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

楊英申

客機追著太陽飛了10來個小時之后，降落在了柏林機場，開始了我們自駕游的第一站。

在我剛記事的時候，柏林是東德的首都。上個世紀90年代，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東德）解體后，加入了德意志聯(lián)邦共和國（西德），世界人稱“兩德統(tǒng)一”，其首都由波恩遷到柏林。二戰(zhàn)后期，盟軍將柏林轟炸得幾乎成了廢墟，現(xiàn)存的老建筑墻壁上仍可見到70多年前的累累彈孔，惡魔阿道夫·希特勒的總理府和他的官邸被夷為平地。戰(zhàn)后官邸原址建起了一幢高層建筑，拐角處，我們的朋友、德籍華人T君夫婦在此開了一家中餐館，取名為：太和飯殿。

幾個星期前，T君夫婦幫我們預(yù)訂了一處二星級酒店，位置偏離市中心。柏林有居民300多萬，和北京這座超級城市沒法比較，如果一定要比較，相當于北京的五環(huán)路附近。我們可以租車，所以不在乎路途的遠近。酒店的老板是位俄羅斯人，有三家連鎖店。辦理完入住手續(xù)拿著鑰匙牌自己找房間，黃銅的鑰匙牌足有半厘米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要是在國內(nèi)，這點黃銅可以做成6個鑰匙牌，忒結(jié)實了吧！鑰匙牌上刻著205、206房間的編號，等我們到了二樓，沒找到這兩個房間。原來，咱們的一層，他們叫0層，咱們的二層，他們才叫一層呢。依此類推，甭琢磨了，直接上三樓吧。我們住的這處像是居民樓改建的，大單元套中單元，中單元再套小單元。平面設(shè)計不如標準酒店那樣緊湊，許多空間都浪費在走廊、玄關(guān)等部位了。對于住膩了標準間的游客來說，這是另外一種風格的居住環(huán)境，別有洞天。我們的小單元有三間客房，共用兩個洗澡間和兩個衛(wèi)生間?？头砍獾哪敲鎵芍头康膶挾热谴皯?，將近4米的窗戶一分為二，一半是固定的雙層玻璃，另一半是可以橫向開啟的窗戶扇，扭動窗戶拉手，還可以仰著打開一條小縫以便通風。我的天哪，要知道寬度1.8米的平開窗是很重的，對窗的邊、框、合頁的質(zhì)量要求是非常高的。若是在國內(nèi)，會一分為二，做成90厘米的兩扇窗戶，這樣會降低對材料的要求。再說開窗、關(guān)窗的也方便呀，不知德國人怎么想的。

床單有點潮，憑經(jīng)驗咱們就知道，這里的空氣濕度大。接下來好幾天，本人的臉上經(jīng)常泛著光澤，有一句成語叫作：肌豐膚潤。皮膚確實潤滑了許多，身上也不那么刺癢了，估計撓癢癢的老頭兒樂在這兒也許賣不動。

在北京我家住的單元房，夏天沒有空調(diào)根本沒法過，可是空調(diào)的冷風吹到身上很不舒服。為了盡量少開空調(diào)，就得不停地用濕毛巾擦身，散發(fā)熱量。挨到冬天，整個居室就像是烘干箱，兩個加濕器都不管用，還得往沙發(fā)底下潑水，增加濕度。洗完的外衣在晾衣架上掛半個小時，您就可以穿上出門買菜去了。包完的餃子，您得用濕屜布蓋上，否則，餃子皮就干了，等到煮熟后是硬的，嚼不動。在我印象里小的時候不這樣呀。

繼續(xù)說德國，一天晚上內(nèi)急，隨手抓起一本《德國旅游指南》就進了衛(wèi)生間，看著看著突然燈滅了。我知道衛(wèi)生間的燈光是聲控的，人來燈就亮；人走后不一會兒，燈就自動關(guān)了。于是習慣性地吹了一聲口哨，咦，不亮；又干咳了兩聲，還是不亮。我開始琢磨了，這燈呀，可能是在接收到某一段音頻時才亮呢，多少赫茲？我哪兒知道呀，瞎蒙唄，唱個歌吧！唱樣板戲吧，音域或許還寬點。對，就是李玉和唱的那段：“獄警傳，似狼嚎，我邁步出監(jiān)——休看我……”唱到一半燈不亮，我也不敢再唱了，因為接下來的唱腔里沒有符合能把燈唱亮的音頻。燈不亮也就算了，再把隔壁的旅友吵醒了，人家嘴上不說，心里也得犯嘀咕呀，黑更半夜地跑廁所里吊嗓子去。他們哪里知道，廁所里伸手不見五指呀，更悲催的是，黑燈瞎火的，找不到手紙呀。想到這兒，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嘿，燈亮了！定下神來，我又反復(fù)試了幾次，喘口氣燈就亮，鞋和地面的摩擦聲也能讓燈亮，其余的頻率聲控燈則置若罔聞。

