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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褻瀆的伊甸園

      2016-01-14 05:52:35楊英武
      延河·綠色文學 2015年12期
      關鍵詞:麗娜發(fā)廊

      (一)

      我在整理訂單,電話鈴響了起來。自從電視臺對我廠生產的柿子冰酒做了專題報道后,想購貨的咨詢電話越來越多。

      “喂,要訂貨嗎?”我拿起電話,夾在脖頸間問。

      對方無語。

      我想,一定是誰在搞惡作劇,于是,掛了電話,繼續(xù)干我的事兒。

      “叮鈴鈴——”鈴聲綿長而刺耳,我不得不再次提起聽筒。

      “您是喬彧嗎?”里面?zhèn)鞒雠擞H切的聲音。

      “是呀,小姐,您想……”對女人我一向很客氣。

      “我是,想和貴廠長聯營,不知可不可以?”

      從眼下看,今年的訂貨要好于往年,廠里正尋思著擴大生產呢。于是我說:“當然求之不得喲!”

      “怎么和您聯系呢?”我順手找來筆和紙,“請將您的地址和電話告訴我。”

      “我在富豪商廈206房間。如果您有興趣的話——”

      我頗感驚喜,“待會兒見?!?/p>

      放下電話,我倒有點猶豫了。我甚至擔心里面有詐。

      驅車來到商廈,推開206房間的門,我頓時僵滯了。一位少婦模樣的人,背對著我亭亭玉立地站在僅有的一扇窗戶前。她穿一件白色連衣裙,在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高跟皮鞋輕盈地支撐著裊娜的身姿,白嫩的玉臂,透露出豐韻和光潔,大大的耳環(huán)從披散的秀發(fā)間透著寒光。

      “坐呀,立客可難招待喲!”她搭腔了,似乎早知道我進來了。我拘謹而不安地坐在沙發(fā)上,想象著下一幕的情節(jié),像看一部偵探片。

      她慢慢轉過來身來,正視著我??吹贸?,她的目光灼熱而謙和。

      “還認識我嗎?”她微笑著問道。

      我怯怯地瞥了她一眼。一張涂有脂粉而略顯蒼白的臉上,那如櫻的雙唇,在一啟一合的一瞬間,改變了我竊以為她是模特,而非真人的疑慮。

      “你是——麗娜?”我自言自語道,并且驚喜地站起身。我的思緒剎那間回到了那個自卑而又倔強的女孩身上。

      (二)

      至此,已有三年了。那日麗娜告訴我,她要去南方。我當時頓感失落。

      “你瘋了嗎?要去那么遠?”

      “這里已容不下我了,人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瞧我?!彼郎I漣漣地說。

      “這是暫時的,人們遲早會遺忘了那件事情——何況不少人是同情你、可憐你的。”

      “同情和憐憫只能使我崩潰。你是不是也這樣,你說呀?”麗娜越發(fā)傷心地抽泣起來。

      聽完她的話,我的頭嗡嗡的,一把將她攬在懷里,淚水禁不住潮濕了眼眶。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此時,只想永遠這樣依偎著,讓她幸福地靠在我懷里,毫無顧忌的哭泣,將她心中的痛苦全部傾吐出來。

      然而,她卻要離我而去。

      “媽媽怎么辦?”好久,我抬起頭問她。

      “這正是我最擔心的。”她止住哭,抬起頭問,“你能答應我嗎?”

      我用下巴壓壓她的肩頭。

      她松開我,扭過身,背對著我,低頭默不作聲。良久,她才轉過身,苦笑著搖搖頭說:“謝謝你,不用了,她既然已不食人間煙火,一切對她來說都已無關緊要了,何必要給你們添麻煩呢?”

