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錕
(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哈爾濱 150080)
洛謝夫與巴赫金:兩種語言哲學的對話*
劉 錕
(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哈爾濱 150080)
洛謝夫和巴赫金的主要思想都大致形成于20世紀20年代末期。對他們思想的探索貫穿整個蘇聯時期,涉及哲學、美學及語言哲學領域,但二者的理論體系貌似截然不同,卻在許多方面存在對話關系。兩位思想家的哲學探索都涉及語言現象和對語言本質的思考。從哲學方法和思維傳統來看,辯證法是洛謝夫整個思想體系的出發(fā)點和依托,而巴赫金則立足于對話思想,并對辯證法具有獨特的看法;同時,二者的語言哲學理論都受到胡塞爾現象學的影響,但是在理論建構時卻走向不同的路徑。
洛謝夫與巴赫金;語言哲學;對話;辯證法;現象學
洛謝夫(А. Лосев, 1893-1988)與巴赫金(М.Бахтин, 1895-1975)都是蘇聯時期具有世界性影響的思想家,無論是哲學、文化、美學還是語言哲學,二者的成就都可以相互比肩,成為同時期人文科學領域并峙的兩座高峰。他們是同時代人,但俄國學術界一般認為二者的思想取向完全對立,毫無共性可言,提出和解決的問題也屬于不同類型,很難進行對比。但是或許可以說,對立本身就是一種對話,正如巴赫金1961年在筆記中所言:“兩個表述在時間和空間上可能相距很遠,互不知道,但只要從涵義上加以對比,便會顯露出對話關系……對某個學術問題研究歷史的任何綜述,都要進行對話性的對比,對比不同的表述,也對比那些相互間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學者” (巴赫金 1998a:333)。在語言哲學問題上,二者雖然采取不同的視角,但在很多方面都存在潛在的對話關系,值得做細致的對比和分析。我國目前對巴赫金理論的研究比較深入和成熟,但洛謝夫的哲學和美學理論在我國鮮有介紹。因此,本文首先介紹、梳理和分析洛謝夫在語言哲學方面的建樹和學術地位。
20世紀西方哲學發(fā)生“語言轉向”,語言問題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洛謝夫對名謂哲學(философия имени)的論述早于西方哲學的這種轉向,可視為這一哲學態(tài)勢的先行者。
在俄羅斯,名謂哲學與20世紀10-20年代因為贊名派提出的問題而引發(fā)的持久爭論相關。贊名派主張,上帝的一切本質和不可窮盡的特征都存在于神的名謂之中。由此圍繞名謂是否是本質能量或純粹現象的載體這一問題引發(fā)一場影響極大的爭論。贊名派和反贊名派的爭論最終并未從東正教理的角度得到解決。以致這場爭論擴展到哲學領域。俄國哲學史上曾關注名謂哲學或涉及到該思想的哲學家代表主要有3人,分別是П.弗洛連斯基、С.布爾加科夫和洛謝夫。俄羅斯的哲學家嘗試在西方理性的范疇之外尋找哲學思考的理據和可能。他們解決了名謂本體化的問題,并把它植根于對世界原初本質的探索中,這是他們,包括洛謝夫的學說,區(qū)別于西方語言哲學對語言的結構學視角的地方。洛謝夫認為,“在命名行為中體現出主客體、認知者與被認知者之間的對立。命名是從異在中顯現原初本質的最高原則,是本質辯證地自我揭示的最高形式”(Маслин 1995:549)。
洛謝夫的哲學體系既秉承著本土哲學的宗教探索特征,又體現出西方哲學的精密分析和邏輯論證的特點,其學說是建立在概念分析和邏輯論證的基石上,以呈現抽象思維和客觀世界的聯系。同時,洛謝夫理論中的概念和術語完全個性化,對這些概念的理解是認識洛謝夫思想的基礎。洛謝夫的《名謂哲學》完成于1923年,發(fā)表于1927年,在語言哲學和文化哲學領域創(chuàng)造出一個理論的高峰。他的名謂哲學體系嚴密、理論艱深,但它也是建構在對西方哲學理論和概念進行思辨的基礎上。
