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朱有燉雜劇樂戶女性的行為特征

⊙馮燕群［廣東機電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廣州　510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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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朱有燉雜劇樂戶女性的行為特征

⊙馮燕群［廣東機電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廣州510550］

摘要：在樂籍制度壓迫下，明代樂戶女性陷入極悲慘之境地，但在朱有燉的妓女劇中，她們祭起“貞節(jié)”大旗，勇敢地挑戰(zhàn)命運，展現(xiàn)出特殊的行為特征，體現(xiàn)了鮮明的近代女性色彩。

關(guān)鍵詞：朱有燉樂妓行為特征

筆者曾以朱有燉妓女劇為考察對象，探究明初樂籍制度下樂戶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①，得出結(jié)論：一、樂人極度卑賤，謀生艱難，普遍喪失人格尊嚴并表現(xiàn)出人性異化的特點；二、朱有對樂戶女性的生存環(huán)境，有著深入的了解和清醒的認識，并形象地給予典型再現(xiàn)。在此典型環(huán)境中，樂戶女性如何行動體現(xiàn)了朱有燉的價值判斷。

一、挑戰(zhàn)命運、追求自主

有別于戲劇史上其他妓女形象，朱氏雜劇中的妓女充滿獨立思考精神。她們不斷質(zhì)問自己的苦難是否命中注定：“一會家行行里忽然自省，也是我惡緣業(yè)前生注定”，日夜琢磨“幾時得脫離風塵改換家門”（劉盼春《香囊怨》）。她們視行院為“糞堆”，認為從事樂妓職業(yè)是“戴屎盆”；“戲臺前費自己精神，酒席上與別人和哄”（劉盼春），隱含著劉盼春等對自身生存意義的追問。妓女們渴望自由，首先表現(xiàn)為渴望自由地支配自己的身體：“既玷污了我花枝般嫩體，休想我又引惹浪蝶狂蜂戲”（劉盼春）；其次表現(xiàn)為渴望正常的家庭生活，這正是她們與普通女性最大的差別?！按┎家\，插荊釵，成家計，管莊宅；糴細米，買干柴，學針指，綴衣鞋，立身己，守清白；待鄰里，好情懷；同妯娌，不爭和；奉夫主，兩和諧，情愿將本分的淡飯黃齏挨”（蘭紅葉《煙花夢》），“立婦名，成家計，情愿待舉案齊眉”（甄月娥《慶朔堂》），就是樂妓作為精神支柱的終極目標。

甄月娥等一旦作好自我定位，就堅決而果敢地向目標邁進。首先，她們極度厭惡留客，清醒地意識到這只是一場短暫的夢幻，“頃刻歡娛成配偶”“怎能勾百年相守做夫妻”；其次，堅決反對行內(nèi)結(jié)親，認為行內(nèi)結(jié)親“怎跳的出這糞堆”（甄月娥）。桃源景（《桃源景》）就明確對母親說：“我嫁則嫁個良人，一世不嫁這樂人每?！蹦赣H提供的三個選擇，全被她一口否定——

【哪吒令】我欲待留一個客人，恰便似推一個磨輪；我欲待招一個市人，恰便似纏一條布；我欲待嫁個一樂人，恰便似頂一個溺盆。我見了先一班女伴每，嫁了的遭危困，一個個喪魄亡魂。

千百年來，從良是妓女擺脫骯臟命運的獨木橋，但婚姻不應(yīng)是擺脫困境的手段，它更應(yīng)是愛情的必然結(jié)果。在追尋婚姻的過程中，樂戶女性清醒地認識到其核心價值是情——“但得個知心的是宿緣”（劉盼春）。她們在日復一日的煎熬中等待，一旦出現(xiàn)合適對象，就立刻單刀直入，主動問婚；既而緊抓機會，果斷展開行動。如蘭紅葉，鴇母逼迫她接納仇子華，她趁其外出當機立斷找來徐翔成就姻緣；鴇母逼她趕走徐翔，她卻跑到開封府請求從良。又如桃源景，母親逼她另嫁李咬兒，她馬上趕去找巡查御史告李家勾結(jié)潑皮“強爭婚”；得知丈夫被發(fā)配充軍，又女扮男裝千里尋夫。陽武縣官曾勸說蘭紅葉“生在樂戶中，也是命運該做行院”，但蘭紅葉們卻不甘心受命運擺布，決心要“改了那沒誠實的祖風”（蘭紅葉），這種勇敢挑戰(zhàn)命運、追求自主的精神猛烈沖擊著傳統(tǒng)行院觀念。