      麗娜說“你們”時,字咬得特別重。我知道,她是有意用來區(qū)別“我們”二字的。

      她慘慘地笑了下又說:“我真傻,母親,只是我的牽掛?!?/p>

      “我送你一樣東西,你敢要嗎?”她深情地望著我,其實,我已經給過你一次了?!?/p>

      “是么?”我竭力回憶著她曾給過我,而今將要給我的東西。

      我最不愿憶起那個下著淫雨的秋夜。

      那天,麗娜約我到鎮(zhèn)上一家裝飾頗為豪華的飯店。我去時,她已準備好一切。當時,她穿著我特意為她買的那件褲裙,長長的秀發(fā)披散在裸露的背上。她一言不發(fā),嚴肅得有點瓷,我怎么逗她,也不能令她開心。平日里很少喝酒的她,一下子卻喝了好幾杯白酒,直到天花板上的彩燈旋轉起來,我們才彼此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店。

      回麗娜的發(fā)廊,需經過一段坑坑洼洼且積水很深的街巷。

      我攙扶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移動著。一輛大貨車急駛而過,泥水飛濺。我來回躲避,生怕泥水弄臟麗娜漂亮的衣裙。這時,麗娜腳下一滑,我支撐不住,雙雙倒在泥潭里。我重新站起扶她時,她渾身已沾滿了泥水。

      我顧不了許多,背起她搖搖晃晃向發(fā)廊走去。

      打開門,我先幫她脫掉那件臟兮兮的褲裙,她那胴體頓時展露在我的眼前。

      我驚呆了。要知道,我還從未如此面對任何一個女人,尤其是像麗娜這樣年輕美麗的姑娘。

      我強力抑制住自己心的狂跳,倒了一盆熱水,顫抖著替她擦掉身上的泥點,然后,抱起渾身冰涼涼的她,輕輕地放在床上,深情而羞怯地吻了吻她紅潤的櫻唇。

      麗娜扭動著嬌美的身軀,嘴里不停地呢喃著,“彧,彧……”此刻,她越發(fā)顯得俏麗誘人。

      我不敢再呆下去。我怕自己干出傻事。于是,我挪動著比攙扶她更加沉重的腳步,悄然離開了發(fā)廊。

      我狂躁地捱了一夜。

      翌晨,我一醒來就去探望麗娜。發(fā)廊的門半掩著。推門而入,見她低著頭,霜打秋茄一般。她見到我,劈頭先給了我兩個耳光,接著就瘋子一樣撲過來,硬是把我推趕出屋門,絲毫不容我分辯,令人疑惑不解。

      沒過多久,謠言四起,滿城風雨,污辱麗娜的臟話簡直不堪入耳,甚至有人傳揚說麗娜背上有顆痣。之后,我還發(fā)現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經常在她的發(fā)廊轉悠,按捺不住,便去質問她。

      “你不想看看嗎?”

      我狠狠地回敬了她一巴掌,憤然離去,之后,再沒去過發(fā)廊。偶爾在街上遇見,也裝著不認識,如同路人。

      “雖然那不是你,可在我的腦海里永遠是你,你明白么?”她打斷我的思緒,果然說出我最擔心的事。

      “是我害了你?!蔽矣兴虻卣f。

      “不,現在什么都不要說?!彼檬治孀∥业淖欤柚拐f:“現在,我要真心給你一次。不然,我會后悔的?!彼拐\地說,眼里流露出喜悅和清純,“你會拒絕我嗎?”

      “不,我不能……我欠你的已經太多了,我總不至于……”

      我上前阻擋她不要把衣服繼續(xù)脫下去。

      “你不敢?不愿?還是嫌棄我?”她瞪著眼問:“你說呀!我知道大家都知道我去過東莞,最近,那邊又正在……”我呆怔了,不知該如何回答。停了片刻,她淡淡地說,“你的母親將一切告訴了我,我懂得一個女人的心,她不敢接納我這樣一個被人唾棄的女人。你也不會同意的……我如今已是一個壞女人了,是么?”

      我何嘗不想,可我不能,尤其是在這時候,“我……我不想玷污我們之間的愛。”

      “我們之間,還有愛嗎?或許你這樣想,可我已沒這種奢望了,我曾經是那樣癡情地愛你,以致于愚蠢而急不可待地想在那一夜將自己純潔的身子給你,可是……我錯了,這是我自找的。你知道么,那是我全部的凝聚著我終生的愛,你我都永遠地丟掉了。遺憾的是,竟給了那個該死的惡棍,丟給了那個昏暗的夜。自那時起,我已不再是我。所以,你的麗娜早死了,站在你面前的只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知道么?”