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才整明白，也許是我愚鈍，可是您說這怪我嗎？咱們國內(nèi)老早就有聲控的燈呀，不跺腳它就是不亮呀。記得有一次晚上，到朋友家做客閑聊，他家住的就是那種沒有電梯的6層樓房。不大一會兒，就聽到晚歸的鄰居們紛紛跺著腳回來了，細心一點兒您還能根據(jù)跺腳的次數(shù)判斷晚歸的人住在哪個樓層。有時候，汽車的鳴笛或炮仗響也能把聲控燈點亮，春節(jié)期間每天都有放鞭炮的，所有的聲控燈都跟著耗電。我家住的樓層有6戶，有6盞聲控燈，聲控功能在入住不久就壞了，目前成了24小時都亮著的長明燈，如此計算下來全國每年要浪費多少電呀！

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說了這么多和聲音有關(guān)的事，是不是有點跑題？非也，我是想通過“聲音”來描述我對德國的觀感，本集的題眼就是“靜”字。

德國是一個很安靜的國家，同時也是一個汽車生產(chǎn)大國。一輛汽車通常有4個汽缸，每個汽缸一個工作循環(huán)：吸、壓、爆、排，推動發(fā)動機轉(zhuǎn)一圈，產(chǎn)生4下噪音。如果發(fā)動機轉(zhuǎn)數(shù)為4000轉(zhuǎn)/分鐘的話，那就是每分鐘16000聲噪音，每聲噪音的音量都不低于燃放一個麻雷子，如果不控制，那這個世界就亂套了。于是，他們發(fā)明了消音器，寧可損失功率，也要消除噪音，由此可見，消滅噪音是有成本的。

在德國駕車產(chǎn)生的噪音和國內(nèi)差別不大，即便如此，您可以在高速路兩側(cè)見到大段大段的隔音墻，而隔音墻保護的對象則往往是幾公里以外的小村莊。制造安靜，德國人舍得花錢。北京的四環(huán)路穿過中關(guān)村，周邊的居民樓較多，施工人員將此路段挖成深溝，借此阻隔噪音。沒承想，深溝非但沒有減低噪音，反而像喇叭一樣成了擴音器，這個餿主意到底是誰出的？東施效顰！

前不久，我去離北京比較近的一個地級市，在市中心，小販推銷自己食品的高音喇叭震得腦漿子疼。仔細一聽，原來是賣臭豆腐的，制造了這么大的噪音，誰來搞這項成本核算？照理說此時應(yīng)該是城管工作的關(guān)鍵時刻，誰知兩位城管在一旁叉著腰盯著臭豆腐傻樂。要知道，在國內(nèi)這絕不是一個城市的孤立現(xiàn)象。

都說德國人死板，我們中國人聰明，我們津津樂道的是發(fā)明了火藥，做成爆竹，以應(yīng)付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驅(qū)趕一種叫作“年”的傳說中的兇惡動物?！澳辍比遣黄鹑?，但是躲得起人，它們躲了，躲得無影無蹤，連化石也沒有留下，就滅絕了。可是我們中國人仍然不依不饒地將制造噪音的這個陋習延續(xù)到了今天。有一段時間，爆竹幾乎被禁絕，后來又死灰復(fù)燃，每年有多少手指被炸斷、多少眼睛被炸瞎？中央電視臺的大褲衩被爆竹點燃，瞬間幾個億的財富化為烏有，人們依然癡心不改，好了瘡疤忘了疼。再看看我們的樂器吧，鑼、鼓、镲都是大音量的，就連巴掌大的板胡也能一鳴驚人。

