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兆鳳
(湖北經(jīng)濟學院,湖北武漢43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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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在《甘蔗》中的結(jié)構(gòu)功能
吳兆鳳
(湖北經(jīng)濟學院,湖北武漢430205)
摘要:美國現(xiàn)代非洲族裔作家吉恩·圖默的《甘蔗》(1923)是一部非常特別的文學作品,它融詩歌、短文、短篇故事和戲劇為一體,除獨立的15首詩歌外,其它的文學樣式都穿插了一首或幾首短詩,單次或重復地出現(xiàn)在文本中,不僅增加了整部作品的詩意和審美情趣,更重要的是它發(fā)揮了一種預置故事情節(jié)、渲染敘事氛圍、補充人物形象、強化敘事主題、提供人物內(nèi)心獨白的結(jié)構(gòu)功能,使得看似松散的作品完整緊湊,并讓作者對美國南方所具有的同情、贊美之情如橫穿甘蔗林的清風或徐或疾地吹入讀者的心扉。
關(guān)鍵詞:圖默;《甘蔗》;詩歌結(jié)構(gòu)功能;美國南方
美國現(xiàn)代非洲族裔作家吉恩·圖默的《甘蔗》(Cane)(1923)是一本非常特別的文學作品,它融詩歌、短文、短篇故事和戲劇為一體,以《焚血的滿月》(Blood-Burning Moon)和《卡比尼斯》(Kabnis)為界分為三部分。前兩部分各有5個短篇故事,第一部分每個短篇故事中間夾著兩首詩,篇幅短則7行,長則28行,共10首詩;第二部分共有5首詩,分別夾在除第一個短篇故事之外的四個故事之間;第三部分由《卡比尼斯》一部戲劇構(gòu)成,但它融合了前面兩部分所有的文體,并在短詩(“White-man’s land./Niggers, sing.”)形式上增加了一首催眠曲(“Rock a-by baby…”)和一首教堂合唱(“My Lord, what a mourning”)。
(一)《貝基》前面的兩首詩
《貝基》(Becky)是第一部分的第二個故事,它前面有兩首詩,分別是《刈草人》(Reapers)和《十一月的棉花》(November Cotton Flower)。前者敘述的是黑人在割草的時候無意中割傷了一只田鼠,“黑馬拽著割草機穿過雜草,/在那兒,一只田鼠,驚惶無措,流血尖鳴,/它的腹部緊貼著地面。我看見割草機的刀刃,/沾上了血污,繼續(xù)割著野草和陰魂”。①(P6)后者描繪的是在萬物蕭瑟、干旱困擾大地、死亡之氣彌漫的季節(jié),棉花突然盛開了,老年人覺得驚奇,迷信思想也無法解釋,“紛飛的棉鈴象甲,冬天的嚴寒,/讓棉梗銹跡斑斑,衰朽不堪,/而棉花,如南方稀少的皓雪,/正在凋零;枝干,飽受霜凍,無精打采,/做不成秋天的耙子;抗擊干旱的土壤汲取/所有溪流里的水;干渴而死的飛鳥/在深達一百尺的枯井里被發(fā)現(xiàn)—/就在這樣的季節(jié)棉花盛開了。/老者感到吃驚,馬上思索出了/它的意義。迷信看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褐色的眼睛,不帶一絲畏懼地,愛上了/一年中那個時候剎那間迸發(fā)的美”。①(P7)
這兩首詩預置了無辜者即將受害的故事情節(jié),渲染了蕭索、怪異的敘事氛圍,與《貝基》的故事情節(jié)吻合。貝基是一名白人婦女,但生了兩個黑人兒子,因此被驅(qū)逐,住在一所單間小屋里,從此沒人看見她。當兩個孩子長大成人后,鎮(zhèn)上黑人和白人都拒絕接納他們。兄弟倆憤怒之余殺了人,離開了小鎮(zhèn),并說:“見鬼去吧,白人;見鬼去吧,黑人”。①(P10)貝基似乎還在,因為她的煙囪還有煙霧裊繞。但是終于在一個星期天,怪事發(fā)生了。當鎮(zhèn)上的人們經(jīng)過貝基的小屋時,一輛列車如鬼魅般轟隆隆地駛過,地面震顫,歪斜的煙囪倒下,砸進了屋里。他們紛紛跑過去,并沒有看見貝基,只是在塵土中看見地板上有一個土堆,磚頭掉在上面。土堆也許就是貝基的墳墓,它意味著貝基可能早就去世了??墒?,她的墳墓為什么要放在屋內(nèi)?人們感到無比陰森恐怖,連忙把一本《圣經(jīng)》扔在上面辟邪。
