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善書
10月6日香港蘇富比之夜,馬云“搶到”國內財經(jīng)媒體的頭條:他參與創(chuàng)作的油畫作品《桃花源》,當日被一位神秘買家以3600萬港元的天價拍走,輿論嘩然。
這并非馬云第次以公開拍賣的形式出售自己的畫作。早在2013年和2014年,馬云便曾經(jīng)在拍賣行上分別以242萬元和468萬元的高價拍出有自己簽名的墨寶。不禁引人追問“馬云的畫何以這么值錢”。
當晚的拍賣結果出來后,2015年藝術品拍賣市場單品成交價格Top10榜立馬被改寫。如此高的單品成交價格,不僅在當代書畫板塊少見,而且在近現(xiàn)代和古代書畫板塊也殊為難得。根據(jù)雅昌藝術市場監(jiān)測中心(AMMA)發(fā)布的最新藝術品拍賣排行榜,馬云的這幅《桃花源》,已經(jīng)超越現(xiàn)代著名畫家傅抱石1945年所作的國畫《二湘圖》和已故當代藝術家朱德群1985年所作的油畫《冬之微妙》,成為今年中國藝術品拍賣市場前十件最貴藝術品中的第7名。筆者特意調取“AMMA2015年春拍藝術家指數(shù)”,發(fā)現(xiàn)齊白石有249幅作品上拍,其中169幅作品成交,每平尺均價約為69.7萬元。張大干有237幅上拍,174幅成交,每平尺均價約為64.7萬元。而《桃花源》的實際尺幅不及9平方尺,以33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來計算,每平尺成交價約為366萬元。這意味著,單就這幅作品的成交價格來說,馬云的作品遠遠超過了齊白石和張大千這兩位現(xiàn)代畫壇最杰出畫家的作品均價。實際上,即使把唐伯虎和八大山人這兩位古代畫家在今春上拍的作品算進來,其平均成交的價格亦同樣不如這幅當代油畫《桃花源》。
對普通老百姓來說,3600萬港元是什么概念?這是國內目前很多山區(qū)鎮(zhèn)一年的財政收入,是發(fā)達城市工薪階層靠領工資一輩子都不可能積累到的財富,甚至可能比很多綜合性大學的美術院系一年的教學經(jīng)費都還多。如此比較,誠然并無多大意義。然而,在專業(yè)的藝術品市場中,3600萬港元的單品成交價格絕對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何況是一幅還活著的當代畫家的作品。
翻開馬云的簡歷,我們可以看到,其1988年畢業(yè)于杭州師范學院,英語專業(yè)。畢業(yè)到正式創(chuàng)立阿里巴巴之前,曾經(jīng)當過英語教師、翻譯、小商販和赤腳醫(yī)生,賣過鮮花、禮品、醫(yī)藥,同時學過氣功、玩過互聯(lián)網(wǎng)、參加過公益組織,但就是沒有資料記載過他曾經(jīng)學過美術。因而,當落款為馬云的國畫、書法和油畫先后在藝術品拍賣市場上拍出高價,的確讓那些在藝術的道路上苦戰(zhàn)了幾十年的專業(yè)畫家難以接受,對普通民眾來說,也是一個匪夷所思的新聞。
不過,馬云頗有智慧,為了能讓炙熱的社會輿情坦然接受3600萬港元的天價成交紀錄,他和策劃者提前做了兩項準備:一是,在創(chuàng)作這幅油畫時,選擇與2014年胡潤藝術榜上的“最貴當代藝術家”曾梵志合作。在當下的中國拍賣界,曾梵志已成明星大腕兒。2013年10月,曾梵志的一幅油畫舊作《最后的晚餐》,在同一家拍賣行以1.6億港元的天價成交,是《桃花源》成交價的4倍多。有了這樣一位當代藝術家的助陣,3600萬港元的成交價格自然便稀松平常了;二是,雖然安排在香港蘇富比的藝術品專場上演,但拍賣《桃花源》馬云方面的說法是一次為桃花源生態(tài)保護基金會籌款的公益行為,因而,就算作品價格拍得再高,也不必認為這是有意的做局包裝和商業(yè)炒作。
事實很有必要進一步推敲。根據(jù)胡潤研究院統(tǒng)計,截至2015年8月14日,馬云以1350億元財富再次成為中國的IT首富。有人開玩笑地在微信上說,就算我們每天中500萬元彩票大獎,必須連續(xù)中將近80年,才能趕上馬云目前擁有的財富。在1350億元里邊拿3000萬元,相當于在4500元里邊拿1元錢出來。所以如果馬云純粹只是想做一件善事的話,根本沒必要兜一個大圈子到拍賣會上去賣畫籌款。唯一可以解釋的是,在做公益之外,馬先生很可能還有別的考慮。
