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志如
歷史視野下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及其訴訟程序
蔣志如
通過梳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及其訴訟程序之歷史,我們可以發(fā)現:首先,基于訴訟經濟原則和嚴格責任制度,傳統(tǒng)社會并無特殊的針對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訴訟程序,而是將未成年人與成年人放置于同一訴訟程序,并采取同罰制度。其次,工業(yè)社會以來,兒童、未成年人犯罪始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并成為國家治理者關注的重要問題,并在理念、行為和法律、刑罰等各方面應對該問題。最后,當發(fā)展到“兒童消逝”階段,未成年人刑事犯罪已呈相當復雜狀態(tài),需要區(qū)別對待犯罪行為和不良行為,但無論是哪一種行為均需:一方面要挽救、教育;另一方面還要懲罰,而且即使是懲罰也沒有忽略對其挽救與教育。
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特別程序
近現代社會之前的人類社會均可以被稱為“古代(傳統(tǒng))社會”。傳統(tǒng)社會以家、家族為中心,并在家、家族基礎上逐漸形成國家,更確切地說,國家實現了對家的累積,因為國王、皇帝均以家、家族為基礎實現世代繼承以治理國家;是為“家-國”體制[1],其有如下基本基本特征:
首先,“家-國”體制下的人與社會。在以家為基礎的傳統(tǒng)社會,經濟形態(tài)主要是農業(yè),以男耕女織方式展開,兒童、未成年人僅承擔輔助之角色。兒童、未成年人及其父輩一生主要與土地打交道,“生于斯,長于斯,死于斯”[2](P1-9)。其生活范圍非常有限,活動半徑大約5公里。正如學者讓·韋爾東的描繪“……(中世紀的人)……工作、娛樂、宗教生活,都僅僅限于在5公里左右的范圍內進行,即使年輕人也不例外”[3](P2);作為例外,也有基于各種原因在該范圍之外活動,但主要限于軍人、商人、牧師等人,因為如果是普通人漂流在外,極容易墮落為罪犯。因此,在傳統(tǒng)社會,不僅僅是兒童、未成年人,即使是成年人,家庭、家族對其而言相當于中世紀的城堡之與居住其中的居民的關系,亦即其與其家人、家族形成了一個緊密聯(lián)合體、共同體。
其次,“家-國”體制下的未成年人。在此階段,嬰兒、兒童的死亡風險高,因而,父母或長輩一般不將一定年齡之下的孩子作為家庭成員,普通家庭這樣,貴族家庭也如是。不過,一旦跨過一定的年齡(大約7歲),孩子長大成人的可能性大大提升,父母也逐漸將其作為家庭成員對待,并精心培養(yǎng):(1)如果是貴族或者商人,父母為兒童、未成年人聘請私塾老師(師傅),以使其或者學習文學或者學習武藝,父母或長輩有時間亦有精力對其展開經常性的規(guī)訓。(2)如果是農家百姓,生活的基本形態(tài)是男耕女織,子女則在其中起輔助作用;雖然如此,由于在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的時代,比如說播種、施肥等農活并不需要多少技術,兒童、未成年人的參與雖然是輔助角色,卻也成為農活中的重要輔助者,因而兒童、未成年人與家庭成年家屬互動也非常密切。
因此,在“家-國”體制下的兒童、未成年人,其在生活、游戲(包括祭祀等嚴肅語境)和勞作等活動中,與成年人打成一片,展開非常密切的互動,其形成的觀念與行為,正如一位學者所描繪的:“……男孩從三四歲時就穿得像他們的父親,女孩從兩歲時就穿得像他們的母親”[4](P265)。換句話來說,在傳統(tǒng)社會,雖然有作為生命年齡的兒童、未成年人,卻沒有相應的觀念和行為表現,或者說傳統(tǒng)社會的父母并無現代社會的兒童(未成年人)問題,亦即人們還沒有發(fā)現兒童(問題),并擬以一定規(guī)范促進其健康成長[5](P1-200)。
