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柳夢寅散文中的中國帝王卿相

○曹春妮

朝鮮柳夢寅散文中的中國帝王卿相

○曹春妮

朝鮮朝中期著名漢文學(xué)家柳夢寅精通中國文化，曾三次出使中國。他經(jīng)常在散文引入中國歷代帝王和卿相的形象或典故來表達(dá)自己的政治觀點和人生愿望。帝王如堯舜禹湯、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等，卿相如季札、子產(chǎn)、田駢等。引入的內(nèi)容強化了作者的觀點和作品主題、增添了作品的文采和感染力，也表現(xiàn)了柳夢寅的中國文化情結(jié)、見證了中朝文化交流。

朝鮮 柳夢寅 散文 中國 帝王 卿相

柳夢寅（1559-1623），字應(yīng)文，號於于堂，全羅道興陽縣人，朝鮮王朝中期著名漢文學(xué)者、政治家。柳夢寅31歲中文科狀元，曾任藝文檢閱、關(guān)東亞使、弘文館修撰、漢城左尹等官職。他酷愛中國文化，聰明好學(xué)，飽讀中國各代經(jīng)典，因而精通中國文化。作為朝鮮政府要員，柳夢寅還曾作為質(zhì)正官、問安使、圣節(jié)使等于1592年、1595年、1609年三次出使中國。他不僅與中國文化典籍親密接觸，還與中國文人進(jìn)行了多次親切交流?？梢哉f，柳夢寅是一位中朝文化交流的優(yōu)秀使者。

柳夢寅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積極吸取中國文化的營養(yǎng)，其散文和詩歌都十分優(yōu)秀，保存下來的作品收于《於于集》。在柳夢寅的各體散文中，中國歷史名人不計其數(shù)，涉及了歷史、政治、科學(xué)、人文等各個領(lǐng)域，他們構(gòu)成了柳夢寅散文多彩的人物形象畫廊。在眾多中國歷史名人中，君王卿相十分多見。柳夢寅是一位作家，也是一位政客，他對歷史的解讀和對政治的理解也往往站在高于常人的角度，因此其散文創(chuàng)作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中國歷代的君王或卿相。如：

昔殷周時而箕子疇，教我東方。俾彛民則物，國有刑政，禮制孔飭。遵仿堯舜禹湯所以治天下業(yè)見明效者，一一可載墳典誥訓(xùn)。如敬親慎男女、廉恥于取予、喪死盡情與禮，率依堯舜禹湯之訓(xùn)。迪民千萬年一日，中間不以夷羌雜俗或混糅我父師遺疇之法也、之教也。（《贈別韓侍郎德遠(yuǎn)使上國謝恩序》）［1］

在古代的朝鮮半島，中國的堯舜禹湯一樣被尊為賢君和后世君王的典范、治理國家的楷模。柳夢寅也表示，因為朝鮮歷來“依堯舜禹湯之訓(xùn)”，所以才統(tǒng)治有序、人民守禮，沒有被非正統(tǒng)的雜俗干擾破壞。在其他散文中，柳夢寅也多次提及堯舜、文王等賢君，如：

矧乎人君之有大功德卓絕古今，臣子揭美號以煥耀之，敬之至也。是故，曰堯曰舜，一字義盡。而放勛重華，猶有加稱。加稱何有于堯舜？顧乃加之，臣之道也。書曰：“帝德廣運，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狈且嬲?biāo)匆?，舜之德即然也。詩曰：“穆穆文王，于緝煕敬止?！狈侵芄轿耐跻?，文王之德即然也。（《上尊號啟辭序》［2］

柳夢寅引經(jīng)據(jù)典，說明堯舜、文王等被加封加號是其本人的高潔品德使然，因此成為典范、值得后世學(xué)習(xí)借鑒。柳夢寅還指出，這些賢君不僅是后世君王的楷模，也是有識之士學(xué)習(xí)的榜樣。

