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識曠世奇才蘇仁山

蔣斌

蘇仁山（1814-18 50），一說生卒年為（1821-1861），真實卒年待考。字靜甫、仁山，號長春，別屬菩提再生身尊者，祝融、七祖等。廣東順德人。清代嘉慶、道光時期廣東畫壇的曠世奇才。蘇仁山工山水、人物，兼寫花卉，繪畫清高絕俗，用筆獨辟蹊徑，構(gòu)圖自成一家。蘇仁山一生命運多舛，由于性格孤僻，行為怪異，時人多以癲狂視之，故一般士大夫之畫傳不載。廣東美術(shù)史學(xué)者謝文勇在《中國畫家叢書·蘇仁山蘇六朋》中說蘇仁山死后默默無聞，連專載廣東畫人小傳的《嶺南畫征略》都未編入，甚至續(xù)錄中也只引李啟隆《留庵隨筆》以不足一百字的篇幅補人，想必原因在此。

本世紀(jì)二、三十年代，日本駐廣州領(lǐng)事須磨彌吉郎偶然發(fā)現(xiàn)蘇仁山畫作，為畫家的獨特氣質(zhì)所傾倒，先后搜集數(shù)十件帶回東京，自此逐漸引起世人注意。國人最早研究蘇仁山的是廣東學(xué)者簡又文，前后收藏蘇仁山書畫160件。他在1940年舉辦的廣東文物展覽會上率先介紹蘇仁山其人其畫，引起了國內(nèi)外美術(shù)界的注意，美術(shù)史家開始將蘇仁山譽為“廣東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畫家”。1966年8月，香港大會堂博物美術(shù)館舉辦首個“蘇仁山”展覽。1986年，謝文勇首次將蘇仁山和蘇六朋并列，提出“順德二蘇”的稱號。到1970年，簡又文撰寫《畫壇怪杰蘇仁山》一書在香港出版，同時，又有比利時學(xué)者李克曼專著《蘇仁山——逆子、畫家、瘋?cè)说纳脚c作品》以法語和英譯本面世。2005年4月，香港中文大學(xué)文物館藏蘇六朋蘇仁山書畫展開幕，蘇仁山的畫作再次引起全世界的關(guān)注。

蘇仁山曾繪山水一幅，自題小傳于其上。文曰：仿文衡山先生畫意。先生名璧，字徵明，衡山其號也。事行詳明史文苑傳。余自少齡，便雅嗜圖繪。及長，慕先生藻翰，而筆耕硯畹，歷年多矣。予生一齡，懼貓犬而多癇病。二齡，反側(cè)母膝，而父與剃發(fā)，便知毀喻焉。尚未能自言，何復(fù)知畫？三齡，母教食乃食，母不命，雖左右與食弗食。四齡，父教以區(qū)正叔《三字經(jīng)》，至是始知書，亦不及畫。五齡、六齡，嗜寫字，遇門墻垣壁，無不學(xué)書。七齡、八齡，能畫山水景物，題句頗能道說景中意。九齡，出館就傅授經(jīng)，日受經(jīng)書數(shù)過，不暇計畫。十齡、十齡，問以學(xué)誦之余及畫。十二齡，而畫著閭里。十三齡，名動庠土。十四齡，出游羊城。十五齡，嗜臨盈尺漢隸。十六齡，學(xué)舉業(yè)。十七齡，嗜詩賦。十八齡，嗜理學(xué)。十九齡，赴督學(xué)試，不遇。廿齡，博覽策學(xué)。廿齡，就傅，兼習(xí)當(dāng)代典禮。廿二齡，赴試，仍不遇。廿三齡，決志棄試藝而畫復(fù)辟嗜焉。廿四，適蒼。廿五，游桂林巖洞。廿六，居家。廿七，始圖居室大倫。廿八，而悔言行多謬矣，故記之。時道光廿年歲次辛丑冬十月中旬二日畫于仙城，順德蘇仁山識。

蘇仁山在兄弟六人中排行老大，自幼資質(zhì)聰穎過人，他在此跋中自敘四歲開始讀書識字，五六歲好練字，把家中的門扇墻壁都涂遍；七八歲“能畫山水景物，題句頗能道說景中意”；十二歲畫名傳遍鄉(xiāng)里；十三歲文名傾動縣學(xué)；十四歲往廣州求學(xué)；十五歲“嗜臨盈尺漢隸”；十六歲肄業(yè)“大館”（省城培訓(xùn)科舉應(yīng)試的高等書塾）；此后數(shù)年，在課余著意研習(xí)書法、詩賦及宋明理學(xué)，博覽群書，才華過人。但由于他醉心書畫藝術(shù)，厭惡八股文章，兩次應(yīng)考生員（秀才）他都沒考上，二十三歲后，仁山毅然放棄仕途而專攻書畫，廿四五歲遠(yuǎn)游廣西梧州、桂林帶。早年，父母為他訂了門親事，他很不滿意，一直不肯完婚，到廿七歲，終于拗不過父母和族人，被迫就范。自此，他憤世嫉俗的性格激化，言行頗多荒謬。

