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海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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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南北朝經學百年研究回顧
□ 郭海濤
眾所周知,儒學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的學術主流。從秦漢至清末的兩千多年里,兩漢經學和宋明理學是儒學發(fā)展過程中的代表型態(tài),后世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并取得了豐碩成果。但遺憾的是,處于兩漢向隋唐以迄宋明理學變化過渡階段的魏晉南北朝經學卻一直受關注較少,研究不多。魏晉南北朝幾百年的社會動蕩和政權分裂致使文獻大量散佚,南北的地域差異也深刻影響了學術發(fā)展,這些都加大了后來研究工作的難度。但無論如何,承前啟后的魏晉南北朝經學都不能為儒學研究者所忽視。本文就嘗試將百年以來魏晉南北朝經學的研究成果作一回顧。
縱觀儒學發(fā)展歷程,經學從發(fā)軔至今已有數(shù)千年時間,但以經學為對象的經學史研究卻晚得多。自從清末《經學歷史》開風氣之先,經學史研究逐漸成為儒學研究中的重要領域。對兩漢到魏晉南北朝轉變時期的經學探討,研究者首要面對就是經學為何被玄學取代,二者之間又是什么樣關系的問題?
皮錫瑞主張現(xiàn)實政治發(fā)生變化是學術更替的最大原因。他認為,東漢末以來的政治衰敗致使與政治緊密聯(lián)系的經學一并衰落。特別是黨錮之禍和政權頻繁更迭令學風萎靡、士人凋零,重視師承和積累的經學因此難以立足。雖然皮先生提到“學者苦其時家法繁雜”的經學內在弊端,但他依舊力主外在因素主導說。缺憾的是,書中沒有對經學向玄學轉變及二者間的關系作相關論述。(皮錫瑞《經學歷史》,北京:中華書局,2008)后來,馬宗霍論述魏晉玄學與經學問題時認為:在王弼、何休影響下,經學的治學方式從訓詁轉向義理;杜預和范寧的春秋研究在學風上變漢代經學的專門為廣博。馬書以代表性學者為經學轉變的核心因素,但單舉個人影響來說明時代學術的轉變還顯得立論單薄,且也沒有說明玄學和經學的更替原因。(馬宗霍《中國經學史》,上海:上海書店,1984)侯外廬等《中國思想通史》從玄學開創(chuàng)者何晏、王弼入手,對比漢人經學的煩瑣弊病,指出玄學是變革經學舊病而出新的結果。書中視何、王為相對于兩漢舊經師的新經師,認為他們解經“不過是復古的途徑在形式上有所改變而已”(侯外廬主編《中國思想通史》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第96頁)。侯書是本時期經學研究中第一次從哲學的高度分析兩漢經學向魏晉玄學變化的原因,雖然書中對這種內在的思想變化沒有更細致說明,但將玄學視為經學并且探究內在新思想發(fā)生、發(fā)展的理路啟迪了后來的研究。學者余敦康便主張時代危機只是經學衰落和玄學興起的直接原因。他認為,以經學為代表的舊倫理綱常和天人之學已經不能滿足社會要求,而此時會通經學和諸子學說的玄學為社會提供了一個更高、更系統(tǒng)的理論去觀察世界、處理問題(余敦康《論中國思維發(fā)展史上的一次大變革——玄學思潮怎樣代替了經學思潮》,《孔子研究》1986年第1期)。余氏從唯物史觀的角度分析了學術思潮的變化,認為經學思潮不等于經學,但對經學自身固有的弊端有所忽視。稍晚,任繼愈主編《中國哲學發(fā)展史》在鄭、王經學的對比中認為,以鄭學為代表的漢經學已經不適應時代的發(fā)展,而王學也“沒有提出適合時代發(fā)展需要的嶄新哲學體系……這就是王學最終不能戰(zhàn)勝鄭學并且不能為經學開辟新時期的主要緣由”(任繼愈主編《中國哲學發(fā)展史》,人民出版社,1988,第621頁)。將以何、王為代表的義理之學看作是義理經學,而義理經學又是玄學的一部分。在編者看來,兩漢經學向魏晉玄學過渡有著內在哲學層面的要求,經學與玄學兩種學術類型之間存在著玄學與經學的交集。雖然編者討論了學術變革過程中思想需求的變化,但需求的具體內容還有進一步厘清的必要。