在《名謂哲學》中,時常會出現對“名謂”的各種不同界定,這些定義涉及大量較為個性化的概念和術語,名謂的顯現方式表現為不同的層次,如邏各斯(логос)、形(эйдос)和否定(апофатизм)等。為定義名謂并說明其本質,洛謝夫在一個工作表中列出名謂的67種情形,從絕對“虛無”的黑暗到意義顯現的“亮度”,并得出結論說,“名謂是在與自身關系的變化層級中富有意義的、表現出來(或所理解)的本質的力量”(Лосев 1990:137)。分析一個詞和由此而來的形象時,洛謝夫認為形象的性質決定于意義的顯現程度,一個詞中客觀與本質的一致體現就可稱之為思想。但這些只是分析的辯證思維過程中關注的一些細微曲折的變化,要想真正觸及最根本的問題必須要分析這些概念。
洛謝夫哲學思考雖然表現出西方哲學式的嚴密邏輯論證特點,但仍離不開俄羅斯的哲學傳統。俄國宗教哲學一個核心問題就是認識上帝的可能性問題,即認識神的真理的可能性。20世紀對這個問題的爭論更加白熱化,這不但緣于理性和實用主義的整體危機,而且與東正教理念中一直存在和探討的神與他創(chuàng)造的世界的關系問題相關。洛謝夫嘗試在上帝和造物之間找到一個明確的界限。造物根據神的賜予與神相聯系,而神通過自己的能量表現自身。對于造物來說與上帝相通是其生命的意義所在,也就是說越是與本質相通,就能夠越強地顯示其存在。這種相通就是在神秘祈禱中發(fā)生的救贖。在上帝及其名謂和能量之外不可能存在救贖。洛謝夫把這個名謂和能量的范圍稱之為象征主義的,并強調象征正是具有表現的特征和傳播的特征。和一切象征一樣,它具有實在性和神性智慧。這種非人造的象征表達出上帝的個性,對上帝個性的理解只有通過象征才能達到。所以洛謝夫的一切象征都是扎根于上帝名謂的表現力中。在洛謝夫看來,基督教是象征主義的宗教,是意義和事物在思想中的同一,要做到這一點唯有通過象征。同時他區(qū)分人造的象征和非人造的象征概念,建構所謂的象征層級理論。第一層級的象征深植于神性之中,是非人造的,否定是認識這種象征的重要方法。因為否定表面看無限遠離本質的可認知方面,而實際上走近一切不可窮盡和不可言說的本源。
洛謝夫從辯證角度研究人類語言具有4個不同于其他理論的特征。首先,它不是研究語言事實經驗的多樣性,也不研究語言事實,而是關注對本質的分析,也就是本性直觀意義上的本質。其次,現象學辯證法不但給出一切詞語結構準確的本質直觀公式,而且把這些情形聯系成為一個不可打破的意義統一體。事物是無限多樣、變動不居和不穩(wěn)定的。但這無限多個小的組成部分中存在著這個事物不可分解的本質,沒有它這個事物的顯像就不存在。我們在變動不居的外殼下看到某種絕對的、穩(wěn)定的、不變的東西,并且沒有這種穩(wěn)定的外觀就不存在這個事物的物像。再次,對名謂的現象學辯證法研究解決“主觀性”和“客觀性”這類問題。最后,這種研究使語言的社會屬性問題得以清晰,洛謝夫認為,“我們只有通過詞語才能和他人以及大自然交流,社會的一切最深刻的屬性只能建立在名謂的基礎上,并以無限可能的形式呈現出來”(Карабущенко, Подвойский 2007:44)。
全面系統對比兩位思想家的理論的確非常難,但也并非完全沒有可能。我們可以從提煉各自的理論方法和出發(fā)點入手,以使問題簡化,對比也可變得直觀一些。可以說,對于洛謝夫,認識真理的核心方法是“辯證法”,而巴赫金理論的精髓則是“對話”。
洛謝夫始終強調辯證法作為思維活動和哲學思考方法的普遍屬性,他認為辯證法是“唯一正確和全面的哲學方法”,是“能夠全面掌握活生生的現實的唯一方法”,是全面關照現實的科學方法,正因為這是一種觀察方法,所以有人說洛謝夫在闡釋自己的體系時總是訴諸視覺特點(Лосев 1990:12)。洛謝夫認為,辯證法是唯一可以接受的哲學思考方式。但他也指出,只要是真理就會有人懷疑。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握使用辯證法的精髓,因為它是哲學意義上的思維方式,不是狡猾的詭辯論。洛謝夫首先強調,真正的辯證法永遠是直接的認知。在“古希臘宇宙和現代科學”一文中,他指出古希臘宇宙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辯證的結構,名和數這些事物范疇的辯證結構正是古希臘宇宙的重要特征,“辯證法是一種作為存在的、普遍的、基本的(эйдос)邏輯結構,這種存在是獨立自足的,所以此結構具有絕對普遍性,包含所有可以想像的存在類型,因為一切非形式、非理性、非邏輯都處于與純粹‘形式’的永恒的不可分割的聯系之中”(Лосев 1993:73)。эйдос中文譯為形或相,這個來自古希臘哲學和文學的術語在胡塞爾的現象學理論中發(fā)展出新的內涵,而在洛謝夫理論中也是一個核心概念,因其指“抽象事物的具體顯現”或“思維中的物質屬性”之義而被專注于本質直觀地探究世界本質的哲學家借鑒。
