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由婧涵
《尚書·周書》中的天命觀與憂患意識
文 / 由婧涵
《周書》作為《尚書》的主要部分,記錄了周朝君臣的文告和言行。其中《康誥》、《洪范》、《泰誓》、《召誥》、《酒誥》等篇目,在先秦被較多引用,它們多與統(tǒng)治者的施政方針、治國理念有關(guān),反映了周人的天命觀,以及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
尚書;周書;天命觀;憂患意識
《尚書》是商周記言史料的匯編,文章多為官方文告,內(nèi)容博大精深,文字古奧典雅;又因時代久遠,后人不考時代便為其注解,“致訓(xùn)故乖違,句讀舛誤,誤之佶屈聱牙?!盵1]
歷代研究、注釋《尚書》的著作很多,最通行的是《十三經(jīng)注疏》本的《尚書正義》,它是《今文尚書》和偽《古文尚書》的合編本,雖有參考價值但真?zhèn)螀?。清人孫星衍的《尚書今古文注疏》雖較晚出,但吸收了清代一部分學(xué)者的研究成果,頗有參考價值,“治《尚書》當(dāng)先看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皮錫瑞《經(jīng)學(xué)通論》)。全書共三十卷,其中經(jīng)文二十九卷,書序一卷。“經(jīng)文依孔穎達《尚書正義》本,參用唐《開成石經(jīng)》,但摒棄了偽作的二十五篇。……《尚書》正文之下列注,注取五家三科之說,即司馬遷的古文說,《大傳》歐陽氏、夏后氏的今文說及馬融、鄭玄的孔壁古文說。注中并標(biāo)示《尚書》異文。注下為疏。孫星衍在疏中對經(jīng)文及五家三科之注一一詮釋?!盵1]此次我閱讀的版本為清人孫星衍撰,陳抗、盛冬鈴點校,中華書局1986年出版的《尚書今古文注疏》,“以清嘉慶二十年治城山館本為底本”,[1]但略有不足的是,“經(jīng)文用大字,注文用中字,疏文用雙行小字,今為排版方便,疏文與注文俱小字單行?!盵1]
《尚書》包括《虞書》、《夏書》、《商書》、《周書》四部分。其中《周書》為主要部分,記錄了周朝君臣的文告和言行,反映了周人的尚“德”思想,憂患意識以及天命觀。根據(jù)原文文獻,此篇讀書報告我要闡述的觀點是《周書》中所反映出的周人的天命觀及其憂患意識。
在沒有國家、政治之前,人類同樣存在著自己的各種隱患及外界給予的層層困難,出于對幸福健康的追求,產(chǎn)生了原始人的精神活動,他們祈求神靈讓他們擺脫魔障,自然也就完全聽命于神靈這種超自然的力量?!斑@個權(quán)利在一定條件下,一經(jīng)變化,國家社會就有模樣了,政治也有了雛形?!盵2]但是這種帶有絕對神權(quán)論的天命觀,不會在國家與政治一出現(xiàn)時便立刻土崩瓦解,所以在人類進入文明之初,人們?nèi)允呛V信上帝的,在這點上殷人與周人是相同的,但兩者之間也存在著不同。郭先生論述道:天,或稱帝、上帝,是商人的至上神兼祖宗神,因此商人篤信天命;到了西周初年,周公對商人的天命觀有所繼承,但僅僅是政策上的繼承,在實際上是懷疑天命,并且由對天命的懷疑進而提出道德思想。[3]
“天命觀”是殷商統(tǒng)治階級的重要思想,商湯討伐夏桀便是承受“天命”而執(zhí)行的,“有夏多罪,天命殛之”[1](《湯誓》)。若統(tǒng)治者是以此作為武器來加強自己的統(tǒng)治,我們可將此行為理解為政治手段,但實際上殷商的統(tǒng)治者也是一味迷信天命。《商書·西伯堪黎》載西伯(周武王)滅黎后,祖伊問商王紂解決之策,商王答:“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1]即便紂王自知放縱游逸,沉湎于酒色,也深知連臣民都向上帝祈求讓國家滅亡,但使他堅信不會亡國的原因就體現(xiàn)在這句反問上“我不是有從上帝那兒承受的天命嘛?”完全是以天命為可恃,足可見紂王迷信天命之深,這也反映出商末殷人絕對的神權(quán)論?!吨軙そ鹂g》反映了周初周人的天命觀,文章開篇記載“公乃自以為功”[1],即武王滅商后二年,患重病,周公祈求先王在天之靈,請求代替武王去死,反映出周人迷信上帝的天命觀。但文字往下,逐漸反映出周人天命觀較之殷商的進步之處。武王死后,成王幼,周公代政,管蔡流言惑眾,成王懷疑周公。而周公死后,“秋,大熟,未獲。天大雷電以風(fēng),禾盡偃,大木斯拔?!盵1]就是說,到了收獲的秋天,卻忽然電閃雷鳴、刮起了大風(fēng),莊稼被吹倒,大樹也被連根拔起。至此,成王“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1]方知周公的忠誠之心,于是“王出郊,天乃雨,反風(fēng),禾則盡起。”[1]即是成王親自迎接周公遺體改葬,天才為之變化,由大災(zāi)變成大熟。這說明周人雖篤信天命,但已知人的行為與天命是有聯(lián)系的,上帝的權(quán)威并非絕對,天命觀中已有了“人”的存在。所以較之于殷商絕對的神權(quán)論,周王朝就要進步很多。
