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書詩畫之《茶具圖贊》釋讀

于良子

《茶具圖贊》的作者是“審安老人”，其真實姓名不詳。根據(jù)落款“咸淳已巳五月夏至后五日審安老人書”可知，此“圖贊”作于公元1269年。該書共有圖12幅，包括碾槽、石磨、羅篩等，都是宋代時飲團餅茶所用之物。該圖譜的版本至今有近10種。

圖前有明人茅一相、朱存理作的“序”。

茅序曰:“余性不能飲酒，間有客對春苑之葩，泛秋湖之月，則客未嘗不飲，飲末嘗不醉。予顧而樂之，一染指顏且酡矣，兩眸子懵懵然矣。而獨耽味于茗，清泉白石可以灌五臟之污，可以澄心氣之哲，服之不已，覺兩腋習習，清風自生。視客之沉酣酩酊，久而忘倦，庶亦可以相當之。磋呼，吾讀《醉鄉(xiāng)記》，未嘗不神游焉，而間與陸鴻漸、蔡君謨上下其議，則又爽然自釋矣。乃書此以博十二先生一鼓掌云。”

茅序中直接涉及到“圖贊”內容的不多，但是將飲茶的妙處與飲酒加以對比，其自我體驗的描述相當生動。而朱序則撫古思今，直接點出《茶具圖贊》的要旨。他說:“飲之用，必先茶，而茶不見于《禹貢》，蓋全民用而不為利。后世榷茶立為制，非古圣意也。陸鴻漸著《茶經(jīng)》，蔡君謨著《茶譜》，孟諫議寄盧玉川三百月團，后侈至龍鳳之飾，責當備于君謨。制茶必有其具，錫具姓而系名，寵以爵，加以號，季宋之彌文。然清逸高遠，上通王公，下逮林野，亦雅道也。贊法遷、固，經(jīng)世康國斯焉。攸寓乃所，愿與十二先生周旋，嘗山泉極品，以終身此閑富貴也，天豈靳乎哉。”

《茶具圖贊》所畫12種茶具，以傳統(tǒng)的白描方法勾勒，左圖右史，一畫一詠，簡潔而傳神。內容有竹爐、茶臼(帶椎)、茶碾、茶磨、茶杓、茶篩、拂末、茶托、茶盞、湯瓶、茶筅、茶巾。審安老人并未直白這些茶具的名稱，而是按宋時官制冠以職稱，賜以名號，生動、形象、準確地描述了各種茶具的材質、形制、作用等，并在“贊語”中將各種茶具的文化意義作了進一步的闡發(fā)。

現(xiàn)將“十二茶具”及“贊語”簡述如下。

1．韋鴻臚

名文鼎，字景旸，號四窗間叟。

贊曰:“祝融司夏，萬物焦爍，火炎昆岡，玉石俱焚，爾無與焉。乃若不使山谷之英墮于涂炭，子與有力矣，上卿之號頗著微稱。”

釋讀：其姓“韋”，表示其由堅韌的材料如竹青等制成?！傍櫯F”為機構名，掌朝祭禮儀之贊導，始于漢代?！芭F”也諧音“爐”?！盎鸲Α焙汀熬皶D”已道明為茶爐，而“四窗間叟”則表明了茶爐的形制開有四個窗。此源于唐代陸羽《茶經(jīng)·四之器》所記:“風爐……其三足之間設三窗，底一窗，以為通飚漏燼之所。其“贊”以火神祝融為對象，語含祈禱之意。

2．木待制

名利濟，字忘機，號隔竹居士。

贊曰:“上應列宿，萬民以濟。稟性剛直，摧折強梗，使隨方逐圓之徒不能保其身。善則善矣，然非佐以法曹、資之樞密，亦莫能成厥功?！?/p>

釋讀：其姓“木”，表示為木質；“待制”為官職名，始于唐，為輪番值日，以備顧問之意。此處借以喻茶臼的職能。“贊”中特別強調了茶臼的作用是“摧折強?！保⑻岢鲆白粢苑ú?、資之樞密”，說明茶臼還須與碾、羅配合使用，以示茶臼搗茶是最初的一道粉碎工序。