洛謝夫在《名謂哲學》的前言中系統論述辯證法之于其理論建構的重要性,不但從4個方面論證辯證法作為唯一真正可能的哲學思維方法,其中也不乏與巴赫金語言哲學的交往理論相對立的觀點:“至于說名謂就是生活本身,只有通過詞語我們才能和人以及自然交流,以其無限可能的形式體現出來的社會性的一切最深刻的本質無不建立在名謂之上,如果對這些思想予以否定——就意味著不僅會陷入反社會性的孤獨,而且會陷入反人類、反理性的孤獨,導致非理性”(Лосев 1990:14)。這句話似乎是對巴赫金語言哲學中對話主義的一種肯定性回應。人與人以及人與事物的交往只有通過名謂才能成為可能,即理性的交往必須借助名謂。洛謝夫承認,只有當一事物與另一事物完全或部分重合,完全或部分體現在詞中,交往主體才能了解客體的名謂。因此洛謝夫視名謂為一種神奇的東西,它是事物本質潛在的能量,以某種具體的物質體現和存在。
巴赫金的對話理論提出作為認知真理的兩種方式——對話和獨白的對立?!捌鋵?,‘對話’形式并非巴赫金的首創(chuàng),早在柏拉圖的對話錄中就已出現?!畬υ挕鳛橐环N哲學思維方式,在康德的二律背反中也已得到運用。后來,黑格爾的辯證法又發(fā)展這種思維方式,然而,巴赫金首次把‘對話’作為一種語言哲學方法,全面地運用于社會、歷史和文化等方面的考察?!?(蕭凈宇 2001:63) 柏拉圖對話體的哲學論式從源頭上體現出崇尚非功利性的哲學研究傳統,他們以自由的形式從自然中思考生命和宇宙的本質,但自基督教成為羅馬國教后,西方開始漫長的以基督教神學為主導的時期,雖然神學研究內部也有爭論和斗爭,但整體上是獨白性的,康德的二律背反和黑格爾的辯證法都不是偶然的,是認識真理的道路上思維方式的革新,也體現出對于認識真理本質的時代特征和需要。與此相應,20世紀上半葉的俄羅斯哲學意識到理論和活的生活之間的對立,于是產生對話和獨白理論。巴赫金認為在獨白聚合體中認知領域是模糊不清的,因為其中只有認知者的意識,它就是“籠統的意識”、“絕對自我”或“絕對精神”。 唯心主義的抽象認知屬于一種意識,但它不能深入闡明認知者本身是存在這一事實,所以它原則上是獨白性的。在這個角度看洛謝夫的唯心主義辯證法也是獨白性的。
巴赫金把對話和辯證法作為不同的認知整體的樣態(tài)對立起來。他反對關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中存在一致的精神之路的辯證思想,因為“作者不是在精神領域而是在客觀社會現實世界中描寫矛盾,即思想體現為肉體,變成主人公個人的立場;對此,俄國文藝學家鮑恰羅夫有明確的斷言:“巴赫金本人本能地與黑格爾精神格格不入,并且,與黑格爾式辯證法的論爭會深深烙印他的世界觀基石之上”(Бочаров 1993:70-89)。鮑恰羅夫引述巴赫金的觀點,認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藝術視界原則上不是生成的過程,而是共時和互動的狀態(tài),也就是說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是在精神世界里,而是在社會客觀現實中發(fā)現多種聲音和矛盾。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內部世界不是在時序中,而是在空間中展開思考,幾個主人公的個性和思想、立場同時并存,形成對照,因此巴赫金十分強調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說的立體時空建構,在特定的時空體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把不同時間的東西放在同一進程中,并戲劇性地加以比照。