二、性情剛烈、敢作敢為

朱氏筆下的樂妓性情剛烈、敢作敢為。她們雖受盡歧視卻自尊自強，總以“好人家”標準要求自己：“我雖是生長在風塵內(nèi)，我常還操守的性剛直”（劉盼春）；“我雖是個行院，卻有好人家的志氣”（蘭紅葉）。她們敢愛敢恨，性烈如火，心剛似鐵。她們鄙棄自輕自賤的同類，如月娥見洪葉兒喝醉酒拉扯范仲淹，就罵她出乖露丑，是“無廉恥的潑東西”；洪葉兒在柳子安走后另接魏介之，月娥知道后責罵她“叔叔不曾去得一日，你便家里做下這等的勾當，被他客人每也看的俺輕易了”。魏介之以二十兩黃金引誘月娥，月娥痛斥他無恥下流，枉當著讀書人，打著罵“你將這黃金怎買風流況，那些兒禮樂文章”，并毫不客氣地抱怨范仲淹“怎生請這等不達時務(wù)的來，酒席上甚么模樣”。當月娥以為范要拋棄自己時，不是俯首認命，而是怒氣沖天地準備報復，要“熱名香把虛空禱告”“只愿得負心的神明須報”，她說：“我也不饒那負心漢，只有個死，出的我這氣。”她唱道：

其烈性與傳統(tǒng)棄婦的哀怨無奈形成鮮明對比。

蘭紅葉的潑辣也是朱有燉著意突出的。她在酒席上當眾表示“一心待嫁那徐官人”，鴇母吵鬧，她干脆退席；鴇母向徐索錢，她指著就罵“若是你老虔婆問他索錢，多敢是又待阻俺于飛愿”；仇子華調(diào)戲她，叫“姐姐道個肯字兒罷”，她一巴掌就打過去：“我不肯，我不肯，一千個不肯，一萬個不肯，我只嫁這徐官人。”指著仇罵“則是你不識羞村漢強留戀”。

受盡壓迫的樂妓不但在面對嫖客、鴇母時剛強不屈，就是在面對勢力強大的官長時同樣保持剛烈本色。蘭紅葉在陽武縣公堂上公開指斥縣官貪贓枉法、舉枉措直，當縣官帶著銀子來家說親時更痛罵連聲：

你是個父母官員，怎生這么村？調(diào)戲良人婦女，不由得我氣起來罵你。（唱）

在這些弱女子身上，沒有忍氣吞聲，沒有委曲求全，沒有逆來順受，有的是對惡勢力的毫不妥協(xié)，對壓迫者的猛烈反抗。

三、才智過人、鑒識不凡

朱氏塑造的妓女才智非凡。盼春記憶力驚人，能唱五六十個雜??；月娥能吟詠詩歌與范仲淹唱和。范寄詩回饒州，她為眾人解詩道——

“慶朔堂中花自栽”花便是妾身，當此一日在慶朔堂前，成其姻眷來?！氨阋乒偃ノ丛_”這句說范相公移官去潤州，妾身不曾跟去?！澳昴陸浿呻x恨”這句是思念妾之意?！爸煌写猴L管勾來”此句全說著提點官人，全托官人干當，送妾與范相公去。此四句詩，便是來取妾的書信。望官人可憐，成就此事，大恩永不能忘。

其才學令魏介之佩服不已，當即表示“大姐聰明過人，小生敢不依從詩中之意”。潑皮羅鋌兒受李橘園奴請托，以幫桃源景脫籍為名騙臧家錢財以誣她們收買行賄之罪，桃源景一眼識穿，她勸母親“本是合理的事，若與他錢物，到頭顯的虛了”。

最能見出樂妓才智的是，她們擅長以倫理道德為有力武器，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維護自己的婚姻。李橘園奴要娶桃源景，實際已得臧媽媽同意，但桃源景在御史面前卻控告李家是“強爭婚不管人情拗”，指責其做法違反了人倫道德，若不嚴懲，便會敗壞風俗。蘭紅葉的從良狀文情并茂：

