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冉思堯
抗戰(zhàn)時期延安的日常生活
□ 冉思堯
1937年,美國記者尼姆·威爾斯來延安采訪,對延安新秩序大為感嘆,“中國共產黨在許多方面實現(xiàn)了歐文—傅立葉時期的原始烏托邦社會主義者所夢想的公社生活……糧食、衣服和棉被一律由國家發(fā)給……每個人都是從放在桌子中間公用的碗里夾菜吃。中國的共產主義是最原始的共產主義,平分了又平分,一直分到原子”。延安,曾是一個被賦予了很多色彩和使命的名字,有它的偉大崇高,也有它的“柴米油鹽”。那么在延安,究竟過著一種怎樣的生活?
1936年10月,紅軍長征勝利結束。1937年9月,陜甘寧邊區(qū)政府成立。當時戰(zhàn)火已經席卷中國大地,生靈涂炭、餓殍遍野,但在邊區(qū),不僅相對安全,還可以吃上一頓飽飯。
延安實行的是戰(zhàn)時共產主義供給制,初到延安,最直觀最新鮮的感受莫過于“有飯大家吃,有吃大家飽”了,伙食一般標準是“每人每天一斤半小米、一錢油、二錢鹽”,小米是主食,菜多是土豆白菜湯或南瓜湯,上面澆一勺蔥油。每次開飯盛小米的是一個直徑約一米、半米高的大木桶,盛菜的是一個大粗瓷盆,眾人圍著大木桶和菜盆,或站著或蹲著,一會兒就吃得精光。每個月也有一兩次饅頭或肉丁燴面條來改善伙食,每逢那天就跟過節(jié)一樣,大伙兒“手持特大號的缸子,揮舞勺子和筷子,一齊向盛面條的木桶‘沖刺’”,不一會兒便搶光了,飯碗小的或吃飯慢的在這種時刻總是比別人著急。何方晚年回憶吃饅頭時仍略帶自豪地說,“我是基本上不用嚼的,吃一口當場就咽下去了”,“一頓飯起碼能吃十三四個,女生也能吃十一二個”,對于吃面條更有心得,不怕燙不用嚼,“那面條一到嘴里,就自動滑進肚子里去了,有什么嚼頭呀”?
雖然有飯吃,但畢竟油腥太少,又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學生們常饞得慌。1938年5月,美國駐華使館參贊卡爾遜上校,在延安邀請老外醫(yī)生馬海德“下館子”。路上許多熟識的人向馬海德打招呼,馬海德便邀他們一起去吃飯,卡爾遜后來回憶,“他如此大方地利用了我的好客使我發(fā)笑,他知道我手頭不緊。我們走到飯館時,后面跟隨了十幾個年輕的男女,他們笑著鬧著,完全沉浸在聚餐的快樂中”。真可謂“共產”了。
到了大生產運動以后,在毛澤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號召下,各單位開荒種地、養(yǎng)豬創(chuàng)收,生活得到明顯改善。機關部隊學校的大灶每人每月伙食標準為“肉2斤、油15兩、菜30斤、鹽1斤”。“油、肉和菜比過去有了很大增加,各種粗糧也可任你吃飽”,每隔十天半個月還能會餐一次,每人分一碗紅燒肉。不少人在會餐的時候吃得撐得無法爬山回宿舍,常有人仰倒在路邊。即使如此,人們還是惦盼著下一次會餐。
到達延安的知識青年,一切吃穿用度都由公家統(tǒng)一供給。因而當時的延安城內,滿目皆是灰軍裝。延安本地也產土布,多染成深藍色,后來邊區(qū)經濟一度發(fā)生困難,土布衣服也成了熱門首選。當然也有極少量從國統(tǒng)區(qū)購買的青色斜紋布,這種布料縫制的衣服主要供給高級干部以及外來的學者專家,被戲稱為“干部服”。王實味文中的“衣分三色”就是這么來的。就整體而言,在那個物質極為匱乏的年代,延安服裝的式樣和顏色還是很單調的。
但是青春的氣息是無法阻擋的。女學生們在領到新發(fā)的軍裝后,總要想方設法再修飾一番,“要么在領口處翻出個白色的襯領,要么在袖口處補上一塊其他顏色的布”。帽子也不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戴著,而是歪扣在后腦勺上。男同胞們也不甘示弱,紛紛展示他們在這方面的才華。當時在魯藝戲劇系任教的塞克?!吧碇檀笠?,圍著紅圍巾,戴著船式黑絨帽”,音樂系教師杜矢甲則常身披一件用麻氈制的披風,蕭軍穿的是自己動手設計裁剪的俄國式襯衣,用紫色的布料繡邊,胸前還扎上花或樹枝之類的圖形。當時延安的魯迅藝術學院幾乎總是引領著延安服裝潮流。
由于在延安接受了新思想,部分人也開始以貧為榮,故意穿得破爛一些,借以表示自己的“無產階級化”,刻意講究吃穿反而讓人看不起,而領導人或者知名人物的穿著也并不考究,“冼星海在文化溝指揮《黃河大合唱》,穿的就是陜北牧羊人穿的光板羊皮襖,聽唱的毛澤東等人戴的是羊毛搟的氈帽”。