最后,兒童、未成年人之犯罪問題。其一,未成年人涉嫌犯罪或者說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在上述背景下非常稀少。在傳統(tǒng)社會的語境下,人們主要互動于家庭、家族之內(亦即對外交往不多),刑事案件發(fā)生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甚至可以說很少發(fā)生?;蛘邍栏竦卣f,雖然古代社會戰(zhàn)爭頻仍,如果以當下由國家追訴意義下的刑事案件為判準的話,古代社會的刑事案件的確很少;對作為生物意義上的未成年人而言,雖然兒童、未成年人觀念未得到發(fā)展,當我們將其歸入其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時,該數量則更加稀少,或者說其可以忽略不計。其二,即使發(fā)生刑事案件,在“無訟”“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等觀念下:一是一般刑事案件[如故意傷害(輕傷)、盜竊]。從政府角度看,他們很少知悉,而且即使知悉也很少干預這類案件。從家庭、家族角度看,一方面,家長、族長、長老等在“和諧”“無訟”“家丑不能外揚”等理念下也很少將其呈遞到官府,他們主要以調解方式解決輕微、一般的刑事糾紛,或者說這類案件并不是他們所理解的、需要國家追訴的刑事案件;另一方面,政府也常常默認家族、家庭擁有的實質處置權。因此,該類案件并不是當下意義上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二是如果是重大刑事案件,或者有重大社會影響的案件。地方政府一般以國家力量偵查(起訴)、審判犯罪嫌疑人。具體到兒童、未成年人涉嫌時,由于案件性質本身的嚴重性,或者說案件具有的廣泛社會影響力,作為裁判者的知縣、知府等,不可能因其生物意義上的未成年而給予特殊處置,或者說由于其在整個刑事案件中處于微不足道的位置,裁判者不會對其以特別、單獨的刑事程序特殊照顧,正如一位學者作出的判斷:“……古代刑法,仍被認為少年犯罪與成人犯罪的同罰時代。”[6](P20-24)
因此,在“家-國”體制下,雖然有生物意義上的兒童、未成年人之刑事案件,但相關理念并沒有萌芽和發(fā)展起來,國家、地方官員并不區(qū)別未成年人和成年人,因而,統(tǒng)治者并沒有制定特別的程序以規(guī)范當下意義下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
首先,基本背景:現代意義上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在“公司-國家”體制下的工業(yè)社會大量產生,從時間上看,從傳統(tǒng)社會解體到20世紀50年代,其原因主要有:
其一,工業(yè)社會本身的需求。近、現代社會,工業(yè)、商業(yè)居主導地位,工資、資金、技術以工廠形式展開生產與再生產。在此基礎上,現代憲政國家形成,現代法律體系通過立法機關或者司法機關得到確立、發(fā)展和完善。此可謂“公司-國家”體制[1]。在此,雖然也張揚了公民權利、個人自由,實現了民主,另一方面也要求嚴格的工作紀律、專業(yè)知識和職業(yè)素養(yǎng),進而要求公民接受現代職業(yè)教育。
根據現行教育體制,在接受職業(yè)教育之前,還得接受基礎教育,即要成為一名工業(yè)社會稱職的勞動者,在接受長期的職業(yè)培訓(專業(yè)職業(yè)教育)之前,應當先接受中、小學基礎教育。而接受基礎教育的學生,從年齡上看,在基礎教育結束之際,學生恰好處在非常重要的18歲(左右),即處于本文分析的未成年人階段。但不是每一個兒童、未成年人都能適應學校教育、學校紀律。當不能勝任時,這些兒童、未成年人在放學后伴隨游戲、夜不歸宿、醉酒等不良行為,甚至還可能實施盜竊、搶劫,并由此衍生而來的其他犯罪行為(如聚眾斗毆、故意殺人、強奸)。當然,這只是未成年人實施犯罪行為原因的一方面,其還有更直接的原因。
其二,父母與孩子的互動大為減少,無法及時發(fā)現、矯正其不良行為?,F代社會,父母的主要活動場所為工作單位(以獲得收入支撐和改善家境),進而與孩子的交流、情感互動的時間、機會急劇減少,無法提前發(fā)現未成年人的越軌行為,或者說當其發(fā)現時未成年人的越軌程度已非常嚴重,也就是說,現代家庭中父母已缺乏一種能力達到對未成年人的不良或犯罪行為的有效監(jiān)督,與傳統(tǒng)社會已然迥異。
其三,工業(yè)社會下的物質(主義)令人著迷,不僅僅未成年人,即使是成年人、有理性思考的人也很難例外。物質生活日益豐富、人們交往頻繁,人們的生活方式也越來越豐富,未成年人通過各種方式感受到了它們的影響,追求物質享受也成為其生活中的組成部分。因而,物質主義的刺激下,未成年人也充滿欲望,當不能勝任學校教育時,其他社會因素(模仿已經有越軌行為的同學等)迅速占據他們的生活,并逐漸改變了其行為方式,在最初可能僅僅是逃課、游戲等越軌行為,進而則可能一起實施犯罪。進而言之,在工業(yè)社會條件下,在絕對數上說,不少的兒童、未成年人不能勝任學校教育,家庭更喪失了傳統(tǒng)監(jiān)督和教育能力,并在物質主義的影響下逐漸越軌,并走上犯罪道路。