賤妾名雖陷于門妓之可憎，身尚保于室女之有驗。遂使孤心端潔，依明月以自持；烈性貞堅，伴清風而獨守。縱居花柳之排場，端若松篁之挺秀。鶯朋燕侶，并不留情；狗佞狼心，未嘗萌意。每惡習娼優(yōu)為鄙賤，遂思奉箕帚于高明。因思徐生能七步之才，使賤妾寄終身之托。駕車已失，雖得罪于尊姑，徙宅其宜，實有關(guān)于名教。

她振振有辭，將脫籍與名教緊密聯(lián)系，為從良找來強大的倫理武器，縣官贊她“高才烈性”，馬上準許從良。

樂妓們都具有不凡的辨識力，在短暫的接觸中就能準確判斷對方的才學人品。劉盼春通過客人對各個劇本的評點就得出結(jié)論：“那鹽客到也平常，這索我數(shù)雜劇的是個風流人物”，最終挑定了“性格溫柔資質(zhì)聰俊”的周恭；蘭紅葉一見仇子華吹噓自己有“三千引茶，生姜豆豉，不知其數(shù)”的“村濁輕狂喬像態(tài)”，就斷定他“不是個軟款溫柔聰俊客”，比不上徐翔。第二次相會，蘭紅葉要客人以自己的樂名為題吟詩作曲，徐翔以“清霜昨夜下秋空，染得枝頭一葉紅。莫待嬌容憔悴后，等閑零落怨西風”，含蓄地諷諫紅葉莫在風塵中迷蕩要及早為計，更證明蘭紅葉“那秀才文質(zhì)彬彬，語言又少，不輕狂，又有才學”的判斷正確。

四、貞節(jié)自勵，張揚自我

中國傳統(tǒng)倫理道德對女性要求首在“貞”，“貞”即“?！?，一與之齊，則終身不易。無論男性是否值得付出，女性只能被動地固守，別無選擇。在朱有燉的雜劇中，樂妓面對種種困難始終能恪守傳統(tǒng)道德，以貞節(jié)自勵，但在具體實踐過程中又明顯地與傳統(tǒng)有別，那就是自我的判斷與選擇，體現(xiàn)出鮮明的近代色彩。

1.為愛而貞，為愛而節(jié)

“貞節(jié)”“其含義有二：一是指堅貞的節(jié)操。二是專用于女性，指女性必須為男性保持身體的‘潔’，即性貞?！雹谥袊鴤鹘y(tǒng)文化注重女子的貞節(jié)，強調(diào)婚前守身如玉，婚后從一而終。妓女以出賣色相為生，因不貞不潔而被歧視，但亦無人能以貞節(jié)去要求她們。然而就在如此卑賤的生存環(huán)境中，朱劇中的妓女以學“好人家”為口號，始終以貞節(jié)自勵。為便于論述，可把她們分成兩類：一類尚未被“梳攏”，如劉盼春、桃源景、蘭紅葉等；一類早已操持皮肉生涯，李亞仙（《曲江池》）即為代表。未失身的妓女堅定地要求一嫁而終，用盼春的話說是“好女不配二夫，好馬不備二鞍”，一旦留客就是“我終身之計”，因此她們想方設(shè)法保持處子之身，費盡心機選擇許身對象。已失身的妓女，如李亞仙，也渴望“將煙月恁時收撇”“再不被您這閑云雨相迤逗”，她一看上鄭元和，就毫不客氣地趕走劉員外，一心要嫁鄭為妻。

一旦與心上人結(jié)合，樂妓們就全心全意愛著對方，并誓死捍衛(wèi)貞節(jié)。劉盼春與周恭結(jié)合后，一心一意與他相守，被迫拆散后堅決不另接客人，寧愿日日上街賣唱慘淡度日。母親因家計艱難再三逼迫，盼春寧死不從，說自己“實是立心貞出言準，守清名志堅穩(wěn)”，認為“一世兒盡節(jié)向一個郎君”“強似做那等雜不喇的眾人妻”，最后自縊而死。小天香（《半夜朝元》）與李妙清（《悟真如》）均在夫死后守節(jié)，既不肯接客，亦不肯再嫁。李妙清對勸她嫁人的婆婆說：“奶奶，我若又嫁人呵”是“和你那七代先靈出盡丑”；天香罵嫖客“便將那雪花銀直堆到北斗勺兒柄，休想我染半句后婚名”，更拒絕官長的正式求婚，要“在這花柳巷陳列一篇賢婦傳，翠紅鄉(xiāng)傳百世義娼名”。

