇 南京 211815)

摘要：聯(lián)合國的集體經濟制裁是國際社會應對處理國際問題的一種特殊措施和方法，但實施這些制裁需要盡量避免或減少對目標國和第三國的國際貿易、投資、合作、社會經濟發(fā)展和人權等的不利影響。由于國內人權保護狀況以及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等因素，“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一些國家存在著遭受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客觀現(xiàn)實風險。為此，進一步分析明確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在制定和適用上的規(guī)范要求以及聯(lián)合國已經開啟和正在逐步完善的有關“援助受實施制裁影響的第三國”的程序機制和方法，并對維護中國在“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下的貿易、投資權益，提出法律應對策略和方法。

關鍵詞：聯(lián)合國；保護的責任；國際經濟制裁；聯(lián)合國制裁；定向制裁；“一帶一路”

隨著中國不斷拓展、深化“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中國的對外貿易與投資將不可避免地面臨更多的和更復雜的非市場風險和利益沖突，國家和政府層面也將面臨著由此而帶來的各種挑戰(zhàn)和壓力。由于國內人權保護狀況以及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等因素影響，“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一些國家面臨著遭受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風險，這對中國在“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國家的貿易與投資構成了特殊的風險與挑戰(zhàn)。為此，有必要進一步分析研究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合規(guī)適用及其負面效果防控問題，并在此基礎上分析提出“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下的中國對外貿易與投資的保護策略與方法。

一、“保護的責任”情勢下的集體經濟制裁及其現(xiàn)實風險

冷戰(zhàn)結束后，原本受到壓制的各種國內矛盾開始凸顯和激化，伴隨著嚴重的國內動亂和武裝沖突等，一些國家和地區(qū)不斷發(fā)生大規(guī)模的侵犯人權行為或出現(xiàn)嚴重的人道主義緊急情勢，這嚴重損害了國際社會極力弘揚和推進的人權價值和秩序，并且對國際社會造成了許多嚴重問題和不利影響。20世紀90年代以來，為有效預防和及時制止一國內部的嚴重的人權侵害行為，建立和維護一個以負責任的主權國家為基礎的國際體系結構與秩序，在已有的國際人權法與人道法的基礎上，國際社會開始逐步提出、探索和實踐“保護的責任”的國際觀念和原則。

2001年干預與國家主權國際委員會提出了“保護的責任”的國際觀念和原則，其核心內涵是主權意味著雙重的責任：對外是尊重別國的主權，對內是尊重國內所有人的尊嚴和基本權利?！氨Ｗo的責任”首先屬于主權國家，但是當它們不愿或者無力這樣做的時候，必須由更廣泛的國際社會來承擔這一責任。就國際社會的直接預防工作而言，“工具箱”中的經濟直接預防措施可能包括積極和消極誘導，經濟直接預防也具有強制性，包括威脅實行貿易和財政制裁、撤回投資、威脅撤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或世界銀行的支持、削減援助及其他幫助。就國際社會作出反應的責任而言，如果預防措施不能解決或遏制局勢，而且某個國家沒有能力或不愿意糾正局勢，那么就可能需要更廣泛的國際社會的其他成員國采取干預措施，這些強制措施包括經濟措施[1]。聯(lián)合國大會第60屆會議通過的《2005年世界首腦會議成果》進一步明確“保護的責任”這一觀念和原則，該文件要求每一個國家均有責任保護其人民免遭滅絕種族、戰(zhàn)爭罪、族裔清洗和危害人類罪之害，國際社會也有責任根據(jù)《聯(lián)合國憲章》(以下簡稱《憲章》)第六章和第八章, 使用適當?shù)耐饨?、人道主義和其他和平手段，幫助保護人民免遭種族滅絕、戰(zhàn)爭罪、族裔清洗和危害人類罪之害，如果和平手段不足以解決問題而且有關國家當局顯然無法保護其人民免遭其害，國際社會將根據(jù)《憲章》，通過聯(lián)合國安全理事會(以下簡稱安理會)逐案處理，并酌情與相關區(qū)域組織合作，及時、果斷地采取集體行動[2]。2006年4月，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重申《2005年世界首腦會議成果》文件第138和139段關于保護平民免遭滅絕種族、戰(zhàn)爭罪、族裔清洗和危害人類罪之害的責任的規(guī)定①。2009年1月，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在《履行保護責任》的專題報告中就落實該責任提出了三大支柱戰(zhàn)略，其中的第三支柱是在一國顯然未能提供保護時，會員國有責任及時、果斷地作出集體反應，這包括《憲章》第七章規(guī)定的制裁等強制性措施②。2012年7月聯(lián)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在《保護責任：及時果斷的反應》中指出，按照《憲章》在第三支柱下采取可信和相稱的行動，可能有助于鼓勵各國在第一支柱下承擔自己的責任。當一國對外交和其他和平手段不作回應時，首腦會議成果文件第139段要求根據(jù)《憲章》“及時、果斷地”采取集體行動，此種集體措施可由安理會根據(jù)《憲章》第41條加以授權。《憲章》第42條規(guī)定的經濟制裁措施包括：凍結屬于政府和政權個別成員的金融資產，暫停國際金融機構向位于國外的政府官員提供信貸、援助和貸款，限制向政府或個別官員提供其他金融服務。認真設計制裁的結構，讓它主要針對負責者，盡量減少對平民的影響。制裁可能要遵守嚴格的條件，制裁要相稱并須遵循適當?shù)娜藱啾Ｕ洗胧?。為了促使目標國積極履行其所承擔的“保護的責任”，預防和及時有效地制止一國內部的嚴重的人權侵害行為，國際社會有責任依據(jù)《憲章》并通過安理會對目標國實施集體經濟制裁，這可能包括威脅或實行貿易和財政制裁、撤回投資、威脅撤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或世界銀行的支持、削減援助及其他幫助。