后來,王克奇《從漢代經學到魏晉玄學》專就這個問題進行了研究。文章認為,政治統(tǒng)一局面的破壞只為玄學的產生提供了契機,實際是玄學的宇宙本體論、人格哲學取代了經學的神學目的論、宇宙哲學,而這種更替背后的思想變化規(guī)律才是變革的主要原因。作者著重分析了經學與玄學間內在的不同,這是對前人研究未盡地方的補充。(王克奇《從漢代經學到魏晉玄學》,《東岳論叢》,2001年第5期)嚴耀中從南朝四門學設立的前后過程和學人傳、治學術的復雜性兩個方面說明玄學對經學的影響。作者認為玄學使經學在學科設置和治經對象上出現(xiàn)交叉、多元,講談成為經學傳、學的主要方式,簡約和變通成為此時經學的新特征。(嚴耀中《試說玄學對南朝經學之影響》,《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09第1期)
對經學與玄學二者關系的問題,有學者認為,玄學思潮是儒學內部分化后的一部分與道家思想合流的結果,而致力于經學內部改造的另一派則融合今古文發(fā)展為“鄭學”(張豈之主編《中國思想史》,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2012)。還有學者認為“魏晉玄學就是魏晉時期的思想文化思潮”,這和部分學者主張玄學思潮不等于玄學的觀點恰好相反,認為“魏晉玄學是對漢代經學的煩瑣形式的否定”。還有學者主張玄學是由經學反動發(fā)展而來,二者間有承續(xù)關系。
(張豈之主編,劉學智編《中國思想學說史》魏晉南北朝卷,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從上述研究結論看,對經學被玄學取代的原因,學者們主要是在政治、社會因素和經學自身弊端與時代思潮變化因素等內、外兩個方面展開討論,但內在理路的探索相對較少。在經、玄關系問題上,研究成果中沒有一個明確、統(tǒng)一的論斷,甚至存在觀點分歧。
此外,學者的研究不只從上述兩個問題展開,不同的學者在研究側重、立場上不盡相同,所以探究的重點、結論有同有異,在著作成果里就表現(xiàn)為撰著形式、研究方向的多樣性。如劉師培著《經學教科書》就側重于十三部經典傳學過程的梳理,雖然文義清晰、簡明,但并未揭示這一時期經學研究的深度內容(劉師培《經學教科書》,長沙:岳麓書社,2003)。李源澄在《經學通論》中對魏晉南北朝經學只是略有提及,并且依舊是列述南北傳學脈絡,細節(jié)分析不多(李源澄《經學通論》,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另外《中國經學思想史》的作者總結、概括魏晉經學的特色為博采群言和綜合兼治兩個方面?!赌媳背泴W史》是近來對這一時期經學研究的全面總結,對于本時段內經學的發(fā)展軌跡、傳承脈絡、經師著作、經學與其他學術關系作了詳細述論,特別是在人物研究上,幾乎囊括了目前所能鉤輯出資料來說明的全部代表性經師,并且對他們的學術旨趣、治學風格、貢獻影響都有說明。(焦桂美《南北朝經學史》,濟南:山東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牟鐘鑒《南北朝經學述評》 運用整體綜合的視角考察南北經學,他主張南北除各傳魏晉、漢末傳統(tǒng)外,在宗經、學風上也有相互滲透的地方。隨著時間推移,南北學術不斷交流互動,以熊安生為代表的經師及著作已經表現(xiàn)出綜合南北的傾向。(牟鐘鑒《南北朝經學述評》,《孔子研究》1987年第3期)
上述研究和成果大體沿經學與玄學的關系問題展開,討論一般都比較宏觀,單獨的經學研究不多。隨著研究的逐步深入,對魏晉南北朝時期經學問題中的細節(jié)考察逐漸增加。
側重時代政治原因,今文學家立場的皮錫瑞就對魏晉南北朝經學評價不高。在他劃分的經學十個發(fā)展階段里,此時期的經學是衰微和分立時代。他認為兩漢經學在魏晉時期的衰落正是由于鄭、王敗壞家法而來,特別是王肅傳注造經更是蠹害經學。但本田成之卻首重鄭、王學術爭端,認為鄭玄和王肅的經學之爭不僅不是“惡結果”,反而“給予(經學)一轉機,使回復其生命的?!保ǎ廴眨荼咎锍芍瑢O俍工譯《中國經學史》,桂林:漓江出版社,2013)本田從時代發(fā)展需要的角度充分肯定了王學對鄭學展開反動的積極意義,并且側重它的“紹述”作用。