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與魯迅筆下疾病和醫(yī)藥的隱秘對話

李浩業(yè)

內容摘要：王德威先生提出魯迅和韓松的作品在觸及“神思”和“懸想”展開了疾病與醫(yī)藥的隱秘對話。這樣的主題在魯迅與韓松的作品中屢見不鮮。雖然魯迅與韓松所處時代不同，但他們都通過闡述“鐵屋子”下的社會慘酷現(xiàn)實，達到一種社會評判和思想啟蒙的效果，他們常以冷靜的筆法，配合象征的手法展現(xiàn)了一幅被異化的現(xiàn)實場景。他們立足于現(xiàn)實，展開了一場“疾病”與“醫(yī)藥”的對話。

關鍵詞：韓松 魯迅 象征手法

魯迅作為文學史上“革命者”其筆下的作品帶有濃厚的現(xiàn)實政治意味，而韓松作為我國新時代作家，他筆下的科幻世界常常帶有一種政治性隱喻。兩者作品的主題似乎存在一些相似之處，即王德威先生提出魯迅和韓松的作品在觸及“神思”和“懸想”展開了疾病與醫(yī)藥的隱秘對話。本文借此為切入點，對兩者作品進行討論比較。

一.魯迅筆下的疾病與醫(yī)藥對話

魯迅在《吶喊》自序中寫道：“假如一間鐵屋子，是絕無窗戶而萬難破毀的，里面有許多熟睡的人們，不久都要悶死了，然而是從昏睡入死滅，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雹傥逅臅r期的社會環(huán)境是動亂不堪的，國內處于國共內戰(zhàn)，國外勢力氣勢洶洶，想要從中國身上咬一塊肉下來。在當時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情況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仍渾渾噩噩，被磨滅了骨氣，中華民族實在是到了危急存亡之秋，這是當時的“疾病”。而有志之士的解救與國民意識的崛起，才是當時的“醫(yī)藥”。然而在那個混亂不堪，封建宗教只會吃人的背景下，國民卻成了麻木的看客。這種國民的劣根性是難以醫(yī)治的。即使有部分青年有清醒的意識，看到了現(xiàn)實的慘狀和殘酷，也無能為力，甚至可能在這個過程中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如《藥》中華老栓聽信讒言，花錢買人血饅頭給自己的兒子華小栓治療癆病。在這里，“疾病”顯而易見是華小栓的癆病，但更多是指那些像華老栓一樣愚昧無知的勞動百姓。而“醫(yī)藥”除了那塊人血饅頭，更是指像夏瑜這樣敢于反抗的革命者去拯救這個世界的新青年。華老栓沒有想到，自己花錢買來的以為是藥的人血饅頭，是最終導致自己兒子死去的兇器，在這里藥不是治病的良藥，而是愚昧的象征?！叭搜z頭”在這里更是魯迅展開疾病與醫(yī)藥對話中的重要意象。饅頭是可以吃的，能夠滿足人的口腹之欲，而鮮血是不能吃的，屬于精神上的一種生命力表現(xiàn)，在這里人血和饅頭組合，以可食的饅頭來掩蓋吃人的事實，以人血來包裝出神秘的感覺，讓饅頭成為一種治療那個時代無法醫(yī)治的疾病的神藥，來糊弄一個個無知愚昧的百姓。人血與饅頭，一個是生命的流逝，一個是生命的延續(xù)，兩個語義的悖離暗含了一部分人以另一部分人的生命為代價來延續(xù)自己的生命，這是一個悲劇性的暗示。這時的人血不再單純是身體里維持人類身體運轉的流淌的物質。上升到精神層面，革命者夏瑜為了民眾而獻身，華老栓夫婦卻將革命者的鮮血當作診治癆病的藥，革命者為追求人類永恒的真理，追求民主自由，解放人類思想而不懼危難犧牲，他們企圖用自己的鮮血來喚醒更多人，但鮮血的付出喚不醒麻木的百姓，是口中的笑談，是被用來當做治療身體疾病的藥，我們不能否認，人民群眾要滿足人類的生命延續(xù)的需要?？墒?，我們必須得思考，饅頭與人血背后，更是革命者追求自由解放與愚昧百姓只為個人生存而充斥著矛盾的集中表現(xiàn)。是革命者滿腔熱血的精神追求卻慘遭落空打擊的必然性的體現(xiàn)。這一殘酷的現(xiàn)實，讓讀者不禁思考在中國封建統(tǒng)思想統(tǒng)治下的民眾何時才能走出夢魔走向光明走向自由、民主、科學之路又還有多遠。魯迅筆下的作品“疾病”與“醫(yī)藥”的沖突深深扎在每一個人的心上，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魯迅通過兩者的沖突，揭露了種種社會矛盾，批判陳腐破舊的封建思想，抨擊麻木不仁的看客，以此表現(xiàn)出對民族存亡的擔憂以及強烈的社會變革意識。