3．金法曹

名研古、轢古，字無鍇、仲鑒，號雍之舊民、和琴先生。

贊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圓機運用，一皆有法，使強梗者不得殊軌，亂轍豈不韙與?！?/p>

釋讀：其姓“金”，表示由金屬制成?！胺ú堋笔翘啤⑺螘r的地方司法機關。贊語中，就是借其職能用以比喻茶碾的作用，非常形象。

4．石轉運

名鑿齒，字遄行，號香屋隱居。

贊曰:“抱堅質，懷直心，嚌嚅英華，周行不怠。斡摘山之利，操漕權之重，循環(huán)自常，不舍正而適他，雖沒齒無怨言。”

釋讀：其姓“石”，表示茶磨為石質，其名、字、號分別表示其形制、運作等特征?！稗D運”就是運輸?shù)囊馑?。唐宋有“轉運使”一職，茶磨的動作恰與“轉運使”的工作十分相似，以之來比喻茶磨的吞吐運轉之職。

5．胡員外

名惟一，宇宗許，號貯月仙翁。

贊曰:“周旋中規(guī)而不逾其間，動靜有常而性苦其卓。郁結之患悉能破之，雖中無所有而外能研究，其精微不足，以望圓機之士。”

釋讀：其姓“胡”，諧“葫”音，意指為葫蘆制成?！皢T外”即官制“員外郎”之簡稱?！皢T外”也有“外圓”的含義，表示此器的形制特征?！昂鷨T外”就是陸羽《茶經(jīng)》中所記的“瓢”，所謂“瓢，一曰犧杓，剖瓠為之……《荈賦》云:酌之以瓠。瓠，瓢也。口闊，脛薄，柄短?！碧K軾有詩曰:“大瓢貯月歸春甕，小勺分江入夜瓶?！彼浴昂鷨T外”又有“貯月仙翁”之號。

從其贊語來看，除了舀茶水之外，它的外圓還可以臨時用來研茶，但由于葫蘆之壁較薄，有破碎之虞，不能重壓。因而，所研茶葉可能有“精微不足”的缺點，在這種情況下，又要到“圓機之士”(茶碾)中再加以進一步的碾碎。

6．羅樞密

名若藥，字傅師，號思隱寮長。

贊曰:“機事不密則害成，今高者抑之，下者揚之，使精粗不致于混淆，人其難諸。奈何矜細行而事喧嘩，惜之?！?/p>

釋讀：其姓“羅”，表示篩網(wǎng)主要為羅絹敷成，也即《茶經(jīng)》所謂的“羅合”。“樞密”也是官名，唐代所置?！皹忻堋敝C“疏密”之音?！皺C事不密即害成”，語涉雙關，“矜細行而事喧嘩”即指篩茶時的聲音很響，其中或也寓言外之意。

7．宗從事

名子弗，宇不遺，號掃云溪友。

贊曰:“孔門高弟，當灑掃應對，事之末者，亦所不棄，又況能奉其既散，拾其已遺，運寸毫而使邊塵不飛，功亦善哉?！?/p>

釋讀：其姓“宗”，即“棕”之諧音，茶帚為棕櫚絲所制?！皬氖隆笔枪倜?，漢置宋廢，實為州郡長官的僚屬，專事瑣碎雜務。所以其名“子弗”，“子”為美稱，“弗”諧“拂”，字“不遺”是謂職責。其號“掃云”，因古代茶葉尚白，故多喻之以“云”。“掃云”即是“拂茶”的意思。

8．漆雕秘閣

名承之，字易持，號古臺老人。

贊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吾斯之未能信。以其弭執(zhí)熱之患，無坳堂之覆，故宜輔以寶文而親近君子?！?/p>