巴赫金把人的思維方式分為對話和獨白兩種情形,認為辯證法是抽象的,是只局限于一種意識的對話產物。“在對話中去掉聲部,去掉音調(個人情感),在活的話語中可以聽出抽象的概念和判斷。這些都納入一個抽象意識就得到辯證法。”(Данилин 2016) 根據巴赫金的邏輯,辯證法產生于對話,并且要在更高層次上回到對話(關于個性的對話)。在一次談話中,巴赫金說黑格爾的辯證法是騙人的,因為正題并不知道反題排除了它,而綜合這個傻瓜也不知道排除了什么。由此可見,巴赫金在源頭上就具有把自己的哲學思考具體化和應用于社會現實的意識,體現出鮮明的人格主義和傾聽他者聲音的傾向。他說,我完全聽得出各種聲音以及它們之間的對話關系。巴赫金的學說對西方后結構主義學派產生重要影響,包括法國的克里斯蒂娃。
巴赫金在一定程度上是反對黑格爾的辯證法的。對巴赫金來說,真理不是給定的,而是存在于認真行事的個體之間的對話中,真理產生于共同尋找真理的人群中,產生于他們對話交往的過程中。他在“人文科學的哲學基礎”中說,認識物與人是兩個極端,前者是純粹死的東西,能夠被認識者單方面的行為徹底揭示出來,而對人的認知則是“關于上帝在場中的上帝的思考、對話、提問、祈禱”(巴赫金 1998a:1)。真理處在前方某個地方,所以我們是“不在場的”。洛謝夫的哲學探索雖然具有嚴密的邏輯形式,也并沒有拒斥對于上帝在場的直覺思辨。因此,正如有些學者形容的那樣,作為認知前提和第一直覺的基督教思想是兩位思想家學說的基礎。
現象學作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哲學的一個重要思潮,對俄國語言學和哲學產生很大影響。不但洛謝夫和巴赫金關注到胡塞爾的理論,雅各布森也曾坦承自己接受胡塞爾現象學的某些思想。在《名謂哲學》前言中,洛謝夫指出俄羅斯的名謂哲學一直沒有進入學院式傳統,還是局限在心理主義和感覺論的層面,而其主要癥結就在于沒有關注到更廣泛的語言哲學家的理論,他主要提到胡塞爾的現象學和卡西勒象征形式的學說。
胡塞爾不主張通過抽象思維和推論推理來認識世界,而是通過描述事物源始現象來說明事物的本質,主張“回到事實本身”,也就是說,現象學是認識世界的一種姿態(tài)或看問題的一種方法,“當胡塞爾以邏輯活動探究意識活動的內在機制時,其心目中的邏輯并非亞里士多德式的形式邏輯,而是隱含在我們思想過程中的理性規(guī)律”(李洪儒 2008:16)。胡塞爾的理論思維方法在一定程度上被洛謝夫認可,但洛謝夫的學說有很多方面與純粹現象學和純超驗主義的方法不同。他嚴謹地考察那些屬于形而上學或心理學、形式邏輯以及其他自然主義方法或以之為基礎的范疇。洛謝夫對名謂邏輯體系的研究建立在辯證法基礎上,他對名謂科學的研究不但與胡塞爾和卡西勒有所區(qū)別,而且也與19世紀大多數流派不同。
洛謝夫認為,現象學在一切科學中居于首要地位,也就是說,現象學是“科學之科學”,是一種最為科學的方法?,F象學辯證法是洛謝夫語言哲學和美學思想的主要方法,現象學也是他對名謂的前客體結構進行邏輯分析時使用的一個高頻詞匯?!艾F象學主要強調認識是在自身內部進行思維的。在感覺階段——詞是沒有關于這種認識思想的情況下對自己的認識。在思維階段,詞是對自己的認識和對這一事實的認識,即自我認識?!?Лосев 1990:42) 他指出自己的現象學辯證法與胡塞爾哲學的區(qū)別——不只是描寫客體,而且要澄清其內涵,客體存在的意義就是在辯證的陳述中得以顯現;不只是單純從各個方面描述客觀存在的意義,而且要體現出它們之間的聯系、結構關系和自我生成過程。洛謝夫并沒有停留在胡塞爾的思維框架內,他把名謂的辯證法作為純粹的形式邏輯加以推演,顯然和胡塞爾最初把現象學用來針對意識提出不同,洛謝夫把現象學主要用于思維現象。雖然洛謝夫在概念體系中大量使用數學和邏輯表述,但這些概念都是指向描述客觀現實的意旨,這是一種現象學思考的個案。
