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非
我見過許多樹,隨便就能報出很多不同種類的樹名,其實也只是摸過路旁不起眼的行道樹;我見過許多草,腦海里可以顯現(xiàn)出形態(tài)各異的草,其實也只是摘過田里隨處可見的狗尾巴草。同齡人對我盲目崇拜,大人拼命地夸我有見識、長大后一定不得了,興許小區(qū)里能僥幸出現(xiàn)個自然專家……
我飄飄然,繼續(xù)借書中的綱目,夸夸其談,滿足我小小的虛榮心。
自然是什么味道?小時候同齡人總是問我這樣的問題,而我最怕有人問我這個問題,因為我根本不知道答案。只記得小時候和幾個大姐姐跑到后院竹林捉迷藏。竹節(jié)瘋狂疊蓋,越往上躥越細得可憐,到頭來一個個歪歪扭扭,像老人聚在一起打太極。記不清那天是不是陰天,反正在我短暫的回憶里,一跑進竹林,仿佛有片厚云遮住了太陽,模糊的黑色發(fā)藍。
我用模糊的回答將小伙伴的問題搪塞過去后,匆匆溜回家翻書,心想那里一定記載著自然的味道。書中卻只用幾行鉛字草草帶過:“藍天、白云、山水、樹木……”我將這些文字深深地刻在心中,但是始終沒有領(lǐng)悟味道的精華,心頭沒有蕩漾的快感。果不其然,當我矯揉地背出自然的味道時,他們同樣似懂非懂。這不能單純地去怪誰,大概沒有人能懂。我假裝擺出一副高傲的姿態(tài),用鄙夷的眼神盯得他們心里發(fā)毛,以此來掩飾內(nèi)心的無知。誰知多少年后,曾經(jīng)穿開襠褲的小伙伴一個個長成大少年,學(xué)了一肚子天文地理,連看云識天氣都不屑一顧,卻還是沒有人知道,自然究竟是什么味道!
后來他們給我小恩小惠,要我告訴他們自然的味道。我實在編不下去,于是攤牌說實話。之后我便跟他們一同纏著大人問:什么是自然的味道?大人畢竟走過的橋比我們走過的路多。誰知大人們尷尬地撓撓后腦勺,又不忍心拒絕回答,便從書架上取出一大摞雜志拼命翻閱,可是最終費盡苦心,挖出的東西和我從書中掏出的差不多。原來大人和我們沒有什么區(qū)別,也說不出個一二來。
在那些平凡的日子里,我們都像叼著煙嘴、拿著放大鏡的偵探,為一個子虛烏有的東西漫無目的地勘察。遠處有一座山,我們經(jīng)常爬山玩,可就是沒人嘗到自然的味道,直到謎團在一個接一個天真爛漫的夢中消失。
長大后,記憶中自然的味道還是書里未曾解開的謎。是遺忘還是心累,也無從過問。就像別人拉住你說,油菜花好香?。∶髅髯约翰幌矚g聞那個味道,偏偏故意流露享受的表情,顛倒是非曲直。
某一天清晨,我心血來潮,又去爬小時候經(jīng)常去的遠山。荒山草地,路上全是到處亂爬的蟲子,不時爬到我的腿上。天上飛的鳥奇形怪狀,還特別喜歡惡作劇,從眼前“噌噌”掠過,不時落下鋼針般堅硬的黑黃色羽毛。我的心臟就像坐過山車,手不自然地向空中亂揮,時不時發(fā)出悚人的尖叫。
我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身心俱疲,心想還是小時候踩在上面蹦蹦跳跳自在。小腿被幾只不知名的吸血蟲叮出一塊塊紅包,撓著撓著癢沒有消除,反而撓破一大塊,先出膿后出血,實在太折磨人,可是書上明明寫的是“自然是包羅萬象的美”。
等我站在山頂上,遠遠俯視下面多彩的景色時,仍舊沒有嗅到自然的味道。忘了是誰提了這個問題,忘了是哪位作家把自然描繪得如詩如畫。如果非要我說,在我心里,自然根本就沒有味道,就像一杯白開水。
或許應(yīng)該說,自然在每一個人心中的味道,是不相同的。endprint