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水金關記事

陶玉樂

居延邊塞地

孤城突兀立

欲說漢家事

烽煙盡散去

在金塔縣縣城東北151公里處，黑河東岸空曠的戈壁灘上有一座用鐵圍欄包圍的小土包，在落日余暉的掩映下，顯得格外古樸滄桑。就是這樣一座不起眼的土堆堆，卻塵封著兩千年前大漢王朝一段鮮為人知的往事。上世紀三十年代初和七十年代初的兩次考古發(fā)掘，出土漢簡一萬余枚和實物一千余件，終于將這段往事的面紗徐徐揭開，肩水金關從此名揚海內(nèi)外。

漢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漢王朝發(fā)動了對河西匈奴的第二次戰(zhàn)爭。驃騎大將軍霍去病從甘肅慶陽出發(fā)，越內(nèi)蒙雞鹿塞，穿千里戈壁，到達居延地區(qū)，與匈奴大戰(zhàn)多次，迫使居延至祁連山地區(qū)的匈奴一部分投降，一部分遠走漠北。自此，居延地區(qū)正式歸漢王朝管轄。西漢王朝遂在河西走廊設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四郡，加強管轄。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西漢王朝征伐大宛，為護衛(wèi)河西走廊城郭，在居延地區(qū)派駐18萬戌邊甲卒，設居延、休屠二城。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漢武帝重新啟用隨霍去病征伐匈奴有功、后因犯法被削去封號的邳波將軍路博德，讓路博德修建居延地區(qū)的整體防御體系。路博德遂指揮修建了亭鄣、長城、烽燧、斥堠等防御設施以及肩水都尉府和居延都尉府。一座關城拔地而起，成為河西南北通往的第一關口。

根據(jù)1930年考古發(fā)掘的記載，我們可以復原當時的肩水金關：其主要建筑有兩座對峙的長方形夯土樓櫓構成的關門、烽臺、塢和一方堡等組成。樓櫓長6.5米，寬5米，西側有通到樓櫓頂上的土坯臺階，兩樓櫓間的門道寬5米，其上部有門樓類建筑物。關門內(nèi)外埋有虎落尖樁和木轉射，門兩側連結夯土塞墻。關門內(nèi)西南側有黃土夯筑的塢院，略呈長方形，東西長約36米，南北寬約24米。塢內(nèi)有房屋和馬廄等共11間，西南角有障和烽燧。塢院西南角有方形圍墻（墩院），邊長約13米。北墻與烽火臺東壁相接，西墻與烽火臺南壁相接。北墻開門，院內(nèi)有曲折夾道，兩側分布有住室、灶屋、倉庫、院落等遺跡。塢院內(nèi)西側中部有黃土夯筑的平面呈正方形的烽火臺一座，邊長8米。

肩水金關地處戈壁，緊靠黑河，常年的風雨侵蝕，主要建筑已被嚴重損毀。現(xiàn)僅殘存一烽臺和部分遺跡，臺長寬均8米?，F(xiàn)今的肩水金關一帶礫石戈壁，人跡罕至，早已失去了昔日的輝煌。在如此荒涼偏僻之地設置關口，它到底有何戰(zhàn)略地位？又有何歷史意義呢？

一

在秦末漢初之際，匈奴的騎兵就是逆弱水南上而進入河西走廊的。漢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年），霍去病率萬余騎兵出隴西，過居延海，回師祁連山，長途奔襲，反擊匈奴，也是從這個豁口走的。由此可知若控制了弱水兩岸就是控制住了自漠北而至河西、西域之通道的要沖，封堵此河西走廊的北部豁口，對漢朝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根據(jù)走廊的這種地形，要保證河西地區(qū)的安全，必須把好進入走廊的這處豁口。而肩水金關正好處在這個豁口上，好似一把“鎖”，緊緊“鎖”住了這一豁口。

從肩水金關出土的漢簡看，其紀年的最早時間為漢武帝太初五年（其實為天漢元年，即前100年），其與路博德修筑居延塞的時間（前102年）僅差兩年，這說明路博德修筑居延塞花費了近三年的時間，因此肩水金關的修建時間大約在漢武帝天漢元年（前100年）前。此時據(jù)匈奴敗退漠北（前121年）已有二十余年的時間，應該說匈奴人對漢室的威脅已經(jīng)解除，為什么還要設置關口，派重兵把守呢？

