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南京

卞傳忠

南京，有我的老師，有我的戰(zhàn)友，有我的早已作古了的鄉(xiāng)賢。但，南京是個什么模樣？人逾花甲了，還未與之晤面。

要去南京看看，是我多年割舍不下的念想，只是苦于無有合適的時間。

清明節(jié)的夜晚，突然接到了南京戰(zhàn)友曹先生的電話邀請，正好遂了我訪師、探友、祭鄉(xiāng)賢的心愿。于是第三天我和妻子攜外孫熊熊，與戰(zhàn)友趙宗新夫婦就乘上了駛向南京的動車。

就要見到想見而尚未見到的人，就要看見想看而一直未看到的城，其心情是激動的；第一次坐動車，其感覺是新奇的。

這動車真快，原本是36個小時的車程，現(xiàn)在7個小時就足夠了；這感覺真爽，從戎從政43年，戎馬倥傯，工作纏身，事情雜冗，而今，這些擔子都卸下了，取而代之的是賦閑自由了，含怡弄孫了；旅伴真好，戰(zhàn)友趙宗新是我30多年的摯友，服役時在一個機關(guān)，朝夕相處，須臾不離。轉(zhuǎn)業(yè)后在一個城市且經(jīng)常聯(lián)系交流，兩家互相走動，從未間斷，日久情深，心心念念。而今，我們兩對夫婦共同接受曹先生邀請，在早春時節(jié)，相伴外出遠游，直下江南，我還牽著一個四歲多活潑的小外孫，這既是個歡欣之旅，又可享天倫之樂。故人是“煙花三月下?lián)P州”， 我們是早春二月赴南京，與其說比人家還早，倒不如說比人家還急。

動車于晚九時許抵達南京，出站時戰(zhàn)友老曹同他的辦公室主任在出站口迎接。其實老曹已是久待多時了。終于見面了，我們都激情難抑，手握得生疼，眼充盈著淚花。老曹一手攥著我的手，一手攥著宗新的手，大幅度地搖晃且邊搖邊說：“老哥，21年沒見了，小趙24年沒見了，我想你們吶！”我與宗新沒敢多說，只是不約而同地說出了仨字：“我也是”。

到了酒店才知道，為了進行這個久違的歡迎宴會，他們晚飯竟然沒吃，一直忍饑等了四個多小時。說是唯其如此，才能對得起心中的那份鄭重。小宴會一直持續(xù)到深夜，酒是他自帶的珍藏多年的好酒，真乃是菜多、酒多、話更多。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過去，酒已醉、茶未涼。在眼淚汪汪地憶想暢談中，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當年的部隊，當年的相處，當年的老曹：30多年前老曹和宗新做同樣的后勤工作，相處融洽，相助甚大，24年前，宗新和同好的旅行結(jié)婚，第一站便選在老曹所在的南京且住在他的家里；40年前，我和老曹都是師直屬分隊的班長，后來，一同調(diào)往駐榮成的石島部隊，百萬裁軍時又同時調(diào)回威海。再后來，就是轉(zhuǎn)業(yè)分別留在威海與南京。雖相隔幾千里又日久年深，但仍保持經(jīng)常的信息來往。久別重逢，我們憶起了當年在石島當兵時美好時光——同在一個部隊機關(guān)，同住單身漢宿舍，白天與工作日，各自勞頓繁忙，晚間和節(jié)假日，就是我們歡聚愉快的時光。多少次通宵達旦地玩牌、赤腳歡快地趕海、優(yōu)哉游哉地垂釣、山間街區(qū)毫無目的瞎逛、偷偷摸摸地開小灶、吃對蝦餡餃子、吃螃蟹、喝大酒、逗樂調(diào)侃、出洋相等等，數(shù)不勝數(shù)，憶來情長。