二.韓松筆下的疾病與醫(yī)藥對話

韓松作為我國現(xiàn)代科幻小說作家，其小說常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與冷峻深刻的語言展示再現(xiàn)著悲慘的社會現(xiàn)實。他筆下的現(xiàn)實不僅立足于未來的科幻世界也立足社會道德倫理。在他的筆下的“反烏托邦”式的批判意識屢見不鮮。

如《我的祖國不做夢》刻畫了一個籠罩在信號下的計謀，此時的中國是一個為了發(fā)展不顧人類性命的鐵屋子，人民群眾在“黑暗委員會”的操控下，被迫以“夢游”的形式提高工作的效率從而推動中國經(jīng)濟發(fā)展趕超外國。小紀作為少數(shù)清醒看到真相現(xiàn)實的人卻最終認同了“在這個風云突變、危機四伏的世界上，中國人是可以不做夢的”道理，最終帶著妻子一起驅車逃離自殺。其中體現(xiàn)的“疾病”毫無疑問是群眾“夢游癥”，更多的是為了病態(tài)的發(fā)展，選擇忽略了人民群眾，罔顧人民的意志。將人民看做機器人日夜不停的工作。而醫(yī)藥除了“去困靈”還有貼在耳朵上的鐵片。然而諷刺的是，原本是作為治療人類疲憊的藥的“去困靈”實際上是加重病情，讓人類繼續(xù)工作的毒藥。治療病情與加重病情的悖論被當權者玩弄在股掌之間?！凹膊‰[喻被用來指責社會的壓抑，而不是社會的失衡?！雹谏”緛硎莻€體因為某些內在或外在的原因而導致自身出現(xiàn)問題，可是，在這里的夢游病不是人民自愿生病的，而是當權者為了能夠加快發(fā)展超越美國的計謀而實施的一種不顧群眾性命達到自身利益的選擇。然而人民卻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仍然把去困靈當做治療自己疲憊的醫(yī)藥，繼續(xù)為國家的發(fā)展而打工。他們要多久才能明白這場騙局或者需要多久才能從被奴役到麻木的精神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呢？我們無法知道。而在文中最終以反叛罪被處死的外國人給的小鐵片，或許才是那個時候真正的藥。小紀和像小紀一樣帶上鐵片的人，清醒的看到了一幅病態(tài)的發(fā)展現(xiàn)象，人們從睡夢中起來，排隊坐車去各自工位上工作，到早上被送回家里睡覺，然后起床吃去困靈繼續(xù)工作，如此循環(huán)，表面看似是一幅生機昂揚，大家都為發(fā)展而努力的場景，但內地里的黑暗卻被秘密掩蓋

誠然，現(xiàn)代性的要求需要我們進步發(fā)展，可是為了發(fā)展而去用陰謀詭計，犧牲人民群眾是不可取的。那些帶上鐵片的人，從原本的困頓成為了清醒的看客，他們看清了真相，卻無能為力，即使小紀一開始拼命反抗，卻也在領導的“夢游，使十三億人中國人覺醒了?！雹鄢錆M悖論的勸說下，選擇放棄掙扎逃離了這個地方，走向死亡。這一殘酷的現(xiàn)實，更讓讀者不禁思考在中國為追求發(fā)展忽略人民的意識，忽略人分關懷而謀求發(fā)展的做法到底可不可取。

