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三言”“二拍”中的俠盜形象

【摘要】“三言”“二拍”中刻畫的俠盜形象與以前小說中的俠盜有許多相似之處。俠盜們都擁有令人嘆服的技巧，心中充滿任俠之氣，是非恩怨分明，且受到宗教思想的影響。但身處明代，他們又有自己的特點。俠盜們對待商人、金錢的態(tài)度上高度的顯現(xiàn)出明時期的特點。

【關鍵詞】“三言”；“二拍”；俠盜

一直以來，俠都被人們所接受。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一般民眾，在受了極端包拯的壓迫之時，滿肚子的填塞著不平與憤怒，卻之因力量不足，不能反抗，于是在他們幼稚的心理上，乃懸盼著有一類“超人”的俠客出現(xiàn)，來無影，去無蹤，為他們雪不平，除強暴?！眰b，最早出現(xiàn)在奴隸社會轉(zhuǎn)向封建社會時期，漢代時張良“少年游俠，中年游宦，老年游仙”的傳奇一生，成為當時許多少年人追隨的對象。到唐朝，出現(xiàn)了大量膾炙人口的唐傳奇小說如《聶隱娘傳》、《紅線傳》等?！叭浴薄岸摹敝胁蝗狈τ嘘P“俠客”“俠女”“仙俠”“俠盜”的短篇小說。他們在繼承以往的武俠基礎上，又有自己的特點。

一、武藝高強，以賭為手段

《韓非子·五蠹》中“儒以文亂國，俠以武犯禁?！绷河鹕f：“‘俠是靈魂，“‘武是軀殼?！畟b是目的，‘武是達成‘俠的手段。”俠擁有比其他人高超的武力或絕技，總能令人心服。如民國時，張杰鑫的《三俠劍》中勝英統(tǒng)轄十三省總鏢局，為人仗義疏財，會使十八種武藝，武藝精湛，各路英雄好漢無不崇拜敬佩。在江湖俠客心目中，以武服人具有獨特的魅力。

俠客不僅僅是以高超的武技力壓眾人，還往往用“賭”的方式作為前提，體現(xiàn)出江湖道上的公平、正義。凌濛初的《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小道人著饒?zhí)煜拢逋瘍删侄ńK身”，以圍棋得勝負相賭，妙觀是遼國圍棋高手，國中無人能敵。宋國的周國能棋藝驚人，不愿娶村姑為妻，遂游燕山，見妙觀天生麗質(zhì)，便以婚嫁做賭注。最后周國能兩局贏妙觀，在遼國貴族的見證下與妙觀成為佳偶。小道人以自己精妙棋藝抱得美人歸，以“賭”方式令人心服口服，卻又不失公平。《二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七“偽漢裔奪妾山中，假將軍還姝江上”，在入話里頭，寫邵文元有勇有謀，行俠仗義，并且臂力過人，使得一手好弓箭，用神奇的一劍幫富翁嚇跑盜賊，奪回了金銀。小說中的另一個主人公汪秀才用賭技使自己脫于險境。王秀才為人豪俠“又兼權略過人，凡是經(jīng)他布置，必有可觀?！彼膼坻仫L被盜賊拐去，于是他深入虎穴，以過人的膽識奪回愛妾。因此，在文中有稱贊王秀才“自是英雄作用殊，虎狼可狎與同居?！蓖跣悴乓灾莿偃?，在危險中從容淡定，卻又不失俠義的風范。