這次的南京之旅，是應邀而行，更是心愿催成。主要是訪師、看友、祭鄉(xiāng)賢，尋古探幽怡心田。

久欲拜訪的南京城，是中國著名的“四大古都”之一。相傳諸葛亮與孫權(quán)觀南京山川形勢時慨嘆“鐘阜龍盤，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宅也”。的確，歷史上的南京城以虎踞龍盤的地形優(yōu)勢，水陸暢通的交通便利而建都在茲，以坎坷不凡的經(jīng)歷而揚名于世；而今的南京城，若細察慢品，其城區(qū)，真是山不高而俊秀，水不闊而靈動。山朗、水清、林幽、城奇，山水城林交相輝映。城中高聳著中國第二，世界第七的高樓——華峰大廈。主樓地上89層，450米高，洋溢著現(xiàn)代的氣息。尤其是道路兩廂的法桐樹，有的是一行排列，有的是兩行排列，皆高聳入云，遮天蔽日，其樹圍一二抱粗，彰顯出久遠的年頭；樹干銀白光澤，枝繁葉茂，洋溢著勃勃生機。還有那些隨處可見的香樟樹，高大粗壯，油光滴翠，其樹冠雍容華貴，樹形雅致秀麗，像是渾身充盈著歡喜。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森林城市！可以說，整個城區(qū)無樹不翠，無花不艷，無水不秀，無山不美，傾世容顏，令人陶醉。

人言道，游南京城，必看中山陵。因為孫中山先生是推翻舊王朝，開啟新時代大門的人，是推動中華民族前進，給炎黃子孫帶來曙光和福祉的人。他領(lǐng)導的辛亥革命，標志著267年清王朝的滅亡和2133年封建帝制的終結(jié)。所以，中山陵是中國大眾心中的圣地。

我們前去拜謁的那天上午，天清氣朗。先是經(jīng)過了一段較長的木板林蔭道，而后進入半圓形廣場，跨進牌坊便步入了480米長的中山陵墓道。此道自南而北，莊嚴、寬闊、靜穆，兩旁的松柏卓然肅立，牌坊、墓道、陵門、碑亭、祭堂和陵墓呈一線排列于南北軸線上。潔白的孫先生塑像，坐北朝南，端坐在紫金山南麓的叢翠中：700米的平面距離、73米的上下落差，392級漸次升高的石階，抬頭仰望孫先生，使人頓生高山仰止，凜然尊貴之感和肅然起敬之情。

我們一步步緣階拾級而上，抵達大平臺時回眸俯視：只見八個平臺連成了一片，宛若一塊巨大的平整的長方形潔白緞帶，竟看不到一個石階，入眼而來的是一個完整的無阻無礙的絕妙視界，真令人擊掌叫絕。拜謁完畢，我站在最高處的一角，凝神端詳起這塊中外著名的“警鐘形”墓區(qū)——如此的匠心獨運，如此的中西合璧，如此的卓然特立，真乃才撼天地，藝驚鬼神?。±相l(xiāng)大人，真有你的！此時的我，深沉地感佩，中山陵的設計者和監(jiān)造者——中國近代著名的建筑學家呂彥直先生！

呂彥直先生，是我的同鄉(xiāng)東平縣人，是全縣聞名的大才子，是東平人的光榮與驕傲。這次我游南京祭鄉(xiāng)賢，就是要看看老鄉(xiāng)的杰作，了卻我久知未睹的糾結(jié)，獻一分敬仰緬懷之情。呂先生，1894年出生，是隋朝開國皇后即開國皇帝楊堅妻子呂苦桃的后裔。呂姓是歷史上東平郡的世家望族，英才輩出，名揚泰山南北。呂彥直，自幼喜繪畫，是著名文學家翻譯家林琴南的弟子。17歲考入清華大學，畢業(yè)后公費留學美國，入康奈爾大學，先攻讀電氣專業(yè)，后改學建筑專業(yè)，畢業(yè)前后是美國著名建筑師亨利·墨非的助手，八年后回國寓居上海，1924年發(fā)起成立了中國建筑界第一個學術(shù)團體——中國建筑師公會，后更名為中國建筑師學會。在建筑學術(shù)和建筑設計實踐上成績卓著。他設計的中山陵和廣州中山紀念堂大型建筑組群，成為了不朽之作，在中國近代建筑史上寫下了光輝的一頁。令人惋惜的是，這位偉大的建筑家，主持中山陵設計建設四年，在工程將要竣工的1929年3月18日積勞成疾，英年早逝，年僅36歲。在他逝世后的兩個多月，南京國民政府向全國發(fā)了第472號褒揚令，表揚呂彥直的工作精神并決定在中山陵立碑紀念。將英名永遠地留在了中山陵的歷史上。