在這個頗具哥特風格的故事中,貝基母子三人、被貝基之子殺死的兩個人都是種族歧視和種族仇恨所造成的無辜的受害者,故事前面的兩首詩預置了他們悲慘的命運,并有效地渲染了敘事氛圍,使詩歌與故事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二)《焚血的滿月》前面的第二首詩
《焚血的滿月》前面的第二首詩是《喬治亞州人像》(Portrait in Georgia),“頭發(fā)—栗色的發(fā)辮,/盤在頭上如私刑者的繩子,/眼睛—炙烤的肉丸,/雙唇—斑斑舊疤,或最初的紅色血泡,/呼吸—最后一絲甘蔗的甜香,/而她苗條的身軀,白如/黑人被烈焰焚燒后化成的灰燼”。①(P38)這首詩則預示著黑人湯姆殺死情敵鮑勃之后被鎮(zhèn)上的白人以私刑焚燒而死的情節(jié),同時也渲染了一種刀光血影的悲劇氛圍。
(一)《貝基》之后的兩首詩
在這個故事中,貝基是沉默的,但故事后面的第一首詩《臉》(Face)正好彌補了她在讀者心中的老年形象,“發(fā)—/銀灰,/如星星匯成的溪水,/眉—/彎曲如舟/因痛苦吹動的波紋而抖動,/眼—/淚水迷蒙/凝結(jié)在眼眶下/而她充血的眼球/是一串悲傷的葡萄/在夕陽中紫光閃爍/幾乎熟透得讓蟲子咬噬”。①(P12)這是一個被蹂躪、被放逐、被拋棄的女人,盡管她的痛苦如同被憤怒脹滿的葡萄,但是沒有可供她傾訴的聽眾、發(fā)泄的對象,最終只能成為被蟲子啃噬的美餐。此處的蟲子可以指鎮(zhèn)上詛咒、孤立、拋棄她們母子的黑人和白人,也可以暗指貝基死后無辜、可憐的情景。通過這樣人物形象的細膩刻畫,可以激發(fā)讀者對黑白兩大陣營所形成的種族對立與種族仇恨的反思與痛恨,由此達到強化敘事主題的目的。
故事后面的第二首詩《棉花歌》(Cotton Song)吟唱的是黑人舉起并滾動棉花球的情景,第一節(jié)是:“來,兄弟們,來。讓我們把它舉起;/來吧,砍斷枝干!滾起來!/鐐銬降臨在審判日/但我們不要只等著它到來”。①(P13)這首詩可以解讀為作者對黑白兩大敵對陣營的警告:不要傷害無辜者,因為“鐐銬降臨在審判日”。通過它,作者有效地強化了敘事主題,并彌補了短篇小說在抒發(fā)作者情感方面的不足。
(二)《焚血的滿月》前面的第二首詩
當湯姆被白人處以私刑、活活燒死之后,露易莎獨自一人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覺得應該對著預示著厄運的滿月唱那首歌:“黑人的紅月亮。罪人!/焚血的滿月。罪人!/走出那工廠的門”。①(P49)同樣,故事中沒有對露易莎面容的描繪,但通過前面的第二首詩歌《喬治亞州人像》(Portrait in Georgia),“頭發(fā)—栗色的發(fā)辮,/盤在頭上如私刑者的繩子,/眼睛—炙烤的肉丸,/雙唇—斑斑舊疤,或最初的紅色血泡,/呼吸—最后一絲甘蔗的甜香,/而她苗條的身軀,白如/黑人被烈焰焚燒后化成的灰燼”,①(P38)讀者可以在頭腦中形成慘劇發(fā)生之后露易莎極度痛苦的形象,雖然它描繪的是一位白人女孩的身軀和面容,但同樣可以遷移成黑人女孩露易莎的外貌。與此同時,它通過露易莎極度痛苦、無助的形象表達了作者對黑白兩大陣營對立、彼此仇恨的譴責,從而強化了敘事主題。
(一)《劇院》前面的兩首詩
短篇故事《劇院》講述的是黑人劇院舞蹈演員多麗絲與劇院經(jīng)理之弟約翰調(diào)情的片段。他們倆都是混血兒,約翰在觀看多麗絲同其他女孩子一起彩排時迷上了她,他看著她跳舞,越看越喜愛,甚至做了一個非常奇特的夢,在夢中他和多麗絲“在一間房里。他從來不曾進過這間房。唯一奇怪的是,它的墻壁是多麗絲的肉和血”。①(P72)而《劇院》前的第一首詩歌《蜂巢》(Beehive)可以視作約翰渴望得到愛情的內(nèi)心獨白,“今晚在這黑色的蜂巢/涌進一百萬只的蜜蜂/…/而我,一只雄峰,/躺在我的背上,/舔著蜂蜜,/銀色的蜂蜜讓我沉醉,/希望我可以飛出蜂巢越過月亮/然后永遠地蜷曲在遙遠農(nóng)場的某一朵花兒上”。①(P5)