這是已知少有的、可靠地關(guān)于蘇仁山生平的簡要記載。蘇仁山是廣東畫史上最令人著迷的畫家之一。究竟有何神秘，我們不妨通過四幅書畫的賞鑒來一探究竟，再識蘇仁山。

書畫神童

圖一《山水人物圖》設(shè)色絹本125*43.5cm

題識一：道光乙丑（1829）孟夏作于羊城書屋應(yīng)世叔曉鏡先生大人囑。仁山蘇長春。

鈐?。喝噬?/p>

題識二：青山吸吸棧迢迢，綠樹籠煙午未消。扶杖莫嫌閑未得，有人驢背更銷魂。愿如引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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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印：羅英收藏書畫金石之印 梁荔臣 三不已室 叔重審定 □齋□春

蘇仁山出生書香門第，其父蘇引壽，號愿如，字仙芝，取《論語》中的“仁者樂山”句，為他取名“仁山”，另起了個吉祥的學(xué)名——長春。蘇仁山繪畫天賦極高，其啟蒙當(dāng)與能作畫的父親蘇引壽不無關(guān)系。在他早年的作品上，有其父的大量題詩，圖一《山水人物圖》亦然。少時，他曾拒絕為父親畫畫應(yīng)酬權(quán)貴，遭父斥責(zé)。六歲時即能以所見自然美景寫《望月圖》。七、八歲間已能在畫中題詠。十二、三歲時便已名聞巷里了。至十五歲時已能自如掌握傳統(tǒng)之筆法和章法，并上探李成、郭熙，此畫即可見吳派之沈周、文徵明畫風(fēng)對其影響。圖一采用“三遠(yuǎn)”構(gòu)圖，景物參差錨落有致，筆墨運用嫻熟，構(gòu)圖落筆成竹在胸，筆墨不凡，讓人很難想象這幅畫作出自15歲少年之手。

離經(jīng)叛道

圖二《賞畫圖》水墨紙本87*47cm

題識一：靡□□齋裝璜

鈐印：仁山 長春

題識二：但有朱熹成地獄

鈐?。喝噬?/p>

蘇仁山十九歲和二十二歲兩次鄉(xiāng)試落第之后，對他本人和家族都造成了嚴(yán)重的打擊，蘇仁山與家庭和家族的關(guān)系隨之出現(xiàn)了裂痕。二十七歲，盡管對父母包辦的婚姻不滿，但終究還是秉承父命，拜堂成親?；蛟S是順德女子“不落家”（女子結(jié)婚后即歸娘家，或有一去不返，或有逢年過節(jié)至夫家小住，若懷孕生子始長留夫家）的習(xí)俗，使其未能得享天倫之樂。此后，蘇仁山斷然放棄科考中舉、光宗耀祖的道路，從而令父親和族人大失所望。不僅如此，他還藐視傳統(tǒng)禮教，得罪鄉(xiāng)紳，被斥為忤逆之子。蘇仁山生活的時代，朝廷為了鞏固統(tǒng)治，推崇朱熹“存天理，滅人欲”的儒家理學(xué)。在經(jīng)歷了科場落第、婚姻失敗、言行怪誕不容鄉(xiāng)里等一系列不幸遭遇后，他的感情受到極大的打擊，看透了世態(tài)炎涼和封建社會的愚民把戲，于是乎，他憤世嫉俗，在作品中不斷表達對儒家禮教的不屑，他指斥朝廷“剝削天下之民以自滿私欲”，“六藝之文害人害物”。甚至毫無避諱的在書畫題跋中痛斥清帝為“生民之所恨”。面對他的種種忤逆怪誕言行，家人及族人感到強烈不安，族中父老恐受牽連，竟將其逐出家族。蘇仁山被逐出族后，流亡佛山、廣州及梧州等地，以教書授徒為生。35歲返鄉(xiāng)定居，性格言行更加孤僻憤激，引起親屬、族人恐慌，遂上報縣官，于道光29年（1849年），以“不孝”罪將蘇仁山投進縣牢以期收斂改正言行，免得連累族人。

圖二蘇仁山所繪《賞畫圖》即是上述史實的最佳例證。畫中洞石之中，立一方巾長袍長者，正打開幅畫作賞鑒，畫作展開之處，繪參差山石，仔細(xì)觀察，焦墨寫就的山石之下，竟赫然寫著“但有朱熹成地獄”七字，這種言行在當(dāng)時無疑屬于大逆不道之罪，大膽如此，避之唯恐不及，也難怪族人要將其逐出家族投入監(jiān)牢了。

