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潔

[美國]丹尼爾·埃文斯文 孔保爾譯

丹尼爾·埃文斯，女，1983年出生于美國北弗吉尼亞州，專門從事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都儩崱愤@個短篇在2007年《巴黎評論》秋季卷頭題刊出后，被選入《2008年美國最佳短篇小說集》和《2010年美國最佳短篇小說選集》。丹尼爾·埃文斯現(xiàn)在在華盛頓特區(qū)美國大學(xué)教授文學(xué)創(chuàng)作課程。

我，茉莉，邁克爾三個人正在湯普森先生的游泳池旁閑逛。我們都是十五歲，這是開學(xué)后的第一個周末，我和茉莉肩挨肩地坐在湯普森先生割成綠白相間的草坪中的一把椅子上，互相弄著對方的指甲。這時，收音機里正在播放《我對世界》。說唱藝術(shù)家圖帕克被槍殺之后的那天，就連熱調(diào)頻97音樂臺數(shù)月都沒有在西海岸播放這首歌曲，也沒有播放圖帕克的其他歌曲。茉莉一個勁兒地說邁克爾身上聞起來有一股香蕉味。

“是白人用的防曬油。”茉莉說，“和你住在一起的白人女孩們都抹防曬油，你給你也抹上防曬油吧。只有黑人才不怕曬哩?！?/p>

沒關(guān)系，邁克爾的皮膚曬得沒有茉莉黑，我的皮膚曬得沒有邁克爾黑。的確，我們?nèi)齻€人全都曬黑了。早些時候，茉莉到洗澡間去洗澡的時候，我讓邁克爾往我的背上輕輕擦了些防曬油。我以為我也能聞到像香蕉一樣的味道，但除了光亮以外我什么味道也沒有聞出來，我想茉莉也聞不出來。雖然她沒完沒了地說她聞到了像香蕉一樣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聞起來像食品的味道，”茉莉說?！拔也恢滥闵砩系奈稙槭裁绰勂饋硐袷称返奈兜馈Ｒ苍S那種味道在布朗克斯維爾村才能聞到，但是，由于你身上的味道聞起來像香蕉一樣，這兒的人都想舔你?！?/p>

“我不想讓你舔我，”邁克爾說?！拔也恢滥愕淖扉L在那里，我知道你的嘴絕對閉不上。”

茉莉和邁克爾是我真正的兩個朋友，如果他倆吵架了，我就必須制止他們吵架。我把湯普森先生的收音機聲音調(diào)大，這個收音機又大又舊。收音機的金屬殼上有許多深深的劃痕，被我們這些不注意看是否把水滴拍打到了上面弄得銹跡斑斑。收音機的音色很棒，音樂聲很大，帶著濃重的低音。那首歌唱完了，收音機里轉(zhuǎn)到了一種政治說教，對才華橫溢的年輕黑人瀕臨死亡感到遺憾，也該到了為這件事情說點兒什么的時候了。收音機里整天都在說個不停。湯普森先生站起來關(guān)掉了收音機。

“你生像一個暴徒，你死像一個暴徒?！彼粗覀冋f，“人們從床上醒來的時候沒什么可悲傷的?！彼呋氐剿谀莾嚎磮蟮牟萜阂巫优浴Ｋ謱⑹找魴C打開時，波紋聲很大，好像是另外一個人播音的聲音，我們對這個人一點兒都不知道。

茉莉哼了一聲。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尖提起邁克爾的運動衫，這樣她就不會劃掉她剛剛涂上的亮甲油，并把湯普森先生走過來之前他給我們看過的那些照片掏出來——他最近交的女朋友的照片，一個長著一對大眼睛和碩大乳房的黑色頭發(fā)和淺黑色皮膚的女孩兒，躺在一張凌亂不堪的床上。

“你生像一個白人女孩兒，你的行為像一個白人女孩?！避岳蛘f，皺著眉頭看著照片，學(xué)著湯普森先生低沉的聲音說。

“她不是白人，”邁克爾說?！八且獯罄?。”

“意大利人不是白人？”

“不是?！?/p>

“那意大利人究竟是什么人？”