穿鞋那時候也沒有太多差別,除極個別來延安的有雙皮鞋外,一般人都穿的是布鞋或草鞋。每到了夏天,有人用木板做成木屐一樣的木板鞋,既耐磨又涼快,當然也有不少人干脆赤著腳,冬天則是做雙厚厚的棉襪子套在布鞋或草鞋里。心思細膩的女學生則在鞋上頗花費了些心思,她們常用花布條釘在舊鞋底上做成各式涼鞋,即便是草鞋,也在上面加一簇花布穗頭作裝飾。
在延安住房比較緊張,一般教師是一人一孔窯洞,學生則是擠在一起睡火炕通鋪,伸直了腿挺著睡,翻身都很困難。女子大學學生的“臥位寬度只有一尺半,起夜回來常常發(fā)現(xiàn)沒了位置,要拱進去慢慢擠幾下才能占領自己的空間”。
即便有地方睡,但并不是就可以“高枕無憂”了。陜北地區(qū)降水較少,水源也不豐富,洗浴幾成奢侈,虱子、跳蚤之類的寄生蟲比較多。采訪延安歸來的國統(tǒng)區(qū)著名記者趙超構在《延安一月》中這樣寫道,“捫虱開會的參議員,這是絕妙的新聞,但這新聞并不足為延安人之恥。虱子本是那邊農家的‘好朋友’,生虱子的問題絕不像我們這邊看的這樣羞辱”。
畢竟是在戰(zhàn)時環(huán)境,睡安穩(wěn)覺是不大可能的。在延安實行的是軍事化管理,晚上常有軍事演習。按要求是二十分鐘內穿好衣服打好背包,然后集合出發(fā),實際上多數(shù)人都是匆忙出來,而且各自有應對竅門,或睡的時候和衣而臥,或穿雙厚襪子(跑的時候不用穿鞋),背包則是“將東西往毯子里一堆,抓住毯子四個角背著就走”,結果回來時常是鞋也丟了,東西也只剩下一條空毯子。1939年日本飛機常轟炸延安,跑警報成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內容,本不固定的睡覺更是“雪上加霜”。一次有人說夢話大喊:“飛機來了!”同屋的人爬起就跑,一時驚起很多人。跑著跑著覺得不大對勁,于是開始追查,才弄清是說夢話引起的……
在延安,還有一種特殊的“睡覺”是要交錢的。因為住房比較緊張,沒有條件供結婚后的夫婦單獨居住,平時男女雙方在各自單位或學校的宿舍,每到星期六團圓一次,先申請后繳費,住在專門臨時騰出來的十幾孔窯洞,“屋里只有一張床,被褥得自己帶,也不開飯,住一次五毛錢”。即便如此,也是供不應求。每逢星期六小客??偸强蜐M,大家都心知肚明,“禮拜六了”!
延安歌聲遍地,“只要一集合,就要唱歌”,平均一星期學首新歌。早上集合吃飯前要唱歌,晚上點名也要唱歌,“開聯(lián)歡會或紀念會、晚會,更要唱歌”。所唱歌曲以救亡歌曲為主,也有蘇聯(lián)歌曲,還有國統(tǒng)區(qū)電影里面的一些纏綿的歌曲,如《漁光曲》、《夜半歌聲》、《梅娘曲》,甚至《秋水伊人》、《何日君再來》等,風氣是極為自由的。
集會時除了唱,相互拉歌也是大家樂此不疲的,不僅各班、各隊、各單位相互拉,有中央領導人參會也拉領導,那時候領導人和普通士兵一樣,沒有架子。朱德就曾在不斷的喊聲中,被迫起身唱了一首北伐時的歌:“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努力國民革命,齊歡唱!”也有“吃閉門羹”的時候,毛澤東、張聞天等領導人則“任憑你怎么喊,他們就是巋然不動”。
除了歌曲,戲劇也是大家所喜歡的。最初是“舊瓶裝新酒”式的戲劇,1938年西戰(zhàn)團在山西臨汾表演賀龍、蕭克智取雁門關的京劇《八路軍三打雁門關》,只見一片鑼鼓聲中,兩位穿著灰軍裝的演員登場?!鞍迟R龍是也!”“俺蕭克是也!”接著分列兩邊同聲念白:“將軍,今日朱總司令升帳,你我兩廂伺候!”在一片吆喝聲中,腮上掛著黑布當胡須的“朱總司令”登場了,先唱一句“塞北喋血宣國威,殺得倭寇望風靡”,“這時‘賀龍’、‘蕭克’依照京劇身段,單跪一腿參見元戎?!斓隆绽宦暎骸T了,二位將軍免禮!’戲就如此這般演下去了?!辈灰f看戲的觀眾和戰(zhàn)士,臺下的朱德本人也是笑得合不攏嘴。
后來對京劇不僅進行徹底改革,而且大膽吸收改造陜北民間藝術樣式——秧歌。尤其以秧歌小劇《擁軍花鼓》最為出名,每當演員唱到“豬哇、羊啊,送到哪里去”?群眾總會接唱“送給那英勇的八(呀)路軍”!獲得了極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