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江蘇民間故事的修辭藝術(shù)

陳博+江輝

江蘇民間故事的修辭語境

在一定的語境中，語言修辭可以便捷有效地傳達思想、交流情感，使語言更富有張力與美感。語境則反過來影響人們的情感表達形式和修辭活動的行為。語言學教授王希杰提出用“四個世界”的方法論來分析語境，以進一步精確地剖析語境類型和修辭本質(zhì)。四個世界理論是多層次多角度的，即語言世界、物理世界、文化世界和心理世界。[1]影響民間故事創(chuàng)作的最主要的兩大語境是物理世界的語境和文化世界的語境。

1.江蘇民間故事的物理世界語境

王希杰認為物理世界的語境主要是由時間、空間、角色關(guān)系、場景等構(gòu)成的。這種客觀的語言環(huán)境是江蘇民間故事創(chuàng)作的肥沃土壤。江蘇地域廣闊，瀕臨大海，境內(nèi)有長江、黃河、淮河等水系，又有太湖、洪澤湖等湖泊，可謂河海兼具。江蘇屬溫帶氣候，植物茂盛，動物繁多，有著優(yōu)越的地理環(huán)境和豐富的自然資源。這就使民間故事來源廣泛、種類繁多，從而激發(fā)了人民內(nèi)心豐富的情感，調(diào)動了人民的修辭活動，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神話傳說、地方風物傳說和山水傳說。

在江蘇民間故事中，有的是始源性神話?！毒G鴨淘沙造大地》：“洪荒之時，白浪淘淘，天地相接，上下不分，有綠鴨大仙，潛水淘泥沙，泥漿灑落處即是平原，石子落處則成山陵。未撒處，仍為大海。之后，天地分離?！盵2]這則故事形象地講述了洪荒之時天、地由一體到分離的過程和平原、山陵的形成。《缸固莊的來歷》講述了人的起源，故事說在洪水到來時，一對姐弟躲在缸中漂到江蘇興化，看到滿目瘡痍，生靈不興，于是造泥人、剪紙人，但這些人不傳后，于是姐弟成親才傳下人來。

《玄武湖的由來》是南京的民間故事。玄武湖由于巖漿入侵形成湖盆，因位于鐘山之陰、金陵之北，又名“后湖”和“北湖”。據(jù)史書記載，玄武湖因帝王都“四神布局”的需要改名。但在南京卻流傳了這樣一個民間故事：北湖有一勤勞善良的少年為救一個老漢，引來惡霸權(quán)貴的欺凌，湖神玄武姑娘伸張正義、除惡揚善，才使他得救。所以，北湖因紀念玄武女神而改名。在古代，百姓并不了解帝王的政治意圖，在現(xiàn)有的自然環(huán)境下，反而是通過這種民間故事，通俗易懂地表達人民對惡勢權(quán)貴的反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感恩圖報美德的弘揚。

黃浦江上流傳著古老的民歌，“黃浦江，黃浦江，七十二道灣來灣連灣。灣灣都是望娘灘，孩兒一去不復返?！边@首民歌的背后是一個動人故事。故事《黃浦江上的望娘灘》將望娘灘七十二道灣的由來寫成一個人龍之間蕩氣回腸的親情故事，借荒涼貧瘠變成水陸灘多的地理變化，表達了愛能克服一切的美好祝愿。

2.江蘇民間故事的文化世界語境

在文化的孕育下，山川大地、風雨雷電、一花一草以及飛禽走獸皆有情。江蘇歷史悠久、物華天寶、地杰人靈，民間故事產(chǎn)量大、種類多，大致可分為神話傳記、地方風物傳記、土特產(chǎn)傳說、手工藝傳說、節(jié)日習俗和人物傳記七個方面?！扼缓贰稛o錫的水蜜桃》《常州的木梳》《南京板鴨》《杜鵑花》等故事都蘊含了該地區(qū)的歷史文化氣息。

江蘇是楚漢文化、吳文化的發(fā)源地，人們也可從民間故事中有所考據(jù)。勾踐臥薪嘗膽、誓雪國恥的故事家喻戶曉，但對于范蠡和西施兩大功臣的結(jié)局卻有多種版本。民間故事《蠡湖》就對這段歷史做了豐富和補充。故事中講到蠡湖原名“五里湖”，因勾踐滅吳后，范蠡和西施志趣相投，泛舟游此，與百姓一起開荒種竹，筑堤養(yǎng)魚，因此百姓感恩紀念，把魚取名“蠡（鯉）魚”，湖就改名為“蠡湖”。[3]除此之外，《梁武帝餓死臺城》《白公藕》《藥王孫思邈》都是深受歷史影響而流傳的民間故事。民間故事是虛與實的結(jié)合，無論是虛多實少還是虛少實多，都是百姓對歷史的一種銘記方式，是民間文化的一塊瑰寶。

