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他的結(jié)發(fā)妻子,卻為他養(yǎng)大了前妻留下的6個子女。
1948年6月18日,朱自清在拒絕美國援助面粉的宣言上簽名。一個多月后,他因胃潰瘍穿孔住進了醫(yī)院,想不到手術(shù)后引起并發(fā)癥,一代文學(xué)大師就這樣匆匆離去。
那一年,他剛剛50歲,她才45歲。
他去世后,她收拾起悲傷,帶著他們的9個子女孤獨地走過42年,把他們一一培養(yǎng)成人。42年后,她安詳離世。
那一只小箱子,是他生前用過的。他走后,她一直小心地珍藏,從未在子女們面前打開。那保存完好的75封書信,是在她辭世7年后,子女們在搬家時意外發(fā)現(xiàn)的。紙張已經(jīng)泛黃,卻都保存完好。
這是75封愛的書信,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如癡如醉的愛情表白,一個女人孤獨又沉默地守著它們走了大半生。朱自清寫給妻子陳竹隱的愛情書簡,向世人洞開了文學(xué)大師一段動人心魄的愛情往事。
認(rèn)識陳竹隱時,朱自清的生活正混亂不堪。那時,他的發(fā)妻武仲謙已病逝一年多,給他留下了6個孩子,最大的也不過10歲,最小的女兒尚在襁褓中。一個靠教書養(yǎng)家的窮教授,要照顧身邊的6個孩子,那份艱難可想而知。朋友們看不下去,勸朱自清續(xù)弦,卻每每被他拒絕。因為他心里還想著武仲謙。
朱自清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朋友拉著去與陳竹隱相見的。他們誆他說去酒樓會一位朋友。后來成為他的妻子的陳竹隱在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那天佩弦穿一件米黃色綢大褂,他身材不高,白白的臉上戴著一副眼鏡,顯得文雅正派,腳上卻穿著一雙老式的雙梁鞋,顯得有些土氣?;氐剿奚?,我的同學(xué)廖書筠笑著說,‘哎呀,穿一雙雙梁鞋,土氣得很,要是我才不要呢!”’
然而,那雙土氣的雙梁鞋并沒有影響到陳竹隱與朱自清的交往。初次見面,她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皙的面龐,短短的頭發(fā),落落大方的談吐,她與他逝去的前妻不同,就如一株清新的荷,帶給了他完全不同的感受。
陳竹隱雖然出生在一個貧寒之家,又早早經(jīng)歷了喪父喪母之痛,卻堅忍好學(xué),她從四川省立女子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后,又只身前往北平藝術(shù)??茖W(xué)校讀書。她聰穎好學(xué),學(xué)國畫、學(xué)昆曲,再加上她性格開朗大方,在朱自清面前既有少女的羞澀,又有女兒般的頑癡,他們很快就墜入了愛河。上世紀(jì)30年代北京的電影院,雖然沒有上海的電影院那般奢華,卻也是年輕男女談戀愛的好去處。他們經(jīng)常相約一起吃飯、看電影,也開始了書信來往。
細(xì)細(xì)研讀這些愛情書簡,不難發(fā)現(xiàn),隨著二人感情的升溫,他們對彼此的稱呼也在不斷地發(fā)生著變化。第一封信里,朱自清稱陳竹隱為“竹隱女士”,落款為“朱自清”。一周后的第二封信里,他稱她為“竹隱弟”,落款成了“自清”。在他們的第五封信里,先前的“竹隱弟”已變?yōu)榱烁H切的“隱弟”,“自清”只余一個“清”字……再以后,他在自她的信里,稱呼不斷變來變?nèi)ィ骸半[,一見你的眼睛,我便清醒起來,我更喜歡看你那暈紅的雙腮,黃昏時的霞彩似的………親愛的寶妹,我生平?jīng)]有嘗過這種滋味,很害怕真的會整個兒變成你的俘虜呢!”由最初的“女士”到親愛的寶妹”,他們的愛情也由最初月下朦朧嬌羞的荷慢慢綻放在朗朗的晴空下。
彼時,兩人已是心心相系的戀人,只是誰也沒有勇氣提出結(jié)婚二字。一個二十幾歲的青春少女,還來不及享受二人世界的浪漫與溫馨,就要成為6個孩子的母親。那副擔(dān)子,她可承受得起?這棵愛情樹,又能否在那煙火日子里常青下去?她猶豫了。
那年寒假,她開始刻意地躲他,卻躲不開牽掛與相思。等她再次捧讀他的信,聽他在信上傾訴他的思念之苦,說他的胃又開始疼痛。她的心,輕輕地痛了。他在信上痛苦地寫道:“竹隱,這個名字幾乎占了我這個假期中所有獨處的時間。我不能念出,整個人看報也迷迷糊糊的!我認(rèn)為自己是個遇事鎮(zhèn)定的人,但是天知道我現(xiàn)在是怎樣的迷亂啊?!?/p>
再不管那么多身前身后事,她如一只勇敢的飛蛾,撲向了那團燃得正烈的愛情火。她接受了他,也接受了他6個年幼的孩子。1932年,朱自清與陳竹隱在上海杏花村酒樓舉行婚禮。那時,他們剛好相識兩周年。
此后,他們的生活就是另一幅畫卷?;楹蟮年愔耠[,幾乎完全放棄了自己的藝術(shù)夢想,畫筆塵封,昆曲高擱,她把所有的心思,撲在了那個家上。家里人口多,單憑朱自清教書著書的收入來維系,日子總是過得緊巴巴的。她從來沒有埋怨過,為了湊足給孩子請家庭教師的錢,她甚至悄悄跑到醫(yī)院去賣過幾次血。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朱自清帶著家人隨校南遷到昆明,日子更加窘迫,常常三餐不濟。為了減輕朱自清的負(fù)擔(dān),讓他安心工作,柔弱的陳竹隱毅然帶著孩子們回到自己的老家成都,一個人挑起了那個家的重?fù)?dān)。從此,他們一個在成都,一個在昆明,相距遙遙,但隔開的只是他們的人,不是他們的心。每逢假期,朱自清都要穿越千山萬水去成都探親。山一程,水一程,關(guān)山重疊,他不以為苦,反以為樂,因為家里有愛他和他愛的妻兒在等著他。
從相戀到結(jié)婚,從結(jié)婚到朱自清病逝,他們在一起相守的時光不過短短的十幾年。在那十幾年里,他眼中再無其他的風(fēng)景,她心里裝著的也全是他。他們的愛,一如散文大師筆下清麗深情的文字,清新芬芳如月下淡淡的荷風(fēng),純凈得不摻任何雜質(zhì),綿邈深情正如那汪清碧的潭水,讓人羨慕慨嘆。如今,斯人已逝,重讀昨天的信簡,那份愛,卻依舊能輕輕撥動世間紅塵男女的心弦。
張寧據(jù)《婚姻與家庭》梅寒/文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