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珍稀家譜叢刊——明代家譜》考訂與研究

摘 要：《中國珍稀家譜叢刊——明代家譜》，由南開大學(xué)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于2013年刊行出版，共23部。因家譜信息不全，筆者對家譜編者、年代及分布地域等信息進行考訂并給予完善。通過對23部明代家譜的研究發(fā)現(xiàn)明代家譜的編修已經(jīng)超出了一族之范疇，有囊括多支乃至多省的會通譜。明代家譜體例，遵循宋代歐蘇譜例，較之蘇法，歐法更得明人青睞。然在世系圖中，突破歐蘇之繁瑣，以五世一列，首尾不予重復(fù)。

關(guān)鍵詞：明代家譜 考訂 研究

正如清代學(xué)者章學(xué)誠所言：“夫家有譜，州縣有志，國有史，其義一也?！眥1}家譜作為三大文獻資料之一，對于補正國史、考察民間歷史具有很高的史學(xué)價值與文獻價值。流傳至今的家譜中，宋及宋代之前的寥寥無幾，明清及民國家譜雖數(shù)量眾多，然而就修譜的宗旨、體例以及族譜的功能而言，明代家譜具有的價值更高。存世明代家譜數(shù)目有千部之多，然大多尚未刊行，叢刊唯有《中國珍稀家譜叢刊——明代家譜》于2013年得以出版。這套叢刊收錄明代23部家譜，共32冊，涉及裴、陳、羅、汪、吳等15個姓氏，編修時間自弘治訖于崇禎。其中，《新安黃氏會通宗譜》與《張氏統(tǒng)宗世譜》是兩部跨多個地域和多方省份的統(tǒng)宗世譜，其體例之完善、內(nèi)容之豐富更是令人欣羨。

一、23部明代家譜之考訂

叢刊因所錄家譜部分為殘本，內(nèi)容模糊不盡完整，因此信息資料尚需進一步完善。筆者在研究叢刊《明代家譜》之時，根據(jù)原譜序跋、世系圖以及他人研究成果，對23部家譜的相關(guān)信息進行考訂和補充，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三方面：

（一）對《明代家譜》所定家譜編撰者的修正?！睹鞔易V》編者認(rèn)為《左田黃氏宗派圖》是黃天衢所修，為明末刻本，然而筆者在《左田黃氏宗派圖序》序末發(fā)現(xiàn)，這篇譜序乃黃天衢作于宋建炎三年，原句為：“建炎三年歲次己酉秋八月哉生明裔孫天衢頓首拜書”{2}，根據(jù)此句所載，黃天衢應(yīng)為南宋建炎年間之人。此外，在趙華富《宋元時期徽州族譜研究》、尹全?！陡谥性}臺大姓氏探源》與王鶴鳴《中國家譜史圖志》這三書中，均指明《左田黃氏宗派圖》由宋人黃天衢所修，為明末清初刻本。因此，如果該譜編于明代，則一定不是宋人黃天衢所修，若修于宋代，則不該納入明代家譜之列。筆者對此進行探究，在該譜的另一篇序跋《宋譜重鐫跋》中發(fā)現(xiàn)該跋為黃氏四十六代孫黃士塤所作，跋中有言“此譜者為二十五世天衢公篤于一體之義，聯(lián)而譜之”{3}，此序雖時間不詳，然作為進士出身、儒林郎翰林院編修的黃士塤一定在史書上留有其名。據(jù)《康熙徽州府志》載：“黃士塤，字伯和，休寧高碣人，石門籍，癸丑進士，編修”{4}，黃士塤“其先自休寧徙居石門”{5}，為石門籍人，然其原籍在徽州休寧。此譜便是黃士塤回原籍休寧見黃天衢所修原譜，加以考訂而成。考察出對黃士塤的身份之后，得知《左田黃氏宗派圖》不應(yīng)納入《明代家譜》系列，實乃清人所修的清刻本，此為第一處需要修正之處。第二處為《程氏宗譜》，編者認(rèn)為《程氏宗譜》為明人程德彰所修，該譜的《本宗修家譜人名》中明代續(xù)譜名單有云：“海珠公，字德彰，永樂庚寅年修輯家譜，并集宗慶公下子孫仕宦事略。廷愚公，字顯之，號存軒，嘉靖己酉修輯本宗譜甲乙二集，以上四公之譜，今傳本族。”由此可見，嘉靖己酉，即嘉靖二十八年的《程氏宗譜》并非永樂年間的程德彰所修，而是程廷愚編修。

