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美]南?！ぐ新?/p>

喬茜和我做夢都想要一條狗。每次在噴泉里拋擲硬幣，或者晚上看到流星隕落時，我們都會許下心愿，期待著能有一條狗。夜深人靜的時候，爸爸媽媽都睡著了，喬茜和我就會鬼鬼祟祟地從窗戶里溜出來，然后一起爬到屋頂上，坐在那兒聊天。每一次談論的話題，幾乎都會跟狗有關。

“你太傻啦，杰克?！眴誊缯f，“斗牛犬很恐怖的?！?/p>

“哈哈，不過金毛獵犬也一樣恐怖的噢?！蔽艺f。

我們就這樣一直談論著我們心目中的狗是什么樣子。但是其實一切都無所謂，什么樣的狗都行，只要它有一條會搖動的尾巴和一張可愛的臉就好了。

喬茜和我是異卵雙胞胎姐弟。我們都很喜歡對方，有著共同的愛好，也喜歡各自的玩具。說也奇怪，我們有時候連感冒生病也會一起。如果以后我們有一條狗的話，我們肯定會經(jīng)常陪伴它去外面溜達閑逛——我們就是形影不離、志趣相投的雙胞胎姐弟。

一個夏天的晚上，我們一起坐在屋頂?shù)臅r候，喬茜好像看到了什么東西?！澳鞘鞘裁?？”她指著下面的一團黑影，就在我們的私人車道上走動。月亮升上來了，所有的東西看起來不是黑色的就是模糊不清的。我先是看到一團黑影，只見那個黑影在緩緩地移動。我想我聽到了叮當作響的鈴鐺的聲音。

“你看到了嗎？那是什么呀，杰克？”喬茜蹲伏在屋頂?shù)倪吘?，她的睡衣在她的膝蓋上飄動。只見那個黑影慢慢地走在鋪滿礫石的車道上，發(fā)出一種悲傷的嗚咽聲。

我們都很驚訝，喬茜和我對視了一眼。之后，我們就小心翼翼地爬下了門廊，只見庭院當中的黑影就是一條狗。一條很大的黑狗，有著很長而且蓬松散亂的毛——真的是一條狗。這幸福也來得太突然了。

喬茜做出一個親吻的聲音，伸出手。我說：“嘿，小伙子，來我這兒?！贝蠛诠仿刈呦蛭覀?，先是向前幾步，然后又后退。我想它大概是不太確定是不是應該信任我們。

當它更近一點，我能摸到它的時候，我就伸出手臂摟住它的脖子，讓它用舌頭舔我的臉。它散發(fā)出一種很強烈的氣味，讓我想到泥土、草地和成堆的樹葉。

“以后不要說它是‘小伙子，你這個白癡?！眴誊缯f，“它是母的?！?/p>

“噢，”我說著，往后退了一步，仔細瞧了瞧，“呃，我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p>

在它安靜地坐著的時候，我摸了摸它的頸項，它噴出的熱氣直撲我臉上。喬茜則在另一邊撓它的耳朵。我很高興它脖子上沒有標牌，只有一個銀色的狗項圈，上面掛著一個生銹的小鈴鐺。

“我敢說它肯定餓壞了?！眴誊缯f著，拍了拍狗的側面，“我能感覺到它的肋骨?！?/p>

我用手摸過它的皮毛。它很瘦，你甚至能夠感受到它的每一根骨頭，而且它穿的外套也已經(jīng)很臟了，沾滿了土。如果它是誰家的狗的話，那這主人也太虧待它了。

“我們能給它什么呢？”我說。這還真是一個問題呢。媽媽是個素食主義者，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不會有狗所喜歡的食物。我想了想今天晚上吃剩的飯菜——稍微有點惡心的米粥、豆腐，還有西蘭花。唉，我完全想象不出哪條有自尊心的狗，即使它是一條“窮兇極餓”的狗，會去吃這些東西。不過，我馬上又想到了一個好點子?！芭Ｄ蹋?，我可以先給它一碗牛奶喝！”

喬茜和狗在院子里等，我跑回廚房，倒了一大碗牛奶，再在里邊加了幾個雞蛋。

我端到狗的面前，它就開始舔食，吃得很快。它一吃完，就走了。只見它很快走到暗處，一會兒就消失了。

“嘿，別走啊！”喬茜大聲地叫了一聲，聲音大得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這是一個溫暖的夜晚，我們家的窗戶都是開著的。“你——回來?！惫匪坪跬耆珱]聽到，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們坐在門廊的石階上，過了好一會兒。我們在期望著它能夠回來。

“我想它應該還會回來的，等它餓了的時候。”我說，“應該沒有其他人會喂養(yǎng)它的?！?/p>

“誰說不是呢！”喬茜說。

在朦朧的月光下面，我們相視一笑，內(nèi)心充滿了期待和興奮。這感覺就像明天就是圣誕節(jié)或者生日一樣。我們心里想著同一件事情。

“我們肯定會有一條狗的?！蔽业吐暤卣f。

“嗯，那取個什么名字好呢？”喬茜說。我心里很快就想出了一個好名字：“影子！”

