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10場“心旅行”：一對母女的生命狂歡

孫麗

2005年，罹患重病的媽媽被醫(yī)生斷言，生命只剩下屈指可數(shù)的幾年?？匆娖饺绽锷埢罨⒌膵寢屢幌伦幼兊昧藷o生氣，疼在女兒的心上。與其惶恐而卑微地乞求命運之神的憐憫，不如鼓勵媽媽勇敢地主宰自己的生活，在為數(shù)不多的歲月里盡情去做她喜歡的事情?！盎沓鋈ァ钡臎_動念頭讓女兒毅然決定在母親病情進一步惡化前，帶上媽媽出國旅行。10年10場壯舉，每一場都成為媽媽生命中一年一度的“生命狂歡”，不僅讓年逾七十的媽媽收獲了健康，還收獲了美麗人生。

“環(huán)球二人組”闖世界，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媽，咱們出國轉轉吧。再不出去，等將來您連路都走不動的時候，就更沒機會啦！”“那得花多少錢？”“如果咱們每年出去一次，有我的年終獎金差不多就夠了?！薄拔疑眢w不好，白細胞數(shù)量這么低，萬一在外面有個頭疼腦熱的或人多的地方被傳染怎么辦？”“媽，咱又不是去登月，國外照樣有醫(yī)院有醫(yī)生?！薄白w機去歐洲得花多長時間？”“十幾個小時吧?！薄皶r間太長，我可受不了。”“別呀，媽，您不是愛看電影嗎，三四部電影咱們就到了?！薄澳惆忠粋€人在家我可不放心?！薄皨專筒挥脫牧?，每天都能給爸爸打電話！”……“那咱們什么時候走？”“說走就走！”

2005年5月的一天，劉穎在北京家中跟媽媽有了這場出行前的談話。這年3月的一次檢查中，醫(yī)生介紹完媽媽的病情后，劉穎像被打蒙了一樣，出奇的平靜，只有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姐姐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您的意思是，我母親的病是現(xiàn)在醫(yī)療技術所不能治愈的？”“恐怕是這樣的，而且病情還會日益惡化?！薄搬t(yī)生，您覺得我媽還有多長時間？”劉穎終于顫抖地問出這句殘忍的話。“不好說……不過，你們要盡可能讓她高興，心情好了，免疫力也會提高?！苯忝脗z丟了魂似的走出醫(yī)生辦公室，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劉穎和姐姐商定，媽媽的病情暫時保密，就連爸爸也一并瞞下，就說是不明原因引起的白細胞降低。姐妹倆一致認為，父母年齡大了，為了她倆操了一輩子心，現(xiàn)在該輪到姐兒倆把家里的事兒扛起來了。

回家后的一個多月里，媽媽大部分時間都是靜靜地躺在床上，偶爾看看電視、翻翻雜志。都說閨女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這當然瞞不過劉穎的眼睛，她知道媽媽一點都不開心。媽媽喜歡出門，喜歡一切新奇有趣的東西。為了那個不可預知的“下一階段”，難道要原本活潑的媽媽天天躺在床上嗎？甚至不知道要躺到哪年哪月？這樣不躺出毛病來才怪呢！不如把媽媽從床上拉起來，走出家門，徹徹底底看看這個精彩世界吧。為了媽媽的快樂，劉穎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開始在劉穎心里萌芽——帶媽媽去旅行！

30年前媽媽拉著劉穎的小手走出家門，30年后，劉穎拉著那雙滿是皺紋的雙手走出國門，重新點燃媽媽心中瀕臨熄滅的生活熱情。

2005年6月，劉穎帶著媽媽出發(fā)了，第一站去的是英國。為了能夠讓媽媽在旅行中得到充足的休息，劉穎選擇自由行。然而在抵達倫敦的第二天，劉穎就突發(fā)怪病，胸悶氣短，不得不大口大口呼吸，在英國當?shù)厝说闹更c下，母女二人來到一家醫(yī)院就醫(yī)。劉穎到了急診室已經渾身發(fā)麻，最后發(fā)展到關節(jié)僵硬，手指蜷縮成一小團兒，隨時都會窒息身亡。醫(yī)生還沒來，身邊的媽媽在劉穎身上實行各種土方法急救：掐人中、掐虎口、按摩后背、敲打全身經絡等，見沒有什么反應，媽媽就一手環(huán)抱著劉穎的頭，一手緩緩按摩她的太陽穴，俯下身輕聲問：“貓貓，大夫怎么還不來呀？”