      我不想聽,你不要說下去,不要……”我發(fā)瘋似的又一次摟著她。我說:“麗娜,親愛的,忘記過去吧,甭胡思亂想,你永遠是我的麗娜?!?/p>

      “我也這樣告訴自己,可這不可能了!”她痛苦地搖搖頭,略為冷靜地說:“所以,當時,我才不得不,想改變一下環(huán)境,去外面重新尋找失去的麗娜,誰料……”

      此刻,我徹底感到了無奈和痛苦。倏然間,我感到自己竟是那樣懦弱,懦弱到無法挽救一個弱女子。

      (三)

      最初,我知道麗娜的芳名是在縣報上。見她的名字次數多了,問報社的編輯,都說沒見過,獨有稿件頻頻寄來。

      初春的一天,我被朋友拖著去鎮(zhèn)上新開的一家伊甸園發(fā)廊。間半大的門里面,簡單地擺著兩把理發(fā)旋椅和一把長條椅。對稱的兩面墻上各自裝了面大鏡子,留下的空間貼滿了諸影視名星的發(fā)型照,在桔紅色夕燈光的映照下,格外耀眼。人一走進去,便清晰地顯露出來,似乎與小鎮(zhèn)上其它發(fā)廊無甚奇異。此時,四、五個等待理發(fā)的人,把一個長椅擠得滿滿的,我倆的到來明顯地給發(fā)廊增添了幾多窒息。我甚至擔心再來人,發(fā)廊會被撐爆的。

      一個女子正給一名少婦制作發(fā)型。她上身穿一件白色羊毛衫,下身穿一條黑色健美褲,緊繃繃地突出勻稱的身段和豐韻的長腿;梳理得很整齊的秀發(fā),瀑布般垂落,乍看,給人一種穩(wěn)重而高雅的氣韻和青春勃發(fā)的誘惑。

      “挺性感吧?她可是咱鎮(zhèn)一朵花哩!”朋友輕輕捅了我一下,俯在我身邊神秘地說:“沒白來吧!”

      我竊以為,大凡外表嬌艷的女子,大多是一朵或遭摧殘或輕薄自折的花。

      她認真的修剪著,旁若無人似的,縷縷發(fā)絲在她手里歡快的跳躍。

      她在為少婦收拾發(fā)屑時無意與我的目光相遇,雖然她早已注意上我了,卻故意裝出一副熟視無睹的樣子,企圖給人一種高深莫測之感。這時,我感到我們似乎有那么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終于,她有點不知所措了,失手將少婦的發(fā)屑灑入眼簾,連忙用一只手背去揉。

      “哎,你……可甭犯神經喲!”我的失戀被朋友發(fā)覺了,于是挖苦我說。

      床上一個小女孩正在翻看一堆雜志,我走過去并順手從中挑出一本,也心不在焉地翻著。對詩,我原本就有一種特殊的愛好,此時卻沒了興致。

      詩集中夾著一詩稿,其中一首起名《野草》的詩吸引了我:

      總想對你微笑

      卻始終笑不出真誠

      總想為你祝福

      卻翻不出滿意的辭句

      總想替你喊冤

      張開嘴,卻尋不見主題……

      在一個小本子上,我看到了十幾首同樣風格的詩,猜測是她的習作。讀著她清新純樸而又不傷感的詩,竟有一種夢里尋她千百度,而終得知音的喜悅。

      幾近木呆地坐在理發(fā)椅上,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沁人心脾。我神仙般微閉雙眼,任憑那雙潔白靈巧的手在我零亂的頭發(fā)上舞弄,完全沉浸在一種特有的氛圍里。此時,我?guī)缀跄芨杏X到她的心跳,倏然多了種悠然逍遙的神韻。

      “你的詩寫得不錯么!”我贊嘆道。

      “你是在譏諷,還是在討好?”

      “不——是,”我有點結巴——沒想到她如此直言不諱,“我是誠心的!”

      “好啦?!彼讯贪l(fā)打掃干凈,一語雙光的說。

      付錢時,麗娜退出五毛錢。

      “怎么?”我不解地問。

      “你討好我,我總不能不領情??!”她微笑著說:“再來。”

      我滿意地走出發(fā)廊,像是經歷了一次愜意的春游。

      后來,我對麗娜有了更多的了解。她是從技校畢業(yè),分配到縣上一個國營公司上班的,去時公司已連年虧損,發(fā)不出工資了。被人承包后,不愿屈居人下,才去省城學習理發(fā)和美容。

      小鎮(zhèn)不大,理發(fā)的人時多時少,空閑隙間看看理發(fā)美容方面的書籍,偶然也寫些詩、散文和小說之類的作品,渴望著有一天能出一本個人作品集。在學校時,她已零散發(fā)表了一些小詩。