“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許多國家是發(fā)展中國家，其國內經濟基礎薄弱、政治不穩(wěn)定，國內往往存在著各種復雜、尖銳的矛盾和沖突，經常發(fā)生社會動亂甚至嚴重的武裝沖突。同時，由于“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許多國家處于大國博弈的地緣政治環(huán)境中，導致國內已有的矛盾、沖突往往更為復雜和尖銳，這些因素往往造成“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一些國家內部發(fā)生嚴重的人權侵害情勢。對此，一些國家在保護其國內人民免遭人權侵害的意愿和能力方面可能存在著較大的問題，或被指控涉嫌直接實施或促進了人權侵害行為，從而使這些國家面臨著遭受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風險。事實上，“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一些國家就曾經因其國內嚴重的人權侵害情勢而遭受過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如蘇丹、利比亞和敘利亞。盡管集體經濟制裁對中國在“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國家的貿易和投資可能造成不利影響，但由于人權保護的國際輿論與道義責任壓力等因素，中國作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也并不能輕易否決那些具有正當合理性基礎的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傊耙粠б宦贰睉?zhàn)略沿線的一些國家因其國內人權保護等問題而遭受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現(xiàn)實風險是客觀存在的，而且中國也難以利用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權力消除這種風險。

二、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合法性及其范圍邊界問題

基于《憲章》在國際法規(guī)范體系中的核心、主導地位，聯(lián)合國尤其是聯(lián)合國安理會在解決國際問題上的權威地位與特殊的組織權力，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具有明確的正當合法性，雖然不排除安理會制裁存在不法性的可能④，但就基本性質而言，包括集體經濟制裁在內的聯(lián)合國制裁一般不屬于對國際法基本準則、規(guī)范的違反，不發(fā)生威脅、影響正常國際秩序的負面效果，同時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也不構成對國際主體之間已有的雙邊、多邊國際權利義務的實際違反。有學者認為雖然“聯(lián)合國制裁”帶有濃厚的政治色彩，與國內法律制裁機制相比較，具有許多缺陷，但它不失為一種專門的法律制裁機制?！奥?lián)合國制裁”可以通過改革而發(fā)展成為一種更加全面、完善的法律制裁機制[3]，此外，由聯(lián)合國統(tǒng)一組織實施的多邊非武力施壓措施也往往更為有效。Daniel W. Drezner曾經分析指出，與缺乏國際組織支持的多邊制裁相比，擁有國際組織支持的多邊制裁顯著地比單邊行動有效[4]。因此，在“保護的責任”領域，通過聯(lián)合國這一程序框架來決定和實施集體經濟制裁在總體性質上是正當合法的，但聯(lián)合國框架并不能絕對保證不發(fā)生其他的負面效果，即確保集體經濟制裁不會對國際貿易、投資、合作、社會經濟發(fā)展和人權等造成負面影響或阻礙，這些負面效果將影響、改變集體經濟制裁正當合法性。