“湯普森先生，”茉利朝對面的院子喊道?！耙獯罄耸前兹藛?？”

“去問一下埃塞俄比亞人?！睖丈壬f。我們誰都不知道他在說什么，所以我們?nèi)奸]嘴了。風(fēng)鉆進了我們的游泳衣，我們感到有點兒冷，邁克爾站起來，把他的牛仔褲穿到他的濕游泳褲上，又把他的運動衫從頭套到身上。我跟著茉莉走進房子，我們在樓下的洗澡間里輪流更換衣服。我們向湯普森先生告別，他嘟嘟囔囔地說了兩句話?！肮媚飩?，”他對我們點點頭，然后，表情更嚴肅地對邁克爾點點頭，“小伙子?！?/p>

邁克爾翻了翻眼睛。邁克爾不壞。一般情況下，我想他和我倆廝混是因為他很煩。他的那些白人女朋友的父母在家的時候，他需要有人待在一起，我們不會像其他男孩那樣遭到他的麻煩。我們和他待在一起是因為身邊有個男孩兒，比較放心，比沒有強。當(dāng)你獨自一個人的時候，男人們總想占你的便宜。我們有時候甚至對湯普森先生也感到擔(dān)心，沒有邁克爾在那里我們至少絕不會使用他的游泳池。湯普森先生退休了，可他曾經(jīng)是我們小學(xué)的校長，這個校長是我們在弗農(nóng)山認識的后院有游泳池的唯一一個人。游泳池雖小，如果我們走快一點兒離我們的家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但他把游泳池保持得很干凈，比市里的游泳池要好得多，而且我們是他許諾可以隨時使用游泳池的人。我認為，這是由于我在學(xué)校一直表現(xiàn)良好的原因，可茉莉認為這是因為她的媽媽在學(xué)校工作的原因。她的媽媽是一個午餐女招待員，用一個發(fā)網(wǎng)將寬寬的額頭攔成一道線，滿臉都是汗。即使回到家里，她的渾身也散發(fā)著一股油味，湯普森先生始終對她不錯，而我們走出來時裝著不認識她。

我們讓他把我們搞得很緊張而感到難過。他是我們認識的最了不起的人，也許他那時長得很帥吧。但我們有許多長得很漂亮的小伙子會突然用不懷好意的神情看著我們。我的初吻是和一個男孩兒，他說他要送我回家，后來走了一個街區(qū)他就舔了我的嘴。以前，一個小伙子第一次撫摸了我，那時我十一歲，他十六歲，是城里游泳池的一個救生員。我們進行了搏斗，他把我按倒后，把我壓在水泥地上，然后將他的手指放到了我的里面，我并沒有感到害怕什么，只是感到冰涼和驚奇。后來我告訴了茉莉，她說他對每個人都做了那樣的事情，對她也做了。邁克爾使人感到有種安全感。好像他從來不把我們當(dāng)成女孩兒似的，有時候那樣，叫人感到他很有教養(yǎng)。

邁克爾的兄弟羅恩靠在他的汽車上，正在湯普森先生的小山底下等他。那輛小汽車是一輛年齡比羅恩還大的棕黃色凱迪拉克。羅恩去年春季從我們的中學(xué)畢業(yè)，在電子零售店打工。羅恩長著一頭金色的卷發(fā)，小洋娃娃的眼睫毛，一笑你可以數(shù)清他的全部牙齒。茉莉總是說他真漂亮，但對我來說，他看起來應(yīng)該是像電視上的那種人，不是你真正想要和他談話的一個人。邁克爾跳上了前面的座位，向我們揮手告別。

“老兄，”羅恩說著在邁克爾的后腦勺上拍了一下?！澳阋幌伦釉谶@兒搞了兩個漂亮的小妞兒，你不想帶上她們？我認為我向你提出了比帶上她們更好的建議了。”