其次,工業(yè)社會下的未成年人犯罪及其訴訟程序。如果與傳統(tǒng)社會比較,工業(yè)社會下的兒童、未成年人犯罪,其規(guī)模、絕對數量及其導致的其他相關社會問題均不是傳統(tǒng)社會可以比擬的。以美國為例,在工業(yè)社會[7](P40-58):一是從正面界定兒童、未成年人或少年被期待的(角色)行為,諸如言行莊重、積極勤奮、服從父母和權威、接受規(guī)訓、接受監(jiān)督等品德和言行。二是如果在上述界定之外,未成年人之行為很容易被社會確定為越軌,而且常常將其稱為“阿飛”“頑劣兒童”“貧窮的流浪兒童”,最后以“少年罪錯”稱呼之。三是與此相關的少年矯正機構(如監(jiān)獄、庇護所、少年教養(yǎng)學校)持續(xù)出現。僅以庇護所為例,1825年第一個庇護所成立,到1860年全美已達到60個。就教養(yǎng)學校而言,從19世紀中期開始,很多州均設立教養(yǎng)學校,每一個教養(yǎng)學校大約收養(yǎng)20~40個少年人。
因而,在19世紀的美國,未成年人的犯罪在絕對數上已不可小覷,傳統(tǒng)社會已無可比擬,無論是從觀念、稱謂等形式上觀察,還是從應付該問題而不斷涌現的眾多機構觀察,未成年人犯罪(或者說“罪錯”)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已毋庸置疑,進而在國家和社會層面,各個階層關注之,有識之士更是要“拯救兒童、未成年人”。
“拯救兒童、拯救未成年人”與對成年人罪犯的矯正、改造(在監(jiān)獄中進行)截然不同。前者不僅僅在于通過改造、矯正以使其再次成為社會普通人,更在于讓未成年人健康成長、再次成功社會化。由于其年齡小、可塑性強,亦即對此健康地再社會化的可能性非常高,正如齊姆林教授所分析的,“……對于那些將青春期視為一個充滿緊張和試驗的成長過渡階段的人而言,成長是大部分少年犯罪的可靠治療方法……”[8](P4-63)換言之,在工業(yè)社會中,社會和國家區(qū)別對待兒童、未成年人之罪錯,并不以傳統(tǒng)的刑法、刑事訴訟程序對待成年人犯罪的方式對待之,而是通過具有(歷史)演進意義的方式對待:1825年,紐約首先建立了庇護所,隨之其他類似機構諸如感化院、少年教養(yǎng)學校等也不斷涌現,到19世紀末,(伊利諾伊州)少年法院出現;通過這些專門的機構、組織免遭周邊不良觀念、行為的影響以達到保護未成年人利益的目的。
通過少年法院,關于偵查、控訴、審判,及其相關案卷、律師、專家、父母媒體等的互動均有了與傳統(tǒng)刑事訴訟程序具有不同的特點:一是所有的未成年人案件進入少年法院,程序不以審判為中心,而是在少年法院法官主持下,其他專家、父母等主體圍繞未成年人之成長展開訴訟程序;二是未成年人不以嫌疑人、被告人身份而是以犯錯之未成年人身份出現,因而主旨不在于懲罰,而在于調查罪錯的各種事實;三是即使在可能對其判處刑罰的情況下,也應建立獨立的拘禁措施、獨立的少年監(jiān)獄以“適應”未成年人之特殊情況;四是對于未成年人涉嫌犯罪,在少年法院審查過程中,未成年人并沒有享受憲法、法律賦予的基本權利和訴訟權利,甚至律師都無法以被告人辯護人身份參與少年法院的審判程序。
總而言之,在工業(yè)社會,未成年人刑事案件與少年法院密切相關,更確切地說,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及其對其審理的特別的法院審理程序是工業(yè)社會下的必然產物或其組成部分。
首先,時代背景。所謂的“童年消逝”時代,雖然起步于20世紀50年代,但并不屬于一個單獨時代、仍然處于“公司-國家”體制之下,但科技影響更深,進而該時代還可以劃為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電力媒介主導階段,可以追溯到1844年電報的發(fā)明,其持續(xù)到互聯(lián)網時代的興起。一方面,在印刷時代兒童、未成年人逐漸產生,因為閱讀、理解印刷品需要理性,需要系統(tǒng)學習,只有成年人才符合該要求,進而成年人與未成年人產生方方面面的“隔閡”,未成年人、兒童作為獨立的階段產生了。另一方面,隨著電報、廣播、電視、電影等電力媒介技術的全面發(fā)展,兒童、未成年人與成年人在一起并同等地分享信息、接受信息,而且信息的傳播方式主要以娛樂為主,而非以理性分析為主軸,兒童、未成年人與成年人在前一階段形成的“隔閡”在較大程度上被消除,這一現象被波茲曼稱為“童年的消逝”。簡單地說,成年人與未成年人、兒童關于知識等方面的差異已消失,至少可以說已大大縮小其間的差異,兒童、未成年人已經轉變?yōu)槌扇嘶膬和?、未成年人?](P441-449)。