從聯(lián)合國在各類情形下實施集體經濟制裁的以往實踐來看，其實際造成的負面效果一直不容忽視。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后，聯(lián)合國對其實施了長期而全面的制裁，這些措施包括禁止伊拉克的進出口、暫停與伊拉克的各種商業(yè)合同、凍結伊拉克政府的海外財產等。為了避免對平民的傷害，聯(lián)合國也規(guī)定了豁免的情形與范圍，如貿易禁運不適用于醫(yī)療的補給和人道主義的食品領域，允許伊拉克在聯(lián)合國的監(jiān)管下以石油換取醫(yī)療和食品等人道主義物資。盡管制裁造成了伊拉克經濟的嚴重倒退以及人民生存狀況的嚴重惡化，但在平民遭受苦難的同時，伊拉克的當權者及其利益集團卻可以通過各種方法躲避了制裁。1992年安理會決定對南斯拉夫聯(lián)盟共和國(以下簡稱南聯(lián)盟)實行廣泛的制裁，禁止對南聯(lián)盟進出口、禁止對南聯(lián)盟企業(yè)的任何外國援助，對南聯(lián)盟的科學、技術、文化協(xié)作以及體育交流進行嚴格控制等，但食品和醫(yī)藥等人道主義物資可予以豁免。1993年4月安理會加大了制裁的力度，凍結了南聯(lián)盟的金融資產和海外財產并擴大了制裁的地域和范圍。一般分析認為南聯(lián)盟對于經濟制裁具有相當?shù)某惺苣芰Γ驗槠浣洕膶ν庖蕾囆暂^低，國內石油生產穩(wěn)定、農業(yè)可以實現(xiàn)自給自足。但事實上，南聯(lián)盟的經濟形勢很快就因制裁而嚴重惡化，隨之而來的就是大規(guī)模的失業(yè)和惡性通貨膨脹，制裁同樣造成了嚴重的衛(wèi)生、健康、醫(yī)療和營養(yǎng)等基本人權問題。1991年9月海地民選總統(tǒng)阿里斯蒂德被海地軍方推翻，聯(lián)合國大會和美洲國家組織均譴責這次政變，從1993年起安理會陸續(xù)通過制裁決議，對海地實行貿易以及石油、武器禁運，凍結海地政府及其海外官員的投資等，但對于人道主義物資予以豁免。持續(xù)的制裁對海地的經濟和平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1994年聯(lián)合國秘書長的相關報告指出海地經濟已經完全癱瘓并處于崩潰的邊緣，貨幣貶值40%、惡性通貨膨脹、人口的80%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⑤。 而海地的當權者及其軍隊卻輕易地躲避了制裁，并且通過因制裁而導致的黑市交易聚斂了巨額財富，許多國家雖然也認識到制裁所造成的經濟和人道主義危機，但卻只是簡單地將責任歸于海地軍方[5]209-236。這些事例清楚地說明了經濟制裁對目標國的國內社會經濟發(fā)展等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傷害了廣大的無辜平民，同時經濟制裁還對與被制裁國有貿易來往的第三國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國內外學者對各種制裁措施尤其是經濟制裁的實際效果已經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研究⑥。為盡量避免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負面效果，賴斯曼等研究了經濟制裁措施的成比例和區(qū)別對待以及必要性的問題，認為武裝沖突法的基本原則是交戰(zhàn)人員和非交戰(zhàn)人員存在著明顯的區(qū)別以及具備對此能夠作出區(qū)分的能力，任何武力的使用必須證明是必要的和均衡的，任何軍事策略將按這些標準進行設計和評估。但“關于非軍事策略從來都是非破壞性的或非致命的假定也導致了沒有對它們按照基本的人權手段進行預期和事后評估。這一盲區(qū)所帶來的后果可能會是相當嚴重的……在做出決策是否開始或繼續(xù)應用非軍事策略之前，必須用有關武裝沖突的國際法標準及其他當代國際法相應的規(guī)范對非軍事手段進行嚴格的檢驗”[5]202。國內也有學者認為，安理會在采取制裁措施時,應當符合人權法與人道法，遵循相稱性和比例原則的要求[6]。還有學者根據(jù)正義戰(zhàn)爭論中的“交戰(zhàn)正義”原則提出實施制裁同樣應當遵循區(qū)別原則和相稱性原則，相稱性意味著手段與目標必須相稱，制裁帶來的善必須大于所造成的惡，以避免極端的傷害。這一原則實際上也適用于訴諸制裁階段，即在制裁前需要對代價與收益進行權衡，只有當預期普遍利益符合正當理由且大于預期普遍代價時，才具有正當性。區(qū)別原則要求將統(tǒng)治精英與普通民眾區(qū)分開來，使制裁在有效懲罰違法者或責任人的同時，盡量避免傷及無辜。國際社會亟待確立和完善有關正義制裁的國際規(guī)范，并逐步完善聯(lián)合國制裁機制[7]。