韓松筆下的世界是一個“反烏托邦”的世界，他筆下的世界幾乎都是悲劇，究其根本原因還是在于“科技的迅猛發(fā)展缺乏與之同步的國民文化心理的支撐”④科技高速發(fā)展，人文關懷卻不到位，發(fā)展的缺陷，使一些人對未來產(chǎn)生擔憂。所以這也不得不警醒一點“通過科幻作家筆下的未來城市，展現(xiàn)了“中國夢”的美好前景，同時，他們也指出了實現(xiàn)夢想面臨的嚴峻挑戰(zhàn)?！雹?/p>

三.魯迅與韓松筆下疾病與醫(yī)藥對話的關聯(lián)

魯迅與韓松的作品常以現(xiàn)實世界為基礎，以此開展疾病與醫(yī)藥的對話。他們都是通過現(xiàn)實批判小說的模式，以冷靜客觀的筆調去闡述他們所見到的現(xiàn)實問題。

在魯迅的時代，封建禮教荼毒著每一個人，只有少數(shù)青年在為拯救這個中國而努力。魯迅筆下的病，更多的是國民性的愚昧與軟弱，被封建禮教壓迫到成為麻木不仁的看客。如想用人血饅頭給兒子治病的華老栓，又如圍觀在孔乙己身邊一起嘲笑玩弄他的客官。魯迅作為少部分清醒的認識到現(xiàn)實的人自然愿意擔起重任。“學醫(yī)救不了中國人”，他以筆為武器，用他的作品為醫(yī)藥，想要去啟蒙醫(yī)治這個世界的疾病。所以他的作品并不是絕望的，仍有不少有著希望的青年，如敢于反抗封建禮教壓迫的革命者夏瑜，又如眾人皆醉我獨醒的狂人，在他瘋癲的狀態(tài)下所看到的現(xiàn)實才是真正的現(xiàn)實。

在韓松的時代，如火如荼的發(fā)展中國家——中國，雖然在穩(wěn)步地向前發(fā)展，但在這條路上仍有不少疏忽的地方。如《我的祖國不做夢》中，在他的筆下，沉睡不是危害經(jīng)濟發(fā)展的行為，沉睡反而讓一個國家的發(fā)展得到了進步。為了發(fā)展忽略人文關懷是目前癥狀。而解決這個疾病的解藥只需要一個良好的關懷機制去解決，這不僅靠中國的力量，也靠每一個青年人共同努力。

無論是“癆病”或者“夢游癥”又或者是“人血饅頭”或者“去困靈”、“小鐵片”，他們都在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了所屬時代中的疾病與醫(yī)藥的對話。疾病要用正確的醫(yī)藥治療，而不是用一種看似是正確醫(yī)藥的藥去加重本就嚴重的病情。除了外在的藥，更多的是需要個人意識的覺醒，是能夠清楚認知自己所處社會所存在的問題。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如今的中國早已擺脫了過去那羸弱不堪的中國，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充滿生命力，正在蓬勃發(fā)展的發(fā)展中國家。“故茍欲彌今日譯界之缺點，導中國人群以進行，必自科學小說始?！雹摁斞赶Ｍㄟ^他的作品讓更多的人從那個骯臟的現(xiàn)實清醒，去對抗這個世界，達到啟蒙的效果。而韓松則通過災難或者針對某件事情進行描寫以警示世人的注意，提前敲響警鐘，讓人們不得不停下腳步思考重大的社會問題?！斑M一步探討在技術文明背景下中國人日益進化著的詭詐、卑鄙和陰暗，一種以信息化、法治化和富裕化為特征的新愚昧，以及科學－政治拜物教帶來的身心壓迫”⑦所以他筆下中國出現(xiàn)的問題是對五四以來提出的諸多文化命題如何在新時代的背景下解決和發(fā)展的思考。他的作品也在今天給了我們新的啟示。