“我要在加列利亞商城和人會面。你們?nèi)幔俊边~克爾喊道。

“都有誰在哪兒？”茉莉問道。

“我，達瑞厄斯，埃迪……可能還有其他一些人?！?/p>

“不，哦，”茉莉說?！澳愫?，可你的伙計埃迪不好?！?/p>

“我的伙計怎么啦？”邁克爾問道，咧著嘴笑了一下。

茉莉發(fā)出一個“嘖”的聲音?！八艽拄?，就是那個什么?！?/p>

“我靠，伙計，”羅恩說著走回到了車門旁?！澳愕倪@幫人不好玩?！彼系杰嚿希榈囊宦暟验T關(guān)上，轉(zhuǎn)了一個U型的彎。

他路過我們時把頭伸出車窗喊道，“你招惹的這些傻瓜太煩人了，你到商城來見我吧?！比缓笏麚u上琥珀色的車窗，一溜煙地開走了。

茉莉的問題是，四個月以前她失身于埃迪。他對她說，以后他會和她交朋友，可是相反，他卻與辛迪·杰克遜交上了朋友。整個夏天我們在全城都看見了他倆的身影，還拉著手。這使茉莉發(fā)瘋了。她想，這件事情誰都不知道，但是這件事卻寫在了學(xué)校的男生和女生的浴室里：茉莉和埃迪性交了，她是被逼迫的?。⌒恋显趦蓚€地方寫了這句話。我對茉莉說，辛迪可能對男生浴室很熟悉，但是這件事做的使茉莉更加發(fā)瘋了。

我們回到茉莉的公寓后，直接去了她的房間，這個房間感覺就像是我的房間似的。我們彼此住的有兩個街區(qū)的距離，相互睡在對方的家里和我們睡在自己的家里的時間一樣多。我的課本仍然堆在她的地板的角落，而且我的第二件游泳衣還正掛在她書桌的椅子上，周末以前我把它擱在那兒讓它自己晾干。我倆總是會分享所有的東西，可是今年卻漸漸出了問題。當(dāng)我穿上她的一條牛仔褲時，她說，“瞧你，抓起我的牛仔褲就穿在你肥大的屁股上?！?/p>

“你希望擁有我的屁股吧?！蔽艺f，這句話是真的，因為她的屁股平得像一塊木板，人家都為此取笑她哩。茉莉長著一雙漂亮的黑眼睛和我曾經(jīng)見到過的最完美的鼻子，但我有一雙好看的嘴唇和姣好的體型，不過僅此而已。要是我們成為那種永遠漂亮的女孩兒該多好啊！由于沒有其他事情可做，我們便穿好衣服去看電影，盡管茉莉的褲子我穿著有點兒緊，而且我借來的男式襯衫提到胸上能把我的臉蓋住，但是我看上去一切正常，也許是我好像太用心良苦了吧。

我們到了電影院后，茉莉說大廳里的紅色新地毯看起來廉價俗氣，她說著廉價俗氣，看了看都有誰在大廳里。辛迪穿著緊身褲和一件印有“小女孩兒”的男式襯衫，炫耀著她粘在肚臍上的水鉆。她正和埃迪在一起，邁克爾也在那里，還有他們的一幫朋友，他們?nèi)枷蛭覀z揮手致意。

“瞧，埃迪給了我什么?！毙恋虾苡押玫卣f。她從手提包里掏出一個粉紅色的玩具熊，捏了捏它的肚子，玩具熊用顫動的機器人的聲音唱了一句“你是我的陽光” 。

“真好?！避岳蛘f，她的聲音那么高，聽上去幾乎就像玩具熊似的。辛迪笑了笑和埃迪一起走了，來回扭擺著她的屁股。

“我沒有玩具熊?！卑５系呐笥烟乩子靡恢桓觳矒е岳蛘f。她一把將他推開了。特雷是我媽媽說的不能靠近的那種男孩兒，可她卻說所有的男人都不能靠近。

“行啦，茉莉，”特雷說。“我丟失了我的玩具熊，今天晚上我能跟你上床嗎？”

茉莉就像看傻瓜一樣看著他。邁克爾一只手摟住一個摟住我們的肩膀，在我們兩個人的臉上吻了一下，先吻了我，然后吻了茉莉。

“你知道這是我的女孩兒，”他對特雷說?！皠e惹她們?！?/p>

反正他的朋友們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離我遠遠的，因為他們知道除了一個小吻以外我一點兒都不好惹。但是我很高興他逃離了我。他和他的朋友們走向電影院時，邁克爾向他們點頭告別。埃迪和辛迪待到那兒接吻，好像他們得到了批準似的。我抓住茉莉的手，把她拉到了檢票處。