在“三言”“二拍”中描寫豪俠以自己的技藝，為自己贏得高官厚祿，金銀財富的有《醒世恒言》卷三十一“鄭節(jié)使立功神臂弓”，鄭節(jié)使鄭信開始時，身無分文，窮困潦倒，被張員外救濟收留，張員外時常被一個“落破戶”夏扯驢敲詐錢財，為了報答張員外的救命之恩，鄭節(jié)使挺身而出，失手打死了夏扯驢，被發(fā)配邊疆開封府。鄭信因禍得福，進入一枯井中，遇到日霞仙子，與之成為夫妻。日霞仙子贈給鄭信一把神臂弓，憑借著神臂弓的威力，在軍中屢次立功，最后發(fā)跡變泰，做了兩川的節(jié)度使?！队餮悦餮浴肪砣八嗡墓篝[禁魂張”，趙正是一位神偷，從他與宋四公的幾次較量中，都表現(xiàn)出他有著比旁人都高明的偷盜技巧，以至于后來與宋四公入張富府門盜金銀，為弱者伸張正義。趙正的偷盜技巧使他在城中隨意出入富人的宅院，給他自己收入了金銀珠寶?！冻蹩膛陌阁@奇》卷三“劉夸技順城門，十八兄奇蹤村酒肆”劉東山“有一身好本事，弓馬熟嫻，發(fā)矢再無空落，人號他連珠箭?！彼陧槼情T跟一位少年夸耀他的本領，鄙視少年年少無知。少年看是年少可欺，但是卻武功高強，便和劉東山惡作劇把錢財劫走。最后劉東山做了酒店老板后，少年覺得劉東山為人正直，就許了他許多財富。

二、俠客們路見不平，為民除害

侯建先生在《武俠小說論》中概括和總結(jié)了俠客形象的十種特征，其中有一條是“尚氣任俠，急人所急”。在人們看來俠是“超人”，能夠救人于危難之中，能夠“急人所急”?！短饭孕颉分袑懹蝹b“游俠救于厄，振人不贍，仁者有才；不既信，不倍言，義者有取焉?！?/p>

司馬遷將俠分為三種：一是布衣之俠，二是帝王之俠，三是閭巷之俠。即使是身份地位的不同，他們行俠仗義的精神都是一樣的?！毒劳ㄑ浴肪矶弧摆w太祖千里送京娘”趙太祖趙匡胤“專好結(jié)識天下豪杰，任氣任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個管閑事的祖宗?！痹谑甯岗w景清的道觀中避難時，同情京娘的遭遇。京娘是被兩個響馬賊擄來，寄予道觀中。趙太祖不顧叔父的阻攔，執(zhí)意送京娘回家，于是在途中斬馬賊，殺強盜，平安的送京娘回家?！队魇烂餮浴肪硎濉笆氛睾臊埢⒕紩敝械墓芴嬉犊糠罟渴鹄畎杂鰠s恃強欺弱，沒有錢賄賂他就不引見。郭威心有不服，在酒店門前拳打李霸遇，恰好符令公經(jīng)過，符令公就讓郭威與李霸遇當堂使棒分輸贏。最后符令公見郭威十八武藝皆精通，就升他做了部署。有個大官人尚衙內(nèi)強搶良家婦女，郭威為民除害，殺了尚衙內(nèi)。小說中評價郭威“欲除天下不平事，放顯人間大丈夫?！焙髞硗侗紕⑻拒娭?，得到賞識，擊敗契丹，取代晉國建立后漢。宋太祖和郭太祖的帝王之俠具有一股天地之間的正氣，任俠也是王者應有之氣。

以上兩篇寫帝王之俠的行俠仗義，而下面則是寫布衣、巷閭之俠的行俠仗義?！缎咽篮阊浴肪砣袄顩F公窮邸遇俠客”，房德窮困潦倒，且怕老婆，被老婆氣出家門后，綠林好漢請上山做寨主。房德和眾好漢在王元寶家中盜寶后被捕獲。畿尉李勉見其一表人才，器宇軒昂，暗中放了他。為救房德，李勉被罷官還鄉(xiāng)。房德被救后，投奔安祿山，做了縣令相公，就任途中遇到救命恩人李勉。房德念昔日李勉的救命之情，欲要報答，卻遭到了妻子貝氏的阻止。在貝氏的讒言之下，房德心生殺了李勉之心，于是就請“床下義士”殺李勉。“床下義士”找到李勉的住處，藏入床底，聽到了房德的忘恩負義、傷天害理之事。于是返回房德的家中，將房德夫妻二人殺了。床下義士“住在一條冷巷中，不上四五家鄰舍，好不寂靜”，則屬于巷閭之俠?！毒劳ㄑ浴肪砣摺叭f秀娘仇報亭山”，這一篇小說的情節(jié)與“宋太祖千里送京娘”的情節(jié)有相似之處。尹宗居住在鄉(xiāng)野，見萬秀娘錢財被盜，且被盜賊拐走做了壓寨夫人。尹宗“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將秀娘救出山寨，并且送秀娘回家。尹宗則屬于布衣之俠。

