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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士:隱居不仕之士
在中國,隱士作為一個階層存在已有三千余年,它既有大的社會政治文化背景,與隱逸者個人的思想心理有關,也與儒道互補的文化氣氛相聯(lián)系,其獨立人格和自我尊嚴是隱士人格中最富光彩的部分。
“隱士”主要是指那些有才能、有德行、能做官,但又因某種原因而不出來做官的人。最早提到“隱士”這一術(shù)語的是戰(zhàn)國時期的荀子,他在運用這個詞的時候,意思就是指“隱居不仕的人”。
按照《莊子·繕性》中的看法,隱居并不是一種人生的常態(tài),而是一種人生的“權(quán)態(tài)”,所以亂世中往往產(chǎn)生大量的隱士,隱士文化在魏晉時期的盛行即是如此。
其一,與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有關。當時司馬氏所操控的曹魏政權(quán),以下犯上,篡位奪權(quán),大逆不道,為士人所不齒。有氣節(jié)的士人都不愿意跟他們合作,但司馬氏集團為了控制士人,實行了高壓政策,給士人們提出了兩條路,要么跟我合作,要么被殺。面對受辱與被殺的兩難抉擇,嵇康等聰明的士人自己創(chuàng)造了第三條路,即逃避,通過隱居以躲避司馬氏的迫害。
其二,與當時的學術(shù)氣氛有關。魏晉時期,玄風大闡,《老子》、《莊子》、《周易》(被稱之為“三玄”)盛行,老莊思想成為當時學術(shù)思潮的主流,而隱士文化的理論基礎即是老莊道家思想。眾所周知,老子崇尚“自然”,把一切后天教化的結(jié)果都視為對人性的一種束縛,莊子崇尚逍遙之游,把一切執(zhí)著與依賴都視為對人性的戧害。信仰老莊哲學的魏晉玄學家們,尤其是嵇康、阮籍之流,受老莊思想的影響,崇尚“自然”和“自由”,反對“名教”與“束縛”。但是,在司馬氏政權(quán)的高壓下,其崇尚的“自然”與“自由”難以得到伸展,出于無奈,他們只好以避世的方式創(chuàng)造一塊屬于自己的心靈空間。
其三,與當時的戰(zhàn)亂環(huán)境有關。魏晉時期,朝代更迭頻繁,戰(zhàn)亂不斷,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士人要保持節(jié)操,極為困難。不僅如此,稍有不慎,還極有可能成為權(quán)力爭奪的犧牲品。生活于當時的士人們,從身邊的事例,充分認識到了自身生存的困境。許多隱士,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是極為灑脫的道家人物,但實際上卻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對名節(jié)極為看重,不愿意屈己以殉名。在這種狀況下,選擇了“隱居以求其志”的方式,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使名節(jié)與身軀都得以保存。
其四,與個人的生命氣質(zhì)有關。任何一種生活態(tài)度的選擇,除了上面提到一些外在因素外,也與個人的生命氣質(zhì)有關。我們不得不承認,人的生命氣質(zhì)天生是有差別的,有的人隨和,有的人執(zhí)拗,有的人暴躁,有的人溫和,有的人剛烈,有的人綿軟等等,而且氣質(zhì)的因素在人生的重大抉擇中有時候會產(chǎn)生重要作用。比如,“竹林七賢”當時所處環(huán)境相同,處境一致,但后來卻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得到了不同的結(jié)果,這不能用道德品質(zhì)的高低去簡單地衡量和評判,恐怕生命氣質(zhì)的差異在其中起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即使當了隱士,蟄伏山林,有些隱士依然可以嘯傲山林,隱控天下。在南朝的一百多年間,京口(鎮(zhèn)江)的隱士、文人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影響著南朝。如劉義慶的《世說新語》、劉勰的《文心雕龍》、祖沖之的圓周率等。不僅如此,京口還將“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這種矛盾融合,在鎮(zhèn)江的山林中,非仕非隱、亦仕亦隱,瀟灑自如。