男子生世，將以堯舜君民為志，不可爭一科一名于聾瞽之世。（《送洸侄游洪州序》）［3］

嗚呼！今之士無識極矣。愿足下留心堯舜周孔之學(xué)，毋竊竊于拘儒之末技。（《與尹進(jìn)士彬書》）［4］

在這一段引文中，柳夢寅還提到了箕子。箕子可以說是中朝交往之初的一位光輝使者，對兩國的政治、文化交流都做出了偉大的貢獻(xiàn)?；颖豢鬃幼u為殷商“三仁”之一，據(jù)說殷商失敗后被武王封于朝鮮，都于平壤。對此，《史記》《尚書》和朝鮮的《三國遺事》《東國通鑒》《東史綱目》等重要史書都有記載。相傳箕子將詩書、禮樂、醫(yī)藥、陰陽、巫術(shù)傳到朝鮮，并在那里筑房、開田、養(yǎng)蠶織布、燒陶編竹，還制定了九疇并推行了八條來治理國家和人民。后代的統(tǒng)治者和文人都十分景仰箕子。柳夢寅就在散文中數(shù)次提及箕子并表達(dá)了崇敬和自豪之情。

矧我東方，于中國最近，其所限者，惟鴨綠一帶水。義州去帝京不能二千里。自箕子受瑞東封，俾左衽冠帶之，迄數(shù)千年文物事為，一與中國侔。（《送樸說之東說赴京序》）［5］

然自箕子受封而東，東之土已中國之矣。禮制法度、政教器械，一如中國。（《虎穽文》）［6］

惟我朝鮮，服箕子余教。忠順輸忱，奉侯度惟勤。（《皇華集序》）［7］

柳夢寅在散文中也提過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和明太祖等帝王形象，以表達(dá)自己的政治、文化觀念。如：

太宗征遼，駐蹕有山。敬德從征，建白塔寺……秦始皇筑萬里城，燕昭王禮賢黃金臺……周宣王石皷刻在太學(xué)館。至如登望京樓，而夷夏之界豁達(dá)。（《送李而立 尚信 赴賀冬至于燕京序》）［8］

昔唐太宗征遼，日留六師，其將敬德建功德，營白塔迄可賞。（《送金書狀鑒赴京歌序》）［9］

大明御極，太祖之神圣，視四海猶一家。（《送樸說之東說赴京序》）［10］

在這幾段中柳夢寅提到了唐太宗、秦始皇、燕昭王、周宣王、明太祖等幾位在中國歷史上很有影響的君王，涉及了這些君王征討、防御、用人、狩獵、外交等事宜。柳夢寅或者欣賞其雄才大略，或者欽佩其禮賢下士，或者贊揚其恩惠四海，字里行間，表達(dá)了自己對這些君王在文治武功方面的功績或遺跡的嘆服。這也是柳夢寅對中國政治、文化的一種間接肯定，表達(dá)了自己敏銳的政治目光以及與中國文化的情緣。

此外，中國歷代的高官卿相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柳文中。

萬歷三十二年春，李君赴光州，告余行。余執(zhí)手謂曰：“古之人乎有行，斯有贐。薛君饋孟子以金，余將贐以金乎？金無有也。子產(chǎn)贈季札以纻，余將贐以纻乎？纻無有也?！保ā端凸庵菽潦估铕B(yǎng)源慶涵絕句序》）［11］

在這一段中柳夢寅引用了兩個典故，涉及了四個歷史名人，其中的薛君指戰(zhàn)國時齊國靖郭君田嬰，齊威王少子，齊宣王異母弟，孟嘗君田文之父，封底在薛。子產(chǎn)是春秋末期鄭國的政治家、思想家、改革家。子產(chǎn)執(zhí)政期間，改革內(nèi)政，慎修外交，捍衛(wèi)了鄭國利益，后世人將他視為中國歷史上宰相的典范。季札是春秋時吳王壽夢第四子，曾封于延陵，品德高尚，具有遠(yuǎn)見卓識，是杰出的政治家和外交家。柳夢寅本人也是一位政治家、外交家，在朝鮮朝的政治史上和與中國的外交史上成就斐然。他欣賞崇拜這些名卿賢相，希望自己也能夠如他們一樣德才兼?zhèn)?，所以?jīng)常在文中引用其典故，贊賞其品行，并表示自己愿意學(xué)習(xí)、效仿他們。

昔有唐子者，短陳駢子于齊。欲殺之，陳駢子與其屬歸薛。孟嘗君以車迎之，厚遇之。問之曰：“夫子亦有思于齊否？”對曰：“臣思夫唐子者?！泵蠂L君曰：“唐子非短子者耶？”曰：“是也。”曰：“子何為思之？”曰：“臣之處于齊，糲粱之飯，藜藿之羹，冬日病凍，夏日傷暑。自唐子之短臣也，以身歸君，食蒭豢飯黍粢，服輕暖乘牢良。臣故思之?！保ā端蛯庍吪泄倌隙氛霸娦颉罚?2］