緬懷鄉(xiāng)賢也懷念故鄉(xiāng)。我的故鄉(xiāng)東平縣史稱東原。是《三國演義》作者羅貫中的故鄉(xiāng)，也是《水滸》故事發(fā)生地，“八百里水泊梁山”其水域即東平湖。它是黃河與汶河的交匯流域，又是京杭大運河的流經(jīng)地。東平的“戴村壩”，史稱江北的“都江堰”，是明清京杭大運河的心臟工程，至今仍發(fā)揮著它的重要作用。1965年毛主席說：“戴村壩，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工程”。其實東平縣歷史上也是個了不起的地方。它曾經(jīng)歷了為國、為郡、為路、為府、為州的沿革，有文字可考的歷史達4000余年。既是我國北方文化的發(fā)祥地之一，又是東夷文化區(qū)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地杰必人靈，東平縣的歷史上有曾為皇帝的程咬金；有春秋時期幫助齊宣王治國安天下的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政治家鐘離春；有創(chuàng)立“大夏候?qū)W”著稱并引領(lǐng)兩漢學術(shù)方向數(shù)百年的皇冠級經(jīng)濟學家夏候勝；有“書仙”和“大字鼻祖”之譽的北齊大書法家僧安道壹；有五代相學、音樂學大師王樸；有宋代兒科鼻祖錢乙；有集大成之功的元代農(nóng)學家王楨；有大戲劇家高文秀；有中國繪畫領(lǐng)域開創(chuàng)了一個偉大時代的泰斗級畫家梁楷，其家族在山東向有“冠祖”之稱，在東平興盛了100多年，一門中先后出過18位進士，近百名朝廷命官，像權(quán)至相位的北宋政治家梁適、梁子美，有父子狀元梁顥、梁固等。這僅是東平“呂、梁、嚴、夏候氏”四大世家望族之一。影響深遠的呂氏家族，其人才輩出，光耀一時，時間上離我們最近是便是這位英年早逝的建筑學家呂彥直先生。新中國成立后也有東平人做了國家的領(lǐng)導人，如卸任的全國人大原委員長萬里同志，現(xiàn)任的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兼秘書長張慶黎同志。還有文藝名人著名詞作家喬羽先生等等?，F(xiàn)在的東平縣發(fā)展趨勢旺盛，現(xiàn)在的東平湖方圓數(shù)百里，仍碧波蕩漾，物產(chǎn)豐富，造福人民。“水滸古鎮(zhèn)”、“水滸城”建設初具規(guī)模，名人廣場和名人塑像頗受青睞，整個發(fā)展趨勢令人振奮。我非常贊同我的恩師李守白先生對家鄉(xiāng)東平的概括：“為國、為郡、為路、為州，為縣，東原悠悠千載史；如碧、如翠、如煙、如云、如鏡，平湖茫茫萬頃波?！?/p>