雖然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在總體性質上和程序上具有正當合法性，但全面的集體經濟制裁對國際貿易、投資、合作、社會經濟發(fā)展和人權等造成的嚴重負面影響或阻礙已經破壞了合法性賴以存續(xù)的實質基礎，因此不加區(qū)分的全面的集體經濟制裁應當作為不合法制裁而被禁止，只用那些嚴格遵循國際法上的比例和區(qū)別原則，并在實施過程中保持監(jiān)測、評估和調整的集體經濟制裁才能始終具有程序上及實質上的正當合法性。

三、定向經濟制裁及援助受影響第三國問題

為盡量避免或減少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對國際貿易、投資、合作、社會經濟發(fā)展和人權等方面的影響或阻礙，聯(lián)合國已經著手將全面經濟制裁轉向更為精準的定向制裁，并進一步討論完善定向制裁的實施程序與方法。2004年，聯(lián)合國機構間常設委員會專門分析研究了如何評估“制裁的人道主義影響問題”⑦。近年來，聯(lián)合國安理會開始研究制裁的實效及負面影響問題，并試圖加以改進，如在起草決議過程中，適當考慮定向制裁的可行性及其影響以及定向措施的最佳組合。在編寫預先評估報告或早期評估報告時具有可行性和適宜性，則此類報告應明確闡明安理會力求改變的行為、負有責任的行為者的身份、制裁對象可用來采取規(guī)避行動的手段以及可能產生的人道主義、政治和經濟影響。在制裁決議中考慮到以下要點：明確界定制裁的范圍以及放松或解除制裁的條件和標準，對所有定向措施，包括武器禁運、旅行限制、飛行禁令和金融制裁，一律實行標準人道主義豁免和其他豁免，為監(jiān)測制裁制度確立可靠機制。此外，為加強制裁的實效，嘗試建立一些監(jiān)督、落實的程序機制和技術標準、措施⑧。2009年，《憲章》和加強聯(lián)合國作用特別委員會的報告認為，制裁仍然是《憲章》范疇內在不訴諸武力情況下努力維持國際和平與安全的一個重要工具。制裁措施應當謹慎確定實施對象，以支持《憲章》中確立的明確、合法目標，而制裁的實施方式應當平衡兼顧，既要注意在取得預期效果方面的效力，也要注意可能對民眾和第三國造成的不利后果，包括社會經濟和人道主義后果。安理會應依照《憲章》的規(guī)定實施制裁，同時還應考慮到其他相關國際法規(guī)則，特別是所有與人權和基本自由有關的規(guī)則。在建立和執(zhí)行制裁制度時，應該考慮到安理會等在制裁領域實行的最佳做法和準則，特別是《2005年首腦會議成果》、安理會第1730(2006)號決議等所載最佳做法和準則。制裁應根據(jù)明確的基準加以有效實施和監(jiān)測，并應酌情訂立終止日期或定期審查，以便根據(jù)人道主義狀況并視目標國家和其他各方履行安理會有關規(guī)定的情況，決定是否取消制裁或對其進行調整。制裁期應盡可能以達到既定目標所需的時間為限，一旦其目標已達到，即應取消制裁。對于制裁的意外副作用，加強聯(lián)合國作用特別委員會的報告進一步認為，應盡可能避免制裁對非目標個人和實體或第三國造成不利的人道主義影響或意外后果，因此定向制裁是避免這種情況的一項方法。在準備制裁階段和在實施制裁過程中，安理會及其制裁委員會在秘書處的協(xié)助下，應酌情對制裁造成的短期和長期社會經濟及人道主義后果進行客觀評估⑨。