劉穎閉著眼睛靜靜躺在媽媽懷里，在這個英國的急診室里，這漫長的等待讓這個女孩在相隔二十多年后，重新又回到了媽媽溫暖的懷抱中，此刻，她能感受到媽媽平穩(wěn)的心跳聲，仿佛還能聞到記憶深處那股甜甜的乳香。想著想著劉穎打起了瞌睡，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腦海里浮現(xiàn)出許多兒時的畫面：小時候劉穎和姐姐為了在媽媽面前爭寵，給媽媽出了道難題：“如果有只老虎在我們姐兒倆里挑一個吃掉，您救誰？”媽媽想了好久，最后噘著嘴說：“還是讓老虎把我吃了吧！”

一個多小時后，劉穎緩緩睜開眼睛，“雞爪”狀的手掌已經張開，僵硬的四肢也舒展開來，這一刻，劉穎真的相信，是媽媽溫暖的懷抱讓她從怪病中奇跡般地復原了。出國前劉穎查了很多就醫(yī)常識，原本是為媽媽提前做的功課，現(xiàn)在竟然用到了自己身上。

這次短暫的旅行圓滿結束后，媽媽回到家，再也沒有整天躺在床上，她和爸爸又像以前一樣，上午買菜，晚飯后遛彎。而且，媽媽每天都眉飛色舞地給爸爸講英國的各種見聞，再細小的事兒她說起來都不厭其煩。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母女二人覺得跟團游這種方式比自由行更適合媽媽的身體狀況。

2007年3月，母女二人去了香港和澳門。

從小到大，都有一個身影忙忙碌碌，餓了找她，渴了找她，媽媽成了無所不能的那個人。劉穎說：“這次旅行給了我一次機會，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再度去認識媽媽。經過這些旅行，我才發(fā)現(xiàn)，一直扮演著媽媽的那個人有她自己的一套人生態(tài)度和生活哲學?！?/p>

有些人聽說劉穎的做法，也效仿帶上父母去旅行。對此，劉穎說：“我從來沒有覺得帶媽媽出去旅行是在盡孝，我只是希望她高興，她高興我也會高興，對我來說這不是一種責任或義務，而是我的一種情感需求，我希望我愛的人快樂?！?/p>

2009年抵達意大利、瑞士、法國。這是“環(huán)球二人組”奔赴國家最多的一次。從南到北，貫穿大半個歐洲。啟程前，劉穎跟姐姐私下里都很擔心，怕媽媽過于勞累、胃口不好或者失眠。常用藥、血壓計等裝了半個旅行箱。然而，旅行結束后，劉穎不僅原封不動地把藥品帶回來了，還帶回家一個臉色紅潤、精神頭十足的媽媽。

拉著媽媽的手，從熟悉的家走向陌生的世界，劉穎發(fā)現(xiàn)，平日里隱藏在媽媽這個角色背后的女人身體里竟然燃燒著如此旺盛的生命之火。

劉穎越來越感覺，媽媽像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什么都想嘗嘗、什么都想看看、什么都想摸摸、什么都想試試。只有在旅途中，她才能把那份對家庭的責任感稍稍放下幾天，縱情享受旅行的快樂。對媽媽而言，旅行已經成為一場一年一度的“生命狂歡”。

盡管劉穎當初商定要給媽媽來一次豁出去的旅行，可私下里，姐兒倆一點也豁不出去。旅行的每一天，劉穎都背著媽媽跟姐姐通電話，媽媽這邊稍微有個頭疼腦熱，姐姐就趕緊匯報給醫(yī)生。醫(yī)生拿著行程單沖姐兒倆大叫大嚷道：“你們姐兒倆的膽子也太大了，這么遠都敢讓你媽去，她受得了嗎？”然后又無奈地搖搖頭，說：“哎，我就不該管你們，真不該管！”

化蛹成蝶的美麗 在心中閃亮登場

媽媽一路上不僅把美景一個不落地看在眼里，并且無時無刻不在留心觀察別人都是怎么做的，尤其是和她年齡相仿的女人。當看到阿爾罕布拉宮外的沙石路上，一對大約六十來歲的夫婦，十指緊扣，親密而自然，溫馨而不做作地從母女兩人身邊經過，他們周身洋溢著動人的風采，那位女士花白的頭發(fā)平順地垂在肩頭，嘴角微微上揚，眼神平和而溫柔，像是英國女王站在白金漢宮的陽臺上向臣民頜首示意，這種獨特的氣質能夠讓你忘記年齡的限制。

“貓貓，你看她笑得多美，跟人家比起來，我就像個土包子似的。”媽媽頻頻回頭，羨慕地望著他們的背影。 “您一笑就咧開滿嘴牙，眼睛都擠沒了，那肯定美不了。”“我也想學學像人家那樣笑，不俗，特別有氣質?！?媽媽記在心里，變成了生活中的目標，每天努力一點點，每一天讓自己美麗一點點。