然而多麗絲對約翰似乎欲擒故縱,“她晃動著她的頭,專門沖著他跳舞,直到覺得自己已經(jīng)鉤住了他。然后,她鄙夷地往后退,與導演調(diào)情”。①(P69)后來她又一邊跳舞,一邊目光灼灼地望著約翰,在心里盤算:“我猜他能愛我。見鬼,他不會。他太瘦了,皮包骨。他的嘴唇也太薄了。他一定沒法滿足我,僅僅憑那一點。不過我一定要想法子從他手里搞到一雙長絲襪。紅色絲綢的襪子?!薄"伲≒71)因此《劇院》前的第二首詩歌《暴風雨的結(jié)局》(Storm Ending)可以解讀為約翰擔心多麗絲不愛自己的一種惶惑不安的心理寫照,“雷聲在我們的頭頂如花般綻放,/巨大的,空洞的,鈴聲般的花兒,/在風中隆隆作響,/伸長了鈴舌來敲打我們的耳朵…/嘴唇飽滿的花朵;被太陽噬咬/流下了血雨/滴下的雨又如同金色的蜂蜜—/而甜蜜的大地又飛離了雷霆”。①(P66)約翰渴望得到多麗絲的愛情,但他的愛情充滿了肉欲;多麗絲玩弄約翰對她的好感,也只是為了得到一雙絲襪,現(xiàn)代都市愛情已經(jīng)墮落到單純?nèi)怏w的渴望并且兩性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被物化,因此《暴風雨的結(jié)局》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了人物空洞、單調(diào)、寂寞的內(nèi)心。
(二)《寶娜與保羅》前面的兩首詩
《寶娜與保羅》講述的是白人女孩寶娜愛上了黑人男孩保羅的故事,但由于自1876年至1965年美國南方實施種族隔離制度,保羅對于是否應該接受寶娜的愛情表現(xiàn)得十分猶豫,其實他的內(nèi)心充滿渴望,因為在故事前面的第一首詩《祈禱》里面他已經(jīng)深情款款地向讀者也向?qū)毮缺砻髁俗约旱膬?nèi)心:“我的肉體對我的靈魂并不透明。/受精神的驅(qū)使,長久以來我試圖馴服我的肉體,讓它去滿足精神的渴望,/而我的心靈,也對我的靈魂不透明。/閉上的眼皮是我靈魂的肉眼。/噢,我靈魂的主宰不過是一只小小的手指,/把它指向它靈魂的眼皮。/太多的給予讓我虛弱。/我雖虛弱但仍渴望去給予更多。/(一只小小的手指是多么強健有力?。?我如此虛弱以至于我把我的肉體和靈魂弄混了,/也把我的肉體和那小小的手指弄混了。/(那小小的手指是多么的柔弱。)/你住在星星上面,我的聲音觸及不到你,/噢,我靈魂的主宰不過是一只小小的手指…”。①(P92)詩中“那只小小的手指”可以為理解寶娜的手指,或者至少是保羅所愛的那個女孩的手指?!镀矶\》因此可以被視為保羅的愛情獨白,它進一步有力地補充了短篇故事中對保羅內(nèi)心情感世界的展示,使得人物形象更為飽滿充實。
《寶娜與保羅》前面的第二首詩《豐收歌》(Harvest Song)是本書最后一首獨立的詩歌作品。它描繪的是割麥人在麥田里的內(nèi)心獨白,最后兩節(jié)是這樣寫的,“我是一個割麥人。(噢唿!)我的燕麥都堆好了。但我太/疲乏,沒力氣把它們捆扎起來。我餓了。我咬碎了一粒麥子。它/淡而無味。我的嗓子也發(fā)干…//哦,我的兄弟們,我的手掌心,仍然柔軟,拍打著/豐收的麥茬。(你也,拍打著你的手掌心。)我的痛苦是/甜蜜的。比燕麥或小麥或苞谷還要甜蜜。它不會/讓我想起我的饑餓”。①(P94)這首詩里割麥人那種面對豐收的喜悅、疲憊、又饑又渴的心理其實也是保羅在獲得了寶娜的愛情以及白人室友阿特的友誼之后既開心又猶疑不安的真實寫照。他仿佛收獲了白人的愛情和友誼,但似乎又沒有,未來會怎么樣沒有人知道,因此《豐收歌》可以解讀成保羅對白人兄弟一種坦誠的內(nèi)心獨白和真誠的呼吁。黑人自從15世紀被歐洲列強販運到美洲,四百年來,終日在種植園勞作,是何等的疲憊與心酸,但面對豐收,他們?nèi)匀煌浟损囸I,仍然希望自己的兄弟可以分享豐收的喜悅,認為“我的痛苦是/甜蜜的。比燕麥或小麥或苞谷還要甜蜜”。①(P93)其和解主題正好呼應了《寶娜與保羅》中保羅希望達成黑人和白人種族和諧相處的美好愿望。
綜上所述,詩歌在《甘蔗》這部作品中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它預置故事情節(jié)、渲染敘事氛圍、補充人物形象、強化敘事主題、提供人物內(nèi)心獨白,沒有它,也就沒有整部作品靈動飄逸的敘事氛圍,完整緊湊的結(jié)構(gòu),豐富生動的人物形象和不斷強化的敘事主題。
注釋:
①本文對原文的引用均出自Jean Toomer:Cane(New York: Liveright Publishing Corporation,2011),6,7,10,12,13,37,38,49,65,66,71,72,69,92,93,94,101,106,107。
參考文獻:
[1] Toomer, Jean. Cane. New York: Liveright Publishing Corporation,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