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吹走的情書

周蘭瓊

讀高中時，正是瘋狂寫信、收信、傳紙條的年代。一下課，誰誰誰的信件到了，大家都很好奇，總是翹首張望著，想知道人家有什么好事。我，就是其中那個愛寫信、盼信來的女孩。

杏是班上管理信件的，她總是特別認真負責，一到課間操時間，她不去做操，而是直奔收發(fā)室抱回一堆班上的信件，等我們回到教室，她便站在講臺上念名字。這時同學們總是蜂擁而上，教室里歡呼雀躍聲一片片。每逢周末，有同學請假了，杏總會用她那個大大的已泛黃了的皺巴巴的塑料袋，認真地包了一層又一層，再放進她的自行車篾簍里。直到周日下午再帶到學校，晚自習前發(fā)給同學。

一個周末，我沒回家，坐上了杏那輛掉了漆的銹跡斑斑的“五羊牌”男式自行車，高興的上路了。從學校到她家大約有三十多里路，夜全黑時，我和杏終于到她家了。

她的家很破很舊，窗戶粘了的紙被晚風吹得嗒嗒直響，土墻有了一定的年代，地面坑坑洼洼，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我問候伯父、伯母，才發(fā)現(xiàn)，原來杏的父親長年患病在床，母親由于勞作，背有點駝，零亂稀少的頭發(fā)，破舊且有點臟的衣衫顯得十分寒酸。那個晚上，我覺得吃的飯菜是最好吃的。

山里的夜，來得似乎也更早，只有偶爾傳來幾聲狗叫聲，不知什么時候，外面下起了小雨。杏說帶我上她房間，我正納悶著，哪有什么房間呢？她拉著我的手就跑，示意讓我和她一塊上樓。原來，那是一個鋪了木板、有個小窗子、不足十平方米的小閣樓。我高興地來到杏的房間。木板上一床洗得很干凈但舊得分不清什么顏色的棉被，旁邊碼著一堆堆的書外，一股樟樹木板的氣息向我迎面撲來。

杏端來了一盞大的煤油燈，又點上一根蠟燭，小閣樓頓時溫暖起來，我們相視而笑。我才發(fā)現(xiàn)，杏神神秘秘的表情，手背在背后，我問她藏著什么，她詭秘地笑了?！靶?？我的信！”我忽然高興地喊著，忘記自己是跪坐在木板上的?！班浴钡囊宦?，頭重重地撞在了墻上，來不及去揉，立刻奪過信，三下兩下，撕了信封。

原來是情書！第一段，就用了很多優(yōu)美的詩句。

我很想知道信是哪寄來的，誰寫的，正準備去看一旁的信封，把手中的信隨手一扔。誰知，只聽見風“撲棱棱”的聲音，差點把蠟燭吹滅，當我回頭時，只見杏張大嘴傻眼了。我忙問：“我的信呢？”

“快，快下去！”好一會兒，我才回神來，原來，那一秒，風吹走了我的情書。

我不知道怎么下了那個樓梯，杏早已沖進雨幕，可是那兩頁信紙卻被風吹得老高。雨似乎更大了，睜不開眼，我站在雨中，無比的無助，使出渾身力氣也夠不著那兩頁折磨人的紙。我恨透這頑劣的風了，不禁失聲地哭了起來。杏喊著讓我回屋里去，她說讓她來。我卻傻了似的，呆呆地站在雨中。雨水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整個人被淋濕了。

大晚上的伯父伯母不知道我們倆發(fā)生了什么事，伯母披著蓑衣，打著手電筒照向我們，只見杏舉起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在池塘里攪弄，我慢慢地走向又濕又滑的池塘邊，什么都看不見。忽然，杏在喊我，隱約間好像看見有白的東西粘在竹竿上。她已迅速地沖進了屋里，我一邊打著寒戰(zhàn)，朝她家跑去，差點滑倒在地。踏進門檻時，發(fā)現(xiàn)杏已蹲在地上，把竹竿的一頭擱在凳子上，正小心翼翼地把爛了的紙，一點點剝落下來。我連忙也蹲下去，可是卻感覺無從下手，兩頁體無完膚的紙張，被困在竹竿上。不知該把哪一片撕下來，幾乎看不清一個字。

“杏，算了吧，就算我沒收到這封信?！?/p>

“那怎么行呢，你明明收到了??！”

伯母忙拿來換的衣服，一邊嗔怪道：“不就一張試卷嘛，別把人弄感冒了?！币贿叞鸦鹛恋幕馃酶?，便睡覺去了。

火光照亮了被熏得漆黑的房間。杏的臉也被照得通紅，一縷縷的水蒸氣從杏的身邊鉆出來，腳下滴落了一灘雨水，水還在不斷地滴著。

“去換衣服吧，會感冒的?！蔽覍π诱f。杏卻像沒聽見我說話。這時，我感覺從未有過的冷，馬上換上了杏的衣衫。杏還在一點一點地剝著快被火烘干的紙。我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鄭重地說：“杏，你如果還不去換衣服，我將不再把你當朋友了?！?/p>

杏抬起頭望了我一眼，猶豫了一會，起身去換衣服了。杏一走，不爭氣的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不記得在火邊蹲了多久，等我們把竹竿上的紙基本拼成兩頁時，我是什么也看不出，就像一份蘸過墨水的天書。

那天，睡在木板床上的杏和我，輾轉(zhuǎn)反側(cè)，木板也“吱吱呀呀”地響了一晚上。直到第一聲公雞的啼鳴，我們早早醒了，兩個人趴在閣樓的小窗口，望著對面樹枝上活蹦亂跳的小鳥兒，什么話也沒說。

我并沒有一絲怪罪杏的想法，可杏卻充滿著內(nèi)疚，說她真不該把信帶到家，再給我的。她問我是不是第一次收到這么正式的情書，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她隨即側(cè)臉輕輕地嘆了口氣。

天亮了，吃過早飯，我們提前回到學校。

周一的班會課上，沒想到杏向全班同學讀了份申請，她申請辭去這份收發(fā)信件的職務，老師同學都感到十分驚訝。同學們七嘴八舌地鬧開了，紛紛要求杏一定要繼續(xù)擔當這個責任，唯獨墻角邊的我盯著夾在書中的信封，默不作聲。

新學期開學，我沒見到杏的身影，發(fā)瘋似的找遍了學校的角落，坐在教室里哭了半天。天天幻想著她突然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的情景。一個禮拜過去了，杏還是沒來。后來，班主任老師調(diào)查到，杏家里十分的困難，父親生病多年臥床不起，弟弟也還在念書。

一個月后，杏給我寫信了，那是我生平收到的第二封有信封的信。由于家里貧窮，弟弟也要上學，杏輟學南下打工了，杏還在愧疚沒拿好那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