（二）對《明代家譜》未注明家譜撰者的增補?！睹鞔易V》中有8部家譜編者未予注明，筆者通過對這些家譜的序文進行分析，推測出其中兩部家譜的編修者，一部為《羅氏宗譜》，譜中《朱橋羅氏族譜序》首句：“羅有玨名者，居邑鄉(xiāng)之朱橋……訪族之長老稽存歿之名……克修，請予言以識其端。”{6}省略部分內(nèi)容難以辨析，然據(jù)已有信息，仍可推出《羅氏宗譜》為羅玨所修，該序雖作者不詳，但撰寫時間為嘉靖九年，與該譜的編修時間即嘉靖十二年相隔較近，故將該譜的編修之人定為羅玨是無誤的。另一部是《稿本皂湖陳氏重修族譜》，該譜的序文多請族外名人撰寫，僅有一篇由陳氏子孫所作，作于明弘治年間，并非此次修譜所作之序。故筆者從譜序入手，發(fā)現(xiàn)有兩篇譜序均有提及修譜之人，一篇是姚氏所作序文，間有一句：“陳氏之譜創(chuàng)自學(xué)士公而再修于令尹宗周公，迄今寥寥五十載，罕有及之者，乃今陳君漢復(fù)有是舉”{7}，此序作于嘉靖三十三年，與修譜時間一致，故可判斷修譜之人乃是陳漢。然在姚翔鳳作于嘉靖二十七年的《陳氏重典祭祀禁約記》中，記有陳氏子孫汝章一日拜訪姚氏并請其作序。為了查明此二人的關(guān)系，筆者查閱該譜世系圖，發(fā)現(xiàn)陳漢與陳汝章實為一人，原文為：“漢，字汝章，號近湖……修族譜，有繼往開來之功……生于正德丁卯十二月初二日，卒于萬歷丁亥十二月十七日。”{8}至此，《稿本皂湖陳氏重修族譜》編修之人得以確定。

（三）對《明代家譜》編修時間與地點進行考訂、補充。這23部明代家譜除三部編修時間暫時無法確定外，其余家譜的時間上訖弘治，下至崇禎年間，屬于明代中后期。關(guān)于修譜時間，筆者需要說明的是修譜時間實為譜修完之時，而非始修之時。筆者與《明代家譜》中家譜時間有兩處相異，一為《新安黃氏會通宗譜》，《明代家譜》中該譜修于弘治十四年，而于譜中一篇名為黃德興者書寫的序文中有一句：“斯譜之始倡于弘治庚戌成于庚申”，對該譜的編修起訖時間作了明確的說明，為弘治庚寅即弘治十三年。此外，該序文的寫作時間亦為“弘治庚申冬十一月”，足以判定該譜修成于弘治十三年；二是對《廖氏宗譜》修譜時間的考訂，在該譜的目錄中，對修譜之人及日期有明確記載：“萬歷四十三年乙卯四月吉日福源、成喜、成歡”，可知，《廖氏宗譜》修于萬歷四十三年。

筆者根據(jù)譜序?qū)?3部明代家譜的編修地點進行了考證，某些地方應(yīng)予說明，以《涑水司馬氏源流集略》為例，如果根據(jù)名稱，涑水乃河?xùn)|安邑涑水鄉(xiāng)，今山西境內(nèi)。然該譜的編修地點并非涑水，原因在于宋高宗南渡，司馬氏隨遷于會稽之山陰，隨后定居于此，家譜也編修于此。這23部家譜，除2部家譜編修地點無法考證之外，其余分布在安徽、浙江、江西、福建、河南這5個省份。而安徽家譜最為居多，占總數(shù)的一半以上。