      一日,麗娜的一首小詩被一家刊物采用,見到我時,她異常興奮,臉紅撲撲的。

      我被她執(zhí)著狂熱的樣子感染了,開玩笑說:“對我的愛亦不過如此吧!”她眼睛猛的一亮,臉頓時紅到了耳根,嘴里卻說:“誰說人家喜歡你啦!”說著抓起刮須刀朝我追來?!翱茨氵€敢胡說不,再胡說,我……”

      “好好好,算我胡說?!蔽疫B忙改口道,“對父母的愛,也不過如此吧!”我想她這回該不會犯病吧!說完低頭讀起那首詩來,誰知,她背過身竟抽泣起來,弄得我越發(fā)莫名其妙了。

      當時,發(fā)廊無人理發(fā)。

      麗娜哭得很傷心,兩肩不停地抖動著,一向活波可愛的姑娘,因一句玩笑而……后來,我終于理解了她。

      麗娜的父母離婚時,她只有四歲。母親改嫁時,帶了她。繼父是一個性格暴烈的粗人,對母親一說二罵三打,因而,使母親的頑疾越發(fā)加重,整日瘋瘋癲癲,蓬頭垢面,游蕩于街市。繼父對麗娜卻很好。越是如此,麗娜越是有種被遺棄和愚弄的感覺。

      家庭的不幸使她早熟,同時,也埋下了內心自卑的種子。

      (四)

      麗娜離開后不久,鎮(zhèn)上就有了來自異鄉(xiāng)的各種傳聞。開始說她在東莞的一個合資企業(yè)上班,管理很森嚴,無異于坐監(jiān);后來又說她被一個歌舞廳聘去當大堂經理;更有甚者說她投靠了一個六十多歲的大老板,老板給她投資了幾百萬元,開了個發(fā)廊,生意還蠻不錯呢。對此,我總是將信將疑。

      “沒想到吧!”

      “是沒想到,我想這一生恐怕再也見不到你啦。你是啥時候到的,又是怎樣打聽到我的?”我急不可待地問。

      “你如今是廠長了,昨天我還是從電視連續(xù)劇的插播廣告中得知你的。到這大廈,從服務員那一打聽,你猜她們說啥?”

      “你可別聽人瞎說。”

      “誰瞎說啦?她們說已將咱縣最難加工的柿子做出名堂了。如今的你,可不是一般女孩能高攀得上得了!”

      “是么,我怎么沒感覺出來!再說了,我壓根兒就沒奢望過?!?/p>

      “為什么不去奢望呢?也許正因為你沒這樣奢望,才真正成了偶像;倘若你執(zhí)意去追求都不見得能得到,你說是嗎?”

      “也許吧,我想我這人最大的不幸就在于此!”

      “恰恰相反,你大可不必過分自責。”

      “即使我不自責,也會有人怨恨我的?!?/p>

      “有恨的,就有愛的,雖然愛和恨無時不在轉化。正如愛到極點便是恨,恨到極點便是愛,所以,不是每個人都會恨你,也不是每個人都會愛上你,但有一點,那就是,真正愛你的人,不會因時間、地位、環(huán)境等的變化而改變,這也是奢望所不能,不奢望卻贏得的?!闭f到這兒,麗娜停住了,她深情地望了一眼我,然后低下了頭。

      我倆面對面坐著,彼此都很亢奮。

      我明白她的意思,卻不知道如何辯解。想轉移話題,談談她個人的生活,便說:“你依然——”

      “我?我始終在試圖改變自己,可還是事與愿違?!?/p>

      “我聽說你……”我想把我所聽到的證實一下,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p>

      “我想把我媽接走,找個好大夫給她治病。”

      “南方大城市的醫(yī)療條件比咱們這強。”

      “這是一方面。”麗娜在房間里踱著方步,“背井離鄉(xiāng),過夠了寄人籬下的生活,對四處瘋癲游蕩的媽倍加思念,覺著欠她的太多了。盡管她給我精神上沒帶來多少慰藉,可她畢竟是我的母親。我沒有,也不可能有任何選擇的余地,所以,我想即使病治不好,我也有義務照顧她,總不能老讓你……”

      “其實,我也沒做啥——我還能為你做點什么呢?”