對于如何應對處理第三國受制裁影響的問題，《憲章》的締約國將其作為一個單獨的問題，并形成了一個專門的磋商程序條款。《憲章》第50條規(guī)定，安理會對于任何國家采取防止或執(zhí)行辦法時，其他國家不論其是否為聯(lián)合國會員國，遇有因此項辦法之執(zhí)行而引起之特殊經濟問題者，應有權與安理會協(xié)商解決此項問題。在聯(lián)合國實施的集體制裁為全面經濟制裁時期，一些第三國遭受了嚴重的不利影響，這些國家援引憲章第50條向聯(lián)合國提出了討論、解決要求。這些受制裁影響的第三國就如何實施援助向聯(lián)合國提出了一些具體建議和方法：①建議由聯(lián)合國設立一項信托基金，以便從財政上援助受制裁影響而面臨特殊經濟困難的國家；②建議根據(jù)《憲章》制定具體和實際的磋商機制；③設立特別或常設委員會，通過磋商以選擇最適當?shù)闹撇梅绞讲⒃谝院笃降群途獾胤峙湓Y源；④建議利用現(xiàn)有的國際金融機構，協(xié)調給予受制裁措施影響的第三國的財政援助；⑤建議已有捐助國集團或協(xié)商會議在逐案基礎上提供援助和協(xié)調；⑥建議聯(lián)合國大會、經濟社會理事會和聯(lián)合國秘書長在此問題上發(fā)揮作用；⑦建議通過多邊或雙邊和其他類型的援助向受影響的第三國提供幫助，包括向受影響的第三國直接提供現(xiàn)金或實物的援助、提供其他供應渠道和其他市場、國際關稅的補償性調整、協(xié)助拓展投資和技術合作等。對于上述建議，西方國家普遍反對設立信托基金，并且不同意在聯(lián)合國內部設立任何新機制的解決辦法。從聯(lián)合國的應對處理實踐來看，聯(lián)合國呼吁會員國、相關機構和國際組織提供技術、財政和物資的援助，但并沒有形成具有拘束力的援助安排和要求。同時，聯(lián)合國只是在逐案的基礎上處理問題，并沒有就援助的方式、補償標準、責任主體等形成普適性的規(guī)范與機制[8]。

目前，聯(lián)合國已經將全面經濟制裁轉向更為精準的定向制裁，這在相當程度上減輕了對第三國的不利影響。改進、完善定向制裁的實施程序與方法，以盡量避免或減少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對目標國和第三國的不利影響之外，聯(lián)合國繼續(xù)特別關注和持續(xù)審議“援助受實施制裁影響的第三國”問題。第一，對于定向制裁中的財產凍結措施，聯(lián)合國為第三國確立了若干豁免和免責安排。安理會每次決定會員國應凍結被指認的個人和實體擁有或控制的資產時幾乎都規(guī)定了例外情況，以支付納稅、保險費和公用設施費用等費用，同時，資產凍結措施不會阻止被指認的個人或實體支付按照他們在被列入名單前簽訂的合同應該支付的款項，但必須滿足某些條件。此外，關于資產凍結措施，在某些情況下，安理會的目的是確保個人或實體包括第三國在因安理會決議規(guī)定的措施而無法遵守合同或其他義務時而不被追究責任。第二，對于經濟制裁對第三國可能造成的個別的特殊的經濟問題，聯(lián)合國提供了監(jiān)測、評估以及協(xié)商解決的程序和進程。第三國有權就具體的定向制裁向聯(lián)合國提出監(jiān)測或評估的申訴。聯(lián)合國安理會、聯(lián)合國大會、經濟及社會理事會、秘書處將持續(xù)保持對定向制裁的監(jiān)測或評估，分析改進用于評估定向制裁給第三國帶來經濟問題的方法，通過第三國所反饋的具體問題以及其他途徑，對“援助受實施制裁影響的第三國”這一問題展開進一步的分析討論⑩。到目前為止，聯(lián)合國依然沒有就援助第三國的方式、損害的界定與計算、補償標準、責任主體和磋商機制等形成普適性的規(guī)范與機制。

