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聲難忘的經(jīng)歷（四）

姜昆

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關(guān)心藝術(shù)家有很多動人的故事。

1968年，我上山下鄉(xiāng)來到黑龍江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由于我參加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領(lǐng)導安排我們宣傳隊員到各個農(nóng)場去演出，宣傳毛澤東思想。當我們來到湯原農(nóng)場時，看到在一個茅草土屋前，坐著一位老阿姨，穿著破舊的軍棉襖，借助暖洋洋的太陽光，坐在一個小馬扎上打毛衣。帶領(lǐng)我們的領(lǐng)導同志說：“你們知道她是誰嗎？”看我們都搖搖頭，他神秘地說出一個名字：“丁玲！”我們這幫小青年一個個都不寒而栗，這是反動作家，反對毛主席的大壞蛋呀！我們都像躲瘟神一樣，遠遠地瞅著這個傳說中的反動“大人物”，還奇怪地看她居然還向我們微笑地點頭，心中都暗想：這壞人怎么還有這么和藹的笑容呀？這時候，那個領(lǐng)導好像看透了我們的心思：“甭怕，她就是右派，歷史問題，不是現(xiàn)行的。聽說有中央的大人物保過她呢！”我們問：“誰？”這位領(lǐng)導神秘兮兮地說：“不能說。”

十幾年以后，我才知道這位領(lǐng)導說的這個“大人物”，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震將軍。王震將軍曾經(jīng)對下放北大荒的詩人艾青、吳祖光、丁玲都給予過特殊的“關(guān)照”。

我回到北京以后，因為王震老是東北軍墾的開創(chuàng)者和領(lǐng)導，我又是北大荒回城知識青年的召集人，所以和首長有過幾次接觸。我曾經(jīng)幾次到中南海，在王震副主席的辦公室里，得到他親筆的題詞：黑龍江復員轉(zhuǎn)業(yè)軍人、知識青年的北大荒精神永放光芒！

1985年，王震老說他可能是最后一次到北大荒，還提議讓我也參加慰問團的隊伍，陪他重返黑土地。但是，由于有演出任務，我沒有去成。

1990年9月，我聽到一個消息，王震首長受傷了。他在送一位看望他的老戰(zhàn)友出門時，在臺階上摔倒骨折了。我急忙給王震首長的秘書李慎明打電話，詢問情況。得知老首長住在解放軍總醫(yī)院，我和愛人迫不及待地來到醫(yī)院看望他。

當我們趕到病房的時候，里面外面都是看望他的人。李秘書把我?guī)нM病房，我一看，看望他的人都是領(lǐng)導同志，有葉選平、廖暉、萬伯翱，還有軍隊的一些領(lǐng)導。王震首長躺在病床上，一只腳被高高地吊起來，大家都在旁邊心疼地、關(guān)切地看著他。王震老還打趣地說：“別怕，別看老了一點，還是有硬骨頭品質(zhì)！”

我們大家都在病房里爭相問候著王震老時，突然進來了一位軍人。一看就是位首長。我看到他一只袖子是空的，突然想起來這是獨臂將軍余秋里同志啊！余秋里一進屋就嚷嚷起來：“這個屋子里怎么這么多人？全給我出去！首長這是在養(yǎng)病，你們都在這里他還休息得好嗎？出去！出去！” 他一點也不是開玩笑，揮著一只手轟大家。幾位領(lǐng)導同志趕緊知趣地往出走，我也不敢造次，趕忙站起來往出走。這時候王震老說：“讓他留下，讓他留下?！?余秋里同志看著我說：“他憑什么留下？” 王震老說：“他是我的兵，讓他給我講幾個笑話?！?余秋里同志不依不饒地說：“笑話，他這么點年紀怎么是首長的兵？” 我趕忙回答：“首長，我是北大荒的知青，是兵團戰(zhàn)士，在首長戰(zhàn)斗過的地方待了八年?！?這時候，余秋里同志就像發(fā)布命令一樣地說：“那可以，你留下！照顧首長休息！” 一下子屋子里全空了，就剩下我和李秘書陪王震老。

趁這個機會，我和王震老聊起天來。講了幾個北大荒東北話的笑話。說了一會兒話，我問王震老：“聽說您在359旅的時候，讓郭蘭英唱了《南泥灣》是嗎？”

王震老搖搖頭說：“郭蘭英沒去過延安。那時候唱《南泥灣》，就是八路軍在一起唱。解放以后，郭蘭英唱了《南泥灣》，全國人民都會唱了?！?/p>

我忙說：“我還以為是郭蘭英在延安唱出來的呢?！?/p>

王震老說：“她是在大會堂東方紅大歌舞唱出來的?！?接著他又說：“郭蘭英在文化大革命受到了迫害，是我向毛主席提議，一定要解放她，不能在牛棚里關(guān)著。還有侯寶林同志，也是我向毛主席提議，要解放他。我說，相聲老百姓都喜歡，我們的生活應該充滿笑聲。怎么能把笑聲關(guān)起來呀！后來毛主席提名侯寶林當了四屆人大代表。這些文藝家都是我們國家的寶貝，我們有責任把他們保護好。”

王震老一轉(zhuǎn)話題問起我：“你是說唱團的團長，侯寶林還在這個團里說相聲嗎？他的身體怎么樣？方便的時候你告訴他，我還很惦記他嘞！”

我當即表態(tài)：“王震老，我回去就安排他，讓他到醫(yī)院來看望您！”

王震老說：“不著急，看人家愿意不愿意。” 說完哈哈地笑起來。

當天晚上，我馬上給侯寶林先生打電話，告訴他王震老非常惦記他，希望他能夠到醫(yī)院里看望一下。侯寶林先生非常謹慎，他問我：“我去看合適嗎？需不需要找個領(lǐng)導陪我過去？” 我當時感覺到事情沒有這么大，就說：“侯老，您放心吧，我安排人送您過去?！?/p>

當時這么大的事情，我居然沒有向任何領(lǐng)導作匯報，自己擅自做主，征得李秘書的同意，第二天安排我的愛人開車送侯寶林先生去了解放軍總醫(yī)院。我因為開會沒能陪他前往。所以具體他們的會見情況也不大清楚。

那一天，當我的愛人把侯寶林先生送回家以后，我問她跟王震老會見的情況怎么樣，我愛人說，侯先生有一點拘謹，但是他熱情地問候了王震老的身體，說了許多安慰的話，諸如我們的年歲都大了都要注意身體……王震老也禮節(jié)性地問候了侯先生，讓侯先生注意身體，能多上舞臺給大家多表演一些相聲。總之我愛人說沒有像想象的隨意聊天那樣的場景。我當時很后悔，沒能陪同前去，如果我在，幫助活躍一些氣氛，或許侯先生和王震老會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會見和談話。

后來我想，這可能是出于王震老對于藝術(shù)大家的一種尊重和侯寶林先生對老一代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敬仰吧。以后兩位老人都作古了，而我心里永遠忘不了這件事。

1994年在紀念王震老誕辰的座談會上，我在人民大會堂講述了王震老在自己受傷的情況下還關(guān)愛文藝家，問候侯寶林的故事，與會的人們聽了都非常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