      “你不會怨我吧,本來我是應該寫信給你的,可我……你也許……也聽到了一些?”說著,麗娜情緒驟然低落了下來。

      好些日子未見麗娜,去小逸那里打聽,才知麗娜走了。

      “為什么不喚我?至少,我們都應該去送送她。”我暴跳著質問小逸:“她那樣孤單地走了!”

      “她不讓,我怎么好違背她的意愿呢?”小逸委屈地說。

      “我不明白,她這么固執(zhí)。何況我又不是外人?!?/p>

      “也許,正因為你不是外人,她才……她是不想讓你看見她落淚,想給你一個堅強的背影,不再令人同情和憐憫?!?/p>

      “她這樣就堅強啦?”我終于無奈地嘆道。

      “或許,她是對的。所有無奈的選擇,本身就是一種必然。”小逸扭轉話題說,同時遞給我一樣東西,“這是她讓我轉交給你的,正準備送給你呢?!?/p>

      “親愛的,允許我這樣稱呼你,寬恕我這樣的選擇?!?/p>

      同樣是這兩句話,此時讀來,卻如撕心裂肺般痛苦。

      但愿它能保佑她,我暗暗為她祈禱。

      這時,我又想起她《野草》一詩中末尾的一句:“難道還這樣長在荒坡野嶺,任憑風吹雨打?”

      “告訴我,對你我該如何祈禱?”這句似乎是我此時要說給她的,她卻早早說給了自己。

      “我理解你。”想起這些,我禁不住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說,“你能這樣回來,總算是你的成功,我的擔心是多余的,人的起點不同,耐力也不一樣,這是不可避免的?!?/p>

      “可是,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在別人看來,我是堅強的,可我……讓你見笑了。”

      “不然,怎會有人感嘆做女人難哩!這不僅對你。生活對每個人都是殘酷的,它無時不在捉弄著我們。你已經用行動證實了你自己?!?/p>

      “別拿我找樂了,這一切都是緣于伊甸園發(fā)廊!”

      “它現在可氣派了,遺憾的是現在的它正兒八經地搞起了……不過……”

      “是么?”麗娜的臉陰沉了下來,“也難怪,三年了,人們的觀念不變才怪呢——你說這正常么?”

      “說不正常也正常,說正常又不正常,我想存在了,就正常了。我說了你別生氣,如今鎮(zhèn)上人提起你,都夸你是貞潔烈女,難得呢!”

      “行了,凈撿好聽的說。再說了,我當時壓根兒沒想做什么貞潔烈女?!彼p描淡寫地說,接著,壓低聲說,“咱們趁夜深人靜去一趟,好么?”

      “這?這陣子哪恐怕……”我不明白她為何還想起去那兒,遲疑了一下,還是和她一起驅車向發(fā)廊去。

      今年的初冬,比往年冷。街上大多店門關閉。一路上麗娜一直好奇地望著窗外。

      我把車停在離發(fā)廊遠一點的僻背處,對麗娜說:“我就不去了,這里的人都認識我,別讓人說我去逛卡廳,你去看看吧,我在這里等你?!?/p>

      麗娜走到發(fā)廊門前,環(huán)視了四周,果然見這里已跟從前大不一樣,發(fā)廊已不再像自己經營時那樣破爛了,被裝飾一新的霓虹燈一閃一閃,顯現出亮閃閃的“伊、甸、園、夜、總、會”六個大字。二樓上彩燈的亮光透過嚴嚴實實的窗簾依稀可見,理發(fā)、染發(fā)、燙發(fā)、美容、按摩、卡拉OK……逐字顯現。

      就在這時,一位小姐迎出,嗲聲嗲氣地問:“小姐,您是想美發(fā),還是想……”

      “哦?”她怔了一下轉身便走,坐上車,果斷地說:“我們走?!?/p>

      “出啥事了,這么緊張?”我一邊問,一邊啟動了車。

      “小逸。我剛才看見小逸啦?!?/p>

      “哦?”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夜總會是柳小逸開的?!?/p>

      麗娜聽完,沉默了一路。

      回到她的住處,進了房間,麗娜迫不急待地問我,“小逸開的這個夜總會多久了?”

      “差不多有半年吧。她哪來那么多錢呢?”