盡管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已經由全面制裁轉向定向制裁，但為盡量避免或減少其對目標國和第三國的國際貿易、投資、合作、社會經濟發(fā)展和人權等方面的影響或阻礙，聯(lián)合國正在逐步完善相應的程序與方法：①一般性的程序與方法。在具體決策和實施定向制裁時，必須嚴格遵循國際法上的比例和區(qū)別原則，仔細權衡選擇具體的措施、方法，并在實施過程中保持監(jiān)測、評估和調整等，這是保護第三國的國際貿易、投資權益的一般規(guī)范要求。②個別性的救濟程序與方法。對于第三國因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而面臨的不利影響，在給予若干特殊豁免和免責安排之外，針對第三國可能出現(xiàn)的個別特殊的經濟問題，聯(lián)合國已經初步建立并持續(xù)討論完善有關監(jiān)測、評估以及協(xié)商解決的程序機制和方法，這為第三國保護其在被制裁國的貿易與投資權益提供了基本的法律框架。

四、結語

中國作為一個正在崛起的新興大國，是國際共同體中理性且負責任的成員，它應成為國際體系與國際秩序的參與者、合作者、現(xiàn)存國際法體系的遵循者、更加公正合理的國際秩序的塑造者。中國應當根據(jù)自身的特質與價值追求，在國際社會中提高軟實力并發(fā)揮軟實力作用[9]。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中指出中國將堅持把中國人民的利益同各國人民的共同利益結合起來，以更加積極的姿態(tài)參與國際事務，發(fā)揮負責任大國的作用，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zhàn)。2013年以來中國倡導和實施的“一帶一路”戰(zhàn)略體現(xiàn)了中國人民和世界各國人民的共同利益，彰顯了中國積極應對全球經濟挑戰(zhàn)、促進各國經濟和社會發(fā)展的“負責任大國”的形象與作用。

隨著中國“一帶一路”戰(zhàn)略的不斷拓展、深化，中國對外貿易與投資將不可避免地面臨更多、更復雜的非市場風險和利益沖突。由于國內自身的人權保護狀況以及復雜的國際環(huán)境等因素，“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一些國家面臨著遭受聯(lián)合國集體經濟制裁的風險，這對中國在“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國家的貿易與投資構成了特殊的風險與挑戰(zhàn)，對此，中國應當考慮形成“一帶一路”戰(zhàn)略下的對外貿易與投資的保護策略與方法。首先，對于國際經濟制裁，中國一直持謹慎參與的態(tài)度，這是中國長期以來所堅持的國際關系準則與外交政策所決定的。中國一貫主張尊重國家主權與不干涉內政原則，主張通過和平對話與磋商等政治手段解決國際問題。即使在不得不運用制裁手段時，中國也反對使用全面制裁，更傾向于謹慎地使用選擇性制裁[10]。因此，對于“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的一些國家所存在的國際關注問題，中國應堅持通過和平對話與磋商等政治手段予以解決，并通過自身的政治努力盡量避免經濟制裁的發(fā)生。其次，對于確有必要的集體經濟制裁，中國應主張全面制裁的不法性，并堅持精準、合理的定向制裁。在定向制裁的決策實施之前，應全面深入地分析評估擬議的定向制裁對目標國和第三國的國際貿易、投資、合作、社會經濟發(fā)展和人權等方面的影響或阻礙，確保定向制裁符合比例和區(qū)別原則。在分析評估的基礎上對不合規(guī)的定向制裁予以否決。在具體實施定向制裁的過程中，中國應獨立自主地監(jiān)測、評估定向制裁的實際效果并根據(jù)具體情況提出調整要求，在此基礎上，中國應推動建立和完善有關定向制裁的評估、監(jiān)測和調整的法律規(guī)范與機制。最后，根據(jù)聯(lián)合國已經開啟和正在逐步完善的有關“援助受實施制裁影響的第三國”的程序機制和方法，中國應積極參與和推動相關定向制裁的實證調研和分析討論。在此過程中，中國應倡導和促進這樣的國際共識：集體經濟制裁所維護的是國際社會的共同利益，第三國所受的影響應作為制裁成本由國際社會共同分擔。在此基礎上，參考借鑒曾經遭受制裁影響的一些國家所提出的建議和要求，如設立聯(lián)合國信托救濟基金、提供國際金融機構的特殊幫助、具體和實際的磋商機制、供應渠道和市場的替代調整、國際關稅的補償性調整等，推進形成和完善有關援助第三國的方式、損害的界定與計算、補償標準、責任主體、磋商機制等方面的法律規(guī)范與機制，為中國應對處理在“一帶一路”戰(zhàn)略沿線國家的同類問題奠定基礎。