釋讀：其復姓“漆雕”，似形容其外在之美，“秘閣”原意為君主藏書之所，宋代有“直秘閣”一官職。該器當為盞托，從其名“承之”、字“易持”可知其功用。號“古臺”是其外形的寫照。“贊”中曰:“宜輔以寶文而親近君子?！弊置嫔鲜敲鑼憽懊亻w”之職，而實質上是描述了用茶托承持茶盞以饗茶客的方法。這種盞托在浙江紹興出土的越窯茶具中已可證實，與所繪形制極為一致。

9．陶寶文

名去越，字自厚，號兔園上客。

贊曰:“出河濱而無苦窳，經(jīng)緯之象，剛柔之理，炳其弓朋中，虛己待物，不飾外貌，位高秘閣，宜無愧焉?！?/p>

釋讀：其姓“陶”，即指其材質為陶瓷之類?！皩毼摹敝拔摹蓖ā凹y”，因器身有紋，故名。由其名“去越”、字“自厚”及號“兔園上客”來看，是典型的建窯制品，即宋代著名的“兔毫盞”。“贊”所云:“出河濱而無苦窳”之“苦窳”為粗劣之意。意謂外觀雖稍樸拙，卻不粗劣，簡樸中見經(jīng)緯之象，顯剛柔之理。所以，居于秘閣 (盞托)之上，可以毫無愧色。言外之意，傳達了質樸之美勝于刻意雕琢的審美思想。

10．湯提點

名發(fā)新，字一鳴，號溫谷遺老。

贊曰:“養(yǎng)浩然之氣，發(fā)沸騰之聲，以執(zhí)中之能，輔成湯之德，斟酌賓主間，功邁仲叔圉。然末免外爍之憂，復有內熱之患，奈何？”

釋讀：其姓“湯”，即指“熱水”?！疤狳c”為官名，含“提舉點檢”之意，此處借以明湯瓶之用，可提而點茶。所謂“發(fā)新”，即是顯茶色，“一鳴”，形容其出水之聲，其“贊”中最后一句“然未免外爍之憂，復有內熱之患，奈何”。這種“憂患”意識，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所指恐已在茶具湯瓶之外。

11．竺副帥

名善調，字希點，號雪濤公子。

贊曰:“首陽餓夫，毅諫于兵沸之時，方金鼎揚湯，能探其沸者幾希。子之清節(jié)，獨以身試非，臨難不顧者疇見爾?！?/p>

釋讀：竺副帥即茶筅，其姓“竺”，指茶筅用竹制成。其字曰“希點”，指明是為“湯提點”服務的，“雪濤”是比喻經(jīng)茶筅調拂的茶湯沫渤?！百潯睂Σ梵诘脑u價甚高，一個臨危不懼，赴湯蹈火的勇士在審安老人筆下卓然而現(xiàn)。

12．司職方

名成式，字如素，號潔齋居士。

釋讀： 其姓“司”，諧音“絲”，謂其質地屬絲織物?！奥毞健币喙倨罚吨芏Y·夏官》所屬有職方氏，是掌管地圖與四方的職責。此言其為“絲織方”形之物，故有“成式”之名、“姬素”之字。其號“潔齋居士”，意為清潔用具。所以此當為“茶巾”。

“贊”中借孔子《論語·述而》中的一段語意:“互鄉(xiāng)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朱熹注:互鄉(xiāng)……其人習于不善，難與言善。)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人潔己以進，與其潔也，不保其往也?！币钥鬃哟藢捄辏痪碳韧癜l(fā)其本質之真善美的思想，說明茶巾“端方質素”，雖經(jīng)常受污染，但其素潔的本質特征卻不會因此而改變。

審安老人的《茶具圖贊》自有其獨特之處。著述形式新穎，繪畫技法精良，其一也；對茶具的形象命名，擬人狀物十分貼切，其二也；贊語用典準確，文辭質樸而寓意深刻，表現(xiàn)出很高的文學價值和很深的文化意蘊，此其三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