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唐代宮怨詩中的君王形象

⊙孫　紅［廣東科學(xué)技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部， 廣州　51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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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宋詞

試析唐代宮怨詩中的君王形象

⊙孫紅［廣東科學(xué)技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部， 廣州510640］

摘要：宮怨詩是以宮廷女子為主要描寫對象的詩歌，但其實，每首宮怨詩都有一個潛在的人物形象——君王，總的來說，唐代宮怨詩中的君王形象是高高在上的，占有絕對的主動，而且君王乘車駕輦來去自由，不像宮女只能被動地等在空寂的院落，活動范圍限制在玉階以內(nèi)。這種多數(shù)崇仰少數(shù)的妃嬪制度是古代社會一夫多妻制度畸形的放大和發(fā)展，它更典型更深刻地反映了女性的苦難，同時宮怨詩也可以看作是廣大士子渴望得到君王認可的現(xiàn)實反映。

關(guān)鍵詞：宮怨詩君王形象兩性關(guān)系文化內(nèi)涵

宮怨題材歷史悠久，最早的宮怨作品可以追溯到《詩經(jīng)》；到了唐代，宮怨詩的發(fā)展達到鼎盛，依據(jù)《全唐詩》①和《全唐詩補編》②統(tǒng)計，宮怨詩近四百首左右，這個數(shù)量比前代宮怨詩的總和還要多。作者一百五十人左右，其中絕大多數(shù)為男性文人。唐代許多著名的詩人都留下了宮怨詩作，如陳子昂、王昌齡、李白、王建、劉長卿、劉禹錫、元稹、白居易、杜牧、李商隱等，如此眾多而優(yōu)秀的詩人把宮怨題材作品創(chuàng)作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宮怨詩的內(nèi)涵明確，它是描寫宮廷女子憂愁怨恨的詩歌，因此，宮怨詩的著力點在宮廷女子身上，詩歌從多個角度描摹她們的外在行為和內(nèi)心活動，對她們的不幸遭遇和苦悶心情寄予了深厚同情。在封建時代，命運最悲慘、行動最不自由的莫過于宮廷女子，她們也因此得到了文人們的廣泛關(guān)注，宮怨詩的大量涌現(xiàn)正是建立在此思想基礎(chǔ)上。宮怨詩的抒情主人公是宮廷女子。一般來說，每首宮怨詩都是一個女子的畫像，不僅有這個女子的居住場所、容貌衣著的描繪，而且還有她的心理活動、行動刻畫。比如：王昌齡的《西宮秋怨》：“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fēng)來珠翠香。誰分含情掩秋扇，空懸明月待君王?！薄堕L信秋詞》其一：“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薄堕L信秋詞》其三：“真成薄命久尋思，夢見君王覺后疑?；鹫瘴鲗m知夜飲，分明復(fù)道承恩時?！蓖醪g被譽為“七絕圣手”，他的宮怨詩數(shù)量不多，卻首首經(jīng)典。在這幾首經(jīng)典詩歌中王昌齡把有著芙蓉美貌的宮女久居深宮，癡心望幸卻不可得的心理刻畫得淋漓盡致。“宮怨”是失意的落寞，是深深的絕望，這種痛苦雖然沒有衣食匱乏的煩擾，卻有著難以言說的苦悶；雖然沒有顛沛流離的勞苦，卻有著青春虛度的惆悵。外表華貴的宮殿，猶如囚禁美女的黃金牢籠，難怪賈寶玉的姐姐賈元春，雖有妃位的尊榮，又有回家省親的恩典，也要心酸地埋怨父母把她送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歷史上的后宮，只是封建帝王一個人的天堂，卻是無數(shù)苦命女子的地獄。③唐代著名詩人王建在宮怨題材詩歌創(chuàng)作上也頗有建樹，看一下他的宮詞兩首：“欲迎天子看花去，下得金階卻悔行?？忠娛Ф魅伺f院，回來憶得五弦聲?！薄巴鶃砼f院不堪修，教近宣徽別起樓。聞有美人新進入，六宮未見一時愁。”這兩首詩的心理刻畫很成功，詩人把宮女們患得患失的心理刻畫得生動傳神。再看李白的《玉階怨》，這也是宮怨詩的精品，向來為人稱道，詩曰：“玉階生白露，夜久侵羅襪。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李瑛的《詩法易簡錄》說：“此詩無一字說到怨，而含蓄無窮，詩品最高?！毙な俊斗诸愌a注李太白詩集》稱它“無一字言怨，而隱然幽怨之意見于言外”，都道出了它情景交融、含蓄無窮的特點。雖然宮怨詩都是圍繞宮廷女子展開描寫，但是，細細品讀宮怨詩作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實每首宮怨詩的背后，都有一個潛在的人物背景，那就是君王，下面來看一下唐代文人在宮怨詩中塑造的君王形象。