我們先看看漢代在居延和會水的軍事防御。為了阻止北漠匈奴南進，漢武帝元封四年（前107年），由酒泉筑塞至玉門關。將漢長城從酒泉郡會水縣北部的張掖郡轄下的肩水都尉府—大灣城，向西修到敦煌郡龍勒縣，同時，還修筑了肩水金關向北至殄北的居延塞墻，使肩水金關成為進出河西腹地、北通居延地區(qū)的咽喉，成為抵抗漠北匈奴鐵騎南侵的重要關口。漢武帝太初三年（前102年），漢政府派強弩都尉路博德，由張掖筑塞至居延澤，即南從鎮(zhèn)夷峽起，沿黑河東岸的毛目東山，經(jīng)肩水金關至居延澤的塞墻和烽燧，并修筑了若干城、障、關、亭，時稱“居延塞”。這樣就形成以肩水金關為中心的比較完整而堅固的北部軍事防御體系。 與此同時，在酒泉郡的會水縣內(nèi)設置了北部都尉府、東部都尉府;張掖郡的居延縣設置了肩水都尉府等軍事機構。各都尉府都派重兵把守。尤其是肩水都尉所轄的居延及會水一帶，自漠北戰(zhàn)役后，匈奴單于王受漢王朝的軍事壓力不斷向西遷移，漸與漢酒泉郡相逼。酒泉郡所面臨的軍事壓力日益增大，而居延一帶自然成為守衛(wèi)河西走廊的戰(zhàn)略要地。西漢王朝不斷采取措施，強化這一帶防務薄弱的環(huán)節(jié)。起初，漢朝以重兵屯守的方式來控制此地，太初三年（前102年），又派強弩都尉路博德在這一帶修筑起障塞亭隧。居延塞的修筑不僅僅為酒泉等郡增添屏障，它實際上更是漢軍的一個前方基地。由于這里宜農(nóng)易牧的自然條件，因而很快就成為西漢邊塞屯田的一個中心，這里牢牢控制了深入蒙古大漠最捷近的路線，為以后西漢王朝逐匈奴于大漠以北創(chuàng)造了條件。

公元前121年，匈奴人退守漠北后，匈奴對西漢王朝大的威脅早已解除，軍隊的戰(zhàn)略防守作用已漸漸失去，屯田成為他們的主要任務。但退守漠北的匈奴并沒有完全死心，他們經(jīng)常搞一些小的騷擾，并通過此通道經(jīng)常與內(nèi)地的匈奴人聯(lián)系。因此，為了徹底消滅匈奴，保障河西地區(qū)的安全，公元前102年，漢武帝派李廣利二次征大宛，同時又派路博德到居延筑塞，并“益發(fā)戍甲卒18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以衛(wèi)酒泉。”（《史記·大宛列傳》）肩水金關就修筑于這一時期，此舉的目的就是防御匈奴趁漢遠征大宛之際，南下河西，威脅漢兵在西域的軍事行動。西漢統(tǒng)治者更加充分的認識到了據(jù)守這一地區(qū)的重要性，因此，設立了肩水金關，通過嚴密的防守和嚴格的盤查，有效的割斷了匈奴人的聯(lián)系。從肩水金關處發(fā)掘的諸如通行證之類的漢簡中可以看出，漢代的此類文書寫的非常細，有的簡還要寫清楚這些人的年齡、身高、長相、膚色等，嚴格的控制著關內(nèi)外的人口流動。這說明，一方面是防止內(nèi)地的人員，尤其是罪犯外逃;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匈奴人等外夷混入內(nèi)地。因此，肩水金關猶如坐落在黑河通道關鍵處的一座“卡”，割斷了匈奴人與河西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聯(lián)系，有效防止了內(nèi)外夾擊對漢王朝的威脅。endprint