“真惡心，”我說?！八诖笸V眾面前那樣爬到他身上看上去令人作嘔?！?/p>

“從來沒有人給我買過一個會唱歌的玩具熊啊?！避岳蛘f。“大概以后也不會有人給我買上一個會唱歌的玩具熊嘍?！?/p>

“我會給你買一個會唱歌的玩具熊的，你這個愚蠢的淫婦?！蔽艺f。

“住嘴?！彼f。

她狠狠地在她的下嘴唇上咂巴了一下，把口紅都咂巴掉了，她的兩片嘴唇變成了兩種不一樣的顏色?！半y道你永遠不想關(guān)心一個人嗎？”

“我關(guān)心你，還有邁克爾?！?/p>

茉莉嘖嘖地咂了咂舌頭?！凹偃邕~克爾不得不現(xiàn)在就開槍打死你或者那個意大利小妞兒，你認為他會把誰留下來？”

“他干嗎必須開槍打死一個人？”我說。

“他非得做這件事不可?！?/p>

“這個嘛，那他會把我留下來。她只不過是一個和他性交過的女孩兒而已?！?/p>

“那么，你是一個沒有和他性交過的女孩兒了，”茉莉說?！澳蔷褪悄愕膯栴}了，埃莉卡。你不懂得成年人的肉體關(guān)系?！?/p>

“哪兒有成年人？”我問道，像一個海上的船長尋找陸地一般手搭涼篷照了一圈。

“你說的對，”她說?！拔覅挓┻@些小男孩兒。下個周末咱們到城里去。我們會找到一些懂得如何對待我們的真正的黑人的?！?/p>

我說的不是茉利想的那個意思。

我們有我們四個姐妹的身份證，我們聯(lián)合到附近去了幾次，但通常都是只去一家有流行音樂主持人的酒吧。我們從不在那里呆那么長時間或者招惹任何麻煩。酒吧里到處都是人，所有人都在問“你不是特雷莉斯小姐的女兒嗎？”或者“你們過去不是我小妹的朋友嗎？”如有我們稍微調(diào)個情的話，就會有人說“唷，是兩個小女孩兒啊。”和我們說話的家伙就消失了，然后保安就會警告我們該是回家的時間了?！肮媚飩?，你們有你們的娛樂。”他說，那就是我們的娛樂，我們通常玩得很開心。

我們一起在城里聯(lián)合做的還有別的事情。我們上到火車上時天光還是黑的，可茉莉硬讓我摘掉眼鏡，我看不見前面的東西。她還不讓我穿連襪褲，因為我借了她露腳趾頭的鞋，我便把我的腿從腳踝到膝蓋以下用帶子裹上，我感覺到了裸體的滋味——她的裙子穿在我身上太短了。茉莉讓我做的唯一一件正確的事情是把邁克爾帶上，他穿著他兄弟的鞋站在那兒，因為他只有蒂姆斯和軟底帆布鞋。他還拿了他兄弟的身份證，盡管他和他的兄弟看起來長得一點兒也不像。邁克爾個子比較矮，長著古銅色的皮膚，看起來好像他本該戴上眼鏡的，盡管他不戴眼鏡。

“能掙錢的弗農(nóng)山對你們兩個人還不夠好嗎？”他問道，兩只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里。

“弗農(nóng)山對任何人都不夠好，”茉莉說，“那么，你知道在這兒的人有誰能真正掙到錢嗎？”

我們在城里下了火車，天開始變得冷颼颼的，我的腿冷得起了雞皮疙瘩。我們在著名的雷比薩店點了幾塊比薩餅，在窗戶邊上坐下。我們的身影在玻璃中看起來像水一樣，仿佛我們在窗子邊上正在被溶化了似的。

“好了，”茉莉說?！敖裉焱砩衔覀兪鞘裁慈?？”

“塞林娜和亞力克西斯，和以前一樣?！蔽艺f。我正在想我們身份證上的名字?！斑~克爾，我想你就是羅恩了。”