總的來說，君王是一個主宰者的形象。在唐代的宮怨詩中，君王和宮人的形象常常用比喻的形式表示出來：

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共徘徊。

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王昌齡《長信秋詞》其三）

雨露由來一點恩，爭能遍布及千門。

三千宮女胭脂面，幾個春來無淚痕。（白居易《后宮詞》）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腸草。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李白《妾薄命》）

君恩如水向東流，得寵憂移失寵愁。

莫向樽前奏花落，涼風(fēng)只在殿西頭。（李商隱《宮辭》）

賤妾如桃李，君王若歲時。

秋風(fēng)一已動，搖落不勝悲。（嚴(yán)識玄《班婕妤》）

我們看到，在唐代的宮怨詩中，君王常被比喻為太陽、雨露、水、時令，而宮人的形象則是花、草、植物，植物離不開太陽、雨露的滋潤，同時又隨著時令的變化而變化。從這些比喻中可以看出，君王占有著絕對的主動，他高高在上，主宰著一切，自然也包括宮人的榮寵和幸福，而宮人則處于完全被動的境地，她們依賴于君王，必須依靠君王的力量才能生存，才能實現(xiàn)自身的價值。李白的《怨歌行》典型地反映了宮人這種心態(tài)，詩歌可分兩部分看，前半部分宮人春風(fēng)得意，得到君王的恩寵，“十五入漢宮，花顏笑春紅。君王選玉色，侍寢金屏中。薦枕嬌夕月，卷衣戀春風(fēng)。”后半部分“一朝不得意，世事徒為空”“腸斷弦亦絕，悲心夜忡忡”。失去君恩，宮人便失去了人生意義，憂心忡忡，自暴自棄。總而言之，宮人對自身價值的看法完全仰賴于是否得到君王的認可。花蕊夫人的《宮詞》其五十六：“太液波清水殿涼，畫船驚起宿鴛鴦。翠眉不及池邊柳，取次飛花入建章。”宮人一旦失寵，便不及池邊柳了；人不及物，都是因為物能接近君王而人卻不能。

這點從宮怨詩常用的意象亦能一窺端倪，比如玉階意象，玉階最早出現(xiàn)在班婕妤的《自悼賦》中：“華殿塵兮玉階苔，中庭萋兮綠草生?！庇耠A苔表明君王履跡不至，玉階無人來往，青苔自生；幽怨之情，溢于言表。玉階苔成為君恩疏斷的具體標(biāo)志，自此以后，借玉階顯示哀景、荒景就成為一個相當(dāng)普遍的寫法。如果說，閨房是宮人封閉的自我世界的核心，那么玉階便是這個自我世界的邊緣，在這個世界之內(nèi)，無處不是哀景，無處不是怨情。而與此相對的是君王世界的廣大無邊，活動范圍的無界限。在宮怨詩里伴隨君王出現(xiàn)的常常是羊車、龍輦，君王駕駛羊車、龍輦巡幸四方，而且君王可以自由往來，無所限制，占據(jù)著絕對的主動。君王的高高在上、絕對主動和宮人的卑微弱小、被動等待形成鮮明的對比，也基于此，幽怨必定是宮怨詩永恒的主題。④