第二個階段,以數字化技術為載體的電腦、手機、游戲、各種互動式播放器為代表的新媒介主導階段。這一方式改變了過去單方面?zhèn)鞑ヂ窂?,而是通過互動操作(如以博客、論壇方式)、建立社群等方式,各類信息被隨時、隨地地傳播,進而每一個人既是知識、信息的消費者,更是其生產者(如通過博客、微博生產新聞、報道事件)。而且,對這些知識和技術的掌握并不需要接受系統(tǒng)、嚴格的學校教育即可達致,同時傳統(tǒng)的電視、廣播等媒介仍然對所有人產生影響。
總之,新媒介對社會大眾影響非常廣泛且深入,地球村真正形成。如果說前一階段主要是所有人一起接受知識和信息(被動接受),而在當下卻是互動頻繁、信息來源多元、信息傳播便捷,群體在發(fā)展中不知不覺中又有區(qū)分,以年輕人、少年人為主,(年長或成熟)成年人則逐漸被排斥在外。進而言之,兒童、未成年人,特別是未成年人獲得知識、信息的能力和機會超過了他們長輩,并逐漸將其“驅逐”,并逐漸主導了時代潮流。
其次,“兒童消逝”時代下的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如果從刑事犯罪、刑事案件角度看,在“童年消逝”階段,由于科技的影響,未成年人犯罪也具備了新特點:
其一,犯罪行為中“知識”性大大增加。在電視、廣播、互聯(lián)網、微博等媒介不間歇、輪番轟炸下,兒童、未成年人接觸的知識和信息呈指數級別增長,即使兒童、未成年人們不能勝任學校教育,也能獲得大量知識和信息。這一情況能很好適應和應對互聯(lián)網社會下的各類其他行為(如游戲、逃學等),如果以此從事犯罪,未成年人之犯罪行為展現出如虎添翼之效果,因為如此豐富的信息,包括犯罪信息(雖然這些信息在傳播時本身可能與犯罪無關)往往成為他們時刻模仿、借鑒的對象。
其二,組織性、暴力性特征明顯。根據學者的考察,“……相當比例的少年從事非行乃在其他同伴之合作下進行,而非單獨為之……65%至93%之少年犯罪行為系在團體中進行……特別是幫派犯罪、暴力犯罪和濫用藥物等問題……”[10](P259)與此同時,未成年人犯罪在新時代的暴力犯罪(諸如故意殺人、強奸、盜竊等犯罪)不斷增加,比例也不低,(雖然基于地區(qū)、性別、年齡等而有不同表現,但整體上還是)達到(法庭審理)刑事案件的三分之一[11](P227-232)。 換言之,隨著科技的縱深發(fā)展,一方面,兒童、未成年人也利用手機、微信等工具更緊密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獨立于其他群體的組織,并利用該組織從事更有社會危害性的犯罪;另一方面,未成年人也容易在同輩支持下獲得從事暴力犯罪的工具(如在聚眾斗毆中提供刀具、車輛運送幫助等),令暴力犯罪發(fā)生更普遍。
其三,手段的隱秘性,結果的嚴重性。以互聯(lián)網、博客、微信等為介質的新科技工具在為人類社會帶來便捷和舒適的同時,也為年輕人(未成年人)犯罪提供了更多空間。因為未成年人、年輕人已成為了利用該工具的主導力量,很容易利用其間存在的瑕疵和漏洞從事犯罪行為。以網絡詐騙為例,(未成年人、年輕人)犯罪嫌疑人通過網絡、短信、微信、博客等媒介相互聯(lián)絡,他們可能相互不認識,卻各自在分工范圍內展開犯罪的預備和實行行為,并造成嚴重的社會后果,如利用網絡販毒案件中,不僅僅是吸毒、販毒,還能集聚上萬人參與其中。
其四,不良行為和犯罪行為得到嚴格區(qū)分。在“兒童消逝”年代,成年人與兒童、未成年人之界限逐漸模糊,社會對未成年人之犯罪的認識和思考逐漸轉變,一方面認識到未成年人在該階段的犯罪行為的暴力性、組織性,應當與少年不良行為(逃學、深夜不歸等行為)嚴格區(qū)分,并接受法院的刑事審判,同時也意識到即使未成年人刑事犯罪也應當享受與成年人同等的憲法賦予的基本權利。簡而言之,正因為前述特征,未成年人罪錯行為被嚴格區(qū)分為一般不良行為和嚴重犯罪行為。
最后,“兒童消逝”時代下的未成年人犯罪與刑事程序。根據前述,隨著工業(yè)社會的縱深發(fā)展,未成年人犯罪的案件不僅沒有減少,反而急劇增加。不僅僅是數量的增加,更有犯罪質量的提升,因而對未成年人既有罪錯行為作出進一步區(qū)分,即不良行為和(嚴重)犯罪行為,進而對其適用的程序也發(fā)生變化。