“不，傻瓜。我的意思是那些家伙問我們問題時我們是誰?！?/p>

“高中生？”

“不對，我們在上大學(xué)?！?/p>

“哪個大學(xué)？”

“你們兩個？小丑學(xué)院?！边~克爾說。茉莉把一個臟餐巾扔向他。

“那是你，邁克爾?！避岳蛘f。“我們在紐約市立大學(xué)。我是學(xué)時裝設(shè)計專業(yè)的，我準備向人們銷售漂亮的服裝致富，那么，姑娘們看來就不會在辛迪·杰克遜身邊圍觀了，也不會一直圍觀她的擺弄了。你也一樣，埃莉卡，你也可能找到一條穿在你身上真正適合你的屁股的褲子了。我找了一個情人，他長得很帥，他是踢球的，但我可能必須將他一腳踹到馬路邊上，因為后來他嫉妒我，所以我準備在夜總會找一個能夠駕馭我的人?！?/p>

“他嫉妒你什么？”我問道。

“他嫉妒我的成功，傻瓜蛋。你是誰？”

我在考慮我是否能夠作為一個舉足輕重的人。

“我也在紐約市立大學(xué)，我想。你主修什么來當(dāng)一名教師？”

“教學(xué)?！避岳蛘f。

“根本就沒有教學(xué)專業(yè)?！边~克爾說。

“你到過大學(xué)嗎？” 茉莉說?！澳愕男值芨揪蜎]有去過大學(xué)。”

“我不傻，”邁克爾說?！拔覝蕚浍@得一個學(xué)位。我今天自始至終都在湯普森先生的游泳池里談?wù)摃蛦栴}，而你們倆人卻在往你們的臉上抹一堆化妝品?！?/p>

“無論如何，”我說?！敖虒W(xué)。我在主修教學(xué)?！?/p>

“你的情人怎么樣？” 茉莉說。

“他很棒，”我說?！八苍谏洗髮W(xué)，他打算當(dāng)一名醫(yī)生，而且他還給我寫情詩。而且還給我畫像。他還是一名畫家哩?！?/p>

“他那么出色，你干嗎還要去夜總會？”邁克爾問道。

“嗯嗯——他死了？”我說。

“死了？”茉莉說。

“死了。”我點了一下頭?！拔覄倓偨Y(jié)束悲痛。我把他的詩全燒了，但愿現(xiàn)在我還有那些詩。”

“看看這個小妞兒，” 茉莉說。“即使她在認為不幸的時候，她的生活還那么一塌糊涂?！?/p>

從羅恩的汽車上到夜總會的路上，邁克爾把他的夾克衫給了我，我把夾克衫裹到身上，感覺暖和多了。剛才他一直在口若懸河地說著，他在湯普森先生的游泳池的時候也是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你們知道嗎？”邁克爾說?！鞍Ｈ肀葋喨舜驍×艘獯罄婈?？”

“我關(guān)心嗎？” 茉莉問道?！肮植坏轿覐膩矶疾徽J識一個人，原來一直是和你在一起啊?！?/p>

邁克爾在茉莉的背后朝她做了個鬼臉，不過我們走了一大截子路都是默默無語。

我不知道為什么茉莉除了我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認識別人。茉莉認為只是因為別人年齡比較大，他們會更有趣味?？伤麄兊谋砬樗坪鯇ξ覀儧]有任何興趣，我們在夜總會的外面站成一排，就像我們在學(xué)校的照相日站成一排似的。在門口，其中一個保安檢查了茉莉的身份證，然后上下把我看了看，揮手示意讓我進去。他根本沒有看我的身份證，只是瞥了我的胸部一眼，壓了一下我的手。但他連邁克爾的身份證接都不接，僅僅對他搖了搖頭，然后大笑起來。

“今天晚上不行?！彼f。

邁克爾沒有露出很驚奇的表情，但是，他看我站在那兒等著便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是問我是否應(yīng)該和他一起離開似的。

“你照顧好自己，好嗎？”