三、俠客們恩怨分明，卻施恩不受報的豪情

俠客們行走江湖，都要做到“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形成了俠客們高尚的精神品格。

《初刻拍案驚奇》卷四“程元玉肆代償錢，十一娘云岡縱談俠”程元是徽州的商人，酒店吃飯時遇到十一娘沒錢付賬，便慷慨解囊。為報答程元的恩情，十一娘在程元遇到盜賊時出手相助，幫助程元從賊人手中奪回了財物，并送給程元丹藥?！冻蹩膛陌阁@奇》卷八“烏將軍一飯必酬，陳大郎三人重會”，陳大郎到蘇州辦貨物，在一個酒店喝酒時，見烏將軍相貌奇特，異于常人，便請他喝酒。兩年后，陳大郎的妻子和弟弟去外婆家探病時被烏將軍給劫走，沒有了音訊。陳大郎四處尋求無果，便往普陀島燒香拜佛，在回來的路上被烏將軍的同伙擄上山去。烏將軍認出是陳大郎，就在山中宴請陳大郎，席中得知陳大郎的遭遇，就送給陳大郎一個妻子。等那夫人上前，大郎一看，原來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妻子。烏將軍雖為盜賊，但卻通情達理，將妻子和弟弟歸還給陳大郎，并送許多的財富給陳大郎，使其成為吳中巨富。對此，文中說到“胯下曾酬一飯金，誰知巨盜有情深”。

除了有恩必報之外，“施恩不報”也成了俠客們仗劍走天涯的原則?！毒劳ㄑ浴肪矶弧摆w太祖千里送京娘”，趙太祖將京娘救出賊窟，殺死強盜，千里護送京娘回家，京娘想要以身相許，其家人也想招趙太祖為婿，太祖直罵京娘為“縱欲敗禮的吳孟子”，大罵京娘的父親為“老匹夫，俺為義氣而來，反把此言來侮辱我”，于是怒而上馬飛奔而走?？芍^是至仁至義也?！缎咽篮阊浴肪砣袄顩F公窮邸遇俠客”，“床下義士”替李勉殺了房德和貝氏，救了李勉的性命，當李勉問他的姓名以便日后報答時，他只說了“床下義士”。故文中有稱贊：“從來恩怨要分明，將怨酬恩最不平，安得劍仙床下士，人間便取不平人”。

四、俠客們帶有佛、道的宗教色彩

在明以前的很多武俠小說中，俠客們幾乎是清心寡欲的和尚，不近女色。而真正的俠盜，最忌諱的就是“采花”，在俠盜們看來“盜不可采花，采花必敗”。他們這種“戒色”的思想明顯的受到了宗教的影響。

佛教中對“色”的清規(guī)戒律特別的嚴格，上世紀八十年代，風靡大江南北的《少林寺》，在和尚皈依佛門的儀式中就有一條戒律為“盡形壽不淫欲”。道教也有著方面的規(guī)定，在修道成仙的過程中，必須都要接受“色”的考驗。

《喻世明言》卷十三“張道陵七試趙升”，張道陵是道教正一天師第一代始祖，為百姓去病除災，教化眾人，殺白虎神，擊退鬼王，替天行道。趙升是他的徒弟，為了試驗趙升能否繼承他的法術，于是就七試趙升，第二試是美色。趙升奉命到一田舍中看守黍苗，半夜，一美貌女子因迷路而到此，想要和趙升同床共枕，趙升拒絕，獨自在茅屋外坐到天亮。趙升不為美色所動，最后得道成仙?！冻蹩膛陌阁@奇》卷四“程元玉店肆代償錢，十一娘云岡縱談俠”，十一娘的身世也帶有道教考驗弟子戒色”的色彩。十一娘被丈夫拋棄，后又被伯子調(diào)戲，不堪欺辱，負氣出逃。趙道姑傳法術給她時，吩咐她：“切勿飲酒及淫色”。道姑不放心十一娘，又變作美男子來考驗她。十一娘被男子用劍相逼，亦不為所動：“要死便死，吾志不可奪”。道姑見十一娘意志堅定，就放心將法術傳給他。

