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三年前我去過日本,對這個有著深切的體會。日本給你的全部印象可謂“日本社會是一個有教養(yǎng)的社會”,眼前的這一切讓你很難想象到其過往的歷程,一本《菊花與刀》十分形象地刻畫了日本人這種矛盾的性格。帶著種種求證和不解,我特地逛了逛日本的書店,從有限的看得懂的書籍里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中國的書大體可分為兩大類:第一類是研究介紹中國歷史與傳統(tǒng)文化的;第二類則是唱衰現(xiàn)代中國的。我不禁啞然失笑。
在變與不變中匍匐前行
70年過去了,很多東西都在變與不變中匍匐前行。有著“考現(xiàn)學”之稱的《冰眼看日本》(在日華人俞天任所著)一書,通過大量鮮活的事例,讓讀者從字里行間感受到“日本人的良心”——
上世紀七十年代,當南京市民每年清明還只是去雨花臺送花圈紀念中共先烈時,日本《朝日新聞》記者本多勝一,就開始報道當年日本侵華罪行,讓“南京大屠殺”成為日本國民的歷史選修課,并為中國學者研究“南京大屠殺”提供了寶貴的佐證。
日本歷史學者井上清是最早研究釣魚島歸屬問題的學者,這位被日本右翼斥責為“非國民”的歷史學者,多年來耗時耗力,收集整理大量證據(jù),只為證明“釣魚島是中國”的,并要求日本政府將釣魚島歸還中國。
還有“讓731 魔鬼暴露于陽光”的日本學者常石敬一、作家森村誠一以及主張“每個日本人都有罪”的家永三郎……這讓我聯(lián)想到不久前日本學術(shù)界新聞發(fā)布會上,超過3000名日本學者明確反對安倍政權(quán)的“和平安保法案”,并指出安倍這一做法嚴重違憲。對日本文化有著深刻認識的學者唐辛子不由心生感慨:在高齡化的日本,日本知識分子的風骨依舊頑固地健在。
一個民族的本色,更多是從日常生活點點滴滴反應出來的。這一點,我在日本的一次旅游中感受頗深。
說實話,我是帶著挑剔的眼光審視日本的,短短十多天,來去匆匆,仔細深思,恍然間覺得我心里有“兩個日本”:一個是多年來耳濡目染看不見的日本;一個是活生生擺在眼前的日本。兩個日本差距很大,恍如夢中,以至我都不敢承認——我眼里看到的那熟悉的一切,是真正的日本嗎?
日本最繁華的國際化大城市,諸如東京,有大量高樓大廈,但根植于城市深處與人最為親近的,還是那些上了年歲的古建筑,特別每座城市都有讓日本自豪的眾多神社(京都就有1400多座神社),幾乎都是仿唐古建筑,看上去古樸而又時尚。四處的中國字,遍地的中式建筑,作為一個中國人,你根本感覺不到身處日本。
旅日歸來,我買了一些日本人和西方人撰寫日本的書籍,從中有了更豐富的感受。他們可不是專門為日本說好話的。
行走在很多游客趨之若鶩的世界級奢侈品集中消費地——銀座的大街上,能感受到日本的歷史感。更讓我欣喜的是,當行至銀座五街時,無意之中看到一個書道展的廣告。我順著廣告的指引來到第6層樓,那里有4個書法展覽,一個展室挨著一個展室,門口都寫有展覽者的信息,信息旁擺放著鮮花,前去參觀者都身著正裝,當你在參觀簿上簽下自己姓名的時候,會收到一件與書展有關(guān)的小禮物。
自小喜愛書法,每每看到這樣的展覽都喜出望外,當然這次也不例外。因為時間的關(guān)系,我花了三個多鐘頭一覽4個書道展,收獲良多。雖然也有飛龍走筆的現(xiàn)代派意象書法,但更多的是尊重傳統(tǒng),且大多有深厚的功底,相當一部分是年輕書者的作品。
恍然間,我方悟出日本為何稱“書道”,而我們謂之“書法”之差異。展覽的整個過程,都有極強的儀式感,前來參觀的人都像出席重大活動一樣認真。在電梯里,我看見一對老年夫婦不斷地在整理衣服,丈夫不停地打理妻子和服背面的皺褶。不論你何時前往,對每一位參觀者而言,布展的主人都是興高采烈,發(fā)自內(nèi)心地鞠躬歡迎。
整個展場極其肅穆而安靜,展覽期間,還會有書者表演書道,當一幅作品寫好后,大家才輕聲鼓掌以示尊重。在國內(nèi)我常常參觀書法展覽,這樣的“儀式感”我之前從未感受到過。
作為一個局外人,我為這樣的場面深深感動。他們是真正以“道”的禮儀和規(guī)格,去尊重延綿不絕的傳統(tǒng)文化,這種儀式感很容易升華為崇拜感。
我不僅為漢字誕生在中國而自豪,更為日本人如此虔誠般守護而動容。
這或許是我在銀座的巧遇,我敢說,這樣的巧遇于我而言,比銀座任何高檔的消費品都要珍貴。
這就是文化,這就是延綿千年割不斷的根。如果說中華文化是棵大樹的話,我們都在不分國界地守護并發(fā)揚光大。
日本人正在聽從內(nèi)心的呼聲
有意思的是,正值我們隆重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之際,一個日本新聞機構(gòu)開設(shè)了“寫給未來的信”專欄,邀請各界人士訴說有關(guān)“戰(zhàn)爭與和平”的心聲。信中只提兩個簡單問題:“對你來說,戰(zhàn)爭是什么”,“什么時候,你感受到和平?”
答案可謂五花八門。生于1934年的田原總一郎是日本著名媒體人、評論家和新聞主播,他的回答不乏批判的鋒芒:何謂戰(zhàn)爭?人們一般會把思想方法和興趣志向不同的人和國家認定為“敵人”,于是憎恨“敵人”,把承認“敵人”的存在認為是“正義”。何謂和平?能夠自由地批判或評價日本當政的權(quán)力者。
而生于1978年的菊川憐沒有戰(zhàn)爭經(jīng)歷,她的答案卻也有代表性:古希臘哲學家伊拉斯謨說過:“殺一個人就是殺人者,殺百萬人就是英雄,殺人行為因人數(shù)而被神圣化?!蔽译m然沒有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但與戰(zhàn)爭經(jīng)歷者談過話,從書本、電影中學習了歷史,了解到戰(zhàn)爭的恐怖。
更多的普通日本民眾對于這個話題,則顯現(xiàn)出生活味十足且具有詩情畫意的一面:我喜歡路面電車,喜歡它融入街道場景的謙虛的外形,喜歡那種控制有度的行駛速度,喜歡能夠馬上看到下一個車站就在那里的親切感……我喜歡毫不著急的悠閑旅程。不必在意時刻表,隨便乘上一輛駛來的車輛。零錢投幣的聲音,車輛提速時引擎的聲音,與母親說話的孩子的聲音,車內(nèi)廣播的聲音……所有的聲音聽起來都是那么輕柔和諧。
中國有句古語,遠親不如近鄰。鄰居是上天安排,無法選擇的。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要與日本處好關(guān)系。
2007年白巖松從日本回來后,寫了一本名叫《巖松看日本》的書,其中有這樣幾句我很是認同,茲抄錄如下——
愛和恨之前,先了解。日本依然了解我們,可我們并不了解日本。面對未來,這是很危險的。把愛恨放在一邊,去了解是最好的一個選擇,了解得多了,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