我點點頭。那個保安轉(zhuǎn)過身，像是他也許有可能會改變讓我進去的主意似的?！霸僖?，羅恩?！?茉莉說，然后走進去了。

我在她后面跑了進去?！澳悴荒苣菢影阉粋€人撇下。”

她翻了翻眼睛?！罢麄€房間全是人，你卻只為邁克爾操心。他能照顧他自己?！?/p>

我知道邁克爾會沒事的。我擔(dān)心的是我。舞池里的人滿滿的，閃爍的燈光仿佛一張張全息照片似的將人們從焦點中射來射去。在金屬材料的舞臺上面，一些姑娘穿著短裙和比基尼正在跳舞。離我最近的那個姑娘將她的身體彎下一半，雙手放到腳踝上，幾乎蓋不住的發(fā)著金色光亮的屁股撅到空中。我納悶，你是一個女孩兒，怎么能夠那樣。你一點兒都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還是你不在乎你自己？

我和茉莉走到舞池中間，隨著音樂擺動著我們的屁股，我們在夜總會里總是這樣做。在學(xué)校，他們像那樣跳舞跳得很瘋狂，但除了音樂錄像帶里的舞步而外，我們從來沒有聽說過任何其他種類的舞。幸運的是，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能夠跟上時代跳那種舞的男孩兒。第一支曲子結(jié)束以前，有兩個男人在我們后面出現(xiàn)，開始扭臀。我抬起頭看著茉莉，想弄清楚這不是我后面的龐然大物，她點點頭并重重地給了我一拳后，我緊緊地貼住那個家伙，前后擺動。

我們跳了一個小時之后，我渾身是汗，兩條大腿很累，我向茉莉打了個信號，于是我們?nèi)サ叫l(wèi)生間把我們自己整理一下。我讓茉莉給我補妝。我能夠感覺到她的手指在我臉上的感覺，她給我修了眼影，抹了唇膏。我記得我們在中學(xué)讀過一本書，書上說，“這就好比我是海倫·凱勒，你是教師?！?/p>

“你是教師，” 茉莉說。“我是時裝設(shè)計師亞力克西斯。”

“我們不是。”我說，因為這件事情好像很重要，所以我說了這句話，但茉莉已經(jīng)朝門口走去。

我們離開衛(wèi)生間后，我倆在酒吧旁邊站了一會兒，等人給我們買酒喝。一個來自布魯克林的律師給我拿了一杯太強烈的東西，這時我對他說這會使我有所反應(yīng)，我試著用小口喝它時，他在他的包間里滔滔不絕地給我講了許多看法。一個來自紐約昆斯區(qū)的建筑工人對我說，他為我等了一生了，他說為我等了一生肯定是很長時間，因為他老了。一個真正的大學(xué)生，來自哈勒姆學(xué)院，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關(guān)于紐約市立大學(xué)的問題時便從我身邊走開了?！盎丶胰グ?，親愛的?！彼f，我意識到了我應(yīng)該回家了。但是，我看不見茉莉了。我聽了聽她的說話聲，可我所能聽到的是別人在講話的聲音和我頭頂上喇叭里音樂的低沉聲音。后來，我聽見茉莉在酒吧的另一邊哈哈大笑的聲音和開始跟隨福克西·布朗唱“是不是沒有像我搞到的黑人……”那首歌的聲音。她坐在一把銀白色的吧椅上，有幾個家伙圍在她身邊。其中一個人說她唱得多么多么好，這是一句謊話——她一開始就沒有嗓音，加上她的發(fā)聲很笨和特意換氣。她看見我以后，向我揮了揮手。

“唷，”她說，笑聲大得就像她在上一次我看見她喝醉的時候那么大。“賽琳娜?！?/p>

我忘記我應(yīng)該應(yīng)答這個名字了，覺得好笑地看了她一會兒。我走到他們跟前，其中一個男人用他的胳膊摟住了我。

“她也可以去嘛?！彼f著，茉莉笑了一下。

“去哪兒？”我問道。

“聚會以后，”她咯咯咯地笑著?！霸诓祭士怂埂ＹN身男仆正在把他們的車開過來。我正準備找你呢?！?/p>

我搖了搖頭。

“是的。”她說，她摟住我，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下。其中一個家伙吹了一聲口哨。