白居易的《后宮詞》中“雨露由來一點恩”和“三千宮女胭脂面”形成鮮明的對比。這種對比不僅是數(shù)量的對比，更是地位的對比：宮女之于君王，如同星星之于月亮，月亮只有一個，星星卻數(shù)不勝數(shù)，圍繞在月亮的周圍。于是在宮女和君王的關(guān)系中，多數(shù)崇仰著少數(shù)，君王的特殊地位就凸顯出來了。大多數(shù)的宮怨詩中，多以個別宮人為描寫對象，較少描寫一眾宮人的群像，然而，唐代的宮怨詩中，還是有這方面的作品的，典型的如上面提到的白居易的《后宮詞》，還有像花蕊夫人的《宮詞》其十三及十六：

窗窗戶戶院相當(dāng)，總有珠簾玳瑁床。

雖道君王不來宿，帳中長是炷牙香。

太虛高閣凌虛殿，背倚城墻面枕池。

諸院各分娘子位，羊車到處不教知。

君王號稱三宮六院，每一個院落里都有一顆期待被寵幸的心，宮女們猶如金絲籠中的雀兒，生活在華貴之中。雖然知道君王今天不會來了，她們還是讓帳中充滿炷牙香。窗戶、院落、玉階構(gòu)成了一個封閉的小世界，雖華麗卻落寞；她們朝思暮想，等來的往往是一場空，因為等待的人不計其數(shù)，而君王只有一個。后妃們?nèi)粘Ｆ鹁佑腥怂藕颍瑢m中的清規(guī)戒律又多，她們終日無所事事，唯一能做的事情恐怕就是等待君王的羊車駕臨了，“云鬢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保ㄑΨ辍秾m詞》），一遍一遍地對鏡端詳，不厭其煩地裝扮自己，可是君王遲遲不來，不禁由盼生怨，“遙窺正殿簾開處，袍宮人掃御床。”（薛逢《宮詞》），后妃們看著那些身著袍的宮女，不由心生羨慕；自己每日遙想君王，還不如那些灑掃的宮女可以接近君王呢。

由此可見，在后宮生活中，君王處于獨一無二的主宰者地位，君王憑借自己手中的權(quán)力和喜好主宰著宮人們的命運，而宮人們卻只有望幸的份兒。對于君王來說，美女多多益善，君王是永遠都不會滿足的。古代實行一夫多妻制，一般的士大夫尚且三妻四妾，君王更是三宮六院、妻妾成群。男女比例是大致相等的，以皇帝為代表的特權(quán)階層占有多個女子，必然導(dǎo)致一些普通的男子失去組成家庭的機會。很顯然，這是一種不公平、不合理的社會現(xiàn)象，而這種不公平根源于封建社會的后宮妃嬪制度，根源于那個專制社會不合理的一夫多妻的婚姻制度?？梢哉f，嬪妃制度是古代社會一夫多妻制度畸形的放大和發(fā)展，它更典型更深刻地反映了女性的苦難；同時，宮怨詩的創(chuàng)作也折射出封建社會兩性關(guān)系的不平等，君王與一眾宮女的關(guān)系是男尊女卑的兩性關(guān)系的極端反映?？偠灾?，宮怨詩中的宮人一旦喪失君王的寵愛，便難以確定自身的存在價值，因此，唐代宮怨詩中的宮人群體性地表現(xiàn)出對君權(quán)的畏服、順從，而這也是士人及仕宦者對君權(quán)的心理，仕宦階層對喪失君王寵信有著普遍的潛在恐懼，這種心理自然地投射于宮怨題材之中，于是產(chǎn)生了大量優(yōu)秀的宮怨作品。士子和宮女的心理、命運其實異質(zhì)同構(gòu)，他們一生都在等待君王的賞識，這種被動的等待大多經(jīng)歷從失望到絕望的過程，因此，唐代宮怨詩大多寄寓個人人生感慨，它是廣大士子渴望得到君王認可的現(xiàn)實反映。

①彭定求：《全唐詩》，中華書局1990年版。

②陳尚軍：《全唐詩補編》，中華書局1992年版。

③張永芳：《樂府舊題宮怨精品——李白〈玉階怨〉賞析》，《名作欣賞》2006年第6期。

④吳雪伶：《論唐代宮怨詩獨特的意象群體》，《前沿》2011年第8期。

作者：孫紅，碩士，廣東科學(xué)技術(shù)職業(yè)學(xué)院學(xué)報編輯部編輯，研究方向：古代文學(xué)。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