文心是激發(fā)升華的，文脈是互映傳承的，文化小城的后人也向往文化大城的景致，南京的秦淮河就是我很早就向往的地方。乘花船夜游秦淮河，體驗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風光，是我多年的熱望，也是我文學生活中的一個夢想。如果說，六朝繁華之地十朝故都之城的南京市，是歷代兵家必爭的戰(zhàn)略要地，數(shù)代帝王看中的鐘靈毓秀的寶地，是建功立業(yè)的圣地而令人向往的話。那么，主城區(qū)南部穿城流淌的十里秦淮河，就是一個蘊奇含幽的天謎，使人競相猜測，而又猜而不透。是一部如同紅樓夢一般的厚重的奇書，引人入勝，百讀不厭，愛不釋手。這部書是由美女、帥男、韻事、文趣、官人、商賈、高士、歌女等共同編纂而成，由歷史出版的。書中的故事說不完道不盡，歷久彌新，常講常新。古代是，現(xiàn)當代也是。1923年8月，兩位學者型散文作家朱自清和俞平伯，兩人同舟夜游秦淮河。有趣的是游后不久，這兩位以同一個題目《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各寫了一篇長篇散文先后發(fā)表，成為文壇上一個絕無僅有的趣事，人們知道大文人們結(jié)伴同游某山、某地、某江、某湖、某河、某海，也知曉有同吟共誦詩詞者或詩詞唱和者，或同用賦得的題目作詩吟對者，卻未曾見過用這樣長的同一題目寫的游記長篇散文。是兩個人相約還是不約而同？不得而知，可以肯定：先于兩個月寫出的俞伯平的散文，作為關(guān)系不錯的朱自清先生是不可能不知不讀的，既然已知已讀，為什么還要以同題撰寫呢？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燈船、槳聲、夜景，這些元素太動人了，太重要了，太值得特別強調(diào)了，重要特別的別無選擇且不可撼動！從那至今，92年過去了，沒見有人說是什么原因。一直不變的是，仍有絡繹不絕的人喜歡夜游秦淮河，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那天夜里，我們暢飲過后，十五個朋友乘興來到了千古流淌的秦淮河。游船登臨處，游人如織，熙來攘往的好不熱鬧。只見河左岸正對著的是一家酒店：秦淮人家。其匾牌出自書法家飯牛之手，筆墨靈動勁健，字型大小錯落有致，燈光裝飾得亮堂醒目。緊靠著的是一段九龍壁，巨大的飛龍造型，霓虹燈裝飾，顯得金壁輝煌。河右岸燈火闌珊的地方聳立著一座長方形的建筑物：得月臺。其臺是湛藍的底色，它的上部斜掛著一勾彎月。下邊是醒目的“得月臺”三個字，都用白色的電光襯托出，顯得特別的皎潔迷人。它與天上的那輪飽滿的圓月，上下映照呼應，此時此地的秦淮河之夜：地上有蜿蜒狹長的彩河，中間有脈脈含情的彎月，天上有十全十美的圓月，它們互相輝映，各呈其姿，給乘興來賞的人們以別樣的愜意。

大約是夜里近十點的光景，我們包租的燈船起航了，小外孫熊熊忽然挺直身，高舉著手，歡跳著說：“太好了，太好了，我們開路！”引逗起全船一陣笑聲，陪同的美女李阿姨一把將熊熊攬在懷里，大家立馬安靜地坐好了。雖然河上船多人滿，但是那么多的游人都很寂靜安詳，像是不忍心打破這迷人的夜。故而，地上的彩河顯得格外的從容豐韻，空中的那輪圓月和中間的那勾彎月就顯得格外的亮，格外的潔，格外的靜。

真好啊，陪同的戴先生和我對坐于船頭茶桌旁。他極其文靜，談吐也極其文雅，不笑不說話，總能保持春風佛面的模樣。在短短幾天里，我們已有四五次同桌暢飲了。所以，彼此的心已經(jīng)貼得很近。他見我專注癡迷的表情，低聲道：“卞兄，你看這秦淮河怎樣，感覺如何??？”“噢，我是初訪，只是在書上得知，她是古城金陵的起源，又是南京文化的搖籃，被譽為南京的母親河，素有六朝煙月之區(qū)，金粉薈萃之所，更兼十代繁華之地。哎，你是當?shù)厝?，又曾是秦淮河人家的酒店老總，煩勞你說說罷。”我壓低聲音說，耳朵又貼近了一點，營造一個切切私語的氛圍。他像是若有所思，但又是極為認真，極富感情地伸出手遮住右嘴角緩緩地說：“我家鄉(xiāng)這條人文的河，真是坎坎坷坷，傷痕累累啊。她的繁華榮耀，您是知道的，這里有夫子廟，有古代最大科舉考場——江南貢院。在這里考出了唐伯虎、吳敬梓、鄭板橋、林則徐和陳獨秀等，解放后也曾一時光芒熠熠。曾幾何時，人們丟掉了對她的應有的尊重，把負面的元素放大了，正面的作用也不屑一顧了，肆意索取，任性糟蹋，甚至是惡意開發(fā)，一條鮮活的河，變成了一條雜物漂浮，臭氣熏天，管理無序，服務低劣的混亂之所。90年代后，政府與群眾痛下決心，開始清淤、除障、整治兩岸環(huán)境，裝點美化，修繕完備各種服務設施，深入挖掘弘揚文化元素，打歷史牌唱文化戲。尤其是群眾的情緒，那才是一個感人。兩岸的商家住戶，傾情投入，從自掃門前雪到集體會戰(zhàn)，河岸、河床都是一遍遍用自來水清洗干凈的。在此項工程中有許多志愿行動與自費建設是難以忘記的……