洛謝夫在闡釋自己的語言哲學理論時也運用胡塞爾哲學中的“意向對象”(ноэма, noema)一詞。胡塞爾這一術語指意識與對象發(fā)生關系時的質料,而洛謝夫在研究名謂哲學用到這個詞,“ноэма是詞的發(fā)聲并固定存在,或者正在被發(fā)聲使用和存在的詞的意義。為了深入觸及詞的對象和客觀本質,我們應該穿越思想的層面,即穿越那些客觀本質地體現為具體詞語的領域”(同上)。洛謝夫也指出,意向對象是在客觀本質和“他者”之間的相互揭示中建構的。在《名謂哲學》中,名謂的顯現方式表現為不同的層次,如邏各斯、形(相)和否定等。為了定義名謂并說明其本質,洛謝夫在一個工作表中列出名謂從絕對“虛無”的黑暗到意義顯現的光明的67種情形,并得出結論:“名謂是在與自身關系的變化層級中富有意義的、表現出來(或所理解)的本質的力量”(同上:137)。洛謝夫嚴謹地考察形而上學、心理學、形式邏輯以及其他自然主義方法或以之為基礎的范疇。
Eidos(эйдос)在胡塞爾的思想體系中表示本質,它在柏拉圖學說中和idea相似,都具有超驗性和直觀性的內涵?!皞鹘y哲學的本質是隱藏在直觀現象背后的抽象概念,而現象學的本質則是直觀呈現的純粹意識的可能性?!?高秉江 2004:56) 洛謝夫也說,本質就是эйдос,盡管這個定義并不全面,但是他認為只有在象征和神話中,本質才能被充分理解,而這正是名謂。關于名謂更加全面的定義和一切可能的情形都包含在他所列的分析圖表中,這是一個充分展開的成熟完備的體系。根據這個圖表,當名謂過渡到異在領域,就會產生更復雜的定義,這時本質的定義沿顯現程度的坐標而走向衰退?!懊^是第一實在所能達到的最高點,接下來的只能是從這個高度跌向異在的深淵。它無論是對本質,還是對異在的本質來說都是最高的唯一的終極的目的……這是兩種本質,第一和第二位本質的分水嶺。”(Лосев 1990:137)
如果洛謝夫對名謂本質的分析中具有數學思維的特征,巴赫金則完全反對在人文領域的探索中混入自然科學的方法,包括概念、判斷和推理等,反對像人文科學的某些理論把概念、關系體系化。巴赫金一生都在關注人文科學研究的方法問題。人文科學不同于自然科學,因此現象學的方法才能真正達到對人的存在的理解。從現象學的角度看,對“我”來說,“他人只是我之外的現實世界的一部分,他人總是被做了肉身的限制,總是完全被體現出來,就這一意義上說,他是消極的”(曉河 2006:81)。
相對于現象學來說,巴赫金則把它從意識理論層面轉向語言層面。從第一部著作《論行為哲學》開始,巴赫金始終反對過度的理論化,批判理性主義的錯誤,這或許也正符合胡塞爾強調“回到事實本身”的意旨。同時也指出關注交往的行為哲學不必擔心會陷入心理主義和主觀主義的舊路,行為理論既不是非理性的東西,也不包含主觀心理的東西,而是大于理性的,負責任的。(巴赫金 1998b:31) 理論世界是一個概念、命題、思想、結論的世界,但是人并不能依據理論論點和轉換自己的行為來創(chuàng)建自己的生活,而人的行為另有所依憑,這就是現象學關注的“人與世界”的關系主題。這個世界對于存在其中的每個個體的人呈現的面貌都不同,充滿意義和價值的一個人的世界就是它的全部?!把芯空卟豢梢浴㈥P于這個世界的普遍綱要、概念、原理以及規(guī)律’,他只有一個選擇——創(chuàng)建一種關于這個行為世界的現象學描寫?!?Кучинский 2007:153) 對巴赫金來說,存在—事件不是行為創(chuàng)造的世界,而是行為在其中認識并實現自身的那個世界。存在于現實世界中的人的參與思維決定行為的產生和相應的其他思維。巴赫金關注和研究各種對話,把對話視為認識作為與自性相一致的個體的重要方式。
胡塞爾現象學嘗試解決精神和語言的關系問題,認為思想高于語言,但是“巴赫金的主體概念放棄胡塞爾的現象學模式,胡塞爾的認識論哲學反思不是針對現實中人的主體性,而是研究絕對的主體性,即讓絕對知識有據可依的主體性”(瑪婭·索波列瓦 2015:218)。巴赫金基于人類通過言語來表達自己,強調要從現象學的角度來考察自己和他人的感受,認為每一個說話的人都是意識的對象和主體。巴赫金的對話交往語言哲學理論兼有現象學、語言分析和闡釋學的特點,但“他的闡釋不是通常的分析方法,而是采用現象學的描述方法”(曉河 2006:88)。