《洪范》一文記敘武王克殷后訪問箕子,兩人一問一答關(guān)于殷商治國之事。劉起釪則認(rèn)為原文本是商代之作,武王訪箕子乃后人添加。但無論真相如何,文章記載的都是殷商政治文化的綱要。文章以武王與箕子的問答開篇,箕子:“我聞在昔,鯀堙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范九疇,彝倫攸敘?!盵1]強調(diào)了統(tǒng)治者與天的關(guān)系,帝王治理天下的九條大法是上帝所賜,得之則昌,失之則亡,而得失亦是由上帝所掌控??梢娫谝笕说氖澜缬^中,天下一切,包括國家存亡,也都被神圣的上帝所主宰,足可見其天命觀的絕對性?!疤炷速n禹洪范九疇”,“洪”是大的意思,“范”是法的意思,“疇”是類的意思,即上帝賜給禹治理天下的九類大法。五行,即水、火、木、金、土;五事,即貌、言、視、聽、思,為五種行為標(biāo)準(zhǔn);八政,即食、貨、祀、司空、司徒、司寇、賓、師,為管理八種政事的官員;五紀(jì),即歲、月、日、星辰、歷數(shù),為五種紀(jì)時方法;皇極,為君王要建立的至高無上的統(tǒng)治準(zhǔn)則;三德,即正直、剛克、柔克,為人的三種稟性,亦為君主如何駕馭臣民之策;稽疑,是關(guān)于用卜筮決斷疑問的;庶征,即雨、旸、燠、寒、風(fēng),為各種災(zāi)異的征兆;五福、六極,即壽、富、康寧、攸好德、考終命,兇短折、疾、憂、貧、惡、弱,為天降福禍來警戒君王之用。
全篇為殷商治國之理,第五疇“皇極”為“九疇”之中心,其余“八疇”則可理解為建立“皇極”輔助之用。“八疇”之中,涉及到君王切身行徑的是“五行”、“三德”、“庶征”及“五福、六極”“四疇”:若君主的“五行”能做到恭、從、明、聰、睿,則可作肅、乂、哲、謀、圣;同時以“三德”駕馭群臣,則可得到相應(yīng)雨、旸、燠、寒、風(fēng),五種災(zāi)異征兆,以此得到相應(yīng)的五福或六極?!斑@種天人感應(yīng)的思想是五行觀念與陰陽思想相結(jié)合所形成的,所以《洪范》是天人感應(yīng)思想的來源。”[4]
《康誥》是周公對即將前往殷故地治理殷余民的康叔的誥文,從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周公的天命觀?!拔┠素э@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盵1]是說文王有美好的德行,能夠仁慈待民、任用賢才,才使周王朝有了今日的一切,因此“重德保民”才是王道,這是說治理之法。而對人的內(nèi)在素養(yǎng)則應(yīng)“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盵1]即統(tǒng)治者要勤勉以政,不要貪圖享樂。又說“‘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諄諄教導(dǎo)康叔要時時記住,天命不是常在周家的?!盵5]“惟時怙冒,聞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天命,越厥邦厥民,惟時敘。乃寡兄勖,肆汝小子封,在茲東土?!盵1]關(guān)于“天乃大命文王”,孫疏:“《論衡·初稟》篇云:所謂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圣人動作,天命之意也。與天合同,若天使之矣?!边@是說明統(tǒng)治者的行徑與天之間的關(guān)系,而對人數(shù)龐大的百姓,《周書》也給予了他們重要的作用?!短┦摹罚骸疤煲曌晕颐褚暎炻犠晕颐衤??!盵6]就說明民心的向背對國家存亡的重要性:上帝的所見所聞是來自民眾的所見所聞。殷商的滅亡就驗證了民心向背的力量——“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雖有周親,不如仁人。”[6]無論是君主還是百姓,都是作為“人”的組成部分出現(xiàn)的。所以在周人的天命觀中,上帝已非唯一力量,天人關(guān)系已經(jīng)有了變化:焦點由“天”轉(zhuǎn)向了“人”,執(zhí)政不僅要“敬天”,還要“保民”。只有“敬天保民”才能實現(xiàn)“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1](《召誥》)。
周人的天命觀講求天與人的結(jié)合關(guān)系:天命是渺茫的,國君尚德、民心向背才是現(xiàn)實的。天命不會常在周家,能夠使周王朝鞏固的方法除了敬天之外,還要尚德保民。且當(dāng)時正處于商周更迭之際,王國維在《殷周制度論》中說,歷史的變化“莫劇于殷周之際”,因此《周書》中有著濃厚的憂患意識。