田漢云撇開玄、經分開研究的方式,從宏觀整體上探討二者的有機關聯(lián),對偽古文經典和王肅造經問題持不同于傳統(tǒng)的批評意見,他從儒學發(fā)展的角度肯定了王肅對經學的積極貢獻。(田漢云《六朝經學與玄學》,南京:南京出版社,2003)牟世金在《六朝經學的中衰與發(fā)展》中認為,雖然《魏略》、《晉書》、《南史》等史籍中有不少儒學頹廢、人才匱乏情況的記載,但這種“衰微”是相對于統(tǒng)治術性質的“儒術”而言,他認為魏晉時期衰微的不是經學,經學著作數(shù)量的眾多和不再單一化的經風便是證明。(牟世金《六朝經學的中衰與發(fā)展》,《青海社會科學》1985年第1期)吳雁南主編的《中國經學史》將魏晉及其后經學的發(fā)展概括為多元傾向。書中以當政者對經術的重視和經學傳注作品的涌現(xiàn)說明此時期經學的發(fā)展并不是停滯、倒退狀態(tài)。(吳雁南等主編《中國經學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李金河《魏晉南北朝經學述論》通過對王弼、韓康伯、范寧、雷次宗等經師的考察,他認為魏晉經學派別雜多、訓詁義理互見,雖未形成經學一統(tǒng)局面,但已對前代有所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李金河《魏晉南北朝經學述論》,《山東大學學報》1997年第1期)與李文觀點相似,莊庭蘭《魏晉南北朝經學發(fā)展論略》一文以史料中政權對儒學特別是教育重視的詔令繁多為經學恢復發(fā)展的標志。(莊庭蘭《魏晉南北朝經學發(fā)展論略》,《青海社會科學》2010年第4期)
張祥浩在《漢書》與漢末文賦中發(fā)現(xiàn),士人對政治的失望引發(fā)了儒學信仰危機。他認為信仰危機、佛道盛行、太學的衰廢和儒家大學者的缺乏都是儒學衰落的具體表現(xiàn)。(張祥浩《論魏晉南北朝時期儒學的衰落》,《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4期)在儒學衰落原因上,他提出的中央政權衰落、儒學虛偽化和理論匱乏都是突破傳統(tǒng)單一政治因素的新見解。在《論六朝經學的發(fā)展歷程》中,田漢云主張魏晉南北朝經學處于一個由復蘇到發(fā)展的過程;魏、蜀、吳三方經學比較,曹魏因對經古文學的繼承而優(yōu)于孫吳,孫吳又略強于蜀漢;經學到東晉是在低水平上對前期的發(fā)展。(田漢云《論六朝經學的發(fā)展歷程——魏晉南北朝經學史論之一》,《南京曉莊學院學報》2000年第3期)。程平等通過史料整理發(fā)現(xiàn),西晉一代經學著作有七十多種,風格上今古文合治,中原、東吳、蜀三個地域經學共同構成了西晉經學的源頭,經師世家大族身份的影響和經、玄、佛以及今古文的融合共同促使經學居于西晉學術主流的地位。(程平、劉運好《西晉經學考論》,《湖北社會科學》2015年第3期)湯其領主張此時期經學非但未衰竭反而經歷過鄭學小一統(tǒng)時代,后來經學玄化和春秋學興起就是經學取得的表現(xiàn)。(湯其領《魏晉經學探略》,《徐州師范大學學報》2000年第3期)張承宗考察魏晉經學發(fā)展的內在脈絡,主張西晉石經的刊刻是為王學興盛的頂峰,但是隨著政治依托的消失,王學也迅速為玄學所取代,不過儒學在此過程中一直持續(xù)發(fā)展。(張承宗《魏晉經學的演變》,《蘇州大學學報》2001年第2期)
從研究結果來看,學者們對此時期經學是否存在發(fā)展的看法是較一致的。他們不贊同皮錫瑞主張的“中衰”說,反而認為此時受到時勢、玄學、佛教的影響,經學更深度地融合經今古文學,打破了漢代經學繁瑣和迷信的局限。筆者以為:一方面,皮氏因今文經學家立場的局限導致學術觀點發(fā)生偏頗;另一方面,從經學實際發(fā)展情況來看,治經方式上義疏體的運用和風格上義理的重視都是經學取得發(fā)展的表征。但是,以上學者在儒學和經學關系上并未作出嚴格的區(qū)分,因此對待經學的發(fā)展狀態(tài)問題常因儒學與經學的代稱混用而產生矛盾見解。
《隋書·儒林傳序》中論南北朝學術風格差異是“南人約簡,得其英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皮錫瑞首先就不贊同這種含有褒貶色彩的評判,他認為書序的論斷只是唐人自身學術趣味上重南輕北的結果。然而,后世學者卻常以《序》論作為評說南北朝經學的最佳論斷。不過書序的僅僅十幾字還不能完全揭示經學風尚差異的具體原因,差異原因的深入考察也成為魏晉南北朝經學研究的重點。