我在國內(nèi)生活了幾十年，習慣了高分貝的聲音，到了德國第一個感覺就是“安靜”。我們說話的聲調(diào)，按照德國的標準，用句老北京的話說，那是：“紙糊的驢——大嗓兒”。在Mall of Berlin，就是柏林大商城，4個中國人，兩女一男和一個小孩，在通道中央說話。聽口音就知道是南方某省的人，矬老婆高聲，在德國屬于大聲喧嘩了，過往的行人無不投來異樣的目光，并且還得繞著他們走。我有心走過去勸他們靠邊一點，不要妨礙別人通行，說話小聲點，但最終沒能鼓起勇氣，坐在椅子上替他們著急。一會兒，見那個孩子吃完冰激凌，將手上粘的冰激凌到處亂抹。我正在渴望著家長發(fā)現(xiàn)后，能夠替孩子擦干凈手，又突然看見那個孩子跑到一處柜臺前用力敲柜臺的鐵板，音量之大，引得整個通道的人都朝這邊看，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甚至有幾個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嚇得止步不前了。更糟糕的是，家長眼瞧著孩子這么淘氣，不去制止，由著小孩的性子來。我們在國際上辦了那么多孔子學院，借以體現(xiàn)中華民族是禮儀之邦，可是眼前的一幕，顯然是幫了倒忙。我希望國人出國時能夠入鄉(xiāng)隨俗，約束一下自己的舉止談吐，克己復(fù)禮嘛。

我們一行4人，季老師、福姐、佳男和我，到了德國之后，很快就買到一個流量卡，50歐元。這樣上網(wǎng)查找當?shù)刭Y料，然后按圖索驥找到我們要去的地方就方便多了。一天游玩歸來，正在發(fā)愁吃什么，佳男邊擺弄著手機邊說：我找到一家評價不錯的德國私家菜館。大家不約而同湊過去，我看見手機屏上顯示著一個方盤，里面擺放著食物有長的、圓的，還有方的，紅紅綠綠很是誘人。沒等我表態(tài)，季老師和福姐異口同聲：去這兒！

有手機導(dǎo)航，沒費太大工夫就在一條僻靜的小巷里找到了這家餐館，餐館的坐席有室內(nèi)的也有室外的，已經(jīng)是高朋滿座了。看來“酒好不怕巷子深”是一條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生意經(jīng)。我們在路邊的餐桌坐了下來，點餐當然是佳男的事情。跑堂的，當然德國肯定不這樣叫，反正進進出出的是兩位年齡非常接近的中年女子，從相貌上看似乎是姐妹。一位發(fā)音粗而渾厚，另一位細而悅耳。相同的是二位都是膀大腰圓，目測體重300斤，但動作并不遲鈍。拍照片時不小心撞到了細音女子的臀部，像撞到麻袋上一樣被彈了回來，可是人家身大力不虧，啥事沒有，回頭沖我莞爾一笑，還眨了一下左眼，婉轉(zhuǎn)地說：“騷瑞。”

我們鄰桌是兩對德國夫婦，對面而坐，男人和男人聊，女人和女人聊，偶爾也交叉聊天，聲調(diào)控制得很低。從他們語氣和表情上判斷，絕不是某地城管打死人了、某城市被強拆人自殺啦等驚天動地的話題，他們時不時舉起酒杯潤一下嘴唇，杯中酒不見減少。只是借助餐館的一隅，享受著金秋的黃昏。整個德國也未見到劃拳猜令的嘈雜場面。

我們慢慢地飲著啤酒，品嘗著歐陸風情的燭光晚餐。方石塊鋪成的路面略帶反光，昏暗中的教堂和德國夫婦構(gòu)成了一幅幽美的、低調(diào)攝影的畫面……

酒過三巡，食過五味，餐具換了兩次，快飽了。這時，細音女子才扭動著粗壯的腰肢把方盤端上來，架在事先準備好的蠟燭爐上。哇塞，大伙都笑出聲了——方盤和稻香村裝糕點的盤子一樣大，里面有烤香腸、大肘子、大丸子等，葷多素少，還有各種醬料、作料，6個人也吃不完呀！露怯啦，好在我們明天要去捷克，住在布拉格的一處鄉(xiāng)間別墅，那里可以自己下廚房——吃不了，兜著走。

（編輯·麻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