表面上，樂妓們所有行為都是遵循封建貞節(jié)觀，實質(zhì)上，卻是為愛而貞、為愛而節(jié)，是為“我”而貞節(jié)，因為貞節(jié)的對象是她們經(jīng)過自己謹慎選擇、且在相處中相互了解培養(yǎng)起深厚感情的。蘭紅葉與徐翔相處，“我的志誠處他也備知了，他的溫和儒雅處我也備知了”，二人是“知心可腹，百縱千容，聲聲相應(yīng)，步步相隨”；李妙清的丈夫雖是樂工，但卻是“積善之家”的“溫良子弟”，李與他成親后生育了四個兒女，夫妻情深。更能說明問題的是，樂妓們的守貞是充滿智慧的、有選擇的。蘭紅葉七歲起與樂戶魏氏為童養(yǎng)媳，魏氏逼她接客，她只質(zhì)問：“奶奶說的是甚言語，既是娶我來與你兒做媳婦，怎地又教我留人接客?！辈坏珗远ǖ胤磳σ郧笠患薅K，反倒很快就著手挑選許身對象。李亞仙在遇見鄭元和之前未少接客，只有在愛上鄭后才明確為“他”守節(jié)。事實上，也只有乞靈于社會輿論擁護、國家法律保護的“貞節(jié)”，樂妓們隱蔽的愛情才得到敬重和肯定。

人的欲望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態(tài)，“欲望可以見諸人性掙脫社會倫理禁忌時的本能驅(qū)動，也可見于人性甘愿堅守道德藩籬時的熱衷心情”③。此處，樂妓們的欲望與德行重合為一，在追求欲望的同時，她們建樹了德行，或曰欲望以德行為旗幟，德行以欲望為旨歸。

2.以貞節(jié)對抗愚孝

錢穆先生曾稱中國文化為“孝的文化”④。在封建社會，“孝”的核心內(nèi)涵是奉養(yǎng)并順從長輩。婚姻作為人倫之重，更是長輩意志的體現(xiàn)：莫說焦仲卿，就連“亙古男兒一放翁”的陸游也無法保護自己的至愛。風塵女性處于社會最底層，環(huán)境決定了她們的孝就是忍受恥辱出賣色相以支撐家庭。北宋熙寧年間名妓溫琬曾說：“娼者，固冗藝之妓也，有不得已而流為此輩，所以藉賴金錢活其生養(yǎng)其親而已矣！既有所藉，不可以無取?！雹荽_實，“在中國沒有個人觀念；一個中國人似不為其自己而存在”⑥。但是，女性的這種犧牲從未受到肯定，元雜劇《灰闌記》里的張海棠為養(yǎng)活老母親被迫為娼，卻遭兄弟唾棄。

樂妓們靠賣身維持一家生計，但當她們要為心上人守貞時，卻義無反顧地拋開家庭，若逼迫過甚，則選擇自縊或出家。她們性情剛烈，反令長輩們陪著小心：鴇母問徐翔要錢，蘭紅葉指著她就罵“老虔婆”；婆婆因李妙清“媳婦兒性子剛，不敢說與他”；劉盼春母親埋怨道：“女兒的性子剛直，老身不敢主張”；小天香、甄月娥以死相抗，更是嚇得母親失魂落魄。樂戶女性高揚的主體意識壓倒了盲目的自我犧牲精神?！皨D女主體意識，即作為地位主體的婦女，對自身存在的價值、自我與周圍事物關(guān)系的認識。婦女的自我意識越強，就越有利于個人在社會中作用的發(fā)揮以及個人社會地位的提高?！雹咴诩彝ヅc個人之間，在維持家計與追求愛情之間，在孝親與自我之間，樂妓們更注重“我”的感受，這無疑是一種有悖傳統(tǒng)而更見開放的心態(tài)。

3.恪守貞節(jié)之根底

妓女無貞潔的條件與要求。在封建社會中，良家婦女遭受的束縛主要是性壓抑和性禁錮，但對妓女而言，痛苦的不是性壓抑，而是性與情的截然分離；悲慘的不是性禁錮，而是靈與肉的斷然隔絕。朱氏雜劇中的樂妓強調(diào)“貞節(jié)”，根源在于她們認為“貞節(jié)”是正常女性的道德義務(wù)與權(quán)利，正如太監(jiān)之對男性力量的渴望，是一種畸形的心態(tài)；遺憾的是，這種心態(tài)一直未得到認真公正的對待，如秦淮名妓李十娘，原名湘真，后改名貞美，刻印章云“李十貞美之印”，就被余懷嘲笑“美則有之，貞則未也”⑧。