傾聽敘說的我，這時無能力釋懷他的憂怨，也無言語增添他秦淮河人的自豪，只是在心底里產(chǎn)生了一個堅定的認同：秦淮河因了有奇異的風情艷跡而馳名；因了有十里妖嬈彩色的身段——槳聲、燈影、歌吟、舞姿，燈月交輝而著稱；因了有動人的故事，博深的文化而厚重。她不僅能使舊時的文武要人，名流商賈，達官顯貴，名媛騷客爭相光臨，而且還能使得當下的各界人士尋常群眾以睹為榮。秦淮河是不凡的，永恒的！

早春二月的秦淮河，氣候宜人，夜風輕拂臉面，清爽而舒坦。船行燈走，燈映著水，水上便生出光光亮亮的一片，船頭凌波犁去，便擊起碎金飛濺。游船順彎彎曲曲的河道行駛已經(jīng)個把小時了，時針指向了夜里11點，看來此次的游覽就要結(jié)束了。我望著兩岸聞名遐爾的秦淮燈火，梳理一下腦中的印象。不知怎的，我特別喜歡秦淮河上那些臨水河房的石梯，每座河房都有一架，都從房門直接伸進了水里，很實用、很自然、很和諧，就像飛機上的舷梯，沒有它就很難有乘人與地面聯(lián)系的聯(lián)想。那些個石梯，大都是青石鋪就。湊近了看看，每級石條皆光華如鏡且有清幽的光亮，顯示著歷經(jīng)的年頭。船兒不停地走，我就癡傻地看，我似乎在盼望河房的主人順梯而下，或洗漱、或淘米、或洗菜；也似乎在盼望著河房的主人拾級而上，或提著水、或擦著手、或回眸窺視一眼過往的游人，這游人中當然有我。另外，我還特別的喜歡河房臨水平臺上的那些虛席以待的茶椅茶桌，那些空無一人的陽臺和環(huán)廊，感謝他們給了我足夠的遐想——想象到主人的熱情好客，主人的悠閑自得，主人得天獨厚的眼福。此時此處雖未曾晤面，但比見到更好。這可不是白居易的“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而是我卞某人的此處無人勝有人，不見倒比相見強。我明白，這只是晴日之夜的造訪，若是晝?nèi)沼晏煸僦?，朦朧的煙云，洋洋灑灑的雨滴，那將是“數(shù)點空階下，凝神細雨中”了。我想，那時的感覺，更會清奇別樣。

漫步玄武湖，凝神五秀洲，既是對中華文化的仰望，又是一種對文化的體味，還是一種生活的享受?？梢韵胂笤诨馃崽鞖獬掷m(xù)特長的南京，在城區(qū)有周長10公里，水面近400頃這樣一個湖，會給南京的市民多少享受啊。給避暑、遣興、健身、娛樂創(chuàng)造了一個多好的條件啊。別說親臨游覽，就是未能到此，只要一聽這些湖區(qū)景物的名字，就可以明了她的絢麗風光和夢幻之美了。湖內(nèi)分布著五個島，又叫五個洲，她們各具特色，各善其雅，都用美說明著一切。你看看：環(huán)洲煙柳、深洲秋菊、翠洲云樹，菱洲山嵐，櫻洲花海等，一片湖光山色，滿眼綺麗瑰絕，真是養(yǎng)眼又養(yǎng)心。好風景自然就有好心情。我們一行，邊走邊看，邊看邊說，愜意融融，興致盎然。尤其是我，除盡情地享受這良辰美景之外，內(nèi)心還滿足了一個緬懷先賢的心愿——當代草圣，詩人林散之先生。生前就住在玄武湖畔。他是我心中的崇拜偶像。他懿德茂行，品格高潔，學識淵博，詩與書都堪稱當代巨擘。他特別喜歡玄武湖，其許多詩書杰作，奇思佳構(gòu)都是在玄武湖畔誕生的。他還特別敬重南京市郊惠濟寺中的那三棵1400多年高齡的銀杏樹，曾作《古銀杏行》詩，長達500多字。幸運的是這兩個景點，我都拜觀了，領(lǐng)略了。而且，我堅信，在玄武湖和惠濟寺所走過的路，就是林散之先生曾經(jīng)走過的路。

