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誠

閆巖

奶奶年紀大了，逐漸變得癡呆，為了方便照顧，我們終于說通她到城里來生活，還專門為她請了護工。可不到一個月時間，我們就換了三個護工，且三個護工都是因為同一個理由辭職的。奶奶不是不好伺候，而是不聽話，誰敲門都給開，還經(jīng)常趁護工不注意時把防盜門打開向外張望。

護工都害怕萬一有壞人進家里來有個什么閃失擔(dān)待不起，盡管我們和每一個護工都講了很多好話，也和奶奶一次次灌輸在城里不能隨便開門的道理，可奶奶還是屢教不改，最終三個護工都走得義無反顧。

爸爸怕媽媽著急生氣，一直解釋奶奶是在農(nóng)村生活習(xí)慣了的緣故，村里人純樸，無論誰家出門都不關(guān)門，也不會出什么事。爸爸還對媽媽一遍遍地講奶奶一個人把他帶大，供他上學(xué)的不容易。

爸爸說人老了毛病多，希望媽媽多擔(dān)待一些。媽媽雖在城里長大，也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嘆口氣后，該怎么做還怎么做，在請不到護工的情況下，請假在家里照顧奶奶。

奶奶也不是經(jīng)常糊涂，在她不糊涂的時候很喜歡和我說話，我下班玩兒電腦她還會守在我身邊默不作聲地看著我打游戲。于是，我趁機給她講在城里不能亂開門的道理。

奶奶說她知道，她不會隨便開門的。我很興奮，以為我的話起作用了，趕緊跑到爸媽面前炫功。媽媽說，奶奶清楚的時候?qū)φl都說她知道，可糊涂起來時根本就不知道。

我們曾經(jīng)帶奶奶到市里的大醫(yī)院檢查過多次，也按醫(yī)囑讓奶奶按時治療吃藥，卻并沒什么效果。

一次，我玩電腦游戲“血戰(zhàn)上海灘”，奶奶看著我打鬼子，情緒很激動，竟然拿起拐杖在我的電腦屏幕上狠狠地敲了一棍子。幸虧她力氣不大，電腦顯示器才免受斷命的災(zāi)難。

當(dāng)時我也很激動，大喊一聲，奶奶你想干嗎？奶奶舉起拐杖又要敲屏幕，還振振有詞地說，我要打死那些日本鬼子。

我這才明白奶奶一激動又犯糊涂了，游戲讓她還原到了戰(zhàn)爭年代，她可能又想到了死在戰(zhàn)場上的爺爺。可見奶奶恨日本鬼子真是恨得咬牙切齒。

我把電腦關(guān)上后，安慰了奶奶一番，就把奶奶送到了她的臥室讓她休息?？伤齾s不肯躺下，又在她帶來的箱子里不知道翻騰什么東西。不一會兒，我看見她翻出來一個老相冊。

奶奶拿著相冊翻開了第一頁，還把我叫到跟前指著一張黑白照片對我說，這是你爺爺。照片是五寸的，已經(jīng)發(fā)黃，但爺爺穿著軍裝的樣子很帥氣。奶奶盯著爺爺?shù)恼掌戳撕冒胩?，絮絮叨叨地講起了她和爺爺?shù)墓适隆?/p>

奶奶說，爺爺那時候在部隊當(dāng)八路軍。還是老家一帶的地下黨，她就在家當(dāng)爺爺?shù)穆?lián)絡(luò)員，在家鄉(xiāng)一帶搜集情報再傳達給爺爺。奶奶說，她也想入黨，可是爺爺不讓，說是做黨員太危險，但是共產(chǎn)黨利用她提供的情報消滅了好多鬼子。

說起這些，奶奶很驕傲很自豪的樣子。奶奶說，她雖然不是黨員，但對黨卻像爺爺一樣忠誠，從不干出賣黨的事。

奶奶還說，那時候爺爺像只猴子一樣，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出現(xiàn)在她身后，能把她嚇一跳。所以，她總是喜歡開門看外面有沒有爺爺?shù)纳碛埃谂螤敔斈芙?jīng)?；貋砜此?/p>

聽了奶奶講了她和爺爺?shù)墓适?，我很感動。原以為奶奶只是一個農(nóng)村婦女，什么都不懂，沒想到她竟然也有著如此不平凡的經(jīng)歷，不僅和爺爺有著深厚的感情，還為黨做過這么大的貢獻。

那次，媽媽說她有事，讓我在家照顧奶奶。偏偏這時奶奶又犯糊涂了，不時地去開門在門口張望，口中還胡亂嘮叨著：怎么這么久了也看不到人，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我想，奶奶有可能又穿越到了戰(zhàn)爭年代，她在等爺爺回來呢。于是，我沒急于拉她回來，而是問，奶奶，你又在等爺爺吧。奶奶點點頭說，是呀，你爺爺都好幾個月不回家了，是不是被日本鬼子打死了？

我笑著對她說，不會的奶奶，你快關(guān)上門吧，爺爺回來會敲門的。咱家里藏著共產(chǎn)黨的重要情報，萬一讓鬼子看到了那可不得了。

奶奶一聽，果然趕緊關(guān)上了防盜門，還嘮叨著，對呀，我怎么忘了，屋子里藏著情報呢，我不能開門，虧得你提醒我。奶奶怕門沒關(guān)牢，又推了一下才放心地回到了沙發(fā)上。

從那天起，奶奶再也不亂開門了，當(dāng)她犯糊涂時總是自己嘮叨：我不能開門，屋子里藏著共產(chǎn)黨的情報，我不能開門，不能……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