劉師培認為北方重實際和南方尚浮夸的社會風氣致使學術風格產生差異,不過劉氏對六朝南北學特質的概括沒有超過唐人論斷。有學者在研究南北經學差異產生原因時已注意到其中的玄學因素,譬如有學者主張“南學與北學的重要區(qū)別,是基本上沒有受到玄學的影響,而較多地保持著漢代經說的傳統(tǒng)”。除了玄學因素外,還有學者從社會等其他方面進行了探索。
吳先寧《南北朝經學異同與社會政治》根據(jù)南北經學宗主鄭玄、王肅差異,分析認為南北不同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促使了差異的產生,而北方帝王政治和南方門第政治的不同是眾多原因中的核心。(吳先寧《南北朝經學異同與社會政治》《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1991年第4期)
孔毅《魏晉南北朝時期南北經學異同論》在地緣政治因素外,著重分析不同的南北自然環(huán)境對經學的影響。文中主張,江南優(yōu)越的自然地理產生了安穩(wěn)、浪漫環(huán)境,這使得學風較為自由;北方禮樂教化深重并且地力匱乏,反映到經學上便是學風篤實厚重。(孔毅《魏晉南北朝時期南北經學異同論》,《云南社會科學》1993年第1期)
孔氏還有《北朝的經學與儒者》一文,認為經學內在的融攝性使它能適應任何政治環(huán)境,而北魏以來統(tǒng)治者對儒學重視的措施更促使了經學的復興。雖然北朝經學因追求實效使得經風樸素甚至保守,但在學以致用上,以熊安生為代表的北方經學家比南方更積極主動。(孔毅《北朝的經學與儒者》,《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90年第3期)
此外,汪奎《永嘉南渡后南北經學的差異》一文也是從南北地理環(huán)境和玄學風氣兩方面分析了南北朝在崇經類目、承襲經統(tǒng)以及學術風格上的差異,基本觀點與前人類似。(汪奎《永嘉南渡后南北經學的差異》,《華夏文化》2007年第3期)
從上述研究成果來看,南北經學受不同社會風氣影響是經學發(fā)生差異的主要原因。這里可突出強調的是,佛教對經學的影響使得經學發(fā)生了不同于漢代經學和北朝經學的變化。只是目前學者對這種影響的深淺、具體表現(xiàn)還存在不同意見。
章權才以為佛教作為外來宗教,雖然在南朝取得了巨大發(fā)展,但經師重佛同時也弘儒,因此佛教對于經學的影響并非巨大。(章權才《魏晉南北朝隋唐經學論略》,《學術研究》1990年第2期)《東晉南朝的經學及其玄化和佛化》的作者孔毅提出經學在發(fā)生玄化的同時也發(fā)生著“佛化”,證據(jù)便是以梁武帝為代表的南朝經師已經不是純正的儒生。不過孔文只注意到經師在信仰或起居上受佛教影響,還不能有效地說明佛教對經學的影響。(孔毅《東晉南朝的經學及其玄化和佛化》,《江蘇社會科學》1998年第1期)熊承滌在《南北朝學校教材的特點》中從教學、治經方式的角度說明佛教對經學的影響。他認為佛教聚徒登壇的講經方式被經師學用,流行于南北朝的義疏治經體例也是源于六朝佛典注疏,因此經學受佛教影響明顯。(熊承滌《南北朝學校教材的特點》,《課程·教材·教法》1987年第11期)牟鐘鑒、田漢云都贊同盛行于梁代的經學義疏體例是仿效佛典注疏而來,并且這種治經方式對唐以下解經影響深遠。不過,兩漢經學本身就有繁瑣的特征,注疏也是經學常用例法,簡單從義疏體的運用上判斷佛教對經學的影響還難有說服力。申屠爐明《南北朝儒家經學義疏三論》就對義疏的產生作了詳細的分析,認為雖然南朝經師不可避免地受玄風、佛學影響,但是他贊同陳澧對義疏淵源于漢代的論斷。他通過對《論語義疏》研究認為,義疏不能僅僅作為佛教影響的產物而忽視了它內在的漢代經學元素。(申屠爐明《南北朝儒家經學義疏三論》,《江蘇社會科學》2001年第4期)
關于《論語義疏》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佛學影響,張文修《皇侃〈論語義疏〉的玄學主旨與漢學佛學影響》分析書中注釋時所采用的佛教詞匯,揭示了佛學對于經師注經的影響不僅是在經學的釋字解義上,甚至深入到了思想領域。(張文修《皇侃〈論語義疏〉的玄學主旨與漢學佛學影響》,《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4期)此后,柏宇航的《論佛教對皇侃〈論語義疏〉的影響》全面細致地梳理了皇氏此書所受佛教影響的事實,側重皇疏中所用“方便”等大量佛教詞匯、“義疏”體例來源問題、以佛教義理解經說明皇氏著作受佛學影響的明顯性。(柏宇航《論佛教對皇侃〈論語義疏〉的影響》,《河北北方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6期)