      “我給了她一些?!胞惸绕届o地說。

      “你?”我吃了一驚。

      “我給她寫過一封信,約她去了我那里。”麗娜無奈地嘆道,“可我沒想到她會開夜總會!”

      “現在我明白了——難怪鎮(zhèn)上有那么多關于你的傳聞,原來都是她說出去的?!?/p>

      “她所干的,正如你說的么?”

      “我也說不準,她那兒雇了十幾個外地小姐,有四川的、浙江的,可這有啥奇怪的?對啦,他也常去?!?/p>

      “誰?”

      “翟四,提前獲釋了,他好像跟小逸很粘。不過他跟人說,他才看不上小逸呢,而是看上了她的錢?!?/p>

      “難道小逸就……”

      “可她沒法子擺脫他?!?/p>

      “我當初就應該把他殺了,”麗娜氣得牙關緊咬?!斑€有小逸,都是女人,可為什么糟踏了自己不說,還要其他女孩也……”

      那晚,翟四的牌特臭,肚子又餓得咕咕叫。在旁邊站了大半天的銀娃換下了他,便一人到夜市上買了砂鍋、米飯和啤酒。正吃著,過來一男一女坐在他旁邊。緊挨著他的小妞,穿著很時髦,一口很好聽的普通話。倆人又說又笑,不時還說句調皮話,挑逗一下,他的手便癢癢了,趁那男子走一邊買煙的功夫,用腳輕輕踩了一下她。女的斜視了他一眼,見他在專心吃飯,以為是無意的,也就沒說什么。翟四見她并未反抗,又在她的大腿上掐了一把。也可能是受了驚嚇,她“啊”地一聲跳起,站在他背后吼道,“你這人是怎么搞的?無聊!”

      這時,那男青年聽到喊聲,跑過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女的說,“算了,我們走?!蹦械倪€想細問,女的白了男子一眼,斥責說:“讓你走,你就走么?!?/p>

      “哎,你們怎么走呀,飯都做好了,你們不吃給誰呀?”擺攤的女老板攔住她倆。

      “給你,夠了吧!”女的隨手甩給了十元錢。

      翟四吃完飯,甩給老板十元錢,女老板不樂意,“就這點,差遠了?!?/p>

      “怎么,想詐我?別不知好歹。”

      翟四走出老遠還聽見女老板罵他無賴呢。兩天沒睡覺,又喝了點酒,感到頭昏昏沉沉的,走到發(fā)廊門口,鬼使神差地站住了。經常去理發(fā),都被她巧妙地躲過了,可他有一種預感,他遲早會占有她。他貼著門縫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啥也看不清。只聽見有女人夢囈的聲音,于是輕聲喊道。

      “倩妞,開開門,哥來陪你?!?/p>

      他舉起手想敲門,可一想左右都有人,便試著去推門。門沒關嚴,一推,竟開了縫,他壯著膽子又使勁推了一下,門洞開了。當時,心里特樂,心想是天賜的良機。

      翟四迫不急待摸進去,幾次碰在了桌椅上,發(fā)出咣當的響聲。到床前,隱隱約約感覺她躺在床上,被子已蹬到了一邊,拖到了地下,他摸了一下,她身上涼涼的,便爬上床一把摟住她,她或許感覺到了,只聽她喚道,“彧、彧……”他想她可能是問天還下不下雨,就一邊解了她的乳罩,一邊輕聲說,“雨早停了,我們好好享受吧……”

      兩個多小時,她一直喊“彧、彧”,他猜測她可能是被雨淋感冒了。對了,她的頭的確有點燙,越喊“彧、彧”越是把他摟得緊……

      翟四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頗為得意,每每對人說起,一副淫穢樣,麗娜不愿憶起這一幕,此時也就越發(fā)惡心和后悔。

      “就是出事那天,翟四喝了點酒又去找我。我已將理發(fā)店的門關了,他叫門我不開,就打。我開了,說還沒吃飯,就要出去。他怕我去找人,就一直跟著。那晚,我買了瓶白酒,又陪他喝了幾杯。他趁著酒興,便問我撲來,可怎么也近不了身,一直折騰了大半夜。突然,我猛推他一下,他的頭便重重地撞在了墻上。他昏倒了,癱軟在地下。他醒來時,我已將他的手腳捆住。他拼命掙扎,在繩子快脫的時候,卻沒了一絲力氣……當時我也嚇癱了,坐在地下,可手里依然緊緊地握著那把剃頭刀,血滴落著。”麗娜痛苦地敘述著。

      “麗娜,我一直想不通,憑一個女人家,怎能把一個色鬼給制服了呢,而且……”

      “這話,當時你就應該問?!?/p>

      “當時我是想問。”

      “正因為我感覺力單,所以才找人幫忙?!?/p>

      “誰?”