看了看總統(tǒng)府，住了住中央飯店，感受到了華麗的蒼涼，富貴的蒼涼和尊嚴的蒼涼。參觀了雨花臺革命烈士紀念館，有一種撕心裂肺的惜痛，同族同根的兩個黨，兩支軍隊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刀槍相加，兵戎相見，失去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但，這是階級的矛盾，階級的戰(zhàn)爭，好在最后還是走向了人民。看了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死難同胞紀念館，使我產(chǎn)生了難以忍受的憤怒，叫我義憤填膺，怒火萬丈，這是民族的仇恨，這是滅我民族的獸行。狼心狗肺的日本鬼子，竟悍然侵略我們的國家，并且大大地突破了戰(zhàn)爭的倫理底線。一次性殺我無辜同胞30萬，還開展殺人比賽，慘絕人寰，慘不忍睹。累累血債告訴我們，狼是要吃人的。但吃人的狼終要被人所宰！

逗留南京的四五天里，有七八次戰(zhàn)友和朋友們的聚餐暢談，每次都十四五個人，都會持續(xù)二三個小時，大家相見甚歡，話題廣泛，古往今來，國內(nèi)國外，時事新聞，生活百態(tài)等，無所不談。與其說是相逢的酒會，不如說是生活的暢談會，和考查社情民意的座談會。人家南京，比較地注重聊天，喝酒分量飲，自己不喝多也不愿客人喝多，一切都隨心而為，比較的隨意和文明。在攀談之中，人家是認真地聽別人講話，本真地說自己的話。有時真有一些哲理意味的談吐。一次在談到當下的反腐和如何評價別人檢點自己時，轉(zhuǎn)業(yè)干部，秦淮河區(qū)的馬先生說：“唐皇李世民在諍臣魏征去世后說，‘以銅為鑒可正衣冠，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我認為，看一個黨的干部也有三鑒，那就是以調(diào)為鑒，看有無人罵你，以退為鑒，看有無人來看你，以死為鑒，看有無人來送你?！痹捯粢宦渚图て鹆伺笥褌兊臒崆榘p。我也覺得說得特別得好，立論明快而又切中時弊。只是覺得用上這個“死”字，有點別扭。況且，人一旦死了，有無人送，你還看得到嗎？內(nèi)心嘀咕，如果改一下，似乎好些：那就是以提為鑒，看看有無人提醒你，還存有缺點；以調(diào)為鑒，看看有無人罵你，說你無作為，有某某問題；以退為鑒，看看有無人時常找你，聚得愉快，談得歡娛。在推杯換盞、暢談逗趣中，我情不自禁地梳理起幾天來酒店里住、街上走、景點中游，尤其是酒喝高后的攀談，帶給我對南京暨南京人的考量。我是真切地感到：南京大氣、厚重、正統(tǒng)、有定力，具有樸素的美；看南京的古城墻、古樹木、中山陵、中央飯店、總統(tǒng)府、玄武湖、夫子廟和長江大橋的建設，總會強烈地感到中國古老基因的存在，中國儒教文化的主流的跡象、審美視界和西方文化、佛教文化與禪宗精神的融會貫通。那些規(guī)劃、雕塑、草塑，及市政設施，顯得很沉穩(wěn)、很典雅、很和諧，彰顯著“中和”之美的審美意識。南京，是中國的南京。不像有些城市，學西方而不得法，造出一些不倫不類、不中不西、不古不今的建筑怪胎。那則南京市民寧肯路窄點也要堅決反對政府砍伐古樹的消息，曾經(jīng)震動全國，捍衛(wèi)民心的舉動，至今記憶猶新。觀南京市民的穿著，舉止言行和情態(tài)表現(xiàn)，感到南京人平實、恬淡、閑適，具有真切的美。南京的女人不穿特艷麗的服裝，不戴另類的服飾，也不著特暴露和反季節(jié)的衣服，穿戴得實用大方而又不失典雅，是天然的質(zhì)樸的美，而不是濃艷的嫵媚。南京的男人從容、曠達、本真、不自傲也不自卑，沒有把所謂的大官、巨富、大老板、暴發(fā)戶之類的特別當回事。那么多人數(shù)次相聚長談，都無心談及，你向這方面引甚至直接問，人家也不熱心理論，回答頻率最高的是“多大點事”、“我們不眼饞這些”，表現(xiàn)得極為平靜與達觀。我看他們還有一種坦然自樂、萬事不慌的感覺。按照北方人的見面禮儀，我常常問候“最近忙嗎、累嗎？”聽到的回答大都是“不忙，不忙，很正?！薄]見那種風風火火，急急忙忙的舉止，也沒聽見那種“忙忙忙，忙死了，累死了”的表述，給人一種有定力、很有序、很和緩的感覺。城市居民的性格，往往就是其城市的性格，而這個城市的人又自然而然地秉承賡續(xù)著這種性格并上升到一種文化，一種精神風貌，一種內(nèi)在的氣質(zhì)。正所謂“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南京是獨特的卓然而立的南京。拜訪南京，致敬南京，這次的南京之旅，遂了三分之二的心愿，還有一個心愿未遂，就是因故沒見到我的書法老師朱壽友先生，這可能是老天留給我一個再訪南京的理由。