洛謝夫的哲學理論學說立足于新柏拉圖主義,具有辯證法的視角;而巴赫金的哲學觀更接近新康德主義,也有取自馬丁·布貝爾對話法的概念。洛謝夫把語言中的名謂視為本體論問題進行考察,但對于巴赫金語言哲學中的對話主義也做出肯定性回應。巴赫金關注生活世界中語言在人的關系中的意義。在哲學方法上,辯證法是貫穿洛謝夫整個思想體系的出發(fā)點和依托,是在黑格爾哲學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獨特方法,在論述自己的辯證方法時洛謝夫也提出對巴赫金對話交往理論的看法,承認其在認識人自身方面的合理性。巴赫金雖然承認辯證法的作用,但是認為辯證法只是從對話中產生,后來又讓位于對話,但后一種對話則是更高水準上的對話;兩位思想家思想方法上的相關性還表現在二者在建構理論時都注重象征和表現這兩個概念;二者的語言哲學理論同時受到現象學的影響,只是在發(fā)展和運用現象學進行理論建構時走向不同路徑,如果說洛謝夫更突出對語言本體的現象學考察,巴赫金則是一個注重關系和體驗的哲學家,他把語言作為“回到事實本身”的方式是認識人的本質存在的重要環(huán)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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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evandBakhtin:ADialogueBetweenTwoSchoolsofThoughtinPhilosophyofLanguage
Liu Kun
(Center of Russian Language 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 of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Basically, the main ideas of Losev and Bakhtin were formed in the late 1920s. As important thinkers in Philosophy, Aesthetics and Philosophy of Language, the study of their thoughts penetrated the entire period of the Soviet Union. It seems that their theoretical systems are very different, however, there are dialogic relation in many ways in f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hilosophy and traditional thinking, dialectics was existing throughout Losev’s thinking while Bakhtin had commented it based on the point of dialogism view; both of their thoughts were influenced by phenomenology of Husserl, but took different ways when they constructed their own theories.
Losev and Bakhtin; Philosophy of Language; dialogue; dialectics; phenomenology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А.Ф.洛謝夫的神話哲學美學思想”(10YJAZH049)和黑龍江省高校青年骨干支持計劃項目“А.Ф.洛謝夫的象征美學理論研究”(1252G044)的階段性成果。
B089
A
1000-0100(2016)05-0028-5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5.011
定稿日期:2016-06-11
【責任編輯謝 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