二、23部家譜類型、體例之研究

（一）23部明代家譜之類型?！睹鞔易V》中有一宗一派的家譜，如《廖氏宗譜》；也有會通多宗各派的通譜，如《張氏統(tǒng)宗世譜》。其中半數(shù)以上是會通譜，所謂會通譜，就是統(tǒng)貫分布于各地各宗支于一的家譜。“會者會其源，萬殊而歸一本也。通者通其派，一本而達之萬殊也。”{9}明人對于“家自為譜，人各異志，遠(yuǎn)旁支之門，遺統(tǒng)宗之義”{10}之現(xiàn)象深感憂慮，因此，致力于會通譜的編纂。12部會通譜中也有差別，一種是小范圍之內(nèi)由若干同姓宗族派系會通而成，譜名不稱通譜，而仍稱之為族譜、宗譜之類，如《重修李氏族譜》《三田李氏統(tǒng)宗譜》等。另一種為大規(guī)模聯(lián)合型通譜，例如《張氏統(tǒng)宗世譜》，是跨湖北、江蘇、江西、安徽、浙江等五個省區(qū)規(guī)模宏大的通譜。相較而言，大規(guī)模的會通譜僅占通譜中的少數(shù)。原因在于編修會通譜的難度非常大，程敏政在《書程氏統(tǒng)宗譜后》中有形象的描述：“譜之成難矣。凡預(yù)宗盟，有自百里之外者，有自千里之外者。裹糧來會，有一再往返者，有五六往返者。正訂異同，有一再易稿者，有三四易稿者。參考稽對，有居月余者，有居數(shù)月者。鳩金刻梓，有捐十余兩者，有捐數(shù)十兩者。夫然后乃及其成。以板計之余七百，以字計之余三十萬，以白金計之幾二十斤?！眥11}從這段文字可知，編修會通譜要克服路途遙遠(yuǎn)、正訂異同、參考稽對、資金等重重障礙，沒有明代宗族成員深厚的尊祖敬宗之心是無法完成這一艱巨的宗族事業(yè)的。

關(guān)于會通譜出現(xiàn)的時間，王鶴鳴認(rèn)為會通譜出現(xiàn)于明代，尤其是明代中葉以后。{12}陳捷先指出：“明代大統(tǒng)譜的出現(xiàn)與流行，也是創(chuàng)舉，這種‘會千萬人于一家，統(tǒng)千百口于一人的記錄譜書，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的社會影響?！眥13}張海瀛也認(rèn)為至明中葉“會千萬人于一家，統(tǒng)千百世于一人”的統(tǒng)宗譜逐漸流行起來。{14}那么，真如上述學(xué)者所說，統(tǒng)宗譜出現(xiàn)于明代？

其實不然，據(jù)陳建華等編《中國家譜資料選編·序跋卷》中收有一篇《宋嘉定五年余杭與毛氏合譜序》，是余杭與兩地毛氏的合譜，時間是南宋嘉定五年（1212）。且此序撰者程卓言：“余曾考之，古同姓通譜者有之，不屑通譜者有之，同姓而妄認(rèn)祖者亦有之，大非譜之義也?！眥15}可見，至少在宋代，即有通譜存在。不過，宋代通譜現(xiàn)象尚不普遍，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卷四記有：“常瑰，字子然，河朔人，本農(nóng)家。一村數(shù)十百家皆常氏，多不通譜?！眥16}此外，會通的地域有限，正如《宋嘉定五年余杭與毛氏合譜序》，往往是兩地，稱為“合譜”則較為準(zhǔn)確。可以說，所跨地域多的大范圍通譜則是出現(xiàn)在明代，如明代張憲、張陽輝等人編修的《張氏統(tǒng)宗世譜》，該統(tǒng)宗譜由尹城、魯國、曲沃、陳留、襄國、吳郡、金華等121個張氏支派組成。無論是所跨有的地域，還是編修的工程量，明代統(tǒng)宗譜遠(yuǎn)遠(yuǎn)超越了宋代的合譜。

（二）23部明代家譜之體例?！睹鞔易V》中有兩篇家譜無世系圖，一篇有世系無圖，研究價值不大，其余可供研究者為20部。宋代歐陽修與蘇洵創(chuàng)新譜圖，歐陽修采用五世橫表，橫書世系；蘇洵采用曲之圖，直書世系。此20部世系圖都效仿歐、蘇圖法，但格式不盡相同，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

首先，世系圖有兩種格式，一是五世圖，一為九世圖。五世圖由歐陽修最早提出，上自高祖、下止玄孫，以五世為別，以明五宗五服之義。五世圖是明代家譜的主體格式，也有部分家譜世系圖大部分世系按五世一列，局部出現(xiàn)三世、四世一列，如《廖氏宗譜》《新安黃氏會通宗譜》。家譜世系圖采用九世一提的為極少數(shù)，唯有《汪氏統(tǒng)宗正脈》屬九世一圖。