經(jīng)歷前二十年的發(fā)展,中國已經(jīng)搖身一變成為全球最重要的藝術品市場。特別是近十年來,國內富豪對藝術品的投資熱情不斷升溫,不僅在國內玩得風生水起,把藝術品視為股票和房地產之外的第三大投資工具,而且經(jīng)常走出國門,在國際藝術品市場上頻頻出手,不斷刷新拍賣市場上的成交紀錄。僅以今年為例,紐約蘇富比的場拍賣就再次讓國際收藏界見識了中國富豪的任性:華誼兄弟傳媒董事長王中軍以2990萬美元拍下畢加索作品《盤發(fā)髻女子坐像》,大連萬達老板王健林以2040萬美元買下莫奈作品《睡蓮池與玫瑰》,還有另一位中國神秘買家,耗資6600萬美元買下梵高的《阿利斯康林蔭大道》,讓國際收藏圈一片嘩然。其實,早在2013年,王健林便以約2816.5萬美元在紐約佳士得拍下過畢加索的作品《兩個小孩》,而2014年,王中軍亦以約6176.5美元拍得梵高的油畫《雛菊和罌粟花》。根據(jù)粗略統(tǒng)計,王健林這些年購入的歐美名作已經(jīng)多達數(shù)十幅,國內名作更是超過1000幅。另一位藝術品收藏界的“老手”劉益謙就更不用說了,幾乎每一個拍季他都照例會有驚人的表現(xiàn),成為當季搶拍天價藝術品最積極的買家之一。在些國際巨頭拍賣行的業(yè)績單里邊,中國買家的貢獻常常占到了1/5以上。怪不得,有國外媒體稱,中國富豪已經(jīng)打破了全球的藝術品買賣格局。
當王健林、王中軍、劉益謙、張?zhí)m、史玉柱、戴志康、孫廣信、許家印等這些老玩家在拍賣市場玩得風聲水起的時候,馬云、馬化騰等另一批財富增速更快的IT富豪,其實早已按捺不住心情。今年3月份,香港巴塞爾國際藝術展開幕時,馬云在曾梵志的引領下出現(xiàn)在高古軒畫廊展位前,就曾經(jīng)在媒體圈大吸眼球。而繼2013年以1700萬元拿下徐悲鴻《四馬圖》后,騰訊CEO馬化騰在2015愛佑慈善夜,再次以1000萬元拍得李可染作品《蜀山春雨》,亦在業(yè)界引起不小轟動。種種跡象表明,以“兩馬”為首的這批新的超級富豪,早已準備好在藝術品收藏界發(fā)起新一輪的投資盛宴。馬云與曾梵志的公開聯(lián)手,只不過證明,他希望嘗試一種有別于過去的新玩法:不僅要當收藏家,還要當藝術家。
收藏界有句老話,要撬動藝術品市場,必須有兩座靠山,一是資本,二是知識。近十年來,大規(guī)模的資本介入,把中國的藝術品市場強行推入了發(fā)展的快車道,促使整個市場流通的藝術品量價齊升。但是,資本過份逐利而產生的投機心理,同時也在助長市場的泡沫和風險。為了動搖和改變現(xiàn)有的市場格局,不同的資本方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促進市場競爭的同時,有時免不了也會動作太大,以致違反行業(yè)自身的發(fā)展規(guī)律。從曾梵志的《最后的晚餐》,到崔如琢的《丹楓白雪手卷》和《山水四條屏》,再到馬云被業(yè)界笑為已躋身全國一線畫家行列,或多或少已經(jīng)讓我們看到此種潛在的危險。
當然法無禁止則自由。在一個公開的藝術品市場上,資本可以有自己的運作方式。但當整個行業(yè)還處在持續(xù)調整和洗牌時,最需要的還是有長期知識經(jīng)驗積累的專業(yè)玩家。因為只有當專業(yè)玩家成為這個行業(yè)的主流勢力,才能帶領整個市場排除泡沫和陷阱,走出混沌和雜亂,建立一套新的秩序,來維護市場的公開透明,保障參與者的資產安全和增值利益。
非常態(tài)的交易會對其它資本形成負面的示范效應:更多的藝術家把“聯(lián)合做局自買自賣,惡意炒作和抬升自己作品的價格”看成是幫助個人成名立萬的捷徑。還有藝術家為了面子,把自己的作品單方面提到買家難以啟及的價位,硬著頭皮死守“有價無市“的尷尬局面。更讓人擔憂的是,一大批初入市的投資者盲目追漲,買進一些毫無藝術價值的高價作品,最終落得投訴無門。
雄厚的資本往往能夠對市場的定價機制、交易方式取得壟斷性的話語權。然而一個行業(yè)要獲得更長遠的健康發(fā)展,就更考驗這些機構本身的公共情懷、責任擔當和自律意識。就像在廣場上遛狗是你的權利,但如果狗因為解決生理需求污染了環(huán)境,作為主人當然有責任清理干凈,總不能讓大家以后都不來這里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