啟程前，劉穎的背包里放著一個小馬扎，這是專門為媽媽買的，小巧、可折疊，隨便走到哪兒都可以坐。令劉穎想不到的是，一路上媽媽想盡辦法，推三阻四就是不讓她拿出來，背了一路又背回了家，她這才醒悟過來，原來媽媽是想漂漂亮亮、健健康康地出現(xiàn)在團友們的面前。

劉穎不止一次看到媽媽坐在鏡子前練習微笑：先是略顯笨拙地把嘴角彎成一個淺淺的弧度，保持住，再慢慢地把牙齒一顆顆藏起來。她那么努力，努力得讓劉穎都為她心疼。媽媽已是年近七十的人了，作為女兒不想看她那么辛苦，當劉穎跟媽媽說打扮這么漂亮給誰看的時候，媽媽挺起胸認真地說：“給我自己看！前面大半輩子都是為你們而活，這后半輩子我想為自己而活，活得美麗，活得開心！就算所有人都管我叫老太太，我也要做個美麗的老太太！” 劉穎看到了媽媽的所有努力，但并不相信媽媽能夠真的做到。

初到西班牙，吸引母女倆的不是西班牙的風景，而是街頭光彩奪目的人群，精致的妝容、時尚的衣著、優(yōu)雅的儀表。每個人看起來都那么完美。那些女人出門買菜也要打扮得像個女王，就算扶著助行器緩緩挪動也要穿上一雙高跟鞋，就算無人欣賞也總在嘴角掛上一抹動人的微笑。擦身而過之際，每個人都香噴噴的。劉穎一瞬間突然理解了媽媽對美、對優(yōu)雅氣質的渴望。

“貓貓，你看人家這兒，不只人長得好看、穿得好看，就連盤子里的菜都擺得那么漂亮！你看人家吃完飯，桌子上多干凈，就跟沒人坐過一樣。”走過幾張餐桌后，媽媽小聲地對劉穎說。第二天一早，母女倆又來到同一家餐廳。從進門到落座，劉穎總感覺有些地方不一樣，直到媽媽起身去餐臺取食物，劉穎才意識到，這種與往日不同的感受來自媽媽：她緩緩起身，既沒有把餐具撞得叮當響，也格外注意沒有把桌布纏到腿上。媽媽端著盤子回來輕輕放在桌面上，讓劉穎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感動：盤里只放了一個牛角包、一小盒果醬和兩塊培根。媽媽低下頭小心地把餐巾鋪在腿上，抬頭沖劉穎微微一笑。這個微笑好美??！劉穎一下子想到阿爾罕布拉宮外的沙石路上，這不就是那個女王般的微笑嗎？原來，媽媽一直記著這個微笑，不知道練習了多少次，今天才如此完美地綻放在劉穎面前。

媽媽開始學英語、學舞蹈、學繪畫，閱讀各種書籍，更愿意與人交流了。媽媽在用豐富多彩的每一天詮釋著這樣一句話：雖然不能延長生命的長度，卻可以不斷拓展生命的寬度和厚度。

從2005年到2014年，當初劉穎無奈之下做出的決定，竟然真的變成了綿延10年的環(huán)球旅行，從十年前兩個相鄰而坐卻無話可說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到此后十年間缺一不可的“環(huán)球二人組”，年齡整整相差30歲的母女能擁有這么精彩的結伴旅行，成為最佳拍檔。

劉穎說：“今天的媽媽，從未如此美麗，從未如此自信，更重要的是，她從未如此快樂。 三十多年前，她把我?guī)У竭@個世界上，教會了我人生第一課;未知的若干年后，當我也走到生命盡頭的時候，媽媽肯定已經不能陪伴在我身邊了，那一刻，我想我不會孤獨也不會害怕，因為，媽媽的生命曾經如此炙烈地燃燒過，那份熱度會一直溫暖著我的心，而且，她早已經提前教會了我人生的最后一課?！?/p>

感謝旅行，讓年逾七十的媽媽收獲了一份遲到的美麗人生。媽媽越來越自信，越來越灑脫，越來越美麗。劉穎也再次找準了生活的方向，更讓當初無法逆轉的惡疾成為今天醫(yī)生口中的“奇跡”：僅用抗病毒藥物而沒有其他特殊治療的情況下，媽媽堅持到了今天。當劉穎和媽媽的旅行邁入第十個年頭時，劉穎決定以文字的形式記錄下這些經歷，因為在她很小的時候，爸爸曾經說過希望她寫寫媽媽，這話劉穎一直記在心里。2014年底，《帶上媽媽去看世界》正式出版。劉穎說：“這場旅行讓我們母女二人走得越來越近，我受益太多，想將從父母身上學到的東西分享給大家。我覺得媽媽是一個巨大的寶藏，在這本書里，包括我已經了解的依然只是冰山一角?！?/p>

責編/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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