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藥與眼淚

我記得以前曾經(jīng)讀到過一句話：很多時候我們都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卻不能跨出那艱難的第一步去改變。

我深以為然，尤其是對于我這種嘴硬又愛面子的人，從不肯在父母面前認錯。

而旅行正好給我和父母一個新的機會，跳出我們之前生活的環(huán)境，離開熟知的人際圈子，

在新的境遇里，重新尋找和父母之間相處的方式。

換種說話，就是旅行給予我們勇氣，助力我們?nèi)シ此己透淖儭?/p>

廣州、深圳、香港、長沙……細細算來，如今快畢業(yè)的我，已經(jīng)和爸媽出了不下四次遠門了。在經(jīng)歷了第一次帶爸媽出門的“火藥”和“眼淚”后，之后每一個假期回家，我都會帶爸媽旅行。我十分享受在新的環(huán)境和沖擊中，調(diào)整和父母的相處方式以及之后我們之間微妙的關(guān)系改變。

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帶爸媽出去旅行，是在讀大二寒假時。那次我們?nèi)チ藦V州、深圳和香港三地。這是我們家第一次決定用家庭旅行替代之前走親戚的方式慶祝春節(jié)。

和父母商量的過程雖說是一拍即合，但說服他們著實費了我不少功夫。爸媽都是傳統(tǒng)的人，而我們家又歷來重視走親訪友的禮儀。之前每年春節(jié)，我家的飯局都要從正月初一排到正月十五。在我的印象里，每年春節(jié)，我的日子都是在不同地方的中飯、晚飯之間交叉旋轉(zhuǎn)度過的。

“過年本來就是為了家庭團聚嘛，那我們?yōu)槭裁床粨Q種方式呢？”我和爸媽說，“如果我們叫上二姨全家、小姨全家，還有大叔叔全家和小舅全家，大家一起出去玩，正好還能自己組個團了！”爸爸媽媽想了想，盡管還有一些遲疑，但也覺得我說的話有幾分道理，便答應了我的提議。

當我和我的小伙伴說，我要帶父母出門旅行的時候，他們的反應很吃驚，活脫脫一副“你瘋了？”的表情，并“告誡”我說：“兩代人出來玩，就等于把原本隔著電話都能擦出火星子的兩種價值觀放到了一個封閉的鐵桶里，等著看什么時候爆炸吧！”另一方面，過年原本是爸媽最操心忙碌的時候，現(xiàn)在無事一身輕地要被帶出門去旅游，他們的精力肯定免不了的會放在找茬上。因此，在臨行之前，我已經(jīng)做好了全程貼心服務和耐心忍讓的準備，但該發(fā)生的仍然不可避免。

怎么這么貴？

對錢的態(tài)度，是我們這次旅行中最大的一個問題。

在香港商業(yè)區(qū)，因為地價高、人員密集，吃飯相對于我們平時小城市的飯館，都會貴不少，更不用說和在家里吃飯比。如果吃一頓像樣點的飯菜，人均三四百元人民幣很正常。我內(nèi)心的想法是，畢竟難得出來玩一次，不能虧待了自己，肯定要嘗嘗當?shù)氐拿朗巢藕茫谑?，我挑了一家比較“奢侈”的飯館。我暗自打算盤，決定從一開始就不告訴爸媽我們吃了多少錢，免得他們又念叨我。沒想到，點完菜后，我媽竟然拿出了手機，開始一個鍵一個鍵地敲數(shù)字、算價格。當知道這頓飯吃了將近一千塊后，她直接臉色大變，想想這頓天價午餐就坐如針氈，打算不吃離開。但是菜已經(jīng)點了，廚房已經(jīng)開始制作烹飪起來了，不能再退掉走人。我媽這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心里是又心疼又悔恨，之后又變成了懊惱?！斑@吃的是什么金子啊，要這么貴的??！”“我早就說了隨便買點吃就好了啊，一定要到這里來吃。”在等菜的工夫，我媽就一直用家鄉(xiāng)方言“念”我。

原本想要好好享受美食的我早就已經(jīng)沒了興致，被“念”得已經(jīng)游神了。發(fā)音扁扁，加之語速又快的方言，縈繞在安靜的餐廳的每一個角落，聽起來十分刺耳。周圍人紛紛看過來，我顏面盡失，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內(nèi)心十分不爽，又不好意思在公眾場合和我媽頂撞。整個等菜上來的時間，用一個“火大”來形容我的心情，都覺得用輕了。

還好那家飯館上菜速度還挺快。港式菜做得的確精致，看起來十分誘人。我媽猶豫了一下，掏出手機各個角度拍照片，她發(fā)朋友圈的時候還是蠻開心的——為了讓她能隨時發(fā)朋友圈，我租了個WiFi——我媽發(fā)滿了九張圖還加了好多表情向姐妹們炫耀。幸好，我爸媽都愛甜食，食物打破了僵局。