“耶！就叫‘影子！”

當然，我們的計劃最終是落空了的，什么也沒有發(fā)生。第二天，我們把平時攢下的零花錢，還有打零工賺來的錢都收集起來，一共是十一塊九毛四分。本來是會有更多的，但是我們花了很多錢在漫畫、糖果還有一些吃的東西上面。所以只剩下這么多了。

關于如何花這些錢，我和喬茜之間存在著一點分歧。比如說，狗糧當然是要買的，但是買哪一種呢？雜貨店里有很多種。我們買了兩罐“汪星人”， 一小包研磨粉，還有一大袋牛尾骨。這是肉類柜臺上的伙計特別推薦的。

我們把這些東西買回家，分別把它們藏在了不同地方，以免被父母發(fā)現(xiàn)。因為我想爸爸媽媽肯定不會同意我們這么做，如果他們知道我們準備喂養(yǎng)一條流浪狗的話。但是牛尾骨特別難藏，因為這需要冷凍。不過我們家車庫里還有一個特別大的冰柜，那里可以藏很多東西。媽媽肯定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從肉店里買來的牛尾骨，這都是包裝好了的。

這天晚上，等父母睡熟了后，我們又爬了出來。我找到了一個大鋁盤子，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各色的食物都放在上面——研磨粉調(diào)上一些“汪星人”，再放兩塊牛骨頭。我們調(diào)好狗食后，就把鋁盤放在車道上，然后守坐在后面看著。

“影子”肯定也藏在灌木叢后面關注著我們。因為只要我們把鋁盤放好，我們就聽到了它的鈴鐺聲，然后它就慢慢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們一見到它，就摟著它，拍著它，然后把食物端到它的面前。它用鼻子嗅了嗅，口水就流了出來。只見它舔了舔牛尾骨，但是不知為什么，它并沒有吃。

“咋回事呀？吃呀！”喬茜說，“可以吃的?！?/p>

“影子”看著鋁盤子，再看看我們，發(fā)出嗚嗚的哀鳴。

“也許它害羞吧?！蔽艺f，“可能它不想讓我們看著它吃?！?/p>

“呃，好吧?？墒撬蛱焱砩弦矝]有害羞呀！”

喬茜看起來有點受傷。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花了辛辛苦苦攢下的錢給“影子”買食物，可是現(xiàn)在端到它面前，它卻并不吃。嗯，也許我也有一點受傷了。

“走吧，”我說，“要不我們先離開一會兒，看看會發(fā)生什么?！?/p>

于是我們假裝說“晚安”，然后走進了屋子。我們試著讓“影子”知道我們打算回房間睡覺，但是，事實上我們在進屋之后就躲在門縫里偷看它。門并沒有合攏。

“影子”的行為完全出乎我們的意料，它用嘴銜著鋁盤，把它給拖走了。等我們跑出來時，它和食物都已經(jīng)不見了。我們也找不到它。

第二天晚上，我們用一只紙盤給“影子”調(diào)配了食物。奇怪的是，跟昨天一樣，影子并沒有吃。等到我們回到屋里的時候，它又把食物給拖走了。

這樣的情況延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有四五個晚上都是如此。讓我們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即使“影子”每天這樣帶走食物，它似乎并沒有增加體重。我們還是能看得出來它瘦骨嶙峋。如果要說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它變得越來越瘦了。有時候又覺得它幾乎很透明，雖然它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暖，它的呼吸也還是那樣濃烈。

當“影子”走了，喬茜和我會走出來，試圖在灌木叢后面尋找到蛛絲馬跡，每次都無功而返。然后我們坐在門廊的石階上，聽蟋蟀的叫聲，還有柔和的風聲。我們總想知道，到底“影子”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們呈上自己精心調(diào)好的狗食，為了照顧“影子”的心情，還跑到屋子里躲起來，可是它非但不吃，還把食物給拖走，一而再，再而三——對，這就是我們遭遇的殘酷的現(xiàn)實。

又一個晚上。

我偷偷拿了媽媽的一個餡餅盤子，把牛奶和雞蛋放在里邊。這是我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了，因為狗糧已經(jīng)用完了，我們也沒錢再去給“影子”買。調(diào)制好了之后，我們把盤子放在了車道上，跟往常一樣，我們坐在那兒等它出現(xiàn)。但是，“影子”沒有來。

月亮越爬越高。我們就這么坐著傻傻地等。安靜的夜色中，我們聽到樹葉在沙沙作響，還有樹枝折斷的響聲。我們心里總想著，灌木叢后面有一雙小而明亮的眼睛在注視著我們。

可是，“影子”仍然沒有出現(xiàn)。

我們等著等著，竟然在那兒睡著了，我突然從夢中驚醒過來，才意識到這一切。我仿佛聽到“影子”的鈴鐺聲響了一夜。我看了一下餡餅盤子，它仍然安然無恙地放在一旁，牛奶和雞蛋也沒有動。喬茜也睡著了，她就躺在我旁邊，呼吸柔和而平靜。