真正的俠盜，能夠做到“盜亦有道”。《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九“神偷寄興一枝梅，俠盜慣行三昧戲”蘇州神偷懶龍，雖然是個賊，卻很講義氣，并且有原則。他偷盜的原則有“不肯淫人家婦女；不入善良與患難之家；許了人說話，再不失信”，專偷吝嗇的財主，無德的富人錢財去救濟貧苦的人家。

五、對待商人、金錢的態(tài)度上有自己的時代特點

一個時代的特點，必然會體現(xiàn)到文學作品中，任何一個文學作品都不能離開特定的社會現(xiàn)實?！叭浴薄岸摹币膊焕猓鼈冏鳛槊鞔唐≌f的集成論，所描寫的俠盜形象，也具有明代時期的社會特點。這一時期，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萌芽，新生的商品經(jīng)濟正在發(fā)展，刺激著封建自然經(jīng)濟。而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促進了手工業(yè)和城市商業(yè)的發(fā)展，人們不再壓抑對金錢的渴望。在思想上，也重新對商人身份的認識，哲學家李“且商賈何可鄙之有？挾數(shù)萬之資，經(jīng)風濤之險，受辱于官吏忍垢于市易，辛勤萬狀，所挾者重，所得者末”，描寫了商人辛苦的經(jīng)商過程，表達了對商人的同情。王明陽也提出了“四民業(yè)異而同道”，對“重農(nóng)抑商”的觀念提出了挑戰(zhàn)。“三言”“二拍”中的俠客也體現(xiàn)了這一特點。

《喻世明言》卷十九“楊謙之客舫遇俠僧”，楊謙之前往貴州安莊任縣令，在船中，遇到一個云游四方的僧人和船中的伙計吵架，楊謙之將和尚解救下來。和尚知道楊謙之要往貴州安莊去，就令他精通法術的侄女李氏同行，幫助楊謙之。因為安莊是個“蠻獠錯雜，人好蠱毒戰(zhàn)斗，不知禮儀文字，事鬼信神，俗尚妖法之地?！币宦飞希钍蠈钪t之照顧得無微不至，施展法術，精通天相，使船躲過暴風雨，與龐公斗智斗法。三年任滿后，把“宦資作十分”，楊謙之取六分，和尚取一分，李氏取三分。這樣的行為與傳統(tǒng)俠客“視金錢如糞土”的觀念大相徑庭。“三言”“二拍”中出現(xiàn)的俠盜大都與商人有關，如：“程元玉店肆代償錢，十一娘云岡縱談錢”中的程元本身就是一個商人，“烏將軍一飯必酬，陳大郎三人重會”中的陳大郎也是一位商人，“劉東山夸技順城門，十八兄奇蹤村酒肆”中的劉東山被少年劫去錢財后開了一個酒店。

六、結(jié)語

“三言”“二拍”的俠客具有以前俠的特點，比如繼承了《水滸傳》綠林英雄們那種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仗義疏財?shù)膫b義。但是在這一特點上他們又和《水滸傳》中只對英雄好漢們仗義相助的俠義所不同，“三言”“二拍”對弱勢群體也是仗義相助，他們是除盡天下不平事的英雄這充分的體現(xiàn)了作者文人關懷觀，真正的俠客不僅僅是對同等實力的人施以俠義，還能夠鋤強扶弱。他們受佛、道的影響給了我們讀者一些宗教的神秘色彩之外，與公案類相結(jié)合的筆法也是令人耳目一新，然而他們行俠仗義的故事更加的深刻。他們在資本經(jīng)濟萌芽的環(huán)境下，也與一般的市井平民一樣，也表露了對金錢的熱愛，對待商人也不在抱著歧視的態(tài)度，甚至有一些俠客們退隱后做起了酒店的老板。這樣的一種觀念態(tài)度對后來的武俠小說產(chǎn)生了影響，比如：民國時期張杰鑫的《三俠劍》里頭的勝英就是從山林盜賊金盆洗手之后投入正道后開鏢局、在現(xiàn)代的武俠小說中可以找得出很多買兇殺人、為錢殺人的俠客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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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鄭振鐸. 論武俠小說[M]. 花山文藝出版社， 1998.

【作者簡介】

許夢霞（1993—），女，壯族，廣西崇左人，西北民族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yè)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