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涵
汽車駛進貓兒山山門所在的高寨村時,已過晌午。路兩旁都是農家樂,忽見前方豎著一座約兩米高的石碑,刻著四個朱紅大字:和諧飯店。往里是一塊兒大道地,足可容納十輛轎車。
方向盤一轉彎進了道地。那是兩間小四樓,一樓作為飯廳,擺著三張八人圓桌,每桌杯盤狼藉。老板娘端著個飯碗吃著,只望了我們一眼,未出來相迎??床藛危捶块g,價格均合理,且環(huán)境清爽,就住了下來。
我們去后園抓土雞,四斤重,可翅膀掙扎的力道比這還重,非正宗土雞無此活力。園中三塊兒菜地,只剩幾株南瓜、番薯。老板娘說,十月份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菜基本上都是山上采的、外面買的。
我和老板娘絮叨起來。這店是由她和兒媳婦在打理,平時主要提供住宿,餐飲只是捎帶一下。我一看,廚房里只有一口燃氣灶、兩口鍋,今天把電磁爐也搬出來了。她一家四年前都在城里打工,回來就造房子,花了近六十萬。這個價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老板娘說:“地基是自家的,本來也不用這么多,就是后園又買了一塊地,房子往里造了。”客人說起收入,老板娘滿意地點點頭。
飯廳放著一個裝了楊梅酒的桶,標著五元一杯,我們倒了一杯來吃,度數不高,口感舒服,老少皆宜。野韭炒雞蛋、肉末茄子、清炒野蒿菜和番薯葉,一道道上來,用的是豬油,特別香,不過色和味都一般,卻是鄉(xiāng)下媽媽才做得出的那種口味。白斬雞肉質結實,透骨鮮,只是刀工欠佳,都剁碎了。清蒸鯉魚沒一點腥味,但火候過了。從十里大峽谷回來,我們和老板娘商量:我們來做,她幫忙打下手。她欣然同意,還給我們算便宜點。
這個老板娘一點不精,我們寧波人下飯喜歡配咸羹,在廚房找了酸豆角和醬姜,問她要多少錢?她一看,說:“就這么點,算了?!逼鋵?,足有半盤。還有那酒,她只看杯子算錢,幾個杯子就算幾杯,不問每杯倒了幾次;店里也沒多備菜食,就十來個菜,我見著有家客人就去了別家換口味;當問及次日早餐時,她說沒供應,指點我們去別家館子吃;備點面條、稀飯,幾個水煮蛋就可以了,居然滾到手邊的錢都不掙?
當晚我在道地漫步,發(fā)現(xiàn)石碑的另一面還豎刻著三列淺綠小字:為人處世之道,當以厚德載物,以和為貴。老板娘說她不懂這話,是別人幫她想的。
次日,我發(fā)現(xiàn)附近那么多家客棧,無論規(guī)模還是裝潢,都比和諧飯店要闊派得多,但客滿的還是這家。晚間,我又繞著石碑漫步,腦海中越來越明晰,老板娘真是個極具智慧的人。她知道以退為進:如今吃飯、住宿,停車成了先決問題,她花大錢將房子往里造,為的就是方便客人停車,達到的卻是雙贏,其余幾家都沒幾個停車位,而對面那家相當華麗的酒店,更是一個沒有。她也知道以小勝大:很多人認為,經營大排檔、小旅館,有失體面,其實利潤較為可觀,相反搞大酒店大農莊雖顯氣派,卻很難賺錢,養(yǎng)的員工多了,往往陷入負債經營。
不精,也是另一種明,叫做和諧。那日,我們車到門前,老板娘不來迎,也是和諧。從前去鄉(xiāng)下菜場,各家攤主都相熟:“便宜點給你,來我這兒買?”幾家一起喊,嚇都嚇死了,有時生出一種念頭,能不去買就不去了。和諧是不帶任何強迫性、任何引導因素的,順其自然,事后也不會大呼上當。
在利益之處,往往不是我們去宰人,就是被人宰?;蛟S是這世上有太多普通人家,要為錢而發(fā)愁??善胀ú攀浅B(tài)。太精了,累人累己。人心一個貪字,像老板娘那樣不將錢賺盡,何嘗不是一種大襟懷?
第三日清晨,細雨蒙蒙,我們辦好退房手續(xù),去隔壁館子吃早飯,那家沒可口的下粥小菜,我們想起老板娘的酸豆角,就試著去討一點,她照樣很大方地給了。吃完去開車,老板娘一直等在道地,她要送我們。
臨上車,我又望了一眼那座和諧碑,在雨中顯得越發(fā)光亮。再見和諧碑,再見老板娘。
(編輯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