注釋：

①參見2006年聯(lián)合國安理會第1674號決議(http://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N06/331/98/pdf/N0633198.pdf?OpenElement) 。

②參見ReportoftheSecretary-general,implementingtheresponsibilitytoprotect(A/63/677)(http://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N09/206/10/pdf/N0920610.pdf?OpenElement)。

③參見Responsibilitytoprotect:timelyanddecisiveresponse(A/66/874-S/2012/578)(http://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N12/438/79/pdf/N1243879.pdf?OpenElement)。

④在聯(lián)合國憲章和加強聯(lián)合國作用特別委員會的會議討論中，一些國家重申，國際法委員會應在“國際組織的責任”的專題下審議安全理事會實行非法制裁的法律后果問題。參見ReportoftheSpecialcommitteeontheCharteroftheUnitedNationsandonthestrengtheningoftheroleoftheorganization,GeneralAssemblyOfficialRecordsofSixty-fourthSession.(A/64/33)(http://documents.un.org/default.asp)。

⑤參見1994年8月26日聯(lián)合國秘書長關于海地的報告(S/1994/1012)(http://www.un.org/chinese/aboutun/prinorgs/sc/report/1994/1012.pdf)。

⑥關于經濟制裁能否達到預期的效果有著廣泛而激烈的爭論，參見 Margaret P. Doxey：Internationalsanctionsincontemporaryperspective(Palgrave Macmillan,1996);Gary Clyde Hufbauer, Jeffrey J. Schott, Kimberly Ann Elliott：Economicsanctionsreconsidered(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2007)。案例研究與理論分析相結合，并就經濟制裁的成效、困境等提出許多獨特見解的力作參見Daniel Drezner：Thesanctionparadox(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對改良聯(lián)合國制裁機制的探討參見David Cortright ，George Lopez：Sanctionsandthesearchforsecurity:challengestoUNaction(Lynne Rienner Publishers, 2002)。對“聰明制裁”的探討參見David Cortright,George Lopez,et al:Smartsanctions:targetingeconomicstatecraft(Rowman & Littlefield, 2002);張曙光：《經濟制裁研究》(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

⑦參見Sanctionsassessmenthandbook-assessingthehumanitarianimplicationsofsanctions,fieldguidelinesforassessingthehumanitarianimplicationsofsanctions(http://www.humanitarianinfo.org/iasc/pageloader.aspx?page=content-products-products&productcatid=11)。

⑧參見安全理事會制裁的一般性問題非正式工作組的報告(S/2006/997)(http://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N06/685/05/pdf/N0668505.pdf?OpenElement)。

⑨參見ReportoftheSpecialCommitteeontheCharteroftheUnitedNationsandonthestrengtheningoftheroleoftheorganization(A/64/33) (http://documents-dds-ny.un.org/doc/UNDOC/GEN/N09/250/53/pdf/N0925053.pdf?OpenElement)。

⑩參見ReportoftheSecretary-general:implementationoftheprovisionsoftheCharteroftheUnitedNationsrelatedtoassistancetothirdstatesaffectedbytheapplicationofsanctions(A/65/217,A/66/213,A/67/190,A/68/226,A/69/119,A/70/119)(http://documents.un.org/default.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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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莉]

中圖分類號：DF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3699(2016)01-0074-06

作者簡介：趙洲，南京審計大學法學院教授，法學博士，主要從事國際法與國際政治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編號：10BFX098).

收稿日期：2015-1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