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俠女

中國有著悠久的俠義文化和武俠傳統(tǒng)，而武俠電影作為一種具有民族特色的電影類型，也得到了深遠的發(fā)展與傳承?？v觀華語武俠電影，多數(shù)是以男俠為主角，女俠似乎多以配角出鏡。但其實在早期武俠電影中，女俠乃是生力軍。自從上世紀20年代的怪力亂神武打片中，女俠便是一道獨特的旗幟，女俠的形象也隨著武俠電影的發(fā)展不斷豐富。早期武俠電影中出現(xiàn)的女俠形象，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武俠電影的格局。它一直發(fā)展到現(xiàn)今的《臥虎藏龍》《刺客聶隱娘》，有著太多值得玩味和深思的地方。

侯孝賢獲得戛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演獎的《刺客聶隱娘》于8月27日在中國大陸公映。原著短篇小說《聶隱娘》，取材自唐代《裴鍘傳奇》中的一篇，僅兩頁紙，千余字，是唐小說中最具故事性的。裴铏刊的傳世作品并不多，但敘事婉轉、文辭典雅，為后世小說戲曲家所喜，屢被改編。小說講述了聶隱娘為大將之女，十歲時被一尼姑偷去，教以劍法，五年后送還其家。而身懷絕技的聶隱娘，又選擇了一個僅會磨鏡的普通人做丈夫。父親死后，主帥與節(jié)度使不和，欲令聶隱娘暗殺之，聶卻轉而投奔節(jié)度使。主帥另派妙手空空兒前往暗殺，聶隱娘再度破之……這次電影版的改編，距離侯導上一部劇情長片《紅氣球之旅》已過去了八年光景，而舒淇與張震的組合，必定又是一場默契且曖昧的合作。對于觀眾而言，男看舒淇女看張震，也足矣。侯導的武俠世界有前輩胡金銓的武俠之風，而舒淇的女俠扮相，更是以“冷”來表現(xiàn)其堅韌與果敢，似乎也是在胡氏武俠片中的女俠身上得到了傳承。

最近十余年，最令人津津樂道的“女俠”當屬章子恰。章子怡在《臥虎藏龍》（2000年）中扮演的玉嬌龍，與兩代女俠前輩——楊紫瓊扮演的俞秀蓮、鄭佩佩扮演的碧眼狐，都有過交手，帶來無數(shù)場經(jīng)典的功夫對決。玉的奔放倔強、俞的果敢英氣、碧的心狠手法，各有千秋。三代人之間的比試，也達到了女俠對決的一個巔峰。而章子怡后來在《一代宗師》（2014年）中的表演更是脫胎換骨、層次分明。她飾演的宮二，一招一式可看出她對武術刻苦的研習。而在文戲段落，她又能沉淀靜寂的兒女情仇。相信宮二在女俠電影歷史中已占據(jù)了不容置疑的地位。

上世紀90年代是香港武俠電影的黃金時代。演員方面也涌現(xiàn)出不少動作女星，如惠英紅、楊紫瓊、胡慧中、楊麗菁等，不過她們都構不成“俠女”，她們多是以時裝動作片為主，如《霸王花》與《皇家?guī)熃恪废盗?。因為這段時間也是武俠電影和動作電影分庭抗禮的時代。在武俠片領域有極具代表性的《新龍門客?！罚?992年）中，林青霞扮演的俠女邱莫言，柔中帶剛、剛中有柔：男裝時玉樹臨風，眉宇盡是颯爽英氣；女裝時顧盼神飛，帶有萬種風情。七分斂，三分放，林青霞的俠女形神兼?zhèn)?、風范十足。林青霞在《白發(fā)魔女傳》（1993年）中的練霓裳也同樣精彩，白發(fā)飛揚的造型定格成永遠的銀幕經(jīng)典，紅白色調的變化在林青霞的表演中使主題得到提升和渲染。林青霞賦予練霓裳一半的天真無邪，又給她骨血里注入狂野奔放。這個悲劇卻桀驁不馴的女性，林將之演繹得情真意切。若是將她譽為20世紀90年代的俠女第二名，相信無人敢稱第一。

上世紀80年代的武俠電影更多是在內(nèi)地。1980年起，中國內(nèi)地燃起武俠片熱潮。而女俠電影似乎是在《少林寺》（1983年）之后才逐漸形成的。不過在此之前，劉曉慶主演的《神秘的大佛》（1980年）就曾風靡一時。1985年，夏夢女士投拍的《自古英雄出少年》里的小俠女江海也獲得了眾多好評。而1986年的《俠女十三妹》更是以立體電影的形式推出，2014年上映的《白日焰火》，主角在電影院觀看的正是這部《俠女十三妹》。該影片的女主角丁嵐在當年更是風靡一時，她在《少林寺》、《少林小子》和《少林寺弟子》等武俠片中也都有令人難忘的表演。