樂妓的痛苦在于欲求貞節(jié)而不能，因而她們對貞節(jié)的強調(diào)其實是自我證明：以近乎苦行的方式踐行社會倫理道德，以異常的堅執(zhí)向世人證明自己的價值。如范仲淹問婚后，月娥在酒席上就表白：“你休索猜疑。盡今生偕老做夫妻，學些個好人家的體禮。”與范交合后又表白：“把鸞鳳成配匹，將鴛鴦上錦機。伴著你錦繡文章客，休道是煙花潑賤姬。莫猜疑，不比那尋常門妓；休將人一例窺。有貞烈，有志氣，守清白，不濫為?！碑敺侗硎尽靶∩啦回撔摹保露鹪俅螐娬{(diào)：“想看俺一心待從良，不是個覓錢的女娘?！庇终f“妾身不與眾人同”，再三再四地申明自己與一般妓女不同，請范勿以常規(guī)眼光看待；連劉佳景也強調(diào)自己從三十歲起守寡四十年，“雖然名字是樂人，身子卻與那良人一般也”（《復落娼》）。

樂妓過分強調(diào)貞節(jié)源于她們深埋心底的行業(yè)自卑。這種自卑主要來自明代社會對女性貞節(jié)的看重。如把妓女生活的行院視為小環(huán)境，把行院外的社會視為大環(huán)境，不難發(fā)現(xiàn)，院內(nèi)的職業(yè)準則與價值評判體系與院外存在巨大反差。樂人以出賣色相為謀生的唯一途徑，他們普遍認同這是“正常的衣食”，因而當盼春徇情而死，行院里的人都笑話劉父養(yǎng)了個不爭氣的女兒。價值判斷的二重性加劇妓女的人格異化：一方面，她們被迫以貞潔作為代價去謀生，行業(yè)公認的職業(yè)準則是接客養(yǎng)家；另一方面，社會輿論又以不貞不潔、陷人謀財作為攻擊她們的致命武器，使其背負沉重的道德包袱，在這種壓力下，妓女表現(xiàn)出的人格異化就是違背行業(yè)準則，勸阻嫖客勿落入圈套耗費錢財。

被排除在倫理構(gòu)架之外的倡優(yōu)沒有歸屬感與認同感，然作為一個人，盡管是卑賤的人，只要是人類群體的一員，就必然向往人類的認同?！皻w屬，似乎是人的天性。人們從血緣、情感、信仰、階層（群體）和文化等諸多射角，向更宏大的社會結(jié)構(gòu)投奔，人們在歸屬運動中確認自身的社會位置和價值關(guān)系?！雹針芳丝释麖牧迹瑢嶋H是向主流文化投奔。在從良路上，她們能把握住的價值判斷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主流社會的標準。她們以主流文化的價值判斷指導自己的行為，但又必然違背行業(yè)準則，影響生存。解決矛盾的唯一辦法就是爭取社會認可，以此作為心理補償。就表層而言，回歸家庭是從大空間進入小空間；從深層看，卻是從邊緣地帶返回到主流社會，以倫理空間的廣大取代活動空間的廣大。樂妓被制度無情地棄置，被整個社會以強大的道德倫理打壓，還要掙扎著乞求對手的承認，這正是她們無比深重的痛苦之所在。

①馮燕群《：朱有燉雜劇樂戶女性生存環(huán)境論》，《四川戲劇》2006年第4期。

②王鋒、林燕飛：《傳統(tǒng)貞節(jié)觀的經(jīng)濟分析》，《中州學刊》2001年第5期，第138頁。

③[美]王德威：《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晚清小說新論》，宋偉杰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05頁。

④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頁。

⑤（宋）清虛子：《甘棠遺事》，見蘇者聰《宋代女性文學》，武漢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21頁。

⑥梁漱溟：《中國文化要義》，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82頁。

⑦趙崔莉：《明代婦女的二元性及其社會地位》，《遼寧大學學報（哲社版）》2004年第5期，第85頁。

⑧（清）余懷：《板橋雜記》中卷《麗品》，見陳寶良《明代社會生活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643頁注109條。

⑨劉彥君：《元雜劇作家心理現(xiàn)實中的二難情結(jié)》，見吳國欽等《元雜劇研究》，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442頁。

作者：馮燕群，文學碩士，廣東機電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明清戲曲及民俗文化。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