我跟著她走到了外面。貼身男仆把車停下，他們上車時我數(shù)了數(shù)人。他們一共有四個人。

“沒地方了，”我說?！霸蹅冏甙伞！蔽依死岳虻氖郑墒强恐皯裟沁叺哪莻€男人拍了拍他的腿，茉莉便爬進了汽車里坐在他的腿上，兩只手摟住了他。

“現(xiàn)在有地方了?！避岳蛘f，由于我推脫不掉便也上到了車里，五分鐘后我們開足馬力上到了西區(qū)高速公路上。過了一會兒，我想起了我媽媽說過的話，可茉莉的幾個新朋友看起來并不危險。他們看上去花在打扮自己的時間上要勝過我和茉莉花的時間。茉莉坐在他腿上的那個人帶了一個亮晶晶的耳墜。我旁邊的那個人穿了一件米黃色的亞麻襯衫。在他們的汗味之中全都能聞到像是古龍香水的味道。有一次，邁克爾在我的床上小睡了一會兒之后，我的床單上就能聞到如同那樣的味道，直到我把床單洗了，那種味道才消失了。茉莉正在親吻那個戴耳墜的男人。她吻他吻得很深情，他的雙手在她的襯衫的乳峰上抓來揉去。他撫摸到她的脖子上總是帶著的項鏈，停止親她，看著那個項鏈。

“公主，”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澳闶莻€公主？”

茉莉咯咯地笑了。她的項鏈在游泳池的底下像一枚10分硬幣一樣閃亮。

“你也是個公主嗎？”我旁邊的那個男人問道。他低頭看著我，我能夠看到他的兩只眼睛是漂亮的綠色，但布滿了血絲。

“不是?！蔽艺f。我雙手抱在胸前。

“伙計，瞧我們在這兒搞的是什么人。”坐在乘客座位上的那個人轉(zhuǎn)過身說?！皫е环N態(tài)度問題的女大學(xué)生。我們怎么能再和這樣的姑娘斷絕關(guān)系??？你們大概都是處女吧，不是嗎？”

“不，”茉莉說，“我們絕對不會是處女。我們對你看起來像是處女嗎？”

“不?！彼f，我們不知道是感到惱火，還是感覺很好。

汽車在一幢公寓大樓前面停下了，我跟著他們進入了大廳，又進入電梯里，戴耳墜的家伙仍然摟著茉莉，而這個長著一雙漂亮眼睛的家伙依然看著我。如果我想在布朗克斯對一個萍水相逢的人失身的話，我早就已經(jīng)失身了，根本不會讓茉莉把我給出賣了。電梯里唧唧咕咕的似乎像是他們正在用我說不清的一種語言說著一件事情。我想把茉莉從那個家伙的身邊拉走。我想揍她。他們按了八樓的按鈕，可電梯門卻在五層樓開開了。沒有人在外面等候，我一直等待有人擋住我們的事情發(fā)生，但轉(zhuǎn)而我又想到除了我自己以外沒有任何東西擋住這部電梯。于是我跑了，跑出了電梯，下了樓梯，跑出了前門，跑到了拐角的小雜貨鋪。

外面，燈光照亮了一大堆水果，好像任何人都會在深更半夜非常需要芒果似的。里面，僅僅看一看一排一排的面包，谷類食品和摞在一起的一聽聽罐頭湯就叫人感到舒服，我盯著那些東西看了一會兒。柜臺后面的那個男人是個老者。他看起來似乎使我想起了我的爺爺，看著我是不是認識他。

“你沒事兒吧？”他說。“你需要一些阿司匹林？姜汁汽水？”

我搖了搖頭。

“你需要給人打電話？”

我指了指拐角外面的付費電話，那個人聳了聳肩。當(dāng)我意識到茉莉沒有追我而來時，我又走回到外面。我開門的時候那門叮當(dāng)作響，我被那門發(fā)出的那么快樂的聲音非常惱火。我不知道還有誰愿意在深夜兩點半鐘打電話，于是我尋呼了邁克爾，按了付費電話的號碼。我擔(dān)心他不打回電話，但十分鐘以后他打回來了。