四.魯迅與韓松在疾病與醫(yī)藥對話中使用的手法

“疾病常常被用作隱喻，來使對社會腐敗或不公正的指控顯得活靈活現(xiàn)。傳統(tǒng)的疾病隱喻主要是一種表達憤怒的方式；與現(xiàn)代隱喻相比，它們相對來說缺乏內容。⑧”在魯迅與韓松的作品中，疾病與醫(yī)藥的主題屢見不鮮，常常用象征的手法對現(xiàn)實進行諷喻，以此寫出自己所表達的主題。文學的象征可分為廣義的象征和狹義的象征兩種，其前一種是指文學整體的，屬于全局性的論題。⑨象征的背后，往往是對時代所出現(xiàn)的問題的深刻見解。

正如魯迅的《藥》中。藥本來是用來治療疾病的良方，但是在這里，它象征著以下三個方面，他是革命志士夏瑜用鮮血去醫(yī)治麻木的社會;是華老栓用來醫(yī)治華小栓的頑疾；也是魯迅希望通過這個故事喚起麻木不仁的國民。夏瑜是頂天立地的革命者，他的犧牲可謂是悲壯凄涼的，他是為了拯救老百姓而死?？墒牵A老栓為了救自己兒子的病，聽信讒言，以高價購買了沾滿了夏瑜的血的饅頭來當做治病的良藥。魯迅使用如此諷刺的“食用人血饅頭治病”這一情節(jié)，象征著底層人民蒙昧無知的可怕。但小說的末尾，夏瑜的墓前突然了一個花圈，不僅給陰冷的環(huán)境帶來一絲溫暖，更象征著革命永遠不死，會有像夏瑜一樣的革命者前仆后繼，繼承先輩的事業(yè)。而這些前仆后繼的新興革命者才是解救世界的良藥。

如韓松在小說《再生磚》以一個非常沉重的災難作為敘述的起點，通過再生磚這個具有科幻色彩的象征，用尸體、地震后的飛羽和麥秸為原材料壓制而成的再生磚成為了人民和死去的親人進行溝通的媒介，并且運用再生磚進行災后重建，而再生磚也由此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產(chǎn)業(yè)鏈，廢墟逐漸“成為一種比石油還要稀缺的資源，價格高漲，供不應求”韓勇用死亡、夸張、商業(yè)奇觀構成了一場未來狂想。依靠再生磚這個意象，這一系列帶有黑色幽默色彩的事件，象征著我們目前存在的現(xiàn)代商業(yè)社會對災難的消費等問題，使得整部作品顯得雋永而耐人尋味。

在韓松和魯迅的作品中，層出不窮的奇觀式的象征給讀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人們也可以從中體察到作家通過這些奇觀來表達自己對中國人、中國社會、中國歷史、現(xiàn)代科技乃至國民性等一系列問題的思考與批判。

隨著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時代的進步，也許人血饅頭、去困靈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但他們在今天仍然給我們了深刻的啟示。疾病與醫(yī)藥原本就不是相對的關系，是為了在發(fā)生問題后解決問題的一種方式，如今中國的發(fā)展離不開人民，人民的生活也與中國的發(fā)展息息相關。更需要深刻的反思當今發(fā)展是否存在著問題，以新時代的角度去思考解決這些問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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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魯迅：《吶喊〈自序〉》，《魯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37頁。（本文有關該書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美]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③韓松.《我的祖國不做夢》

④韓松.科幻作家筆下的未來中國城市[N].新華每日電訊，2013-03-19（005）

⑤詹玲.技術文明視角下的啟蒙重審——談韓松科幻小說[J].中國文學批評，2019（4）：141-148.

⑥魯迅.魯迅全集：第11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10－11．

⑦韓松：《態(tài)度是超越荒謬的一種武器》，http：//pkusf．net/readart．phpclass=khll＆an=20041008234325。

⑧[美]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

⑨茯苓花.試談魯迅作品的典型象征手法[J].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S2）：156-157.

（作者單位：廣州南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