      “小逸?!?/p>

      “她?”

      “開始她不敢,我給她打了好幾天氣。小逸打昏翟四后就跑得無影無蹤了?,F在你該明白我為什么給她錢吧。”麗娜停了一下又嘆道,“誰知竟成了這個樣子!”

      “這是你我都無法改變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在邪惡面前,法律有時也是有局限性的?!?/p>

      “難道,就這樣,任其……”

      “當然不會,但也只有等到他違了法,才會得到應有的懲罰?!?/p>

      “可是——唉!”

      “我理解你,可又能怎樣,你總不能替她再把翟四……更何況那又有何價值呢?類似翟四這樣的地痞無賴還少么,你能把他滅絕么?”

      “幾年前小逸就告訴我說,她很喜歡你的,你就不能去勸勸她?”

      “至于喜歡不喜歡那是她的事,我認識她還是因為你。也許是這方面的原因吧,我還真跟她談過一次,可不知道怎么被翟四知道了,他還去我廠大鬧了一場,揚言讓我別管她的事,否則滅了我。我倒不是怕他,只是覺得我是不是在自作多情,自找沒趣?”

      “你不要說了,人最關鍵的是自我拯救?!?/p>

      “這正是小逸的不幸!”

      “可是,我想起翟四,就……如今,她又要傷害我的姐妹了?!?

      “是我不好,這過失我一生也彌補不了?!?/p>

      “不,甭這樣說,是我那時自愿委身于你,尋求一種庇護。在那段日子,我只渴望有一個人能無私地分擔我的痛苦,現在想來我是太自私了。當我告訴你,要走的時候,又想將自己已不干凈的身子給你,現在看來也是極其幼稚的。幸虧你沒有,可無論我今生身在何處,即使我變成多么壞的一個女人,都會真心實意愛你一輩子的。”

      “麗娜,我知道你的心?!蔽也活櫼磺械匾话褜⑺龜堅趹牙铮o緊地擁抱她,親吻她……

      正當我們瘋狂地在床上云雨沉迷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麗娜故意嘴對著它大聲喘息。對方大喊,“麗娜,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她不答,只是“咯咯”地笑。

      “你知道么,我還是第一次亮著燈跟男人做這種事,我終于能親眼看見你這樣愛我了?!?/p>

      “謝謝你,麗娜,你可知道我是多么想你?!?/p>

      “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說罷她更加擁緊了我。我感到這是最幸福的時刻。人生的痛苦坎坷、不幸,以及恩恩怨怨在這期間已蕩然無存了。

      進來兩個保安,以為是有人害她,聞聲進來時,我倆正赤條條僵死了一般……

      (五)

      我和麗娜的風流事又一次成為人們飯后的談資時,我顧不上公司的事,倆人駕車已踏上了去南方的高速公路。

      此時麗娜正依偎在母親的懷里。

      可能是觸景生情吧,她問我,“你還在寫詩嗎?”

      我說:“早沒那興致了?!?/p>

      “錢到底比文學更具魅力。最近,我的詩集《野草》已出版了,還有點小小的轟動呢!”

      我不由又想起《野草》的最后兩句:“長在荒墳野嶺,任憑風吹雨打……”不禁暢懷大笑起來。笑聲驚得麗娜娘倆瞪大了雙眼,遂即,她也略有所悟地暢笑起來,聲音瑯瑯的,很美。

      “停車。”她突然止住笑,大喊。

      “怎么啦?”我不解地問。

      “我們還是不去哪了吧!咱們回家!”

      我感到疑惑和費解,沉默了好一會兒,便毫不猶豫地調轉了車頭,向故鄉(xiāng)飛馳而去……

      ◎楊英武,筆名啞鸚鵡,陜西富平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陜西省第二、三屆簽約作家,渭南市作協(xié)副主席。出版中短篇小說集《天地有眼》,詩歌集《回首》,小小說集《意外》,長篇小說《藏鳳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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