這種和諧統(tǒng)一體現(xiàn)得最明顯的,是后來的陶弘景。陶弘景雖隱居在茅山之中,但他對國家大事還是十分關注。更有意思的是,梁武帝每有征討吉兇大事,都派人前往茅山咨詢,一月中就有數(shù)次書信往來,梁武帝對陶弘景的意見也是言聽計從,所以人稱“山中宰相”。雖然山中“宰相”不拿俸祿,但梁武帝常給他豐厚的賞賜,以充咨詢費。
在《宋書·隱逸傳》中,名列第一的隱士戴颙,與其父戴逵、兄戴勃父子三人都以隱逸而著名。戴颙是著名的雕塑家和音樂家。后來棄官摒世,應衡陽王劉義季之邀到京口隱居。其實,他的隱逸并不真切。他常常與官吏士紳游山玩水,與劉宋的皇族有著密切關系。有一次,劉宋的皇子們鑄造了丈六高的佛像供在瓦官寺,鑄成之后,嫌太瘦了,工人卻無法修改。于是找戴颙來觀看。戴颙說:“不是面瘦,而是手臂、脾肉太肥碩了?!钡瘸ナ直邸⑵⑷獾姆侍幹?,果然臉部不覺得瘦了。眾人因此大為嘆服。從某種意義上說,戴颙應該是“山中學士”。
“山中宰相”、“山中學士”是一個進退得宜、絕頂聰明的參政方法。一方面,和朝廷疏遠了,可以避免許多在朝廷無法避免的人事糾紛、朋黨傾軋、權(quán)力斗爭,另一方面,仍然可以資治政務,可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負;他能夠和朝臣一樣發(fā)表意見建議,但不必像朝臣一樣負責實施這些意見建議;看到容易解決的事,他可以寫好“隆中對”,見到難于措手,他完全可以不管,所以他的設想總是正確的;他能夠像臣下一樣為皇帝出謀劃策,卻不必像臣下一樣受皇上的氣,因為他是大隱士,皇帝為了博取求賢的好名聲,對他一定十分尊敬。
于是復雜的朝堂和飄逸的山林,和諧在被融入理想境界——既能兼濟天下,又能獨善其身,有隱士的美名卻不必受山林的冷清,有朝臣的能量卻不必三跪九叩。于是,嘯傲山林的隱士和玉堂金馬的大臣,這種微妙的關系,形成了京口千余年的獨特文化——山林文化。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是很多中國的讀書人追求的一種生活境界,一種人生理想。歸隱,是中國讀書人的一個情結(jié),即使是他們的政治仕途輝煌耀眼時,他們也還是有這樣的情結(jié)的。
儒家的思想教育我們讀書的目的就是入世,理想人格是“修齊治平”。可是事實上,“古往今來想做英雄的人不計其數(shù),而成了英雄的人鳳毛麟角”。人是不能認死理的,當追求“修齊治平”的路線不順利時,歸隱便成了不錯的退路的選擇,這樣的處世之道用一句文辭來說就是進退有據(jù)。也正是這樣的進退有據(jù)的人生處境的多重選擇,使得中國的讀書人大多數(shù)心理承受力很強,很少有極端的行為產(chǎn)生,既能忍耐又能激進。
當然,歸隱是一種精神境界,境界則有高下之分:豪杰草民躲災避禍,或藏身于山野、或隱蔽于深宅,此為“功利之歸隱”;士大夫說“冥心試觀化,世故如絲棼”,厭倦了世事的紛擾,本著“惹不起,咱還躲不起么?”的心態(tài)歸隱,視為“形勢之歸隱”;如陶淵明、嚴光不諳世事、不堪世擾,天性疏狂散淡、飛揚灑脫,歸隱則為命運注定的歸宿。性格使然,我們說這是“性情之歸隱”。但如徐霞客、梭羅這般,不論身在何處,都得以懷著一顆赤子之心,以真性情得大自在者,為“心之歸隱”。
所以,隱居的是一種心態(tài),一種把天下看淡,把人生看淡的心態(tài)。而歸隱這種生活,歸根到底是對于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的自我的一種回歸?;蚩謶帧⒒虻?、或淡泊、或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