以上所述是魏晉南北朝經學研究中較為宏觀的研究成果,除此之外,以單經為研究對象的作品也有很多。譬如閆春新《魏晉南北朝“論語學”研究》便重點梳理整個兩漢“論語學”的注經特色,進而對比魏晉時期玄風興起下的論語學發(fā)展,南北朝時期儒玄釋三家合融時期論語學的特點。通過漢代經學、魏晉儒學、魏晉玄學、東晉南朝經學四個方面考察整個漢唐之間“論語學”的發(fā)展狀況。(閆春新《魏晉南北朝“論語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
孫敏的《六朝詩經學研究》則截取六朝為時限,通過上溯秦漢“詩經學”的發(fā)軔到魏晉時期經學衰落、佛道興起的背景,進而以《詩經》研究者為線索,以時間先后的順序逐次分析“詩經學”研究的狀況和社會影響。(孫敏《六朝詩經學研究》,揚州:揚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1)戶瑞奇《魏晉詩經學研究》總結毛詩主導地位和義理化傾向的特點,從詩學的角度分析鄭、王的學術爭論(戶瑞奇《魏晉詩經學研究》,蘇州:蘇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劉新忠《南北朝詩經學研究》除了就《詩經》研究在南北朝不同的流傳脈絡進行梳理和總結外,還從眾多文論家的角度展現(xiàn)經師之外的《詩經》研究。(劉新忠《南北朝詩經學研究》,蘇州:蘇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呂華亮《略論魏晉南北朝〈詩經〉研究新趨向的開創(chuàng)》則是打破原來學界側重此時期對秦漢“詩經學”繼承性的研究。他認為義疏、名物、音類等新研究方向是對原來倫理解詩方式的一種轉變和創(chuàng)新。(呂華亮《略論魏晉南北朝〈詩經〉研究新趨向的開創(chuàng)》,《蘭州學刊》2014年第6期)
禮學方面以張帥《南北朝三禮學研究》最為全面,述論了整個時代“禮學”的發(fā)展狀況,認為禮學在南北朝的興盛背后都有著突出的政治因素。(張帥《南北朝三禮學研究》,濟南:山東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3)劉增光以劉炫《孝經述議》為切入點,認為魏晉南北朝“孝經學”的特色便是在忠孝觀上孝重于忠,即對家庭的重視高于政治;律法思想和“孝經學”的融合,這是現(xiàn)實政治趨向統(tǒng)一在學術上的反映。(劉增光《劉炫〈孝經述議〉與魏晉南北朝〈孝經〉學——兼論〈古文孝經孔傳〉的成書時間》,《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
在《尚書》學研究上,程興麗《魏晉南北朝〈尚書〉學研究》整合前人研究成果,充分運用傳世文獻和出土材料,發(fā)現(xiàn)《尚書》學此時期呈現(xiàn)出刪繁就簡、義疏治經和注音學獨立發(fā)展三大特點。個案研究上,通過馬、鄭、王、敦煌卷本、《尚書釋文》的對比發(fā)現(xiàn)了系列新見。(程興麗《魏晉南北朝〈尚書〉學研究》,揚州:揚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
《春秋》學方面,李飛從《春秋》學傳播脈絡、經師及著作存亡現(xiàn)狀、基本內容和后世流傳狀況等幾個方面梳理了整個時期的研究情形,文后附錄的《春秋》著作分類表與著作輯佚對《春秋》學的研究具有借鑒意義。(李飛《魏晉〈春秋〉學研究》,蕪湖:安徽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張鶴泉《論北朝〈春秋〉學的傳授》分析北魏與東、西魏時期三個階段《春秋》學的變化與特征,發(fā)現(xiàn)《傳》的傳授在地域上不平衡的特點。(張鶴泉《論北朝〈春秋〉學的傳授》,長春: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5)