二

漢時的居延和會水一帶，由于正好處在黑河兩岸的沖積扇上，水源充足，土質(zhì)肥沃，宜農(nóng)宜牧，是漢朝和匈奴爭奪的重要地區(qū)。漢武帝往河西移民，首先是為他鞏固河西的統(tǒng)治服務的。在先期的移民屯田中，主要以衛(wèi)邊為主，移民的衣食是國家供給的。隨著河西以長城為主干的防御體系的逐漸建立，邊境的安全，人口的不斷增加，再要從內(nèi)地運糧，所費甚多，國家也承受不了。移民的活動也逐漸向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轉移。經(jīng)過數(shù)年的開墾耕植，居延屯田成為漢時國內(nèi)外最享盛名的一處屯田，參與屯田的軍隊和民眾達到了十余萬人，這在當時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從居延漢簡的內(nèi)容看，居延一帶的糧食豐裕，價格便宜，并有許多儲存糧食的官倉，充分說明這一帶的糧食不僅自給自足，而且還有盈余，用于調(diào)劑余缺。肩水金關所處的居延和會水一帶，不但農(nóng)牧興旺，而且水產(chǎn)資源十分豐富，從這里出土的眾多漁網(wǎng)和漁網(wǎng)墜足可以說明這一點。同時，從出土的漢簡記載中也說明了這一點，如從甲渠侯官遺址破城子出土的《侯粟君所責寇恩事》簡冊，就記載了甲渠障的侯官粟君雇客民寇恩從居延販魚到張掖 得。這說明，居延地區(qū)的水產(chǎn)不但能滿足當?shù)氐男枨?，還遠銷到了河西走廊的張掖、武威和酒泉一帶。如此物產(chǎn)豐富的地區(qū)，漢朝統(tǒng)治者絕不會拱手相讓的。所以，肩水金關是西漢王朝經(jīng)營河西的一座“倉”。

漢長城的走向都是精挑細選的，它一方面是為戰(zhàn)略防御服務，另一方面它是為了控制綠洲。金塔因此境內(nèi)的兩條長城就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點。漢長城從張掖過來后，到黑河鎮(zhèn)夷峽口后，并沒有越黑河而過直接通向酒泉，而是沿黑河向北延伸到了肩水金關后，折向西穿過黑河，沿北山向西南延伸到營盤墩后，又折向西直至敦煌玉門關。同時，又向北延伸了數(shù)百公里的烽燧線，直至居延。這條總體走向呈“幾”字形的漢長城有效的將會水綠洲，乃至整個酒泉郡都控制在了長城以內(nèi)。居延地區(qū)宜農(nóng)宜牧，又是漢與匈奴爭奪的焦點地區(qū)，漢朝政府要想控制該區(qū)域，沒有相當?shù)能娛铝α亢头烙w系是不行的。而軍事防御體系設立后，沒有控制體系的關鍵據(jù)點是不行的。從歷朝歷代修筑的長城看，一般在長城的起點和終點以及關鍵位置都設有關卡。肩水金關正好處在這兩條漢長城的交界點上，成為據(jù)守這兩條漢長城的一個關鍵的據(jù)點。另外，從肩水金關所處的地理位置看，也正好符合據(jù)水為險，倚水設關的地域特點。

肩水金關是據(jù)守長城的一個關鍵“點”。

三

從肩水金關所處的地理位置和漢王朝在肩水金關處的設防看，肩水金關處在最北面，有級別較低的候長負責把守關口，為防御和作戰(zhàn)先鋒;往南為地灣城，駐有肩水候官緩沖接應;再往南的東大灣城為肩水都尉府（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一個副省級軍區(qū)），由級別更高的都尉（相當于現(xiàn)在的省軍區(qū)副司令）坐鎮(zhèn)指揮。不難看出西漢軍事防御設施設計者的匠心獨具。肩水金關東側的漢長城一直向東延伸到毛目東山后，才沿黑河折向南行，而西側的漢長城也延伸東北山后，才折向西南，一直延伸到了玉門、敦煌境內(nèi)。肩水金關作為河西乃至中原與居延交往的唯一關口，它的咽喉地位已經(jīng)很清楚了。因此，肩水金關是扼守居延，通達南北的一條“喉”。