我輕輕地搖了一下她的肩，“醒醒，喬茜。我好像聽到了‘影子?！?/p>

喬茜睡意昏沉，抬起了她的頭，“呃，什么？”

“是‘影子?！蔽抑钢x手臂不遠的地方，那里像是有一團游移的月影。

你可以說我瘋了或者我在做夢，但是我知道我看到什么了。真的是“影子”——我能聞到它溫暖的氣息。但是當我伸出手要摸它，它卻從我的手邊溜走了。我感到手指像針扎般的痛，好像我在用氣球擦手臂一樣。

盡管如此，“影子”的鈴鐺聲是那么清晰和真切。它向我們吠叫，發(fā)出嗚嗚的叫聲，在我們周圍來回地跑動。

我有點蹣跚地站起來，喬茜在我身后?！澳鞘鞘裁?？是‘影子嗎？你想要什么？”我說。

它接著吠叫，向灌木叢里跑去，并不時地回轉過頭來，看我們是不是跟著。然后，它跑進茂密的灌木叢，仍然只是叫。我跟著它穿過了一叢雜亂的樹枝，到了一片開闊的田野。

“杰克，你慢點，等我一下??！”喬茜哭叫了一聲。我能夠聽到她在我后面，但是我擔心如果我慢下來的話，我會永遠失去“影子”。想到此，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夜風吹著我的臉，我感覺有些悲傷。我哭的另一個原因是腳下持續(xù)的疼。但是主要原因是，我意識到自己可能將不能擁有“影子”了，它不能陪著我，也永遠不能圍著我跳。我想接下來肯定會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

它仍然在不停地吠叫，這是我所以能跟上它的唯一的方式。我們跑著穿過了田野、樹林，接著又進入另一片灌木叢。然后“影子”停了下來，平靜地站在那兒，哈著氣，搖著尾巴。

我累得有點喘不過氣來，我需要彎下腰才能好過一點。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位置。“影子”帶我來到小溪的岸邊，這是喬茜和我在大熱天經(jīng)常來游泳的地方。這里的灌木叢長得非常茂密，是我知道的最隱秘的地方。喬茜還沒有跟上來，但是我能聽到她在遠處叫我，讓我等她。

“影子”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發(fā)出嗚咽的聲音，然后鉆入一個灌木叢的黑洞里邊。

“‘影子，你去哪兒？”我大聲地叫它，這個時候開始拼命地流汗。

就在這時，我感覺有一個柔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在我的肩膀上。我嚇了一大跳。“啊啊啊……”我都要哭了出來。

“噓——”喬茜說，“放松點，是我。”

“??！你嚇死我了，以后不能這樣！”

“別哪樣？別摸你？你還真是個笨蛋！”

“我不是笨蛋，我只是……”

喬茜用手抱了抱自己的肩，打了一個哆嗦?！靶辛?，我明白你的意思。哎，這地方真的感覺好詭異呀！‘影子呢？”

我指了一下那個黑洞。“你可別讓我進去。”喬茜怯怯地說。

我閉上眼，然后深吸了一口氣，說：“這樣吧，我們一起進去，同甘共苦?！?/p>

我們經(jīng)常這樣，凡是遇到什么感到害怕的事情，我們都會共同面對。我不知道為什么，但是這總是讓我們變得更加勇敢。當我們兩個人一起面對困難的時候，我們總能更好地解決。所以，我們就手拉手，一前一后地鉆進了那個深黑的洞里。

“嘿，‘影子，你在哪兒？嘿，我們來看你啦！”我的聲音都有點在顫抖。

開始我們什么也沒有聽到，后來耳邊就響起了柔和的犬吠聲。等我們穿過洞口的時候，我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我們的腳邊，躺著四條小幼犬，它們不停地在爬動，發(fā)出短促的吱吱聲。牛骨頭和紙盤子散落在它們的小窩里。我還看到媽媽的鋁盤子，“影子”則躺在一旁，一動也不動——它已經(jīng)死了。為了救活它的四個孩子，想必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

有人問我們的狗盧法斯是怎么來的。嗯，這就是它的來歷。盧法斯是“影子”的孩子。我們把其他三條狗分別送給了鄰居，這樣它們都住得很近。

說到這里，故事也該結束了。喬茜和我最終擁有了屬于我們自己的狗?！坝白印睘榱怂暮⒆訝奚俗约?，這就是母愛的意義吧。雖然說，這也許不是一個美好和圓滿的結局，但是我們也只是盡自己所能，做了我們所能做的。我們把“影子”埋在原來的地方，并給它立了一個木碑。喬茜在上面雕刻了幾個字：“‘影子長眠于此，它的愛比死更為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