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隱居在島上的狗

劉從進(jìn)

有一個島上隱居著一只狗。這是一個打魚的老頭告訴我的。

老頭天天出海打魚，常跟孫子說些海上五指島的故事。那天，孫子非要跟著老頭出海，說要去五指島，還帶上了他家的狗。那是一只黃狗，油光水亮，挺可愛的，看得出與孫子處得很愉快。

一上島，孫子與黃狗都很興奮。黃狗先是搖著尾巴跟著孫子，可一會兒只見它“嗷”一聲沖了出去，甩開孫子，在島上呼呼亂竄，像搜山的獵犬一樣，瞬間就不見蹤影了。

玩得盡興之后，要回了?？墒菍O子怎么也找不到黃狗了，拖著老頭一起找。好不容易在一處巖石邊看到了黃狗，大聲地呼叫?？牲S狗非但沒有奔過來，還遠(yuǎn)遠(yuǎn)地跑開了，兩眼幽幽的，一臉對不住的神色。爺孫倆四處追著黃狗跑，氣喘吁吁的，可是黃狗就像避瘟疫似的，遠(yuǎn)遠(yuǎn)地躲著，怎么也不肯跟他們歸來。天色晚了，他們只好回來了。

老頭還在這片海里打魚，常?？匆婞S狗。他發(fā)現(xiàn)黃狗天天在島上這邊奔來，那邊跑去，十分快樂，也不知道島上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它。后來，他們就不再找了。那狗天天來到海邊，站在礁石上。開始的時候不小心海浪濺它一身，嚇得它跳起來跑。慢慢地它不怕了，用兩只前爪不停地捉浪花玩，一捉就是幾小時。捉著捉著浪花里會跳起一條魚，被它抓住了，美餐一頓。黃狗天天樂此不疲，拍打著浪花找魚吃。閑時，它還會拿腳去踢礁石上的螺、小蟹，把它們打翻了，有時候也拿嘴咬。它還會去撲站在礁石上紋絲不動的海鷗，當(dāng)然撲不到，那也沒關(guān)系，玩兒唄。

玩累了的時候，它就趴在巖石上吐出舌頭吹海風(fēng)，海風(fēng)涼爽，柔柔地梳著它的毛發(fā)，一會兒它就耷拉著腦袋睡過去了，一堆泥似的。老頭發(fā)現(xiàn)他家這狗原來好能睡，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能睡，吃飽了沒事了就想著睡。傍晚的時候，它站在島的最高處看著滿天的彩霞，站在那里拉屎。狗狗排便神經(jīng)不發(fā)達(dá)，不能像牛羊那樣一邊走一邊拉，只能站著拉，在陸地上，它都沒有好好地拉過一回屎。在島上，它發(fā)現(xiàn)拉屎都是這么爽。它拉屎的這塊地方，都長出了青蔥的一片野草。晚上它溜進(jìn)巖石腐蝕后形成的一個個洞窟里休息，那是天然的石屋。

狗狗還會在海水里游泳，繞著島游。潮水退了的時候，還會游到邊上的島上玩，雞籠山、豬頭山、鳥島，怎么就沒一個狗頭山呢。

幾年了，它一直生活在島上，成為一只隱居在島上的狗。它的精神一直很好，原本沒有這么靈動的啊。老頭似乎有點明白了，狗的嗅覺和聽覺很靈敏，在陸地上大概受損了，島上安靜、純凈，它修復(fù)了各種感覺。老頭再也沒有打擾它，只是有時候長久沒有看見它就會想，看見了就覺得親切，友人似的。

后來我終于有機會來到島上，真看到了那只黃狗。我們來的人很多，它本來優(yōu)雅地趴在半山腰的山花叢中，嗅著花香，見我們來了，立即警惕起來，遠(yuǎn)遠(yuǎn)地跑了，也不叫，留給我們一個漸漸遠(yuǎn)去的模糊身影。

再后來，老頭說，它老了，懶得動了，然后就死了。說到它的死，老頭很動容，眼里有淚花。那天，它蹣跚著下到海里游泳，繞著島游，不停地游，游啊游，一直繞島游了一圈，然后沒力氣了，沉下去了，沉入了海底。那一刻海面上的五指島搖晃不止。老頭說，狗最通人性，是人最忠誠的朋友。這狗與他們家的感情很深，可是它依然要選擇獨自在島上的生活，至死都依戀著這座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