1973年，居延考古隊在肩水金關處發(fā)掘，出土的漢簡中，有“肩水金關”字樣，據(jù)此證實，此處就是漢代的肩水金關遺址。為什么叫肩水金關呢？目前的觀點有四個：一是郝二旭《“肩水”小考》一文中證明“肩水”其實就是弱水，它是漢代當?shù)厝藢θ跛姆Q呼。“肩水”、“居延澤”得名于弱水和“居延澤”含堿量大的特點，“肩水”即“堿水”;二是魏紅亮《也談“肩水”、“居延澤”之得名》一文中認為，“肩水”并不是因弱水含堿量大而得名，而是“肩”字也有“弱”的意思，《集韻.先韻》：“肩，嬴小兒。”;三是吳 驤《河西漢塞調(diào)查與研究》一書中提出，從大灣城到地灣城南的黑河東岸，有一條黑河支流，這也許就是漢代的“肩水”，有待考證;四是根據(jù)金關所處的地理位置命名，所謂“肩水”寓意是“弱水的肩上”，因黑河在肩水金關的上游寬達2公里左右，而到了肩水金關則水系突然變窄，河寬只有幾十米，上游好像人的身子，窄的地方好似人的脖子，而肩水金關正好位于黑河的肩膀上。至于“金關”，好多研究人員都認為含有“固若金湯”之意。筆者認為它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方面，說明了肩水金關所處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在此處設關，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漢王朝對此處的高度關注，為了保障河西的安全，必須不惜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把這一帶的防線經(jīng)營的猶如銅墻鐵壁一般，從而實現(xiàn)固若金湯的目的。如此重要的關口，為什么在史書中卻鮮有記載呢？筆者認為，這與肩水金關所處的地理位置有關。肩水金關位于河西走廊北側黑河通道的險要處，漢王朝當初設置它的主要目的在于軍事方面。后來匈奴威脅解除后，它的主要作用是管理河西一帶和居延的人員往來。由于達官貴人和文人騷客到河西，乃至西域，走的都是絲綢之路，絕少到肩水金關來，所以肩水金關鮮為人知也就可以理解了。因此，肩水金關是“固若金湯”的一座“關”。 ?四

肩水金關作為漢王朝在黑河通道設立的唯一關口，它無論從政治方面，還是經(jīng)濟方面，無論是軍事防御方面，還是開發(fā)管理居延方面都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它在當時的地位絕不亞于玉門關和陽關。從肩水金關出土的紀年簡看，它從漢武帝天漢元年（前100年）設關，一直延續(xù)到了晉武帝太康四年，時代跨度達200多年。尤其是宣帝本始至光武建武八年這105年間的簡牘數(shù)量最多，內(nèi)容最為豐富，說明這一階段是肩水金關最為繁華興盛的時期。

肩水金關的歷史地位，不僅僅在于它的本身，也不僅僅限于當時，更重要的是他給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文史資料。 1930年、1973年兩次發(fā)掘出土漢簡1.2萬余枚及貨幣、殘刀劍、箭、鏃、小麥、大麥、糜、谷、

信、印章、麻紙等珍貴文物1131件。肩水金關出土漢簡數(shù)居全國之首，簡牘絕大部分遺存完好，字跡清晰，文物研究價值極高。保存如此之多、之完整的漢代簡牘和實物，無疑為后世研究漢代歷史提供了十分珍貴的實物依據(jù)，確實無愧于“肩水金關漢文庫”的稱號。

肩水金關的輝煌距我們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我們今天面對著這些曾經(jīng)令世人矚目的古代歷史文化遺存不僅僅是要發(fā)思古之幽情，更重要的是要保護和發(fā)掘甚深邃的歷史文化價值，認識其博大精深的文化內(nèi)涵。這些文化遺存與藍天白云、大漠孤煙、黑河流域、胡楊紅柳等融為一體，必將產(chǎn)生極大的吸引力和震撼力，其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顯現(xiàn)出越來越強的生命力。這些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是我們民族悠久歷史的鑒證，是民族智慧的結晶和民族精神的象征，是民族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的重要體現(xiàn)，也是人類文明的瑰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