其次，五世圖有兩種形式：第一種是第一世至第五世、第五世至第九世，第二圖之首世與前圖之末世相承；第二種是第一世至第五世，第六世至第十世，首末不重復(fù)。第一種遵循歐蘇譜法，意為“上自高祖，下至玄孫，而玄孫又上承高祖別為世，亦下系其玄孫亦五世而止，別世之高祖即前世之玄孫也，每五世皆如此，題意謂傳世之遠(yuǎn)必以上乘備源流，而子孫之多必以下系別親疏”{17}。歐蘇譜法以第五世為第二列之首，取上乘下系之意，然明代20部家譜，效仿此種格式的僅有6部，其余均采用首末不重復(fù)的形式?！吨匦蘩钍献遄V凡例》對此有所闡述：“聯(lián)屬要，不在文字之間，矧玄孫重出一世，不免文字繁多，今作新譜，雖模仿其遺意，亦斷五世以一題，以便檢閱，然次第而直截之不復(fù)重系，蓋文省而意亦不復(fù)，且據(jù)前可以通后，溯流可以窮源，固無妨于傳世?！眥18}明人認(rèn)為玄孫重出一世，難免文字繁多，且以第六世為下列之首，世系清晰，無妨于流傳后世。

最后，世系圖以歐式五世橫書圖為主，少數(shù)世系圖兼用歐蘇兩種圖式，五世橫書圖中繪有“瓜藤圖”?！吨匦扌掳财顤|吳氏族譜要略》《休寧邑前劉氏族譜》《程氏宗譜》屬于兩圖兼用式，其余十多部家譜一律采用歐式橫書圖。關(guān)于明人為何多采用歐式圖法，清初學(xué)者萬斯大《學(xué)禮質(zhì)疑二》中對此有所闡述：“自宋以來，為族譜者，首歐陽氏、蘇氏……兩家所本則同，而其異者，歐譜則別為世者上承高祖為玄孫，下系玄孫為高祖，凡世再別，而九族之親備，是其譜世增而不世變。蘇法凡族人適子，易世皆自為譜，同高祖者其譜同遷高祖之父，而世存先譜，子孫得合而考之，其譜世遷而世變。要而觀之，歐譜合收而易考，蘇譜散見而難稽。故世之為譜者，多從歐陽，而不從蘇氏?！比f氏認(rèn)為蘇式圖凡適子（嫡子），均易世自為譜，導(dǎo)致散見而難稽。原因在于蘇式“瓜藤圖”，隨著支系增加，每頁容納不下，故五世之后，別系另起一圖。

《中國珍稀家譜叢刊——明代家譜》較之上千部的明代家譜固然是少數(shù)。然而，叢刊收錄的23部明代家譜類型豐富，從單一的世系表至結(jié)構(gòu)完整的一族之譜，乃至跨地域的聯(lián)省累世大通譜；23部家譜記事范圍從單一到完善，體例從對歐蘇譜系的繼承到突破。這些均能體現(xiàn)整個明代家譜的若干特征，為明代家譜的研究開拓新視眼、提供新線索。

{1} 章學(xué)誠：《章氏遺書》，《為張吉甫司馬撰大名縣志序》（卷一四），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版，第36頁。

{2} 黃天衢：《左田黃氏宗派圖序》，《明代家譜》，第12439頁。

{3} 黃士塤：《宋譜重鐫跋》，《明代家譜》，第12466頁。

{4} （清）丁廷楗：《康熙徽州府志》（卷九），清康熙三十八年刊本，第1341頁。

{5} （清）許瑤光：《光緒嘉興府志》（卷六十），清光緒五年刊本，第6921頁。

{6} 羅鈺：《朱橋羅氏族譜序》，《明代家譜》，第663頁。

{7} 姚氏：《稿本皂湖陳氏重修族譜序》，《明代家譜》，第236頁。

{8} 陳漢：《稿本皂湖陳氏重修族譜》，《明代家譜》，第282頁。

{9} 鮑寧：《程氏會通譜序》，《中國家譜資料選編·序跋卷》，第198頁。

{10} 張氏：《統(tǒng)譜凡例》，《張氏統(tǒng)宗世譜》，《明代家譜》，第3301頁。

{11} 程敏政：《書程氏統(tǒng)宗譜后》，選自吳宣德編：《明人譜牒序跋輯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573頁。

{12} 王鶴鳴：《中國家譜通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68頁。

{13} 陳捷先：《中國的族譜》，藝術(shù)家出版社1999年版，第19頁。

{14} 張海瀛：《明代譜學(xué)概說》，《譜牒學(xué)研究》第3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92年版，第105頁。

{15} 程卓：《宋嘉定五年余杭與毛氏合譜序》，《中國家譜資料選編·序跋卷》，第104頁。

{16} 陸游撰，李劍雄等點校：《老學(xué)庵筆記》，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51頁。

{17}{18} 李氏：《李氏族譜凡例》，《重修李氏族譜》，《明代家譜》，第1197頁，第1197頁。

作 者：趙敏，寧波大學(xué)歷史系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史。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