其一,未成年人的不良行為。兒童、未成年人的成長是一個不斷犯錯并克服的過程,進而言之,其除了有良好的行為表現外,“不良”行為也常常伴隨其成長始終[12](P1-20)。當然,當一個兒童、未成年人在該階段表現出的正常的“不良行為”在程度、數量上不斷攀升,或者說其克服“不良行為”的能力越來越差,“不良行為”逐漸演變?yōu)榫哂蟹梢饬x的社會事件,亦即進入到少年法院或類似機構管轄的不良行為。簡言之,未成年人的不良行為由專門的機構(少年法院或者其他矯正機構)負責。
其二,未成年人之犯罪行為。正如前述關于“兒童消逝”階段的各種特征,未成年人之犯罪,特別是嚴重犯罪被區(qū)別對待,偵查機關、檢察機關、法院等司法機關根據一般刑事普通程序展開,或者正如美國發(fā)生的變化,開始由少年法院轉入到普通法院:一方面,賦予未成年人在憲法享有的基本權利(如正當程序、辯護權);另一方面,對其犯罪行為作刑法上的判斷,亦即將其作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和犯罪分子,同時又由于年齡小、社會閱歷和經歷欠缺、好奇心作祟等因素,立法機關在“懲罰、挽救和教育”刑事政策的指引下,制定了特殊的刑事偵查、公訴、審判、執(zhí)行等程序性規(guī)則。
簡而言之,“兒童消逝”階段的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呈現了前述迥異之特點,少年罪錯行為進一步分為不良行為和犯罪行為,實現了案件分流之效果,一方面,不良行為的矯正,一般由少年法院或者類似機構負責;另一方面,嚴重犯罪行為則由普通法院負責,其被視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罪犯,同時又在刑事訴訟程序中給予特殊關照。
根據上述三個歷史階段的梳理,我們可以作出如下判斷:
首先,在古代傳統(tǒng)社會,并不存在當下意義上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進而不可能產生相應的關于未成年人之特別訴訟程序。
其次,在工業(yè)社會,相較于古代傳統(tǒng)社會,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大量涌現,并發(fā)展出規(guī)范、約束和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司法組織,少年法院作為專門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是為應對該問題的發(fā)展高峰,亦即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及其相應的程序得到發(fā)展。
最后,在“兒童消逝階段”,未成年人刑事案件持續(xù)增加,但對審理該類案件的訴訟程序與第二階段有差異。一方面,區(qū)分未成年人的不良行為、輕罪行為和重罪行為,對于不良行為則有專業(yè)、職業(yè)的組織負責,不僅僅解決糾紛,更寓教育于處置過程;對于輕罪、微罪行為,由少年法庭、少年法院等少年司法組織負責,在偵查、起訴、審理、執(zhí)行階段的訴訟行為均異于成年人(刑事)訴訟程序,特別是對其執(zhí)行方式有更多的靈活性(如對未成年犯大量采用緩刑的刑罰方式);另一方面,對于重罪案件,雖然也由少年法庭、少年法院等少年司法組織負責,但懲罰成為其主要宗旨,雖然也不可能忘記對其拯救和教育。
總而言之,近、現代以來,國家和社會根據不同時期未成年人成長規(guī)律之差異,制定了不同的政策,并在刑事訴訟案件及其相應的訴訟程序得到充分體現,以達致既要挽救、教育又要懲罰,而且即使是懲罰也不忽視對其挽救與教育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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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烜顯]
蔣志如,西南科技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法學博士,四川綿陽621010
D924.41
A
1004-4434(2016)07-0072-05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法治視野下的刑事合議庭研究”(15XFX011)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