“快來接我。”我說，他只問了一下街名。

羅恩的汽車停下后，邁克爾下了汽車，給了我一個擁抱。

“你沒事吧？”他問道?！鞍l(fā)生事情了嗎？”

我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我開始感覺很傻，因為我知道我看起來是一團糟，但我并沒有發(fā)生任何糟糕的事情。

“你的那個女孩兒呢？”

“在那群大樓的一幢樓里，和她在夜總會里認識的幾個家伙在一起。”

“我們需要去接她嗎？”

我想起茉莉坐在那個男人的腿上，茉莉哈哈大笑著說“我們絕對不會是處女”和茉莉讓我自己一個人跑出電梯的情景?！安?。別理她的鬼把戲?！蔽乙徽f出這句話就感到難過。這句話似乎好像使你覆水難收似的。我要讓邁克爾對我發(fā)瘋，要說他還是茉莉的朋友，他不該那樣把她扔下，可是，他只是對他的兄弟聳聳肩便打開了汽車的門。

“嗯嗯，”邁克爾開始上車的時候羅恩說?！白屌孔懊??！?/p>

我坐在了他的邊上，這時邁克爾皺了皺眉頭，坐到了后面。

“我想，我們不能送你去你媽媽家里，否則你會有麻煩的，是嗎？”羅恩問道。

“不，”我說。“我想待在茉莉的家里。”

“沒問題?！绷_恩說著在我的膝蓋上捏了一下，狠狠地看著我，這使我想起了我媽媽說的話，不想要回報的人誰也不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在邁克爾和羅恩的家里，他倆把我放到了樓下的長沙發(fā)上，給了我一條毛毯。羅恩說過晚安走進地下室他的臥室后，我想也許我對他的了解只不過是他以前給我的印象。我解開了鞋帶，拆散了頭發(fā)，蜷曲在毛毯里，盡量不去想茉莉和我把她撇在那幢樓里的亂七八糟的事情。我想起了茉莉的哈哈大笑聲，想起她閉上眼睛讓那個男人親她時她臉上的表情，我突然恨起她來，然后突然，我想不起我所痛恨地將她撂下的任何事情了。我在黑暗中坐在沙發(fā)上，這時，羅恩來了，用一只胳膊把我摟住。

“你知道，你太漂亮了，我不能像這樣把你放在沙發(fā)上?！彼f著就把我拉到他的懷里。我迷惘了，但是那時候我的確知道雖然沒有那么安全，只是比較安全，即使現(xiàn)在沒有發(fā)生事情，但是那種事情遲早是會發(fā)生的，但最好不要發(fā)生。眼下，我比茉莉安全，也許可能我會一直比較安全吧。他吻了我，狠狠地吻我，好像他正在努力獲取最后一件東西似的，于是我回吻了他，吻得更狠，仿佛我想要把一切東西奪回來似的。我的腦子里一片空白，但是除了把我身體的各個器官放到次要位置以外，我必須想起一切事情。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引到了臥室，他又開始吻我，并把我的裙子撩起來抹到屁股上?！澳阏嫫痢！彼f，這句話在夜里這個時候肯定是個謊話。我在床上坐下來，脫掉了我的內(nèi)褲，這才意識到內(nèi)褲是茉莉的。我暗忖，這是我而不是她在做這件事，她會多么惱火啊。我親了他，他在不斷進行，我沒有阻止他。

之后，因為他感到局促不安，我感到很尷尬，我知道我不能在那兒待下去了，但是我沒有回到沙發(fā)上，卻走到樓上到了邁克爾的房間，爬到了他的床上。他散發(fā)出我想起他的那種味道。我只是很想撫摸他，不想把他弄醒?？墒撬J為我是有意弄事。我讓他弄了。我讓他親了我，直到他摸到了我的裙子底下，他的手指找到了我的胸罩鉤，我的胸罩鉤還沒有解開，因為我嫌扣起來麻煩。

“怎么回事兒？”他問道。

“沒什么?！蔽艺f。

“那好?！彼f。他把臉轉(zhuǎn)過去不看我，面對著墻。我看著他的后腦勺，伸出手摟住他的兩個肩膀，緊緊貼住了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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