卒年成謎

圖三《游白云圖》設(shè)色紙本120*59.5cm

題識：壬中（1892）之秋游白云，入山深處倦吾身。忽有牧夫牽馬至，青銅三百租欣勤。行至仙巖見仙子，菖蒲始會保天真。松子林間歷亂落，廉泉萬丈珠和鏑。我欲深隱此山中，紅塵未脫令仙嗔。松濤十里拂面涼，雄奇又似操三軍。仁山題

鈐印：長春之章 仁山書畫

藏?。核上侣勆巾?/p>

蘇仁山究竟活了多少歲，在畫界直存有爭議。其中一種說法是，約道光三十年（1850），他36歲時死于獄中?，F(xiàn)在大家多依據(jù)博物館藏蘇仁山畫原作來推斷其出生年為1814年，卒于1850年。另有研究者推算其生卒應(yīng)為（1821-1861年），因為發(fā)現(xiàn)其最晚作品是1859年，還有民間收藏者稱所藏《羲之換鵝圖》乃為1858年所作。

圖三《游白云圖》的出現(xiàn)可能讓研究者要大吃一驚了，這幅畫作于壬申年，也即是1872年，此時蘇仁山如再世，已59歲。由畫中題識可知，是年秋天，蘇仁山花三百銅錢租馬騎游羊城白玉山。圖中繪一老者騎于驢上，手捋胡須，若有所思，畫面上方，題識書法有如長槍大戟，轉(zhuǎn)使道勁，一氣呵成。題識中所提仙巖名跡是指傳說中秦朝方士鄭仙在羊城白云山修仙之處，鄭仙為了醫(yī)治病人，曾冒險在白云山蒲澗的廉泉邊找到一株九節(jié)菖蒲，后秦始皇逼他進貢莒蒲，鄭仙便在仙巖得道升天。蒲澗、廉泉便成為仙跡。蘇仁山神往而來，欲隱山中，但自知紅塵未了會惹怒神仙，只好作罷。這也正好反映了他當(dāng)時的真實內(nèi)心寫照和生活際遇。由已知蘇仁山研究資料來看，他一生之中曾多次到訪羊城，壬申游白云山確有可能。假如這一畫作為真跡，那么為什么至今市面上鮮有1850年至1872年問的蘇仁山畫作面世，由此看來，蘇仁山的生卒時間仍將是一個待解之謎。

畫藝神妙

圖四《洞窟仙山圖》水墨紙本100*50cm

鈐?。喝噬?/p>

黃苗子曾把自己收藏的蘇仁山的4幅畫借給白石老人觀賞，老人久久不還。又過段時間，齊白石不僅還了畫，還題字作謝：“仁山神妙”。

其實蘇仁山畫藝的神妙何在就在于他的書寫線條獨步古今?？v觀蘇仁山成熟期的書畫作品，可知蘇仁山畫藝主要得力于對《芥子園畫傳》以及坊間流通的木刻畫譜的臨摹，故其線條堅挺，細(xì)密，帶有雕刻的質(zhì)感。他還善于運用線條的粗細(xì)和運筆輕重突出畫面意境。事實上，終其一生，蘇仁山創(chuàng)造性的在木刻畫譜里找到了藝術(shù)靈感和養(yǎng)分，從而形成了自己獨具個性的畫風(fēng)。

蘇仁山對線條的掌控爐火純青，信手拈來，其書寫式的繪畫風(fēng)格尤為引人入勝。在他筆下，線條優(yōu)美韻致，天然古拙，或力透紙背，或飄若游絲。細(xì)硬則堅如木刻，粗圓則形敦態(tài)厚。他運用線條概括駕馭造型的技法十分高超。在圖四《洞窟仙山圖》中蘇仁山將線條的運用發(fā)揮到了極致，整幅圖中，山水主要以勾勒為主，不作渲染，筆法古樸，注重經(jīng)營位置，線條疏密、粗細(xì)、曲直有致，畫面似素描，又似版畫。線條、墨點縱橫交錨，洞窟描寫疊線回環(huán)，恰到好處。細(xì)筆勾勒下的山水，層次分明，密而不繁。神仙人物多夸張造型，面貌奇特，線條簡練。群仙姿態(tài)，衣衫紋理變化多端，行云流水，自出機杼。細(xì)筆勾勒下的神仙人物神氣蕭散，仙風(fēng)道骨，讓人向往。

蘇仁山，廣東畫壇的一位怪杰，命運多舛卻又才氣縱橫，有清代，他絕對算得上是位特立獨行的畫家，無論是他的藝術(shù)才情還是坎坷人生都值得大書特書。有人將他與八大比較，似乎仁山更為癲狂，也有人將他比作中國的梵高，竊以為仁山身世更加凄慘。目前已知關(guān)于他的研究資料還十分有限，關(guān)于他的諸多謎團還有待打開，相信隨著新的史料、畫作的出現(xiàn)，一定會讓我們再識蘇仁山。

（編輯/劉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