白居易修筑蘇堤的故事在蘇州家喻戶曉，他公而忘私的奉獻精神一直歌頌至今。蘇州民間故事《白公藕》是講荷花又叫白公藕的來歷，以此來贊美白居易高潔的品質(zhì)。故事中引用了白居易的詩句：“吳中白藕洛中栽，莫愁江南花懶開。萬里攜歸你知否？紅蕉朱槿不將來?！蓖ㄟ^引用詩句，對偶的形式，豐富了故事的語言，增強了故事的感情色彩。

江蘇民間故事的語體風格

民間故事的語言大多通俗易懂、簡潔明快，越是地域性的民間故事越帶有濃郁的方言口音。這一方面加大了人們了解地域民間故事的難度，另一方面增加了民間故事語言的豐富性和復雜性。在民間故事的流傳和記載中，口頭語言的變動性和調(diào)整性更為靈活，但無論人們怎么組織調(diào)整語言，民間故事的語言都呈現(xiàn)了特殊的地域語體風格。

1.追求地方性、區(qū)域性特色

所謂“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語”。民間故事表現(xiàn)了地方文化特色，在口頭流傳的過程中突出了語言的地方性和口語性，在書面記載的過程中特色方言詞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這些方言詞的運用不僅能體現(xiàn)民間故事的地方性和民族性，還使故事具有情感性和生動性。江蘇地區(qū)雖然以江淮方言和吳方言為主，但是具體到一個縣也會有各種復雜的方言。

徐州作為漢文化的代表城市，其民間故事的語言表達上也無不透漏著漢文化的磅礴氣勢。例如，民間故事《云龍山》《龍霧橋》等傳說中就運用了比喻這一修辭格，“山有云氣，蜿蜒如龍?！碧K南地域的人們性格溫婉甜美，吳語細膩柔軟，所以吳越文化更多地表現(xiàn)出一種靈動柔情。在江蘇民間故事的語言修辭中主要表現(xiàn)為文中穿插了當?shù)氐奶厣窀杳裰{和詩詞歌賦。語句既有方言詞的地域特色，也有對偶的使用。不僅使故事情節(jié)生動形象，語句也清新靈動。

《三姐引月》講的是三姐給人間黑夜帶來光明的故事。其中“天上最賅寶貝的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這里的“賅”是吳語音，最富有的意思。[3]

《布袋和尚和臘八粥》講的是蘇州西園寺里彌勒笑佛布袋和尚勤儉節(jié)約，廣施臘八粥的故事。其中“阿二每天起早、摸黑、挑水、淘米、汏菜、燒火，忙得團團轉(zhuǎn)?！边@里的“汏”是吳方言，洗的意思。[3]《杜鵑花》的傳說講的是鎮(zhèn)江黃鶴山村娟子變身杜鵑花的矢志不渝的愛情故事。文中“披披的”在鎮(zhèn)江話中是“滿滿的”意思。[3]

類似的方言詞在江蘇民間故事中數(shù)不勝數(shù)。修辭在詞匯上的活動常常是煉字，而方言詞的修辭效果往往是更加生動形象地突出了地域特色。即使一個動詞也能夠使文章充滿了視覺效果?！皻痹谔K州方言中是洗的意思，但是用“洗”只能說明動作，而“汏”在許慎的《說文解字》中注有“汏，搖曳灑之?！薄皻恕本统錆M了畫面感。

2.追求真實、樸素的特色

但凡文學創(chuàng)作都會運用虛構(gòu)和想象的手法，民間故事的創(chuàng)作也不例外。但是作為一種口頭文學，它來源于日常的生產(chǎn)和生活，符合人們真實的心理、風俗和信仰。從語言的運用角度上，民間故事更是真實地保留了當時當?shù)厝伺c自然和社會的文化心理。

江蘇民間故事一方面語言多為散句，不講究平仄，簡單、樸素，以敘述的口氣較為完整地保留了地域文化的特色。另一方面，每一個故事都追求“情志合一”，力求抒發(fā)真實的感情。如神話傳說《缸固莊的來歷》抒發(fā)了人們在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的條件下對宇宙和人類繁衍的簡單認知。地方風物傳說《紫金山》《玄武湖》《莫愁湖》《云龍山》《彭祖園》都是人們對大地、山川、風物的解讀，抒發(fā)了人民美好的祝愿。節(jié)日風俗傳說《乞巧》《立夏吃蛋》《布袋和尚和臘八粥》更是真實記載了江蘇地區(qū)的風俗習慣。千百年來江蘇的勞動人民以自己淳樸的性格記載著這一地域的世俗風情，以情志推動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使民間故事充滿了真情實景。

民間故事的語言最主要的特點是樸實，但是其中運用的語言修辭手法卻是人民文學創(chuàng)造的智慧源頭。從江蘇古代先民的口頭文學到今天記載下來的民間故事，中間歷經(jīng)歷史和文化的洗滌和錘煉，不僅豐富了文學語言的形式，還促進了民俗文學的發(fā)展。