或許只有20世紀90年代的徐克和70年代的胡金銓能拍出女俠的精氣神兒。胡金銓的代表作《俠女》（1970年）根據(jù)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同名小說改編，徐楓扮演俠女，本片亦成為中國武俠電影的扛鼎之作。影片拍攝風格極其唯美，精巧的電影技法和禪思哲理相得益彰，一舉拿下當年戛納電影節(jié)技術大獎，也順勢將武俠電影推向了世界。

其實，胡金銓之前的《大醉俠》（1966年）就已奠定了他對“女俠”的定義。本片雖名為“大醉俠”，但胡金銓卻把大半時間都給了鄭佩佩飾演的金燕子。金燕子在客棧以一敵十的肅殺場面，讓人印象深刻。她救回兄長猛闖匪窩，最終在大醉俠的幫助下功成身退，更使她搶進“大醉俠”的戲。正因如此，張徹導演于兩年后干脆拍起了《金燕子》（1968年）。不過張徹卻始終都是拍男角的料，這部《金燕子》也是本末倒置，出彩的角兒成了王羽飾演的蕭鵬。

在胡金銓之外，香港電影的整個60年代，曾涌現(xiàn)過一段時期的女俠熱潮，如專門制作武俠片的電影公司“仙鶴港聯(lián)”，它們起用新人雪妮拍攝的《女黑俠木蘭花》（1966年）廣受歡迎。雪妮又相繼主演了《女黑俠血戰(zhàn)黑龍黨》《女黑俠威震地獄門》《碧眼魔女》《如來神掌再顯神威》《如來神掌劈魔平九派》和《獨臂神尼》等影片。1969年，雪妮嫁給唐佳后息影，70年代又在電視領域中復出。1996年，她還曾在徐克導演的《刀》中，客串老年靈兒，盡管只有短短數(shù)秒，卻令人印象深刻。

20世紀40至60年代初的“女俠”代表人物則由“七小福”（成龍、洪金寶、元彪等人）的師傅于占元之女于素秋稱霸。她1948年從影，共演出過200余部影片，其中170余部是武俠片，包括《五虎斷魂槍》《關東三女俠》《仙鶴神針》《火燒紅蓮寺》《碧血金釵》等佳作，其中與曹達華合演的《如來神掌》更是粵語武俠片經(jīng)典。

上世紀30年代的“女俠”則以洪金寶的祖母錢似鶯為代表，她憑借《江南女俠》（1930年）一炮而紅，號稱“中國第一代女俠”，之后又相繼主演了一系列武俠電影。她在片中飛檐走壁、使槍弄棒，令觀眾拍案叫絕。當時南洋一帶的片商，紛紛到上海來購買拷貝，只要是錢似鶯主演的片子，不論售價一律買進。

整個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都是女俠電影的黃金時代。1927年，明星電影公司投拍的《火燒紅蓮寺》，被譽為中國武俠電影的開山之作，也帶動了中國影史上第一次武俠電影熱潮。夏佩珍在片中扮演的破機關的昆侖派女俠甘聯(lián)珠，算得上最早的女俠。夏佩珍也因此一炮打響，成為當時最紅的武俠明星。從中國電影誕生到1932年左翼電影出現(xiàn)，這28年間的中國電影都屬于舊市民電影時代。除了倫理、傳統(tǒng)和教化的特征外，情色也是其重要特征。1929年的《紅俠》即是如此，盡管它仍然是一部女俠電影，但影片的大膽和出位更加博人眼球。而1930年拍攝的《荒江女俠》就正經(jīng)許多，它根據(jù)顧明道同名小說改編，由京劇演員出身的徐琴芳扮演主角。上映后，紅極一時，有人直呼徐琴芳為“荒江女俠”。不過影片現(xiàn)在僅存一段殘片，但足以讓人對“女俠”的出現(xiàn)產(chǎn)生好奇?！痘慕畟b》曾于1970年被邵氏電影公司翻拍，由何夢華導演、鄭佩佩主演。

在看過《刺客聶隱娘》之后，才知道侯孝賢的女俠是一種完全不同的境界。武俠不在招式，在于一個“氣”字。以靜寫動留白畫外，琴瑟難覓堅守凈土，都是一種大音希聲的美。觀影過程就像在現(xiàn)代語文課堂欣賞了一首古詩，也是一種曲高和寡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