這種居安思危的意識首先反映在統(tǒng)治者身上?!墩僬a》記錄召公的勸誡之詞“唯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嗚呼!曷其柰何勿敬!”[1]意思是說,周王承受了天命,無限美好,也無限憂患,一定要切記謹(jǐn)慎!周公同樣勸誡成王要居安思危,《無逸》:“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杖彳补?,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盵1]文王敬祖尚德,仁慈愛民,終日因忙碌而無暇吃飯,為的是使百姓擁有和諧的生活,文王亦不敢沉湎于游逸玩樂,且使歸附的方國也都勤勉于政。周公在還政成王后,作《無逸》,在此強調(diào)的先王(文王)之德,就是提醒嗣王成王要像文王一樣能自慎威。可見,這種憂患意識在周初的普遍與深入。
《酒誥》也就是戒酒詞,是周公命康叔在殷商故地衛(wèi)國宣布戒酒的誥詞,以商末殷人酗酒亡國為戒,說明戒酒的重要性,文中涉及到治理國家的道德觀念?!笆坑姓绞樱錉柕渎犽藿?!爾大克羞耇惟君,爾乃飲食醉飽。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盵1]周公借此強調(diào)反省的重要性,提醒各級長官,唯有長久地反省自己,才能使行為合乎道德。又說“不腆于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盵1]即不多飲酒,才使周能夠代替殷商大命,這其中蘊含著周初人們深深的憂患意識。而反省方法為“人無于水監(jiān),當(dāng)于民監(jiān)?!盵1]人只以水做鏡子觀察自己,只能看清自己的外在;而用民做鏡子觀察自己,則能知曉治國的情況。這是告誡周王朝的統(tǒng)治者要時刻提醒自己以殷商酗酒亡國為鑒。這不但體現(xiàn)了周人居安思危的憂患意識,同時也體現(xiàn)了周天子深知民心向背對國家興亡的重要作用。
雖然周王朝代替了殷商大命,但面對未來,自信之余卻是顧慮頗多?!毒龏]》:“嗚呼!君已曰時我?!盵1]雖然周公承擔(dān)起治國重?fù)?dān),但他卻不敢安享上帝之命,天命和民眾都是治國關(guān)鍵,是否會產(chǎn)生過錯和邪惡,都事在人為?!皢韬?!君肆其監(jiān)于茲。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盵1]周公再次提醒召公應(yīng)注意,雖然周王朝從上帝那兒接受了美好的大命,但也要發(fā)現(xiàn)這天命是極度艱難的。周公的天命觀并不像一些學(xué)者所說的那樣,如天才般一上來就很成熟,而是經(jīng)歷了一個發(fā)展過程。這個過程大約從東征前所作《大誥》開始,到三年后東征勝利封康叔于衛(wèi)時發(fā)布《康誥》完成。[7]
把“天”與“民”結(jié)合在一起,認(rèn)為上帝的意旨是通過“民情”表現(xiàn)出來的,而“天命”又很難保持,要保持住“天命”就必須要愛護“民”,這樣政權(quán)才能穩(wěn)固不殄。這不但反映出周人天命觀的進步之處,同時也說明周人天命觀與其憂患意識的聯(lián)系?!八侵艹踅y(tǒng)治者制定政策的基點,殷、周制度的不同也應(yīng)從這里進行考察。西周政權(quán)的鞏固和發(fā)展,成康盛世的出現(xiàn),均與此關(guān)系極大?!盵8]
[1][清]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李山.先秦文化史講義[M].北京:中華書局,2008.
[3]郭沫若.先秦天道觀之進展·青銅時代[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4]蔣善國.尚書綜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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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李民,王健.十三經(jīng)譯注—尚書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7]張懷通.周初天命觀之進展[J].山西檔案,2012,(6):82-90.
[8]倉修良.中國史學(xué)名著評介(第一卷)[M].山東:山東教育出版社,2006.
K092;K224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9652(2016)06-017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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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魏登云)
由婧涵(1980-),女,黑龍江綏化人,綏化學(xué)院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碩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古代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