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為何比曹雪芹幸運？

王龍

曹雪芹和莎士比亞，這兩位千秋輝映、雄峙中西的文豪巨匠，生前所經(jīng)歷的榮辱悲歡，映射出兩個不同時代的悲喜命運。從兩個故事的對比，就能看出兩個時代的差異。

1601年，莎士比亞和他的劇團因為上演《理查三世》不幸被卷入了一場陰謀叛亂之中。不過，叛亂被平定以后，無論《理查三世》的作者還是演員和劇團，沒有任何人因為撰寫和演出這部戲劇受到任何懲罰。而據(jù)傳在中國的清代，乾隆皇帝某日忽至皇八子永璇家，其時本人不在，乾隆在他書房里發(fā)現(xiàn)了一部小說叫作《石頭記》。乾隆不聲不響，挾走了其中一冊回宮去了。永璇回家聞知此事簡直嚇壞了，趕忙請人設(shè)法連夜搞出一個“刪削”的“潔本”，上呈皇帝，由此世上才出現(xiàn)了不完整的《石頭記》抄本?！都t樓夢》處境之艱危困厄由此可見。

莎士比亞實屬幸運，他生活于以寬容之道治國的伊麗莎白女王時代。這是英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時代之一。女王高度的政治智慧和包容之心，澤及文學藝術(shù)，特別是她對戲劇的扶持。女王本人就是莎士比亞劇院里的常客。當莎士比亞的《理查三世》上演時，女王就擔心劇情會使觀眾聯(lián)想到她本人，因為劇中篡奪理查三世王位的正是她的祖父亨利七世。但是伊麗莎白并沒有將作者投入監(jiān)獄或者禁演這部戲，她僅僅對她的大臣們埋怨說：“這部悲劇在劇場和劇院里已經(jīng)演出40次了?！?/p>

1601年，莎士比亞的新劇《哈姆雷特》在倫敦上演——“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當扮演哈姆雷特的演員在舞臺上說出莎士比亞的這句名言時，舞臺對面的包廂里就坐著伊麗莎白女王。她若無其事地看戲，沒有一絲不快。

在現(xiàn)代高科技領(lǐng)域，用運載火箭發(fā)射航天器，有特定的天氣時段限制，叫作“發(fā)射窗口”。莎士比亞的激情和才華，無疑正好找到了這樣一個千年難遇的“發(fā)射窗口”。

曹雪芹醉心寫作《紅樓夢》，被視為不務(wù)正業(yè)的“旁門左道”，不但遭到家族親朋的笑罵唾棄，更有來自朝廷查禁的巨大風險?？滴趸实弁砟陻?shù)次諭旨嚴禁“淫詞小說”。其后的雍正、乾隆二帝不僅謹遵康熙帝定例，而且大興“文字獄”，一不小心，士子文人便有可能招來橫禍。《紅樓夢》自誕生那天起，就是統(tǒng)治者眼中“誨淫誨盜”的標本典型，躲不過被禁毀的悲劇命運。針對曹雪芹及其書的侮辱詆毀、謾罵之詞不絕于耳?！都t樓夢》被專制文化衛(wèi)道者視為大逆不道的“淫書”。

與一生困苦潦倒的曹雪芹相比，莎士比亞的個人生活也是幸運的。

1592年，年僅28歲的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完成歷史劇《亨利六世》，并在倫敦著名的玫瑰劇場上演。年輕的莎士比亞一鳴驚人，從此步入輝煌。他的《亨利四世》上演時，當時英國人描繪的演出盛況是：“只消福斯塔夫一出場，整個劇場擠滿了人，再沒你容身的地方。”從他收入的豐厚也可看出他事業(yè)上的一帆風順：1597年，他付款60鎊，在家鄉(xiāng)購置房產(chǎn)，儼然是當?shù)刈铋煔獾囊蛔≌?。他去世前立下遺囑，除了不動產(chǎn)，由繼承人分配的現(xiàn)金，大約達350鎊。

“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當莎士比亞而立之年便已名滿英倫風光無限時，曹雪芹卻門前冷落車馬稀，苦雨凄風伴孤燈。他春蠶吐絲般嘔心瀝血地寫作，《紅樓夢》“批閱十載，增刪五次”，只能停留在手稿上，除了二三位友好知己傳閱外，不可能和廣大讀者見面，得不到任何精神和物質(zhì)上的有力支持?！都t樓夢》這樣一部傳世巨著，居然是曹雪芹在“茅椽蓬牖，瓦灶繩床”的條件下，于廢舊老皇歷的冊頁上寫成的。曹雪芹最后到了“舉家食粥酒常賒”地步，臥病不起，無錢醫(yī)治，凄慘地死于萬家燈火的除夕之夜，連埋葬的費用都是他幾個好友資助的。一代文豪，抱恨而終，竟然落得個“牛鬼遺文悲李賀，鹿車荷鍤葬劉伶”的下場！

一個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不能脫離當時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和社會主導(dǎo)精神。莎士比亞所處的時代，人文主義思潮如雨后春筍，產(chǎn)生了許多開始思索人類命運的作家。在文藝復(fù)興這片活土之下，莎士比亞盡情呼吸著自由新鮮的空氣。他的創(chuàng)作直指生動豐富的人性自身，彌漫著精神人格充分舒展的時代氣息。莎士比亞被譽為“繼上帝之后，創(chuàng)作最多杰作的人”。他身材短小，卻成為思想的巨人;他來自偏僻的鄉(xiāng)村，卻引領(lǐng)一個時代前行。

而曹雪芹所處的中國，雖然比莎士比亞晚了近150年，但仍然是一個閉關(guān)自守的老大帝國。日益強化的中央集權(quán)變本加厲，壅塞民智。走不出書本的資產(chǎn)階級啟蒙思想，在中國封建貧瘠的國土上始終未能生根開花。即使最先進的知識分子，也不知道英國在哪兒，到底有多大？苦悶憂憤的曹雪芹找不到一條出路。在他身上體現(xiàn)出一個走在時代前列的覺醒者，無路可走時的悲茫無依。他只能用自身的悲劇，去講述一個時代的悲劇，借助瘋瘋巔巔的一僧一道，亦真亦幻的“假語村言”，去演繹一段“女媧補天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的盛世危言。

一個偉大的天才沒有知音，是一個時代的悲哀。然而不管個人的境遇如何，他們總要揭穿皇帝新裝的秘密。曹雪芹和莎士比亞，一個在東方?jīng)]落的王朝中長夜獨行，一個在西方的溫柔富貴鄉(xiāng)中苦苦思索。他們最終沒有失去犀利和深刻，而他們天才的洞察，又讓后人能清晰地看穿那個年代。

（選自《天朝向左，世界向右》）

閱讀思考

1.作者通篇運用了什么創(chuàng)作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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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文章引人深思的地方在哪里？試作簡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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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燕/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