在南京游覽的時間里，戰(zhàn)友曹先生放下手頭的工作，攜辦公室李主任全程陪同，安排車輛、食宿、聚餐交流，他是把最純的熱情、最大的精力、最好的條件，獻給老部隊的戰(zhàn)友了。對此，我們心存感激，甚至心不落忍。在握別的車站上，聽著叮嚀的話語，望著即將離開的十朝故都南京，腦子里猛然間跳出了一遙遠而又親近的遐想——

公元581年，楊堅即隋文帝，打垮了北周政權(quán)建立了隋朝。通過強化中央機構(gòu)，設立科舉制度，輕徭薄賦，鼓勵農(nóng)桑，使國勢日漸強盛，但而后的隋煬帝暴虐無道，驕奢淫逸，這個王朝僅僅支撐了37年，就被李淵父子打敗，從而開啟了近300年的大唐盛世，疆域擴大，經(jīng)濟雄厚，文化繁榮，法制嚴明，國泰民安，成為世界的大國強國，給偉大的中華民族寫下了光輝的篇章。1005年后，孫中山推翻了大清王朝，建立了中華民國，又是因了后續(xù)者的政治腐敗、違背正道民心，招致了外敵入侵、國內(nèi)混戰(zhàn)，同樣也是37年的時間，又被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中國人民打垮，建立了人民民主專政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從而開啟了社會主義國家建設的航程，走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道路，經(jīng)過66年的奮斗，終于走進了大國之列，政治穩(wěn)定、經(jīng)濟強盛、文化繁榮、國泰民安，發(fā)揮了和正在發(fā)揮著世界大國的作用，維護著世界的和平發(fā)展，給發(fā)展中的國家?guī)砹斯鈽s的希望。歷史是無情的，有動蕩就會有安定，有短暫就會有久長。古代37年的隋朝之后，接著的是近300年的大唐輝煌；近代37年的民國之后，接下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否也會創(chuàng)造出300年乃至更長更大的輝煌？！此乃吾之想之盼之，是否是伊之想之盼之，是否是眾之想之盼之？這，很難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