我爸媽這一代人受到的教育和走過的經(jīng)歷讓他們覺得，節(jié)儉是一種十分重要的美德。我心里當然也明白，他們這樣是為了能讓我的生活更加寬裕一些。但如今家里經(jīng)濟情況已經(jīng)十分不錯，我認為應該讓他們享受享受。但爸媽似乎并不領受我的這份孝心。

從中環(huán)附近的商場出來后，我們打算走到地鐵站，然后乘地鐵回酒店休息。走著走著，我明顯感覺到我爸的腳步開始變緩了，呼吸也變得比平時急促了一些，還時不時他會停下來想要休息。我回頭望，遠遠看到爸爸一個人站在高樓林立的街道上，他看周圍的眼神里有一些好奇，也有一些疲憊。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他很渺小又很無助。我看著心疼，說：“我們打車吧！我也有點累了。坐地鐵還要進站、出站，很麻煩?！蔽野至⒖虇枺骸按蜍囐F嗎？要多少錢？”“沒多少錢，難得出來一次，身體要緊。要是今天就把之后幾天玩的力氣都用掉了，那我們這么貴的機票和酒店不是白花了？”我爸媽聽了覺得有道理，便乖乖跟我上了出租車。

上了車，爸媽的眼睛就一直盯著出租車上的計價器?！霸趺礇]走幾步路，這數(shù)字就開始跳了？”爸媽死死盯住的眼神讓我覺得高度緊張，我看著計價器，心里祈禱：能不能跳慢點，或者在我最后付錢的時候這數(shù)字再瞬間變大，不讓我爸媽看見。我心里越這么想，再看計價器就越覺得它怎么跳得這么快。我們?nèi)齻€人懷著既相似又不同被我形容為小心翼翼的心情，看了一路的計價表。

果然，不出所料，最后一抬表，我媽又念叨了：“哎呦喂，怎么要這么貴??！這一天都花了多少錢了啊，真是的……”我不說話，默不作聲地把錢付掉，就往酒店大門的方向走。一旁的媽媽還是碎碎地在嘴上念著“為何這點點路都要100多?！边@時我的臉色已經(jīng)很難看了，內(nèi)心有無數(shù)憋著的火。到了房間，情緒終于爆發(fā)：“這旅游真是得不償失，花錢還買不高興！早知道就不和你們出來了，我自己和朋友們出門，心情還沒這么差！”和我媽頂撞，顯然我媽就更生氣了，我倆大吵了起來。我爸見狀，連忙勸和?！罢f好這次是帶我們出來的，一切由小白做主……”幾句話下來，我也冷靜了：“我也是想讓你們能多享受一下，少累著一些嘛……”

吵架有時候是最傷人的，但有的時候，吵架又能讓彼此更清楚地體會到對方最真實的心情以及他們的想法。后來的幾天，我媽果然“聽話”許多，所有的行程都任由我安排。而我也開始漸漸明白了我她不容易：她也喜歡美麗漂亮又精致的東西，喜歡好看的衣服，但為了節(jié)儉，往往都在克制。我們在香港大型商場購物，她都是比來比去，猶豫了好久才買了很少的一些打折商品。

媽媽的懷抱

在離開香港要返回深圳的那一天晚上，我因為海鮮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十分虛弱。我媽很著急，跑上跑下地幫我買藥，在酒店旁邊唯一的一家大餐館打包了“天價粥”給我，半點沒有說太貴、心疼這樣的話。我因為腸胃十分不舒服，其實一點也吃不下去，吃了就想吐，但想想媽媽的心意，還是很努力地吃了幾口。這時，我媽坐到了床上，讓原本靠在又冷又硬的床板上的我，靠在她身上。她忽然用溫暖而又有力的手為我搓揉肚子，讓我感覺好受了一點。

我猛然間意識到，長大后，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躺在我媽的懷里了?！靶r候，你身體很弱，胃也不好，總會吐。我也是這樣，先坐在床上，然后把你抱在懷里，給你揉肚子，和你聊天?！眿寢屨f，“你是不是都沒有什么印象了?！?/p>

我怎么會沒有印象呢？小的時候，媽媽的懷抱，讓我覺得是最給我安定力量的地方。每次身體不舒服，媽媽都會坐在床頭，讓我把她的身體當作柔軟的床背倚靠，這樣，我覺得病痛都會好一半。想到這兒，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幸福，很踏實，希望這樣的懷抱可以一直都存在。

想著想著，我不自覺地哭了起來?！熬褪且驗槎亲与y受，所以哭了?！笨?，我死愛面子嘴硬的本性還是沒有改變。但經(jīng)過這次的旅行，我邁出了很大一步，懂得了如何從父母的角度考慮，懂得了體諒。很多時候，這樣的變化都不僅僅只是一步的問題，關(guān)乎的，是我們內(nèi)心深處已經(jīng)形成的模式，改變，才意味著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