陳駢子即田駢，又名田廣，齊國（今山東臨淄）人。戰(zhàn)國時代著名思想家、哲學(xué)家。他是當(dāng)時臨淄稷下道家學(xué)派的中堅人物，也是著名的“稷下先生”之一。史稱他好高議，主張“設(shè)不為官”。按照常理，陳駢子險些被唐子加害，應(yīng)該恨他。但陳駢子卻思念他，甚至感謝他。因為正是唐子的加害使其離開齊國，歸于薛，過上了富貴的生活。柳夢寅在散文中兩次提及這個故事，對陳駢子這種不記恨、寬宏大量的品質(zhì)予以肯定，對即將外任的朋友充滿期望。這也正表達(dá)了柳夢寅作為一介忠臣的故國情懷。

晚年，出于政治原因，柳夢寅隱居山中，每天除了讀書、游覽，還對朝鮮的政局和自己的理想、出路進(jìn)行了深入思考。在《留別天德庵法師法堅序》柳夢寅表達(dá)了自己的意愿。

余摻手問曰：“昔晏子不死內(nèi)難，子路結(jié)纓死之；伯夷餓死首陽，太公鷹揚牧野；商受暴主也，而其亡也圣人去國。昌邑燕山之廢，死節(jié)無人。荀息之死奚齊，為白圭之玷；荀彧之死漢室，或譏其太晚。”［13］

晏子、伯夷、太公、荀息、荀彧都是歷史上的名臣，或盡忠而死，或不遇明主抑郁而終，都是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踐行者。在朝鮮文人看來，“最純正的思想莫過于傳統(tǒng)儒家思想，最高潔的品格莫過于儒家的忠孝節(jié)義”［14］。在這方面，柳夢寅就是一個典型，他經(jīng)常以中國和朝鮮的忠孝節(jié)義形象來鞭策自己。在生死攸關(guān)的時刻，柳夢寅認(rèn)為一臣不應(yīng)侍二君，要和中國歷史上這些盡忠而死的典型一樣，以死殉主。

柳夢寅散文引中國歷代帝王卿相的效果和意義非常明顯。首先，強化了觀點，突出了主題。

余觀古之賢豪士，能做大業(yè)成大名者，未有不困頓憔悴于始也。呂望王者師，而皷刀于朝歌。寗戚覇者賢輔，而扣角于齊東門。百里奚顯其君于天下，而七十飼牛于市。是故，書曰：“天閟毖，我成功所?！保ā端蜎仓队魏橹菪颉罚?5］

這一段中，作者首先明確了自己的一個觀點，即“能做大業(yè)成大名者，未有不困頓憔悴于始也”。為了強化這個觀點，讓侄子更加信服，柳夢寅列舉了呂望、寗戚、百里奚等高官卿相在成名前的困頓處境并以此來鼓勵對方，希望侄子能夠忍受眼前的困境，等待顯達(dá)的時機。其次，增添了其作品的文采和感染力。柳夢寅的散文大部分為應(yīng)用文，說理性很強，其中的中國君王卿相的形象往往伴著一段歷史或一個故事，使讀者產(chǎn)生聯(lián)想和想象，這就使得說理變得形象生動，一篇說理文也就具有了文采和感染力，更容易被接受了。而這種創(chuàng)作的方式也表現(xiàn)了柳夢寅的中國文化情結(jié)，見證了朝鮮朝時期作家的中國文化素養(yǎng)之深厚以及中朝文化的交流之密切。

注釋：

［1］［2］［3］［4］［5］［6］［7］［8］［9］［10］［11］［12］［13］［15］柳夢寅：《於于集》，《韓國文集叢刊》（第63輯），首爾：韓國民族文化推進(jìn)會，第510、346、368、414、359、428、514、508、512、359、353、351、389、368頁。

［14］曹春茹，王國彪：《朝鮮詩家論明清詩歌》，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6年版，第473頁。

（曹春妮 吉林省德惠第二實驗高中 130300）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朝鮮柳夢寅散文與中國文化研究”，項目編號：［15FWW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