江蘇民間故事的文化意義

1.江蘇民間故事的民俗文化意義

民間故事是中國傳統(tǒng)民俗文化中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具有鮮明的民族性。江蘇民間故事分類齊全，包括自然、社會、人的一切生命活動。從神話傳說、動植物傳說、地方風物故事、美食記載、節(jié)日風俗的演變到人物傳記，大到歷史英雄小到無名百姓，是一本兼有民族性和地域性的生活百科全書。江蘇民間故事用最樸素、真摯和簡練的語言記錄了該地區(qū)人民最樸實的生產(chǎn)生活。勞動人民正是用自己的智慧創(chuàng)造著自己的文化。所以，江蘇民間故事一方面成為民俗文化現(xiàn)代性發(fā)展的產(chǎn)物；另一方面，它以包容性、豐富性的視野顯現(xiàn)了江蘇人民對民俗文化的藝術(shù)追求。其包容性不僅是該地域人民對生存方式的思考探索，更是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發(fā)展。而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含蓄之美在民俗修辭上，往往通過雙關(guān)來委婉曲折地表達人民對美好生活的祝愿。

在蘇州以蘇繡聞名，與蘇繡相關(guān)的民間故事舉不勝舉，其中過“乞巧節(jié)”正是蘇州民俗文化的一部分。七夕本是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日子，蘇州的姑娘們喜歡用一碗河水和井水摻在一起，合成“鴛鴦水”，然后大家輪流用一枚繡花針投在水面上看水底的針影。如果像算盤或毛筆形狀，算是“得巧”，這種游戲叫作“乞巧”。[3]而故事中則是寓意蘇州姑娘希望像巧姐一樣心靈手巧，是表達一種求智求巧的美好愿望。還有俗語“賣豆腐的漢子硬來不得，做裁縫的針當不得棍子使”一語雙關(guān)，展現(xiàn)了蘇州人民的一種生活智慧的積累。

但是民間故事是口頭傳誦的形式，在傳播的過程中，自然經(jīng)歷了很多次語言錘煉過程，不僅增加了主觀感情色彩，還賦予了這一時期的時代精神，而了解當時當?shù)氐奈幕尘?，正是我們研究民俗文化的一個重要來源。民俗修辭不僅促使和激發(fā)創(chuàng)作者和接受者對民俗文化的研究，還使民間故事語言修辭反復錘煉，加強了文學價值。

2.江蘇民間故事的文化啟示

通過民間故事修辭的運用，我們可以追溯到中華民族幾千年文化心理的發(fā)展。追求和諧、均衡的思想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文化心理。不論詩詞歌賦還是民間故事，人們都會通過積極調(diào)整語言的修辭行為來表達這種審美觀念和文化心理。例如對偶、排比這一類的修辭格，一方面給人均衡整齊的美感，另一方面語言精簡、表意深刻。徐州民間故事《燕子樓》簡單講述的是歌女關(guān)盼盼與徐州刺史張愔矢志不渝的愛情故事。“燕子失偶能同歸，人兒豈能獨徘徊”，[3]不僅語句有修辭均衡之美，而且寓意深刻，感情真摯，既體現(xiàn)了民間故事的生動，又孕育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的愛情觀。像民間故事《燕子樓》《乞巧節(jié)》這類的故事還有很多，故事情節(jié)此起彼伏，感情蕩氣回腸，語言含蓄內(nèi)斂，在修辭上也大量運用雙關(guān)，這更是體現(xiàn)了我們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含蓄、中庸的思想。

總之，江蘇民間故事在從古到今的漫長發(fā)展過程中，形成了復雜而豐富的修辭藝術(shù)，體現(xiàn)了價值深遠的審美理想。剖析江蘇民間故事的修辭特點，不僅可以發(fā)現(xiàn)江蘇民間故事素樸自然而又飽含著民間原生態(tài)特質(zhì)的語言美，還可以透過民間故事的情節(jié)，感悟其中所蘊含的百姓的美好情愫與道德關(guān)懷。同時，民間故事與每一個時期的歷史、現(xiàn)實、文化與生活緊密相連，它是一個民族、一個地域的文化與思想的延續(xù)和發(fā)展。對江蘇民間故事的語言修辭活動的研究分析可以更加細致地了解江蘇民間地域性的生產(chǎn)生活與風俗習慣，還能通過語言記載發(fā)現(xiàn)古人生活的智慧，了解江蘇各個地區(qū)勞動人民積極樂觀、勤勞樸實、頑強抗爭、美好和諧等人文精神。

基金項目：本文系江蘇高等學校大學生實踐創(chuàng)新訓練計劃項目《江蘇民間故事的文化意蘊研究》（項目編號：201313579009Y）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王希杰.四個世界和語境類型[J].寧夏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2007，28（01）：63.

[2]朱恒夫.民間故事，感知歷史脈動的“窗口”[N].新華日報（第B07版），2013-3-20.

[3]陳慶浩，王秋桂.中國民間故事全集：江蘇民間故事集[M].臺灣：遠流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89：271.

作者簡介：

陳 博，男，中國礦業(yè)大學文學與法政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文學博士；研究方向：文藝學。

江 輝，女，畢業(yè)于中國礦業(yè)大學徐海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現(xiàn)為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