《易學》方面,張苧對比秦漢象數(shù)解易的風氣,以魏晉時期王弼、姚信、蜀才、王肅、干寶等易學家所治易注分析魏晉《易》學的義理風尚與特色,對于《周易》在當時的問學、占卜等應用狀況及對文學的影響也有涉及。(張苧《魏晉易學研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張勇《南北朝〈易〉學研究》著重突出易學在分裂時期所形成的地域色彩和門閥貴族特征,認為《易》學雖存在南王北鄭的宗奉差異,但象數(shù)學的占驗派已然式微,只部分思想留存于中下層,南北《易》學雖繼承前代,但在筮法、名稱意義等細節(jié)上依舊有所創(chuàng)新,特別是《易》學與《禮》學的互動促進了現(xiàn)實政治的變化和禮學理論的發(fā)展。(張勇《南北朝〈易〉學研究》,西安:西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
以上是對此時期專經研究的介紹,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與此相關的研究。早先王國維《漢魏博士考》輯佚史料,對漢魏時期時期經學博士的門類設置、興廢沿革、地位作用都作了簡要說明。宋曄《兩晉南北朝經學博士考論》不僅上溯秦漢博士起源問題,并且對魏晉南北朝的博士制度、博士名錄及博士與世家大族關系都作了詳細論述,他認為此時期經學博士在官學教育中成效不高,但仍舊具有保存和推動經學發(fā)展的作用。
(宋曄《魏晉南北朝博士考論》,濟南:山東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李珊從經學教育的角度出發(fā),梳理漢末三國經學在官學、私學中的發(fā)展狀況,透過經學教育的變化展現(xiàn)經學出現(xiàn)的玄學化趨勢,并著重分析這種趨勢和今古文經學變化的原因,強調私學在學術中的重要地位。(李珊《漢末三國的經學教育》,長沙:湖南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5)
魏晉南北朝經學的研究已經有了一定學術積累。玄學與經學的時代學術轉變問題受關注較多,學者一般認為兩種學術型態(tài)存在著前后影響和繼承的關系。魏晉南北朝經學對兩漢經學部分繼承的基礎上,在治經方式、注經語言、思想旨趣方面有所變化和突破,特別是義疏解經體例的出現(xiàn)與盛行,不僅體現(xiàn)此時期文化開放、多元及融合的局面,同時也為隋唐及以后的治經方式定下基調。此外,義理解經和圓通釋滯思想的追求進一步瓦解了繁瑣、讖緯、迷信對經學的干擾,使得經學回歸人文理性,為宋明理學的出現(xiàn)作了思想鋪墊。
就魏晉經學的玄化和南北朝經學的差異問題來看,魏晉經學雖然變化前代經風,但依舊不離漢代經學基礎;南北朝經學雖有差異,但兩地經學一直處于交流和互相影響的狀態(tài)?,F(xiàn)實政治、自然地理和文化環(huán)境等因素共同影響了這種差異的形成。與此同時,文化傳播、經師流動、社會風氣的變化也促使南北朝經學走向融合,這是隋唐經學統(tǒng)一的內在原因。
然而,通觀目前學界所取得的研究成果,因為歷史文獻嚴重散佚等原因,學者的經學研究往往缺乏詳實有力的資料說明。譬如南北經學差異,雖然有史書的零星論斷,但沒有具體的文獻對比,結論只能流于泛泛。再如儒、釋關系和影響問題,雖可見佛教對經學的影響,但僅僅通過皇侃的單本著作研究很難說明整個時代的風貌。另外,從研究深度上來看,學者多是通過史料中的經師生平、論著等介紹性文字,以排列的方式陳說史實,這樣的學術研究易停在表面而缺乏深見。因此,對此一時期經學的研究,除了期待新文獻資料出現(xiàn)和使用新材料外,在研究方法和思路上必須突破現(xiàn)有模式,強調問題指引和綜合考察,否則就只能沿襲舊說,缺乏創(chuàng)新和洞見。最后,學術研究需要學人共同努力,對港、澳、臺與海外漢學的研究成果進行關注和借鑒也有必要,而這也是目前魏晉南北朝經學研究中值得關注的方面。
(作者:陜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碩士研究生,郵編710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